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村上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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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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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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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4984字


两人又一次隔着桌子坐下,交谈起了各自内心的所想的东西。其中很多都长时间从未被付诸语言,而是被封闭在灵魂深处中。他们揭开了内心的盖子,打开了记忆之门,尽可能把最真实的心情倾诉出来,也静静地倾听着对方的所说。


惠理说道。


“其实我还是把柚抛弃了啊,我想设法从她身边逃开。想尽可能远远的逃离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所以我才一心投入陶艺,和爱德华结婚,跑到芬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不过是事情自然而然的发展,并不是我有所谋求得来的。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再去照顾柚啦,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的。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她,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把她当作自己的分身来看待。所以不论如何支持她走下去,但另一面,我是身心俱疲了啊。因为要一直照顾她,我真的已经疲惫不堪了。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阻止不了她一天天从现实世界中脱离开去,这对我是无比痛苦的。如果就那样继续留在名古屋的话,可能就连我也变得不正常了吧。但是这些不过是我的托词吧?”


“你只是把自己的心情如实说了出来罢了,这和托词不同。”


惠理咬了一会嘴唇。“但是还是等同于我抛弃了柚。而后柚木一个人去了滨松,被那般残酷的杀死了。她的脖子是那样的纤细柔美,你还记得么?像美丽的鸟儿一样,稍许用力就会被折断了。如果我还在日本的话,就不可能发生那等惨事吧。因为我是不可能放她一个人住到那样陌生的地方的。”


“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就算那时没有发生,也许将来也会在别处上演呢。你并不是柚的监护人,不可能24小时陪伴在她身旁。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所能做的是很有限的。”


惠理摇了摇头。“我也这么说服过自己,无数次地。但这么做什么帮助都不会有。因为我一部分为了保护自己而从离开了柚,这是不争的事实。除开她最终是否被解救这一点,还有我内心无所归属的问题。而且在那段时间里,我连你都失去了。因为要优先处理柚的病,不得不和毫无罪孽的多崎作君决裂分开。仅仅是为了我们的方便,我深深地伤害了你。我明明是那么喜欢你的。”


作沉默了。


“但是,其实还不仅仅是这样。”


“不仅仅是那样?”


“恩,老实说,之所以我抛弃你,不单单是为了柚。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我那么做,说穿了是因为胆怯啊。我没有作为女性的自信啊。我知道不管我有多喜欢你,你大概都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吧。你的心大概是向着柚的。所以我才毅然决然地和你断绝了关系。其实那也是为了斩断自己对你的情意。要是我有一点自信和勇气的话,没有那可笑的自尊心的话,不管在什么情形下我都不会那般冷酷的与你决裂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了吧。我是真的做了很恶劣的事啊。从心里向你道歉。”


又是一阵沉默。


“我应该再早点这么向你道歉的。”惠理说道。“这我很清楚。但我怎么都没能做到,因为我很为自己而羞愧。”


“不用在意我了。”作说道。“我已经跨过那最危险的时期了。也成功的一个人游过了深夜的大海。我们各自倾尽全力继续着我们各自的人生。而且看得远些的话,即使那个时候你做了不一样的判断,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也许会有些许误差,但我们大概也会尘埃落定和如今并无二致吧。我有这种感觉。”


惠理咬着嘴唇,自己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作,能告诉我一件事么?”


“什么都可以。”


“如果,那时我鼓足勇气和你告白说自己喜欢你的话,你会和我成为恋人么?”


“就算忽然当面这么告诉了我,我大概也无法相信的吧。”作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居然会喜欢我,想和我结成恋人,这于我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你是那么温柔,冷静而又稳重。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你又那么英俊。”


作摇了摇头。“我长了一张极为无趣的脸,我从未喜欢过自己的样子。”


惠理微微一笑。“也许吧。可能实际上你的脸的确无趣,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吧。但至少对一个16岁的无知少女而言,你可是足够之帅的哟。要是有你那样的人做恋人的话该有多好。”


“我身上就连一点像个性的东西都没有。”


“只要是活着的人,谁都有所个性。只不过有表面看上去容易可见的人和不怎么能显露出来的人而已。”惠理眯起眼,直直的看着作的脸。“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呢?你会做我的恋人么?”


“当然啦。”作说道。“我很喜欢你。和被柚所吸引的那种感觉不同,你深深的吸引着我。如果那是你对我表白了的话,我一定和你成为恋人的。而且我们一定会处的很好。”


他们俩大概会成为一对亲密的爱侣,在性方面也会充分地尽享吧。作是这么认为的。作和惠理之间能分享的东西有很多。性情乍一看大为迥异(作寡言而内向,惠理善交际而牙尖嘴利),但他们各自都试图用自己的手来创造出富有意义的有形之物。但他们两人的心愈贴愈近的过程,似乎没能持续下去。随着时间逝去,惠理所追求的东西和他所追求的之间,势必会不可避免的生出间隙。两个人都还十多岁,他们都会稳步的向着目标长大成人,而且他们所前进的道路不久之后终将会迎来分歧点,分为左右两支吧。大概根本不必争执,无需互相伤害的过程,自然而平静地就分道扬镳了。而最终,他们也会走到这一步吧,作在东京建造着火车站,惠理和爱德华结婚搬到芬兰来居住。


就算是这样的结果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有十分大的可能性。而这样的经历对他们两人的人生也绝不会起到什么负面的作用。就算不再是恋人了,之后他们也一定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完全不同。而现在的事实比什么都来的更为意义重大。


“就算是谎话,你能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惠理说道。


“不是谎话。”作说道。“这种事我不会敷衍你的。我和你的话,一定会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日子吧。没能变成那样真是遗憾,我从内心深处这么觉得。”


惠理笑了,那微笑中毫不带有讽刺的意味。


作想起了自己之前常常会梦到柚出现的春梦,在那里,惠理也登场了。她们一起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但他在梦中射精的对象,一起都是柚的体内,一次也没有在惠理身体内射精过。这也许是有着某种含义在其中的。但这种事没法对惠理说得出口。无论多么横下心坦诚相对,也有无法说出口的事。


一想到做过那样的梦,作大概便做不到无法认同,柚声称是被自己强暴了的(声称由此怀了他的孩子),那就是彻底的捏造。就算那不过是梦中的所为,作还是不由感觉到自己也许也有一份责任呢。不,不单单是强暴的那件事。她被杀害的那件事也一样。那个五月的雨夜,也许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自己内部的某种东西奔赴到了滨松,将她那细如鸟儿一般美丽的颈项拧断了也说不定。


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轻敲柚公寓的门,说道“能给我开开门么?我有话想对你说。”的场面。他穿着的黑色雨衣淋得湿湿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夜晚雨水的气味。


“是作么?”柚说道。


“我有话一定要对你说,十分重要,我是为此特意赶到滨松来了的,不会花你多少时间。希望你开开门。”他说道。他对着紧闭的门继续说道:”也没事先联系你就这么来了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要是事先联系你的话,你一定不会愿意见我的吧。“


柚犹豫了一会儿,默默地解下了防盗锁。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那根绳子。


作不禁皱起了眉。为什么非去做这种无意义的想象呢?为什么拧断柚脖子的那个人是我呢?


当然自己是没有理由做这般想象的。作从未萌生过想要去杀死一个人的念头。但在象征的层面上,也许他想去杀死柚也说不定。作自己本人也无法看透自己内心中到底潜伏着多么浓厚的黑暗。作所明白的是,柚心中大概也有她自己的那份浓厚的黑暗吧。而且也许在地底下深邃处,她的那份黑暗与作的那份互相连接着也说不定。而作去绞死她的脖子也是因为她自己盼望着那样吧。也许从连接着的黑暗中,作听到了她的期盼。


“你在想着柚么?“惠理说道。


作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看成做出牺牲的那一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理由的遭受了残酷严苛的对待。正是为此,内心深深的受到了伤害,它损害了我原本应有的人生。老实说,我也有恨过你们四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遭遇呢?但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不单单我是牺牲者,而同时在我不知情之下,周围的人们也受到了伤害……然后我也因此再受到了伤害。”


惠理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作。


“也许是我杀了柚。”作坦白说道。“那个夜晚,去敲她房间门的人也许就是我。”


“在某种意义上。”惠理说道。


作点了点头。


“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杀了柚。”惠理说道,接着侧过了脸。“那个夜晚,去敲她房间门的人也许就是我呢。”


作看着她那晒成麦色的美丽侧脸,她那稍稍上翘的鼻型,自己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


“我们各自背负着自己的那份痛苦。”惠理说道。


风一时止住了,床上的白色窗帘一动不动了。也听不到小船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响,只传来鸟儿的啼叫声,这种鸟鸣叫着以往从未听过的不可思议的声调。


她聆听了一会儿鸟鸣,一手拿起发夹再一次把刘海夹了上去,然后用指尖轻轻把发夹压在在额头上。“你怎么看红所经营的工作的?”她问道。时间的流淌变得轻快了些许,简直想把秤砣取下了一般。


“我不太懂啊。”作说道。“他所处的那个世界,和我所处的相去太遥远了,我无法简单的用好坏对错来评判他。”


“我无法赞同红的工作,这是明确了的。但也不能因此就和他断绝往来吧。因为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中的一个,而且现在也还是好朋友。就算我们已经七八年没见了。”


她再次用手抚了抚刘海,然后说道。


“红他每天都捐了不少的钱给那所天主教教会,为了把那所学校继续下去。那里的人都非常感激他的所为,因为他们的财政状况要继续运营下去非常勉强。但是他的捐款我们谁都不知道,因为他自己强烈要求要做匿名的捐助者。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当事人的他自己以外,应该也就只有我了吧。我是因为有些情况凑巧知道了的。作,他人绝对不坏。你要理解这一点,其实他只是表面装成老辣的样子。他这么做的理由我并不知道,大概是不得不吧。”


作点了点头。


“青也是一样的。”惠理说道。“他的心也依旧是那么单纯的。我很清楚,只是要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太困难了。而他们两人也都各自取得了超乎一般人的成就。他们各自通过正经的方式尽了全力来生活。作,我们一起组成的小团体绝非无用的,我是这么想的,就算它只持续了短短的纪念也好。”


惠理又用手把脸埋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抬起了头,继续说道。


“我也好你也好,我们都这么活下来了。而活下来的人有其活下来的人应尽的责任。那就是,尽自己所能好好的活下去啊。就算很多事情都有所遗憾也罢。”


“我所做得到的,不过就是继续建车站而已。”


“那样也就够了,你只要继续建车站就行了。你建的车站一定完备而安全,能让大家用的很方便。”


“我是这么期盼着能尽量做到的。”作说道。“其实是不允许的,但在我负责项目的车站中,我一直把自己的名字放在里面。从外面看不见的地方,在未干的水泥上用钉子写上自己的名字,多崎作。”


惠理笑了。“就算你不在了,你所建的好车站还会保留着。这就和我在盘子里写上自己的首字母是一样的呢。”


作抬起脸看着惠理。“我能说说我女朋友的事么?”


“当然啦。”惠理说道,然后展露出迷人的笑容。“我自己也很想听听比你大的那位聪慧女朋友的事呢。”


作谈起了和沙罗的事。最初遇见时不可思议的被深深吸引,然后在第三次约会时开始了和她的性关系。她很想了解作名古屋的五人小团体和事情的原委。接着最后见她的那次,作不知怎么的丧失了能力,无法进入她的身体了。作坦白的把这些都说了出来。还有,沙罗劝说他去名古屋,和去芬兰的事。她说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作内心的问题就无法得到解决。作觉得自己是爱着沙罗的,到了愿意和她结婚的程度。对一个人抱有这么强烈的情感,这大概是第一次吧。但她好像有一位年纪大些的恋人。和那个男的一起在路上漫步时,沙罗看上去十分开心。自己的话,也许没办法给沙罗那样幸福的感觉。


惠理细细的倾听着作的话,期间一句话也没打断过他,然后最后她这么说道。


“作啊,你应该去争取她,不管什么情况也好。我是这么觉得的。如果现在离开了她的话,接下去也许你无法拥有任何人了。”


“但是我没有那份自信。”


“为什么?”


“因为也许我根本没有所谓自我的存在。没有说得出的个性,也不带什么鲜艳的色彩。我身上没有任何拿得出的东西。这是我长久以来所有的问题,一直都觉得自己像是空空的容器一般。器皿的形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的,但在之中不怎么有所内容。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是配得上她的人。时间越久,随着沙罗对我的了解越多,她也许就会对我大失所望吧,然后就会离我远去吧。”


“作,你应该再对自己有点自信。因为我可是喜欢过你的呀,曾经都想把自己献给你了,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


“作,你应该再对自己有点自信。因为我可是喜欢过你的呀,曾经都想把自己献给你了,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一个的女孩,喜欢你到这种程度。你有足够的价值,可不是什么空无一物啊。”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作说道。“真的。但是和沙罗是怎么样我就不明白了。虽然已经36岁了,但只要一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就又会和以前一样,不,是更胜过以往的,迷茫无措。内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特别是因为这是出生以来头一次对别人抱有过这么强烈的情感。”


“就算你是个空空如也的容器,这不也挺好的吗。”惠理说道。“就算是那样,你还是个绝佳的,让人吸引住的容器。自己到底是什么,这种事其实没有人明白的。你不这么认为么?所以,你只要当个美轮美奂的容器便好,让人忍不住想放些什么在里面的,给人以好感的容器。”


作想了想她说的话。他能理解她想说的意思,不管那到底是否适合自己。


惠理说道:“你一回到东京,就去向她表明一切。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敞开心扉总能带来好的结果的。只是,不能说出来见到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就把它埋在心底里吧。女人啊,总有些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事的,但除此之外,要把你的感觉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


“我很害怕啊。害怕自己要是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结果一切便被破坏了,变得烟消云散了。”


惠理缓缓的摇了摇头。“这和建造车站一样。假设是一个非常重要有价值的车站的话,并不会因为一个小失误而使一切荒废,回归虚无的。就算不够完备,总要先把车站建起来,没错吧?因为如果没有车站的话,电车就没法在那儿停车了,也没法去迎接重要的人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灵机应变事后再作调整就行了。首先要去把车站建出来,建一个为了沙罗而特设的车站,一个就算没有需要电车也不由自主想要停下来的车站。在脑中设想出车站的模样,再给予它具体的颜色和形状,然后把你的名字用钉子刻在地基上,注入你的生命。你是具备着这样的力量的,因为你都曾在冰冷的夜海中游了过来嘛。”


惠理留作一起吃晚饭。


“这一带据说能捕到很新鲜的鳟鱼,很肥美的哟。虽然只是简单地加上香草在平底锅上煎一煎,但可是特别的美味呢。可以的话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谢谢你,但我想差不多应该回去了,因为想趁天没黑的时候回到赫尔辛基。”


惠理笑了。“趁天没黑的时候?喂,这里可是芬兰哪,夏天直到大晚上天还是亮堂堂的呢。”


“还是想回去。”作说道。


惠理理解了他的心情。


她说道:“让你费这么大老远路特地来这儿见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和你这样说说话我很开心,真的。很久以来郁结在心中的东西好像解开了呢。当然并不是一切全都明晰地解决了,但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帮助。”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作说道。“你也帮了我很多。也见到了你丈夫和女儿们,知道了你现在在这儿过得如何了。就为这些我来芬兰也值得了。”


他们两人一起走出小屋,一起走到大众高尔夫车停车的地方,一边体味着脚下一步一步地缓缓走着,最后再次拥抱了彼此,这一次她已不再哭泣了,作的脖子处感受到了她平静的笑意。她那丰满的***中满满的充盈着生命的力量。抚在他背上的惠理的手指,是那么的真实。


随后作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惠理和孩子们带来了在日本买的礼物。他从放在车里的背包中拿出了礼物,给了惠理,给惠理的是黄杨木作的发夹,给孩子们的是日本的绘本。


“谢谢你了,作君。”惠理说道。“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直这么的温柔。”


“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作说道。接着想起了买这些礼物的那个傍晚,看到了沙罗和一个男人一同走在表参道上的事。如果没想去买礼物的话,也不会看见那一幕的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再见了,多崎作君。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啊。”分别之际惠理说道。“别被来芬兰也值得了抓到哦。”


“邪恶的小矮人?”


惠理眯起了眼,嘴唇像以前那样恶作剧的微微歪向一边。“我们这里常这么说,别被邪恶的小矮人抓到,因为从很久远以前,那附近的森林里就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嘛。”


“我知道了。”作笑着说。“会当心不被邪恶的小矮人抓到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告诉青和红一声。”惠理说道:“就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会转达的。”


“作,我觉得你应该多和他们两个碰碰面,或是三个人一起。这对你也好,对他们也好,一定有所益处的。”


“是啊,也许是件好事。”作说道。


“而且,也许对我也是好事吧。”惠理说道。“虽然我没法人在那儿,但还是这么觉得。”


作点了点头。“等回去后,一定尝试去见见他们。也是为了你。”


“但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惠理说道。


“什么呢?”


“那美好的时代就这么过去了,再也不复重来了。许许多多美妙的可能性,都随着时间的逝去被吸附着一同流走了。”


作沉默的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这片土地上的冬天格外的长啊。”惠理目光投向湖面一边说道,像是在对着远处的自己说着似的。“夜晚很长,给人感觉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一切都被冻得硬邦邦的,春天什么的感觉永远不会到来。所以不由的就想起阴暗的事情来,不管你多么不想去想起那些事情。”


还是说不出话来,作只是默默地看着惠理视线所在的湖面上。想到那时应该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是作乘在飞往成田机场的直达飞机上,扣上安全带后的事了。该说的话不知为何总是要晚一些才会想到。


他旋了旋钥匙发动了引擎。大众高尔夫车的四缸引擎从短暂的沉睡中醒来,终于一圈圈地转了起来。


“再见了。”惠理说道。”要保重啊。还有要好好抓住沙罗小姐。你无论如何都需要她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试试看的。”


“作啊,有一点要好好记住。你并不是缺乏着色彩的。那只不过是名字而已啊,虽然我们是常常拿这一点来嘲笑你,但那都是没有深意的笑话罢了。


你一直是优秀而多彩的多崎作君,正建造着漂亮的车站。现在是36岁的健康市民,有着选举权,也交着税,还能为了我一个人乘飞机飞到芬兰来。你什么都不欠缺。要再拿出点自信和勇气来,你需要的只是这两样罢了。可不能为了胆怯和无聊的自尊心,而失去重要的那个人。”


作发动了车上了排挡,踩下了油门,然后移下窗户伸出手挥了挥手。惠理也向他挥了挥手,她一直把手高高举着对他挥着。


一会儿惠理的身影隐蔽在树丛间看不见了,后视镜里反射出的只有芬兰的夏天时的一片绿意。风又吹了起来,在宽广的湖面上拂起了白色的小水波。一个高高的男子划着皮艇,像只大豉虫般毫无声响地从他面前驶过。


大概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吧,也再也不会见到惠理了。两个人就这么在各自限定的场所,继续前进着各自的道路。就如青所说的那样,已经回不去了。这么想的话,悲伤就会从某处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涌来,那没有形状而透彻见底的悲伤。这是他自身的悲伤,也是在伸手不可及之处的悲伤。胸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地痛苦,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车开到柏油路上后,作在路肩上停下车,关掉了引擎,人靠在方向盘上闭起了眼睛。为了调节心脏的跳动,需要慢慢地做深呼吸不可。不知不觉,忽然感觉到了身体靠中心的位置处的一块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像是经年累月都不会消融的严寒冻土的芯子一般。那是内心的痛苦和窒息所造成的。到此为止,作不知道自己身体中还存在着这样的东西。


但这是应有的内心痛苦,也是应有的窒息。这是他必须感觉到的。那块冰冻的芯子他必须一点点去溶化。也许会需要很久,但这也是他必须去做的。而为了溶解那块冻土,作需要他人的温暖,单凭他自己的体温是不足够的。


先回东京吧,这是第一步。作旋动了钥匙,再次发动了车的引擎。


开往赫尔辛基的返程上,作的心中祈祷着惠理在森林中不被邪恶的小矮人抓到。现在他所能做的,不过祈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