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本章字节:12576字
船到村口抛了锚,岸上的阿肯尼村民也一拥而上,和“青年帮”们一起大抢特抢,从船员的衣服、鞋子、工作服、手套到牙刷、牙膏,统统抢走,连一只鸡蛋和船员吃剩的几片药都不放过!甚至还逼着船员把冷库里的鱼、虾全部卸下来,搬进他们的村子。这些野蛮的劫匪不懂得,冷库里气温零下二十多度,身穿单衣的船员怎么能进冷库,又怎么能扛那些冻成冰块的鱼、虾?不干就打!船员们忍着眼泪,咬紧了牙关,像奴隶一样,把那些亲手打上来的鱼虾扛上来,再亲手送给强盗。他们的心在滴血!
入夜,村子里没有电,一片漆黑,偶尔看见有人提着油灯在远处走动,好似游动的鬼火。抛锚在河港里的“海豚”4号被“青年帮”严密看守,那些家伙在甲板上打开抢来的录音机,敲着铁盆,又唱又跳,像过节似的狂欢,搅得郝培春心烦意乱,愤愤地感叹:真是“欲悲闹鬼叫,我哭犲狼笑”!他实在不明白,美丽的尼日利亚气候温暖,雨水充足,土地肥沃,资源丰富,风光如画,却为什么滋生出这么一帮凶狠残暴的懒虫?他们辜负了上天的恩赐,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漫山遍野的木材被弃置不用,哪怕白白地烂掉也不懂得可惜,那些四肢发达、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不思劳作,却以劫道杀人为业,罪孽啊!
他们在甲板上狂欢,船员们在舱里流泪,有的人捧着家人的照片,呆呆地望着,好似在和亲人做最后的決别,有的拿出侥幸没被抢走的一瓶酒,与同伴共饮,借酒浇愁。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再也走不出魔窟,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郝培春作为船队指挥,是“海豚”4号上的最高领导了,形势越是严峻,做领导的越要发挥作用。他走遍每个房间,去看望船员们,安慰大家,鼓励大家:不要悲观,要振作起精神来,相信海脉,公司和中国使馆一定会出面营救我们的!为了尽可能持久地维持生活,我们要藏好粮食,节约淡水,多坚持一天,就离胜利更近一天!
现在,终于等到代表处的人来了,仿佛天上降下了救星,他们抓着王旭阳的手,急切地诉说,恨不能一口气把所有的苦、所有的难、所有的恨都倒出来!
王旭阳听着他们的诉说,亲眼看到他们的悲惨处境,也不禁落泪:“你们受苦了!我们临来的时候,李代表特别交代,一定要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在这个前提下,积极和他们交涉,想方设法把你们救出去!今天我们已经和酋长进行了第一次接触,看起来,他的主要目的是要钱,不会轻易伤害你们的性命,请大家放心。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向代表处汇报,争取尽快赶回来!”
船员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你们别走!你们要是走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我们身陷魔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当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旭阳非神非鬼,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怎么能预测未来的一切?又怎么能给这一切打保票?他所能做到的,只是竭尽自己全力,促使事情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为解救二十名人质而奔走!
约会地头蛇
当晚7时许,王旭阳和奥斯丁获准离开此地,回去筹款。由于来时乘坐的快艇已被“青年帮”抬上岸,还要缴一笔“抬艇费”才能放行。这些零敲碎打,王旭阳就无心纠缠了,给了他们几千奈拉,“青年帮”们接过钱,发声喊,把快艇抬将起来,扔进河里。王旭阳、奥斯丁和奥布摩上了船,快艇司机赶紧发动机器,“突、突、突”开走了。
原始森林的夜晚,漆黑一片,路更加难走,尽管有奥布摩做向导,还是迷路了,左冲右突,七拐八拐,等到回到瓦里市,已经是夜里10点。政府规定7点开始宵禁,时间早过了,于是,要进城又得花钱,好在“没有银子敲不开的门”,当晚总算回到了旅馆,这时,人已经饿垮了,累瘫了。
进门第一件事,是给代表处打电话。
李学林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们的消息,听了汇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指示王旭阳:“只要拿钱能救人,我们不惜代价!但是,也不能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可以再跟他谈,尽量压压他的价钱!”
“好吧,我尽力而为!”王旭阳挂断了电话。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借这个机会和妻子刘群说句话,以慰她的牵挂之情。长途电话挺贵的,干吗费公家的钱?长期以来,他和他的同事都已经习惯这样思维了。
草草吃了点儿东西,王旭阳和奥斯丁商量:“为了和酋长讨价还价,最好能有个中间人,你在这里有没有关系?”
奥斯丁说:“我有个朋友,在当地的海军当兵,可以问问他。”
奥斯丁马上给那位海军朋友打了电话,海军朋友又把自己的一个商人朋友介绍给他,说:这个人是当地部族社团的头头儿,专门和政府作对,这里三天两头发生部族骚乱,与警察真刀真枪地干,都是此人策划的,他在依爵族里很有影响,可以出面帮你们把事情“摆平”。当然,人家也不能白帮忙,要给钱的。真是有意思,当兵的和黑道上的老大是朋友,还给他揽活儿。
当兵的给了个电话号码,奥斯丁和那位老大联系上了,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几点钟在某处见面。
次日,王旭阳和奥斯丁准时赶到指定地点,却不见那人到来,苦苦等了很久,终无踪影,只好作罢。怏怏返回旅馆,给那人家里打电话,问他为什么失约。那人解释说,最近风声太紧,政府正在派人四处抓他,所以不大方便出来,能不能到家里来见面?
奥斯丁征求王旭阳的意见,愿不愿意去他家?王旭阳说:“我们连酋长都见过了,这个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走一趟就走一趟!”于是,两人按照那人留的地址,找到了他家。不料,他却又走了!对这样一个不守信用的人,王旭阳已失去兴趣,不想再让他牵着鼻子走,给他留下了一张字条,“请到旅馆一晤”,爱来不来,随他的便吧。
当王旭阳和奥斯丁不再指望他,那人竟然自己找上了门。他年约大约三十几岁,身穿长袍,头戴圆帽,脖子和手腕上挂着串珠,手里还拄着一根文明棍,俨然绅士风度。毕竟是在城市里混事的,和村儿里的酋长迥然不同。
寒暄已毕,王旭阳向他说明情况,请他帮忙。那人满口答应,但也随即开出了价码儿:给酋长的补偿金连同给他本人的佣金,一共500万奈拉。
王旭阳心想,这个数字,虽然比酋长开口要的5000万奈拉要少得多了,只相当于十分之一,但仍然相当可观。李代表在电话里不是交代了嘛,不能要多少就给多少,要尽量压他的价钱!
“这个数字似乎太高了,”王旭阳说,“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可不可以再商量商量?”
“对不起,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人的语气很是坚决,“你应该知道,解决这个问题有相当大的难度,不然的话,你们又何必来求我呢?现在政府正在找我的麻烦,我帮你们做事,也是要冒风险的,低于500万奈拉,就不愿意效劳了!”
王旭阳心说,500万是你说的,我还没答应呢!万一你拿到钱,却不给我们办事,我能拿你这个黑道儿上的老大怎么办?想到这里,就顺水推舟,说:“谢谢你的关心和支持!我将把这个情况向公司领导汇报,以后再和你联系。”
说着,掏出了几千奈拉,递了过去,买卖不成仁义在,毕竟人家也亲自跑来一趟,算是辛苦费吧。
打发走了这条地头蛇,要办的事仍然毫无头绪。
王旭阳对奥斯丁说:“船上的人正在受难,我们的时间宝贵,不能这么白白地拖下去,还得赶快找门路!”
奥斯丁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线索,只好把向导奥布摩叫来,说:“你是当地人,和各村儿都混得这么熟,难道就不认识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吗?”
奧布摩翻着两只滴溜溜乱转的贼眼说:“谁说我不认识?你们也没有问过我!”
王旭阳道:“不要废话了,快说,你认识什么人?”
奥布摩这才说:“我认识这里的大酋长,附近各村镇的小酋长,都在他的管辖之下。你们只要说通了大酋长,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唔?这倒是个好主意!”王旭阳道,懊恼早不知道酋长还有大有小,要不就先走“上层路线”了,何必绕那个弯子?忙问,“这位大酋长住在什么地方?”
“在乌鲁巴,离这里不远,明天我带你们去!”奥布摩乐得揽这个差事,他吃的就是向导这碗饭嘛!
世上没有银子敲不开的门
在瓦里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天已亮了。匆匆吃过早餐,立即出发,去拜见大酋长。礼物还是酒和面包,但吸取上回的经验,特地多买了一些,预备自己充饥。
奥布摩说,昨晚又发生部族騷乱,快艇码头已经被海军征用。他们于是开着那辆蓝色三菱吉普,舍近求远,跑了两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叫“邦马迪”的码头。还是由奥布摩出面,雇了艘快艇,王旭阳让汽车司机在这儿等着,便和奥渐丁、奥布摩上了船。快艇又跑了两个小时的水路,才到了大酋长的住地乌鲁巴,也并不近。此地真是地地道道的水寨,房舍前面根本不见土地,而是排列着无数小船,来客下了快艇,便踏上小船,一路走过去,船就是跳板,船就是路。在这里,哪怕是自己寨子里的人,走东家,串西家,步步往来,皆需舟楫。
大酋长的“宫殿”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大房子,外墙刷得洁白,在丛林碧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比小酋长气派多了。奥布摩出面联络,与负责巡逻的“青年帮”接上了关系,缴了两万奈拉的“登陆费”,王旭阳和奥斯丁在他们的“押解”下,走进了“宫殿”。
“殿”内又是一番气象。迎门是由红地毯裹着的三层台阶,层层推进,连着高高在上的大酋长宝座。座旁设一案,陈列着奇形怪状的雕刻,想必是他们的宗教图腾。座后的墙上,右侧吊着一把巨大的蒲扇,左侧吊着一根权杖,象征着大酋长的地位和权威。
大酋长接到报告,已经装扮完毕,登上宝座,准备接见来人。王旭阳和奥斯丁一进门,酋长左右两名侍者立即把蒲扇和权杖从墙上取下,举在手里,肃然伫立。王旭阳举目看时,但见那酋长肥头大耳,身穿一袭素花条纹的白袍,帽子上挂着许多串珠,好似中国古代王冠上的垂旒,脖子上又挂着三四串大珠,手中拄着一根步枪形的手杖,这份儿威严,也远远超过了小酋长。
这时,听得一声高叫:“下跪,叩头!”
向导奥布摩最为乖巧,闻声“扑通”跪倒,奥斯丁也随之跪下,王旭阳低声说:“我又不信他们的宗教,不跪行不行?”
奥布摩说:“这是当地的见面仪式,一定要入乡随俗,不然,酋长不会理睬你的!”
王旭阳无奈,只好和他们一起跪下。旁边的那人又举起双手高喊:“大酋长万岁!”他喊一句,众人也跟着附和一句,三呼“万岁”之后,礼毕,大酋长说话了:“你们来求见我,出了什么事了?”
王旭阳道:“报告大酋长,我们的一艘渔船和二十名船员被你属下的阿肯尼村的小酋长扣押了,请大酋长为我们做主!”
大酋长说:“是吗?他们不会无辜扣你们的船的,一定是你们伤害了我的臣民,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竟然与小酋长不谋而合,定的调子完全一致,无须调査就已经得出了结论,可见他处理此类事件已是经常性的公务了。
王旭阳说:“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发生过伤人的事,这显然是一场‘误会’,还请大酋长明察!”
大酋长说:“我公务繁忙,本没有时间处理下边的这些琐事,既然你求到我头上,那就破例帮帮你,到那个寨子走一趟。不过,帮这个忙是要付费的!”
一见面就是钱,这个部族倒是十分坦率。
王旭阳说:“谢谢大酋长!我们当然不会让你白白地辛苦,请开个价!”
不等大酋长开口,旁边的一名亲信就喊道:“50万奈拉!”
王旭阳心里有底,决不能要多少就给多少,便说:“10万,怎么样?”
“不,30万!”
对方不知不觉地把价钱降了下来,可见还有水分可挤。
“15万!”王旭阳又还价。
“20万!”那人封住了口,“这是最后的价格,不可能再降了,如果你不干,就算了!无论你们的人遭到怎么样的处置,大酋长都不管了!”
“好吧,”王旭阳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我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现款,明天一定送到!”
离开乌鲁巴水寨,重又登上快艇,返回瓦里旅馆,打电话向代表汇报,李学林觉得20万奈拉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同意他明天去送钱。幸好王旭阳身边带着空白支票,这时便将其中的一张,大笔一挥,签上20万。从未掌管过财权的年轻翻译,头一回如此出手阔绰!
次日风雨交加,王旭阳和奥斯丁一早便去银行提了款,仍是走上次的路线,先开车到邦马迪码头,再换乘快艇去大酋长的寨子乌鲁巴。一路上,王旭阳紧紧地护着那一兜子钞票,只要钱不湿,哪怕自己淋成落汤鸡也不要紧!
见了大酋长,献上礼金,对方自然是笑纳了。
“不过,这只是我为你们奔走而应得的酬金,”大酋长说,“并不包括给阿肯尼村的补偿金。”
“是的,这一点,我们很清楚。”王旭阳说。
“至于还需要你们补偿多少,”大酋长又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要听听他们的意思!”
王旭阳心说,你还别跟我来这一套!要是你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成,我干吗给你20万?
“所以我们才拜托大酋长鼎力相助。我们虽然是外人,但也听说大酋长在依爵族里的地位和权威,阿肯尼在您的管辖之下,您的指示,他们还敢不听?”王旭阳尽量说些好听的,以便调动他的积极性。见大酋长听得笑眯眯的,王旭阳便趁机亮出了自己的底线,“同时,也请大酋长体谅我的难处,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员,公司经理授权我处理此事,付款限制在100万奈拉之内,如果超出这个数字,我就无能为力了。”
“噢,是这样?”大酋长似有不悦,但并没有发泄出来,只说,“那就试试看吧!”
看来,他的主意已经定了。
大酋长要出行,可不是简单事,首先他本人要装扮一番,冠带袍服都比平时更隆重了。装扮已毕,大酋长走出卧室,对王旭阳和奥斯丁说:“出门之前,我要到祭坛去祭神,你们也一起来吧,要在神坛前许个愿,神才会保佑你们!”
王旭阳心说,你祭你的神,我许什么愿?要是你的神能保佑我们,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但转而一想,能争取到他同意去劝说小酋长,已经很不容易,为表示对他的尊重,也只好人乡随俗,就跟随他去吧!
祭坛不在大酋长的“宫殿”里,还要冒雨坐船去。谁知小船刚划到半路,大酋长又改变了主意。“你不要去了,”他对王旭阳说,“祭神的事,你不能参加!”然后看了一眼奥斯丁,“你跟我来!”
王旭阳好似得了“特赦”,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酋长不放过奥斯丁,也许是他真的沾了姥姥的光,身上有四分之一依爵族血统,所以才得以享受如此殊荣?莫名其妙!
王旭阳等在外面,好半天,大酋长和奥斯丁才出来。奥斯丁说,他已经跪在神坛前,许了愿,发了誓,但愿神灵保佑了。
“神灵一定会保佑你们的!”大酋长俨然自认为是神的代言人,向王旭阳打了保票。他现在心情挺好,又滔滔不绝地宣扬他们的宗教,说,他们每个村寨和神坛前的那面白旗,象征着依爵人的信仰:“洁”,竖在那里,任何人不得触动,何时自然倒下,那就是神的意志。依爵人把它裁成许多长条,用作护身符,缠在头上、胳膊上,打仗的时候就会刀枪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