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宣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5
|本章字节:4178字
他们认识时,介绍人对她说:“他比你大11岁,离过一次婚。你可想好了,要是不愿意,咱就不见了……”她听着,只是低头不语。那年她23岁,是水灵鲜嫩的一朵花。只恨生错了地方,出门就是连绵的大山,沟沟岭岭,把她所有的梦想都隔断了。她想,只要能出去,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肯付。所以,当媒人把他的情况介绍给她时,她只听到他有个城市户口,还有正式的工作,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待看到他,是她意料之中的失望。他黑,瘦,还是个驼背,见了她,紧张得话都不会说,搓着双手,嘿嘿笑着,来回重复着一句话:我会对你好的。
待嫁那一晚,她躲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她想,就把泪哭尽了吧,哭尽了以后就不会再有泪了。第二天,她提着一个小包袱就跟着他走了。
嫁了,心却是寒的。其实他家境并不好,虽然在城市,住的却是城市边缘的小平房,五六户人家挤在一个厨房里做饭,每天早上要端着尿盆过两条街上厕所。他的工作,不过是在一家酱油厂做酱油,出来进去,身上总带着一股又咸又霉的酱味儿。他人老实,嘴又笨,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背就更驼了。却是真心地对她好,洗衣服做饭从不让她沾手,从外面回来,香蕉苹果小笼包,多多少少总没有空过手。谁家有了喜事,分他几颗糖,他也舍不得吃,攥有手心里,回来塞到她手里。他把她当做一朵鲜花养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还是觉得受了委屈,嫁了他之后她的脾气就变了。从前那个温柔娇羞的女孩儿,转眼就成了一个狂躁暴戾的妇人。他给她打洗脚水,她脱下袜子,脚刚一沾到水,就大叫:你想烫死我啊!咣的一声,把脚盆踢出老远。他正上班,她的电话打到厂里,待一层一层传到车间,他提着一颗心气喘吁吁地跑来接她的电话,她早在那边骂上了:死驼子,叫你听个电话得这么难啊?我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嘿嘿笑着,任由她骂。她祖宗八辈骂一遍,才归了正题:我那件天蓝色的毛衣你放哪儿了?天这么冷,你想冻死我啊?他便赶紧请了假,一路小跑回家,翻箱倒柜地给她找毛衣。她甚至不肯给他生孩子,说怕痛,还说怕生出来和他一样丑。
她嫌在家待着无聊,逼着他去给她找工作。他没权没势一个小人物,她又没技术没特长,他到哪儿去给她找工作?她不依,和他闹离婚。闹到他单位的工会,正好那时候厂里开了家餐馆,工会主席就把她安排到餐馆做了服务员。
一下子,她就像打开了笼的鸟儿,扑棱棱地自由飞了。她娇俏的脸庞婀娜的身姿,走到哪里便妖娆地开在哪里。没多久,她便和一个常来吃饭的客人好上了。在外面,她看山好水也好;回到家,一看到他弯着腰在厨房里洗碗的样子,她就憋气。她想,不行,这婚还是得离。
他不肯离,她就跟他闹。披头散发,拿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胸口,问他:离还是不离?不离我就死给你看。他妥协了,怕她真闹出什么事来,他舍不得她。婚离了,他把单位新分给他的一套房子给了她,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对玉手镯也给了她。她不肯要,她自己也清楚,嫁了他之后,他就没过一天太平日子。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他硬把手镯塞给她,说:“要是哪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把它卖了,好歹也能换几个钱,有条活路。”
她自由了,像一只飞蛾,朝着自己认定的爱情扑过去。她和那个魁梧英俊的男人,在他留给她的房子里,开始像夫妻一样生活。她为他做饭,洗衣,织各种花样的毛衣,连走路的脚步都是跳跃的。她觉得以前的日子真是白活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可那幸福不是她的。半年后的一天,一个女人闯进她的家,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狐狸精,抢别人的男人。然后,在她猝不及防中,把一瓶硫酸浇到了她的脸上。
她被毁了容,一朵娇艳迷人的花,顷刻间成了最可怖的女人。那个男人早已离她而去,连护士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病床上,她撕心裂肺的痛,一双手伸过来,怯怯地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她被纱布蒙着眼睛,只愣了一秒,她便知道,是他来了。是的,那双骨骼粗大粗糙干裂的手,只能是他的。
他像照顾婴儿般,侍候她吃饭穿衣,梳头洗脸。她脾气还是那么坏,动不动就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只嘿嘿笑着,一刀一刀地给她削苹果。等她骂累了,他就把苹果递过去,让她润嗓子。他还是那句话:我会对你好的。她听着,忽然就趴到他的胸前,哭得涕泪横流。
他们又复了婚,她也收了心,准备认认真真地跟他过日子。可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在医院,最后的时刻,他从昏迷中醒过来,嘴唇翕动,她附身过去,听到他微弱的声音:“存折……第二个抽屉……去整容……”
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没有一滴泪。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退去,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她跟了这个男人20年,20年来她一直不停地和他战争,她觉得嫁了他受了太多的委屈。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任何苛求了。是的,有过这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她还想要什么呢?幸福,还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