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罢工损失而心疼的当然不仅仅是中国人，这一突然事件也使毛塔政府痛心疾首、苦不堪言。中方的九十七艘渔船，每年给毛塔带来5000万美元的外汇收人，创造千多个就业机会，这批船一停产，一切都没有了，从各地招募来的毛方船员无工可做、无钱可挣无饭可吃，都聚集在码头上，席地而坐，黑压压一片，给政府造成了巨大压力。

罢工到了第十天，渔业部长终于绷不住了，向谈判代表宣布：政府全部接受你们提出的条件！

罢工胜利了，九十七艘渔船浩浩荡荡地出海了。

在努瓦迪布中水代表处，周先标和各家中方公司的代表开怀畅饮，庆祝胜利。这些天涯游子有一个非正式的民间组织，戏称为“中国企业酒文化协会”，周先标荣任会长，此时，他不禁举杯高歌：“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

是年年底，代表处开始扭亏为盈。

1998年年初，又一个出其不意的行动在秘密策划之中。

事情的原由，已是一个老问题了。早在1994年10月到1995年10月，毛塔渔业协会主席拉明等人分两次向中水购买了1000马力冷冻船八艘，并与中水共同组建了毛中渔业管理公司（mcg）。这些船的产权完全属于毛方所有，而生产管理、劳务和技术服务以及渔需物资、机舱配件的供应，均由中水负责。几年过去了，买方承诺的按期归还船款只实行了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兑现，连物资款和劳务人员的工资都长期拖欠不付，使得中方不仅无利可图，而且“赔本赚吆喝”，打的鱼越多，赔得越惨，船长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吴湘峰曾经为此专门致函拉明等人，未能得到实质性的答复。

1998年1月16日，吴湘峰把拉明、法代尔、亚夫杜请到拉斯帕尔马斯面谈，再次催促他们还款。这些人都是那八艘船的股东，而且在毛塔商界、政界有相当的影响，他们经多见广，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个个是谈判高手，惯于玩文字游戏。从他们嘴里绝对不会直接说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这样的浑话，而只讲他们的困难，讲中毛友谊，他们和中水不仅是合作伙伴，在去年的罢工斗争中还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关系越说越近，困难越摆越多，钱却仍然一分不给。吴湘峰和周先标同他们谈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

周先标说：“吴总，看来我们只好采取行动了？”

吴湘峰说：“我支持你们，但还要请示吕总。”

当时吕洪涛不在拉斯，吴湘峰打电话向他汇报，吕洪涛同意采取行动。

周先标立即打电话通知等在努瓦迪布的mcp物资部经理顾虹，如此这般，做了周密部署……

在努瓦迪布港内抛锚待命的八艘船，早已将当地船员打发上岸，随时准备行动。1月17日傍晚，八艘船关闭航行灯，借着暮色的掩护，两船一组，悄悄地开出港口，避开事先摸清的军舰炮艇的位置，向北方驶去……

夜幕笼罩下的努瓦迪布，没有任何反应。

当日晚，吴湘峰、周先标连夜向西班牙律师请教。律师说，这八艘船既已作价卖给了mcg，从法律上讲，产权属于它们的股东，中水将船撤走，是不合适的。

“这些道理，我们并不是不懂，”周先标说’“问题是，我们的利益也应该得到法律的保证。请问：如果您处在中水现在的位置，您将怎么办？”

律师苦笑道：“那我也只好把船撤走。”

讨到这个底，周先标心中有数了。

而直到此时，仍然滞留在拉斯的那三位股东还不知道，他们名下的八艘船已经驶出了毛塔海域。

明人不做暗事，现在可以主动告诉他们了。

1月19日上午，拉斯办由法语翻译白光电告亚夫杜：我方已将16日会谈的情况向国内汇报，领导不同意你们无限期拖延还款的无理要求。中国的春节临近，船员们急于回家过年，而他们却拿不到应得的工资，不愿意再无偿地为你们工作。现在，船已被船员开走，去向不明。

当日下午，拉斯办收到了亚夫杜等人从宾馆发来的传真，声称对此事件感到震惊，要求中方作出解释。

吴湘峰找到邦寇，请他作为第三方，出面解决这一争端。邦寇是中水的老朋友了，而且他在中毛合资的mcp也持有股份，并不完全是局外人。

“我了解这些人，”邦寇说，“你把一只手伸给他，他想砍掉你整条胳膊，他们就是这么贪婪。我赞成中水把船开走，这样就取得了主动，善后工作由我来做。”

1月20日，邦寇把拉明、法代尔、亚夫杜请到他的办公室，受中水委托，向他们摊牌。事已至此，他们也只好同意协商解决，但要求中水先把船开回努瓦迪布。

1月21日，周先标会见亚夫杜，表明中方立场：“船员把船开走是一个偶然事件，但也有其必然性，你们长期欠款不还，矛盾总有一天要爆发。现在，要船还是还款，你们只能在二者之中择其一，既想要船又不肯掏钱已经行不通了。我希望你们就此把船还给中水，彼此还是朋友，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亚夫杜既是mcg的股东之一，又是mgp的毛方总经理，瞻前顾后，表示同意周先标的建议。

1月22日，周先标返回努瓦迪布。

不料第二天，亚夫杜就反悔了，三人一致不同意把船还给中水，否则无颜回毛塔见家乡父老，并且威胁说，要对在毛塔的另外十艘中国船采取行动。那十艘船，属于中水和中国航空技术总公司和毛塔国防部共同办的一个项目。吴湘峰说：“那是毛塔总统的项目，要打官司，你们去找中航技！”

明知他们不敢，才打出这张牌，给对方造成威慑。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罢休，积极地在政界高层进行活动，连大区主席都亲自出马，约见周先标，过问此事；渔政局负责海上检査的头目也来找周先标，询问那八艘船现在什么位置。这一切，周先标都及时向大使作了汇报，大使指示：可以再见一次大区主席，感谢他对此事的关心，并且借此机会充分表明我方立场，谋求解决问题的途径。

1月26日下午，周先标拜会大区主席，寒暄之后，提出解决问题的三个方案：一、毛方立即给付300万美元的欠款，中水将船开回毛塔；二、毛方暂时把船还给中水，保留毛塔船籍，一年后再根据毛塔资源环境谈债务问题；三、双方签一个协议，毛方将船还给中水。大区主席表示，这些建议显示了中水解决问题的诚意。周先标把毛方信件的复印件请大区主席过目，主席面色不悦：“简直是强词夺理！”

大使的战略已经奏效，毛塔官方的态度明显向中水倾斜。

就在那一天，大连渔业公司的十五艘船全部撤离毛塔，使形势急转直下，促进了解决中水八艘船问题的进程。

2月1日，毛塔渔业部专为此事成立调査委员会，经过反复协商，相持已久的争执终于在3月12日得以友好解决，以中水副总经理吴湘峰为一方，以船东代表拉明、法代尔和亚夫杜为一方，在拉斯帕尔马斯签订了协议书：

一、毛方承担责任：同意将上述八船从1998年1月1日起归还给中方，负责办理八船毛塔海洋登记注销手续，并将有关文件交与中方。毛方承担八船的一切债务、义务。

二、中方承担责任：放弃八船倩权（即：欠中方本金、利息、工资、物资款及保险费）598万美元（截止至1997年12月31日）。

三、双方同意，如果能得到优惠的经营条件，再将船开回来。

四、通过本协议，双方宣布相互之间的一切义务予以全部、最终地解除。

签字画押，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中水虽有所损失，但终于完整地收回了八艘船，解除了后患。居间调停人、中水的老朋友邦寇，不仅为此作出了贡献，也付出了牺牲：将他持有的15%mcp的股份转让给了亚夫杜。

与此同时，中水与sacm的较量也一直在进行。

sacm是一家代理公司，中毛合资mcp的船员管理、工资发放、物资装卸全部由sacm代理，换言之，中方除了生产之外，没有任何权力。sacm的总经理本西是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哥儿，平时难得露面，有幸在月底见到他，那准是来催钱的。他的代理公司提供的服务很差，而收费却很高，别的公司船舶靠港代理费一共是1万多乌吉亚，而中水的冰鲜船却要花费3万多乌吉亚，冷冻船所需更多，高达4万多乌吉亚。他负责招募的船员多是关系户，经常打架斗殴，寻衅闹事，不服从船长管理，甚至将船长打伤。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的工资通过代理公司发给，有奶便是娘，谁给钱听谁的。如果中方要开除某个当地船员，也要通过代理公司，他则借口海洋局不同意而给予挡驾。为什么mcp非要把自己和sacm捆绑在一起？答案极其简单，sacm的总经理本西是mcp董事长哈桑纳的儿子。老子和中方办合资公司，把一切经济事务都交给儿子的公司去代理，真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且不说还有mcp的股东之一里曼开的一家公司负责向mcp销售机油和润滑油，由mcp毛方总经理亚夫杜的商店负责购买所有毛方船员的伙食，其中自是奥妙无穷。

由于sacm造成的摩擦，中毛双方曾经多次争吵，却一直未能动其一根毫毛。早在1997年4月，mcp董事长哈桑纳从努瓦克肖特来到努瓦迪布，视察公司的工作，刚刚就任的驻毛塔代表处代表周先标就单刀直人：“我认为，mcp应该加强对毛方船员的管理，sacm可以考虑取消，这样我们可以直接管理船员，也能够节省下大笔的管理费。”

“sacm并没有和我结婚，我总是把mcp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哈桑纳说，“但是，sacm是mcp的保护伞，一旦取消了它，mcp会有很多麻烦。”

这是典型的毛塔式语言。曾在中水驻毛塔代表处做过翻译工作的邓荣成就总结出了这样的规律：在毛塔谈判，前半部分恭维之词可以不听，要注意听的是“但是”以后的一半。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说的，也是与他们口袋里叮叮作响的钱有关系的部分。

现在，周先标在取得了两次重大斗争的胜利之后，已经可以腾出手来，解决这一“老大难”的问题了。他到努瓦克肖特面见哈桑纳，主动出击：“我们要求收回管理权，并不是为了中方的利益，而是为了搞好生产，提高产值。中国有一句谚语：‘锅里有了，碗里才会有。’我们现在面临的正是这样的情况，合资企业嘛，中毛双方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公司增加了收人，每个人才能拿到更多的钱，mcp的社会地位才能提高！董事长是一位有影响的社会活动家，mcp的发达将为您带来更大的荣誉，您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的说辞，即便哈桑纳巧舌如簧，也难以抵挡。推诿、拖延，已经不是办法了，就看董事长能不能痛下决心从自己的爱子手中夺权，交给双方共有的mcp了。

经过了多次交锋，哈桑纳终于松开了那只紧攥不放的手，忍痛割爱了。

1998年6月10日，mcp在努瓦迪布召开董事会，吕洪涛、吴湘峰、周先标、邦寇、哈桑纳、拉明、亚夫杜参加了会议。在董事长哈桑纳的主持下，研究并通过了一系列决定，其中包括：批准解除mcp与sacm代理公司的合同，并支付全部的代理费欠款。由sacm公司将截止到1998年5月31日所管理的船员合同转给mcp，mcp对其负责。

公文式的书面语言总是这样呆板，枯燥乏味，而这一条文所包含的实质性内容却是极为丰富而鲜活的，它意味着从即日起，那根死死地缠在中水和mcp身上的锁链——sacm，终于被挣脱了，中国人可以扬眉吐气了！

1998年年终决算，中水盈利100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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