第23章 摩洛哥渔歌(3)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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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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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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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9888字

沈如昌作为总船长,亲自上船带队。这是中国渔船第一次进人摩洛哥海域,风高浪急,底质复杂,渔场不熟,一切要从头摸索……


宁巩亲自到码头送同志们出海。在拉斯帕尔马斯工作三年,受吕洪涛耳濡目染,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渔船出海,即使在半夜三更,领导也要亲自去送,船不离港,人不离码头。临行前殷殷嘱咐,再三叮咛,船队远去了,宁巩在码头电台和船队联系,证实他们都已进行正常航行,才筋疲力尽地返回住处。


渔船都出海了,大副忻惠康却不能和大家一起拼搏了,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心爱的船,和回国办理公务的袁晓光一起,踏上了归途。


飞机飞行在万米高空,袁晓光心中却像在风浪中行船,七上八下。快到家了,他已经不能再对忻惠康隐瞒真实病情,闪烁其词地作了一些透露。忻惠康自己似乎也早有察觉,如果他仅是轻微的肝炎和消化不良,领导何必送他回国?但是,一个刚刚而立之年的男人,正是他拼搏欲望最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死。他说,前几年他生活得艰难,孩子生下来就有病,为了给孩子治病,他负了一大笔债;这次出来,又花了几千块钱的人情费,想的就是到国外干几年,挣些钱,还上债。哪想到刚刚到达,却又返回……


到了北京,忻惠康连停都没停,又登上了南行的飞机。


临别时,他还对袁晓光说:“老袁,我治好了病,还要出来,我得还债啊!拜托你一定在领导面前替我说话!”


“一定,一定!我和同志们……都等着你回来!”袁晓光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了,才转过身来,抹去脸上的泪光。他知道,忻惠康一定回不来了……


在北京,袁晓光又为办理驻摩洛哥的人员手续、物资进口免税而奔忙……


在摩洛哥,宁巩几乎每天发一份传真,催着袁晓光赶快回来,公司等着他做的事太多了……


8月3日,宁巩把“家”从拉斯帕尔马斯搬往阿加迪尔,他的妻子白莹莹从此参加摩洛哥代表处的工作,负责中方财务出纳。临行前,宁巩还没忘把穿了三年的那身旧工作服带上,到摩洛哥还要用的。


吕洪涛刚刚在各代表处跑了一个多月,回到拉斯帕尔马斯,仍然坚持亲自到机场为宁巩和白莹莹送行。分别之际,他特别叮嘱白莹莹:“你要经常抻抻宁巩的老筋!”


“抻抻……老筋?”白莹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洪涛笑笑,说:“他这个人脾气暴,遇事容易冲动,你要经常提醒他!一个人的性格,看似小事,但如果处在领导岗位上,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喜一怒,都会影响到工作。为将者,一定要忍他人所不能忍,为他人所不能为,切忌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对中方人员,既要严格管理,又要关怀体贴;对摩方合作伙伴,既要坚持原则’又要有理有利有节,有容人的雅量!”


“吕总,您放心,”白莹莹说,“我一定负责抻住他这根容易发火的‘老筋’!”


吕洪涛的话,虽然是交代白莹莹,实际上是说给宁巩听的。


“知我者,吕老板也!”宁巩紧紧地握住吕洪涛的手,“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宁巩记下了,决不辱使命!”


8月16日晚,“摩中”1、4号船返航;20日晚,2号船返航;21日上午,3号船返航。至此,第一个航次宣告结束。


宁巩穿上工作服,亲自去码头接船,和船员们一起卸货扒鱼,溅一身海水,染一身鱼腥,出一身热汗。这本不是一合资公司的副总经理和代表处代表干的活儿,但他深知:满身鱼腥味儿的船员们在看着他,如果以一名文弱书生的架势袖手旁观,他将难以服众!


摩中公司总经理洛蒂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从临海的落地长窗俯瞰着繁忙的码头,不解地摇了摇头,等宁巩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他直言相告:“宁先生,你的工作岗位不是在码头,而是在我这里!”


“洛蒂先生,对摩洛哥人来说,你是对的,”宁巩笑笑说,“但要管理中国船员,还必须了解中国人的心理,在中国有一个成语,叫‘身先士卒’,意思是说,在作战的时候,将帅要冲锋在士兵的前面,这样,他的士兵就决不会后退!”


“噢?”洛蒂好奇地琢磨着这种中国式的用兵之道。尽管他无意去模仿,但也隐隐感到这位以兵法用于商战的宁巩非等闲之辈。


卸完鱼货之后,疲劳已极的宁巩又把船长、大副、轮机长请到自己“家”里做客,连夜开会总结,以利再战。


第一个航次归来,因为收获不丰,四艘船总共只卖了八万美元,尚不能保本,大家的情绪明显地失落。


宁巩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海,作业的渔区已经靠近西撒哈拉,距阿加迪尔差不多1000海里,我们完全不熟悉渔场,作业方式又生疏,初次和摩方船员一起作业,配合也有困难,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不容易了,应该给你们庆功!我相信,以后的路会越走越熟,越走越顺,诸位要向远看,将来中国远洋渔业史上会给你们记上一笔!”


主将的勉励,给予了这些闯海人焦躁、寂寞的心灵最好的抚慰,他们仅仅休息了两天,便再次冲进了大海。


11月,袁晓光完成使命,偕妻子返摩洛哥。而和他一起走的忻惠康却再也没有回来。


咀嚼着艰辛,满怀着希望,中国人在摩洛哥落脚了


沈如昌带领四艘渔船,在风浪中拼搏。但他们竭尽了全力,也难以和同一海域作业的发达国家的渔船相比。我们的四艘船,虽然在国内已属最“先进”的船型,但比起人家的1000马力渔轮毕竟还差得很远。我们的渔船,单甲板,功率小,尤其是没有海水淡化设备,水舱大而油舱小。而在此作业,一个航次就是一两个月,没有足够的燃油怎么行呢?


三四个航次下来,沈如昌深感掣肘,决定把船上的水舱缩小,加大油舱,水舱内壁涂有一层防水水泥,必须敲掉,洗刷干净才能装油。这是一件非常麻烦而又辛苦的活儿,请当地人包工,开价一万美元。中国人舍不得花这笔钱,自己干!由沈如昌带头,船长、大副、轮机长……以至所有的船员,包括陆上工作人员袁晓光,一齐上阵。水舱导门极小,人像钻烟囱似的钻进去,叮叮当当敲掉水泥,满舱都是尘粉,呛得人连呼吸都很困难,谁也没有怨言……


制淡机安装完毕,一切部件正常运转,却不出水,什么原因?机修科长出身的沈如昌带领大家连夜检査,将机器重新拆开,一节一节地寻找毛病,直到凌晨4点,终于发现两个法蓝盘之间的密封垫没有剪出圆孔,是摩方技术人员在安装时疏忽了。于是重新安装,完工时已经天亮,全班人马来不及休息片刻,便起锚出海了……


中国人出门在外,不仅捕捞作业风高浪险,而且处处会遇到想象不到的麻烦。船靠码头,如果港务当局发现附近海面有垃圾和油污,便会毫不客气地罚款。有时候,别国的船污染了海面,却逃之夭夭,嫁祸于人。中国船员不懂外语,代人受过,有口难言。有一次,一艘中国船漏油,被人家“抓”住,宁巩火了,赶到现场,狠狠地训斥:“我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你们现在不是在家门口打鱼摸虾,而是在外国,在人家的地盘儿上,一举一动,都是在塑造中国人的形象!你们愿意让人家指着鼻子说中国人‘落后’、‘愚昧’、‘不讲公德’吗?拿出中国人的骨气来,做一个文明的中国人给人家看看!”


为了让大家记住这个教训,宁巩决定对负有责任者罚款:“从我罚起,还有老沈,我们是领导,己不正,不能正人!轮机长和加油工,你们负有直接责任,加上我们俩,每人罚款五十美元!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就不再罚自己,狠狠地罚你们!”


果然,宁巩的“自罚”之策发挥了极大威力,之后,此类事件在中国船上再也没有发生。


又一个航次返航了。


一箱箱冰冻墨鱼、章鱼运上码头,日本客户抽样检验,仔细地测量鱼体长度和鱼货鲜度。


突然,宁巩在办公室接到负责销售的摩方人员打来的电话,说日本客户认为墨鱼的质量有问题,要压低价钱。


“好,我马上来!”放下电话,宁巩便匆匆向码头赶去。


他们知道,日本客户不仅一向对质量挑剔,而且常常因为市场的行情不好而故意找碴儿,人为地压低价钱。所以,他早已指示摩方销售人员:“关于质量和价格问题,你无权接受客户的条件,必须由我亲自处理!”


宁巩来到现场,向日本客户:“哪一箱质量有问题?”


日本客户伸手指一个鱼箱。


宁巩当即把鱼箱打开,拿起一只冰冻的生墨鱼,看了看,并无变色、变质现象,心里便有了数。他从容地抄起了一把刀子,割了一块墨鱼,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望着日本客户说:“质量很好嘛!味道很新鲜,没有任何问题!您……要不要也尝一块儿?”


“噢,不必了,不必了……”日本客户尴尬地笑了,精明的中方副总经理,使他不得不折服!


咀嚼着艰辛,满怀着希望,中国人在摩洛哥落脚了。


度过了最初的艰苦岁月,中国船员以吃苦耐劳、遵纪守法、文明礼貌和生产的高效益赢得了合作伙伴和商界朋友的尊重,摩中公司的中方副总经理宁巩也在摩洛哥渔业界崭露头角,引人注目。其实,说到底,宁巩对渔业也是一个外行,他既不会捕捞,又不懂船舶维修,也不精于财务。但是,他深知,为将之道,最重要的并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而是善于用人。沈如昌精通业务、密切联系群众,袁晓光一专多能、任劳任怨,王太炎精打细算、兢兢业业,这些人单项都强于宁巩,却又都在宁巩的统领之下,各尽其长,充分发挥作用。他依靠一批来自国内的知识分子如季星辉、崔建章、张建平、薛继一……搜集海况、底质、渔场信息,改革渔具、渔法,为生产服务;他依靠那些经验丰富的船长、轮机长、大副和每一个船员,为他们提供条件,给他们鼓舞士气,去海上拼搏。当一切就绪,宁巩就不再事必躬亲地拘泥于繁琐事务,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把主要精力用于对外的纵横捭阖和对内的现代化管理了。


吕洪涛清清楚楚地看到宁巩的许多不如人之处,但更看重的是他的过人之处:此奇才、怪才、将帅之才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因而,原来许诺宁巩的“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便另选良将”的临时打算在不知不觉中打消了,掌握摩洛哥代表处,舍宁巩其谁也!


与宁巩“接轨”的是摩洛哥渔业界巨子普鲁斯特。在s公司,普鲁斯特手下有四员干将:总经理洛蒂、技术经理巴比塞、财务经理克利尔、人事经理菲力普都毕业于名牌高等学府,学有专长,且年富力强,与宁巩旗鼓相当。s公司之所以能够在摩洛哥渔业界名列前茅,此四人功不可没,而发号施令,皆出于普鲁斯特一人。


摩中公司初创,普鲁斯特大权独揽,中方只负责渔船捕捞生产,普鲁斯特按期付给中方利息,一年下来,保本之外,尚有盈余,双方都感到满意,希望扩大合作。但是,摩中公司的许可证只允许拥有四艘渔船,已无扩大可能,需另谋他途。


1989年11月,由普鲁斯特牵头,由邵斯夫人提供许可证,加上中水,另注册一家“中渔业有限公司”(中方又称之为“希望公司”),由七位股东组成,可拥有七艘渔船,董事长普鲁斯特,副董事长吕洪涛,总经理洛蒂,副总经理宁巩,仍是摩中公司的原班人马,仍由普鲁斯特大权独揽。


1990年3月22日,“希望”7、8、9、10号随中水第六批远洋渔业船队从广州启航,奔赴大西洋,即为摩中有限公司所准备。而“希望”1、2、3、5、6号将由广州渔轮厂建造为以8162型为基础并吸取西班牙渔船的特点、适合摩洛哥水域作业的1400马力的8162型新船,陆续开往摩洛哥。


“希望”号载着希望,驶进了20世纪90年代。


1990年沈如昌被任命为中水驻摩洛哥代表处副代表。当年秋,沈如昌的夫人和“摩中”1号船长林加达的夫人一起万里寻夫,来摩洛哥安家落户。沈如昌是舟山船队的带头人,林加达是摩洛哥代表处最出色的船长之一。按照摩洛哥的公司法规定,摩中公司的寿命将达九十九年之久,宁巩清醒地意识到:要在此建立大业,必须保持一支相对稳定的队伍,必须想方设法留住有用之才。经吕洪涛同意,船长林加达作为一名船长,也和代表、副代表一样带夫人出国了。这件事,在中国渔业史上还是第一次。新华社驻摩洛哥记者站首席记者刘作文敏感地捕捉到这一信息,立即向国内发了内参,轰动一时。这是一个时代的标志。有史以来,可曾有过中国工人携眷出国吗?时代真是变了,中国面对一个开放的世界,世界面对一个开放的中国!几位女性的光临——在此之前,宁巩夫人和袁晓光夫人已经捷足先登,使代表处平添了一种“家庭”气氛。沈如昌夫人大名沈亚芬,年近半百,文化不高,在家只是个家庭妇女;此番出国留洋,倒名声大振,人称“马达姆沈”。


自从“马达姆沈”到来,她家里成了“船员俱乐部”。船员出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她家里去看电视、聊家常,“马达姆沈”烧茶递水,从不厌烦。沈如昌干起工作就忘了一切,船不离港,他不回家,经常半夜三更才回来,“马达姆沈”在灯下一面为船员缝补衣裳,一面耐心地等着丈夫归来。她可以坐等到凌晨3点,可以等到天亮。哪位船员病了,就在她家“住院”,一日三餐地伺候。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掏心窝子地朝她诉说,她简直成了编外“政委”。一位小学文化程度的普通妇女,并没有把自己仅仅看成一名“家属”,而把生命融进了中国人在大西洋上的广阔事业,人生的价值在这里焕发了光彩。那些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船员,把“马达姆沈”当作自己的家人,当作一片乡土的象征,当作思乡怀感的寄托——四海漂泊的中国渔业工人也有了“家”了。


对于身居异国的中国人来说,用以保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惟一武器,便是所在国的法律


摩中渔业有限公司的成立,事实上已经打破了官方对于合资公司的严格规定,已经发放的百十张许可证在摩洛哥人手里,既然没有了由政府担保向国外贷款的条件,他们必然要想方设法寻找合资伙伴,以求进取。同时,中水扎根摩洛哥的信息也迅速反馈到国内,上海、辽宁、山东等省市的企业闻风而动,一批新的合资渔业公司又随之兴起……


身兼s公司总经理、摩中公司总经理和摩中渔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三职的洛蒂,也萌发了新的希望,意欲另辟新天地,创立自已的事业。他是普鲁斯特的嫡亲外甥,心腹中的核心,位居四大干将之首,若以常人之心度之,必定死心塌地为普鲁斯特效劳。其实不然,普鲁斯特虽是他的亲娘舅,但独揽大权,不许僭越。公司在阿加迪尔,普鲁斯特住在卡萨布兰卡,一切单据必须送到卡萨布兰卡由他签字,阿加迪尔才付款。凡此种种,难免使洛蒂耿耿于怀。此人与宁巩同龄,属虎,正值虎虎有生气的年华,并不甘心长此以往,受制于人。


普鲁斯特察觉外甥存在异心,极为恼火,曾当着宁巩的面训斥洛蒂:“你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宁先生!”洛蒂身为总经理,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1991年初,洛蒂出差到安哥拉,办理s公司的事务。普鲁斯特借此机会,突然宣布解除洛蒂的s公司总经理职务,由原财务经理克利尔接替,连洛蒂的秘书也一起扫地出门。舅甥之情,恩断义绝!


这些,本是s公司的事务,与中水无涉。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宁巩看在眼里,不免感叹豆萁相煎,电传安哥拉,告诉洛蒂已被解雇的消息。小伙子的气焰立即一落千丈,从此失业达一年之久……


长期以来,参与合资的诸家股东也对普鲁斯特独揽大权,对小股东不屑一顾的做法渐生不满;中方应得款项,普鲁斯特屡屡拖欠不还,并私自以s公司的名义从合资公司挪用数百万美元。潜在的矛盾步步激化,斗争已不可避免。


1991年5月底,摩中有限公司召开董事会,副董事长吕洪涛从拉斯帕尔马斯专程赶来,参加会议。上午10时,七位董事都已到齐,普鲁斯特宣布开会。仍然像往常一样,普鲁斯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宣读一遍,然后笑盈盈地看着各位董事:你们签字吧!


以往的董事会都是这么开的,董事会的章程上早就明文规定:一切重大事务授权董事长即普鲁斯特决定。今天的会当然还是要这么开,这是毫无疑问的,普鲁斯特并没有觉察有什么异样。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今天不同以往了。


吕洪涛从容说道:“普鲁斯特先生,公司的重大事务,关系到各家股东的各自利益和共同命运,仅仅由你把文件念一遍,就让我们签字,这样未免过于草率,还是把文件发给各位,仔细研究一下,再签字也不迟!”


普鲁斯特一愣,不知中国人要干什么,又不能拒绝这合理要求!


吕洪涛接过文件,由宁巩逐条翻译给他,其主要条款仍然照抄以往:一切授权董事长。


“对不起,普鲁斯特先生,这份文件,我不能签!”吕洪涛断然说。


“为什么?”普鲁斯特大惑不解。


“因为,长期以来我们被剥夺了一份权利,既然公司由中摩合资创办,双方权利就应该平等,我们要求修改章程!失陪了!”吕洪涛说完,和宁巩两人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董事会刚开了十五分钟便不欢而散,留给普鲁斯特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中国人成熟了!


读者还记得当初在中摩之间的牵线人邦寇。公司成立之后,双方各让出5%的股份给他,因此邦寇也是股东和董事会董事之一,此番开会自然在座。出现今天这种局面,邦寇虽然甚感不安,却并不觉得奇怪。作为一位久战商场的企业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过去公司的“一边倒”是不正常的,而今天的分歧才是正常的。只是因为双方都是他的朋友,他处于特殊的地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却不便明说,唯有观望。他相信中方不可能永远把一切权利拱手让人,今天的这一幕早在他意料之中,只在时间的早晚。会开成这个样子,邦寇不能再保持沉默,解铃还需系铃人,急忙从中斡旋,劝说普鲁斯特收回文件,与中方磋商,寻求和解。


下午4时,董事会复会。普鲁斯特先生显然精神极其不佳,大概午餐多用了些酒精含量较高的饮料,此时双目圆睁,呈血红色,大吼道:“上午的文件收回!统统无效!”


这就对了,会议继续进行。


早已对普鲁斯特十分不满的其他摩洛哥股东与中方齐心协力,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经过斗争,此次董事会庄严作出决定:上午的文件无效,由中方负责重新草拟文件,以邮寄方式送达每位董事,签字后生效。


新的文件很快产生,主要内容是两项关于权利的规定:


一、公司由中、摩双方共同管理,一切业务,由双方指定的代表共同签字方可生效;


二、对于董事长普鲁斯特先生前一阶段工作中的缺陷,董事会保留给予追究的权利。


自此,中方在合资公司中才争取到合法的平等权益。


现在可以告诉读者:在此番斗争之前,宁巩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请教摩洛哥律师,研究摩洛哥法律——公司法、税法、民事诉讼法等等,狠下了一番功夫。


对于身居异国的中国人来说,用以保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惟一武器,便是所在国的法律——宁巩平静地对我说。


“中国人怎么让女人当经理?”


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的同时,中水的事业也在继续扩展。为了解决自身的渔需物资供应并占领当地物资市场,1990年底已着手筹建摩中物资公司。


1990年11月4日,中水总公司远洋二部副处长孙阿莉到达阿加迪尔,会同摩方合作伙伴拜·马克杜、哈里德·马克杜父子谈判,就成立摩中物资公司事宜达成协议。


两周后,宁巩、孙阿莉与拜·马克杜一起到拉斯帕尔马斯,准备签订合同,并与吕洪涛商议中方人员选派问题。


宁巩力主孙阿莉出马。


孙阿莉并未当真,笑笑说:“你们不要女的嘛!”


“你愿意来,行啊!”吕洪涛与宁巩不谋而合,也看中了这员女将,但又有担心,“不过,女同志出来比较麻烦,你孩子还小,爱人又不在北京,只怕是走不开啊!”


请将不如激将。孙阿莉此行是代表总公司与合资伙伴谈判,并无出马之意,现在被这一激,倒动了心,说道:“只要领导信任我,我愿意试试看!”


就此一言为定。


除夕之夜,吕洪涛在拉斯帕尔马斯总代表处楼下的“加利西亚之家”饭店设宴,招待拜·马克杜,孙阿莉、宁巩作陪。双方见面,由宁巩介绍两家“老板”互相认识,寒暄已毕,人席就座,吕洪涛兴致勃勃地举杯,庆贺合作成功。吕洪涛平生好酒,人皆知其海量,虽然自患心脏病后有所警戒,但今天又出面请客’又遇佳节,当然不能戒酒,于是连连劝客,一番豪饮。谁知宁巩却不胜酒力,宴会刚刚开始,便面红耳赤,起身人厕,一去不回……


这边酒席宴上,苦了宾主双方,吕洪涛和孙阿莉都不会法语,拜·马克杜更不懂汉语,你看我,我看你,都成了哑巴。只好碰杯、用菜、碰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席散,宁巩仍然“我醉欲眠君且去”,宾主相对而视,只好一笑了之!


次日,1991年元旦,摩中物资公司正式签约,宣告成立,并召开第一次董事会。


摩中物资公司由拜·马克杜任董事长,吕洪涛任副董事长,哈里德·马克杜任经理,孙阿莉任副经理,宁巩任执行董事。


孙阿莉回国后经过四个多月的工作准备,把八岁的儿子交给婆婆,毅然走出家门,1991年5月21日到达阿加迪尔赴任,同行者还有总公司派往摩中物资公司的会计范承忠。在摩洛哥“服役”两年期满已经回国的袁晓光,此番又奉总公司委托前来助孙阿莉一臂之力,已和仓库管理员朱善芳先行到达。


5月26日,中水第八批船队由“海丰”101率“希望”3、4、5、6号到达阿加迪尔港。中国驻摩洛哥大使完永祥和夫人司徒双、中水副总经理吕洪涛、摩中物资公司董事长拜·马克杜一家三口、中水合作伙伴邦寇,以及摩中公司、摩中有限公司的诸位董事、股东都到码头迎接,气氛之热烈,影响之广泛,前所未有。


5月27日,开始卸货。空中细雨濛濛,码头一片繁忙。吕洪涛和拜·马克杜一家三口一起来到现场。拜·马克杜老头儿喜气洋洋:“我们摩洛哥人把下雨看作好兆头!”


吕洪涛说:“我们中国也是这样,如果梦见下雨,就要发大财,看来是天公作美,大吉大利啊!”


吕洪涛站在码头,发号施令,调动船只;袁晓光和孙阿莉跑上跑下,指挥卸货。孙阿莉这个人性子急,又不会法语,不断地用英语夹杂着几个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单词甚至混合着中国话大声喊:“喂,喂!你往这边,这边!你往那边,那边……”


摩洛哥妇女极少出来工作,孙阿莉一身红装,却在一群男搬运工当中跑来跑去,本来就已引人瞩目,何况还这么咋咋呼呼!


于是有人问袁晓光:“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再嚷嚷,我把她扔到海里去!”


袁晓光正色说:“她是这个公司的经理!”


对方咋舌,莫名其妙:“她怎么会是经理?中国人怎么让女人当经理?她哪儿像个经理?”


而此时,摩方经理——西装革履的“少东家”哈里德·马克杜也在远远地看着她,琢磨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中国女人,不知道将怎么跟她合作?


物资直到月底还没有卸完,而在卸货的同时,公司就在6月1日开张营业了。


1600吨物资,用了一个多月才完全人库。孙阿莉仍然是那样咋咋呼呼地指挥着搬运工人,并且亲自动手,仓库里暴土攘烟,弄得她满面灰尘、披头散发。哈里德却袖手旁观,他实在不明白,这些完全可以由工人做的事,经理为什么要抢着去干?不可以,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哈里德连茶都不肯自己去端,要由秘书送上来,因为他是经理。哈里德的服装永远保持平整笔挺、一尘不染,皮鞋擦得锃亮,领带系得端正,头发一丝不乱,绝不可能蓬头垢面,因为他是经理。但他毕竟只是摩方经理,物资公司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中方人员当然听中方经理的,仓库保管员朱善芳、会计范承忠也跟着孙阿莉一起干。他们都不懂外文,看不懂货单,听不懂语言,凡进货、提货,每一样东西,必须看实物才能对上号,哈里德对此嗤之以鼻。


在中国人看来,哈里德虽衣冠楚楚,极讲排场,却又极其小气,公司的公文信笺,这是常用的东西,若在中国,开印至少也得几千张吧,而哈里德却只准印一百张,而且规定,只有经理在发正式公文时才能使用,简直不可理喻!


合作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处于对立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