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虹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3
|本章字节:3382字
在重庆长江南岸,大岩石上,有三个破旧的院子,顺着江水的流向排列。我家居于上端的院子,邻居张妈每天清晨挨丈夫的打,她生着白净的瓜子脸,头发绾在脑后。
我在她的哭泣声中一天天长大。
那时我脸色发黄,瘦弱矮小,经常因贫血而晕倒。没孩子与我一起玩,连哥姐也不理我,常常听见了哭声就跑到后院张妈家门前,接受这清晨的第一课。
张妈的男人在船上是个管事了,面目和善极了,个头也不大,脚上穿一双擦得雪亮的大头皮鞋。他踢她时,一声也不吭。我看得把脸扭过去,窗外天上还挂着几颗星星。
邻居们喜欢围观,这时我悄悄走开。
张妈曾是妓女。父亲说她在1949年时被丈夫用几块大洋买来。
她对我很好,常常给我梳头发,手轻柔纤细,使木梳子在我头发上痒痒的好舒服。父亲总是一把拉走我。父亲不在时,我便去找她,坐在大厨房的小凳子上,看她摘菜洗菜做饭。
她很爱干净,总把厨房灶台上清理得干干净净,夏天来时,她提一桶水,将房里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还用坏了的边的罐子种花,茉莉呀,枝枝花呀,太阳花呀,在她那小小的阳台上,一种就活得鲜嫩无比。
从我上小学到初中,我都持续做梦,梦到她。总是放学回家,看到男男女女站在天井里里。我拼命挤进人群,一个人直躺在旧木板上。原来是张妈,她的脸上全是厚厚的霜,嘴角有一丝微笑,似乎在向我说着什么。我怔了怔,也跟着微笑。
她张开嘴大笑,我也大笑。
院子里的人骂我,说我是鬼魂附身,是小疯子。他们说要把我关起来,有人拎起我的耳朵,我的双脚离地,痛得我大叫:放开我,我不是疯子!
家人在一旁冷冷看着,不理我祈求的眼神。
我叫爸爸,我叫哥哥,我叫姐姐。
还是一样,没人走过来救我。
但愿我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妹妹。我打着颤,闭上眼睛一声不吭。最后好像是哥哥把我拦腰抱起来,往阁楼上走,扔在床上。
张妈死了。他们把她的尸体扔进江里。
好多年我都做同样的梦,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上初中时她还活着,有一次她借给我她儿子的手抄本,我一个人在阁楼里看着心惊肉跳,全是***场面和身体器官。看了一会儿,我便把手抄本还她了。她儿子是抱养的,那时正在谈恋爱,每晚回家很迟。总是午夜时,听见敲门声,张妈端了一盏煤油灯急急地从后院赶到开门。
儿子大了,父亲打母亲时,儿子不干了,有一天在家里与父亲大干一架。从那之后,张妈不再挨打,不过儿子不是经常在家,她还是一样受丈夫气,有时候一耳光抽过来,她半边脸都肿了。她站在灶台前,一边做饭,一边吃头痛粉。早中晚都吃,大家有病,都去找她借。她不借,说这药含有尼古丁,吃了上瘾,吃其他药没用。明知如此,她还是照吃,有意想麻痹自己
男人很可怕,从小我就明白了,尤其是那种动手的男人,根本不能嫁,最好不要嫁人。
18岁那年离家出走,流浪在路上,与家里的联系就是偶然收到二姐的信,说一些家里和六号院子发生的事。有一次她在信末说到张妈被气死了。
好多年后,我回到家里,问起张妈的死。父亲说,因为她的儿子被关进监牢,丈夫对她早晚打骂,不让她睡床上。丈夫身上长了红斑,奇痒无比,要她不睡觉地给他抓痒,一停,他就把一巴掌挥过去。她实在受不了,累得倒在地板上,随丈夫怎么踢也不起来。最后丈夫发现她翻着白眼,死掉了。
那时后院尚在,只是腐朽得没人住,我通过大厨房走进窄窄的走廊,来到后院。张妈房间窗玻璃漏着风,小阳台上还生长着一盆仙人掌。
我走近一看,居然有一朵粉色的花开在仙人掌的右侧。我眼睛马上湿润了,感觉就是张妈在另一个世界给我传递的信息,对她来说,死比生好。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离开了,天上挂着星星,跟童年时一样闪烁。我看了一眼,就乘轮渡到了对岸,这次有目的地,永远地离开家乡,乘火车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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