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了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8
|本章字节:27510字
以后你的身边再也不会有我,你可以自由地穿自己喜欢的格子衬衫,你可以自由地与女生们交往,你可以安静地享受每一个午后,你可以永远摆脱“孔不离”这个阴影……
莫颜经常忘记带手机,这个习惯的形成说来全部都是因为其他人。最开始是因为孔不离经常骚扰,让他烦不胜烦,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孔不离的电话和短信越来越少,反而是别的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女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的电话,经常跟他说些没有营养和听不懂的话,再再后来他买了块表,更加觉得手机无用,于是经常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在莫颜的印象中,即使是没有手机,他的世界也从来不会出现不方便的情况。不管他躲在哪里,那个麻烦总会如影随形。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像平常一样忘记带手机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担忧。只是当他看到站在系楼门口的孔不离时,这种担忧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莫颜本想对孔不离笑笑,但就是怎么也扯不出来,倒是孔不离很自然就笑得粲然。刚下课的系楼门口人来人往,大家都好奇地看着莫颜和孔不离,甚至不少人都对一边的孔不离指指点点。
莫颜眉头一皱,转身走开。
孔不离低头笑笑,她早就知道莫颜不想被别人看见跟她走得太近,最厌恶的就是因为她带来的腹诽和污蔑。明明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又笑了两声,挺直背脊,孔不离勾起嘴角瞥向四周窃窃私语的人们,炫红的耳钉一如嗜血的魔咒,令众人微一愣神,等再看过去的时候,孔不离早就和莫颜消失不见了。
追上莫颜,孔不离没有像以前一样与他并肩而行,而是跟在他身后盯着影子亦步亦趋。他的腿很长,步子很大,孔不离迈了几次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咬咬牙,狠一跨步,刚好跟上,可是一直大跨步简直比跑步还累。是啊,好累……
微一犹豫,孔不离停下了脚步,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好像再往前一步就要融进阳光之中,再也看不见……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等走到莫颜身边的时候,才发现他改变了步调,缓慢而小步地配合着。孔不离摸摸耳钉,半晌无语。
孔氏最近出了太多的问题,莫颜每次问莫英和郑筠,得到的回答都是“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我们会帮孔氏的”。莫氏财势与之前辉煌的孔氏也差不了多少,要帮忙的话这些难关还是可以安然度过的,莫颜当下也没有多想。现在看孔不离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莫颜便不打算提这个敏感的话题,于是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正在莫颜搜肠刮肚的时候,文欣悦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看到他惊愕的表情,她笑得格外开心,在阳光的包裹下更显得耀眼,“莫颜,带我去买上次你说的那本吧!”
“呃……”莫颜欲言又止。
文欣悦这才发现莫颜身边的孔不离。对上她平静的目光,联想到自己刚才对莫颜活跃过头的样子,文欣悦忍不住红了脸,心里却微微失落起来,“你们有约了啊……”
莫颜刚想说些什么,孔不离很快地接过话说:“是,我们有约了。”
文欣悦被孔不离的抢白搞得有点不自然,等了半天,见莫颜似乎也默认了,刚刚才红的脸又不禁发白,“那……那下次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送。”看着文欣悦的脸色因为自己听不出情绪的回答变得更加难看,孔不离暗暗叹了口气,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跟他相处……
但不明情况的莫颜却以为孔不离又开始像以前那样,排斥自己身边的女生了。联想到孔不离欺负那些女生的手段,莫颜的眉头不自觉地又锁了起来。
“放心吧,我知道她在你这里是特别的,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洞悉了莫颜的想法,孔不离比刚才更听不出情绪地解释了一句,但本来是很善解人意的分辨却让莫颜心一沉,眉头锁得更紧了,连语气也隐含着不耐,“我要去书店,你要去吗?”
原来他本来就是要去书店的,刚才肯定是想顺路和文欣悦一起去吧,只是自己不识好歹的中途搅了局……点点头,孔不离没再说什么。
因为是上班时间,地铁上空得很。莫颜自上了地铁就戴上耳机开始闭目养神,孔不离也不打扰,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
光洁的额头,眉心处轻轻地打着一个皱褶,长卷的睫毛时不时抖动一下。双颊俊美无俦,温润含蓄,笑起来的话嘴边会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可爱又亲切,只是自己太少看见那种笑容,都快忘记那种陡然绽放的光华。
这个人,从自己出生起就一直在身旁不远处,高兴和悲伤都映在他那双可以将蓝天融进去的晶莹瞳孔里,只是……他记得的有多少呢?也许,这么多年来,自己都是他的负累和麻烦吧。
他们似乎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了,距离拉开之后,想再靠近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突然想到幼稚园的时候,她第一次亲了莫颜。那时班上一个她很讨厌的爱哭包跑去说喜欢莫颜,莫颜一挑眉,她就知道他不喜欢爱哭包。看到莫颜为难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一下子就蹿了出来,让爱哭包靠边站,把她吓得哇哇大哭,还趁机狠亲了莫颜一口。
之后班上的小朋友都笑话莫颜是她的小跟班小老公,把他气得好多天都没有理她。
“阿颜,我要是现在亲你,你会生气吗?”孔不离喃喃自语,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莫颜。
如果说她用光了所有奋不顾身的勇气,莫颜也会是她最后的一点英勇吧……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小时候每次牵起他的手,却被他烦闷又无奈地瞪上几眼时的心情,又欢喜又心酸。
就在快要贴近莫颜的脸颊时,孔不离突然停了下来,嘴唇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他脸颊的热度,刺刺痒痒的,但她却不敢再近一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开始害怕了,要是他怪她的话,那一定比小时候要严重得多。她马上要走了,那种坏结果还是不要出现为妙。这么想着,孔不离垂下眼睛刚想坐正,谁知莫颜的眼睛动了一下,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有着某种感应似的,毫无征兆地就把头转了过来。
一阵温润的气息拂过,孔不离睁大眼睛,嘴唇上暖暖软软的,还有点熟悉的香香的味道。莫颜迷蒙的眼睛睁开,睫毛狠狠地颤了颤,他竟然和孔不离的嘴唇贴到了一起!热热柔柔的,像有电流通过全身一样。莫颜的呼吸有点烫,孔不离的嘴唇像有某种魔力般,让他忍不住想沦陷进去!
这是莫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孔不离,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清澈透亮,不染尘埃让人一眼就看到底。可是……他看到的真的是底吗?他总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莫颜眨了下眼睛,这才发现已经愣住的孔不离眼中的自己,有点迷惑,有点温柔,甚至还有点……喜悦!
猛地回神,莫颜迅速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且飞快地撇开了脸。
孔不离原来还有点惊愕和不好意思,但在他撇开脸的瞬间看清了他紧皱的眉头后,她随即打消了所有小女生的情怀。
地铁到站,莫颜二话没说径直往外走去。
“阿颜……”
孔不离的声音有丝小心地在身后响起,但莫颜却没回头。
孔不离顿住脚步,黯然苦笑,他……果然还是生气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尾,看来她的人生里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圆满”。
孔不离又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报站的机械女声盖了个彻底,但莫颜还是无比清晰地听到了,可他只能当做充耳不闻!
刚才在地铁上,孔不离在他耳边说那句“我要是现在亲你,你会生气吗”的时候,他的mp3正好没了电,将孔不离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没动,隐隐有些期待,可是等了半天却只感觉到脸颊边呼吸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听到那声轻叹时,莫颜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然后他转过了脸……
他知道的!他知道转过脸去一定会亲到孔不离,可是就是克制不住自己!跟想象中的感觉一样,很柔很热,让他差点就吻了下去!不能回应!他现在一定不能回应孔不离,因为只要一转身,她一定会看到他面红耳赤的害羞样子!他才不要让她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莫颜也没等到总是很快就追上他的孔不离,斜眼瞅瞅左边,又瞄瞄右边,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孔不离的半点影子。
“车门即将关闭,请耐心等候下一辆列车。”
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莫颜猛然转身。就像电影的慢镜头,莫颜慢慢睁大了双眼,列车的门慢慢地合上,孔不离静静地站在门后,微垂着眼睛没有看他。莫颜看都她的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没弄清楚她的意思,车门便完全合上,列车慢慢驶了开去。
莫颜愣了愣,那个在十步以内必会追上他的女孩,这次距离这么近,却没有走过来,一道门,将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她轻轻地说了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她没有看他,低着头轻轻地勾起嘴角,他却觉得她笑得那么寂寞,悲伤得让他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以前也对孔不离产生过,但却不似这次来得猛烈。甩甩头,莫颜决定不再被孔不离莫名其妙的表现牵着情绪走。她时常奇奇怪怪的,也许明天,她就又会欢欣雀跃地跳到他面前,旁若无人地叫着:“阿颜!”
莫颜万万没有想到,这句“阿颜”一等就是两年。
孔不离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起来了。
以后你的身边再也不会有我,你可以自由地穿自己喜欢的格子衬衫,你可以自由地与女生们交往,你可以安静地享受每一个午后,你可以永远摆脱“孔不离”这个阴影……
妈妈,你说莫颜是好孩子,是值得珍惜的挚友,他也会珍惜我,可是人心是会变的啊!我变得越来越让阿颜讨厌,而他也变得越来越远离我。
我亲了他,他像很多年前一样生气了!不!也许比以前更加生气,因为他现在比以前更讨厌我了……
他不在乎我了……
孔不离抓紧身侧的口袋,深吸一口气后又缓缓松开。
还好……还好我就要离开了,可以不用再对着他那张臭脸求原谅,哈哈……
这么想着,笑容又爬回了孔不离的脸上。
“啧啧,竟然强吻别人!”
孔不离转过身,坐在她刚才的座位上,仰着下巴一脸鄙夷的不是龙千秋还会是谁!
孔氏已经不行了,龙在天出于商业角度,也开始考虑跟更有优势的莫氏合作。孔泰然纵然是商业奇葩,可在商场上太过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积怨无数,大家都想看他落马的那天。从这次事件所有人袖手旁观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不得人心。这么想想,眼前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孔不离好像也是这样的人,无礼、骄横、冷漠、自私……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完全看不到优点的讨厌鬼,她这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忍让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龙千秋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听龙在天说孔氏很可能熬不过去,哼哼,倒了最好,最好让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失去一切,看她还怎么兴风作浪!
孔不离不用想也知道龙千秋的心思。这人不知道是单纯还是白痴,有一点想法就全部显现在那张娇艳如花的脸上。看到他那副跟别人一样幸灾乐祸的样子,孔不离当下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直直地站在一边等下车。
可龙千秋之前吃了太多孔不离的亏,见她没像以前那样炸了毛地反击,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痛处,心里不禁燃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像你这样的人,也只在有点小钱的时候别人才会正眼瞧瞧你,一旦变成穷光蛋,绝对是人人弃之如履。”
孔不离再次看向一边嘴角斜勾笑得诡异的龙千秋,那艳绝天下的小脸配上这种欠抽表情,饶是淡定如孔不离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句“可惜”。
见孔不离将注意力转向自己,龙千秋的长腿也禁不住很暴发户地抖了起来。难得能刺激到她,龙千秋心里一阵得意,可孔不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坐立不安,甚至是怒火攻心。
上下瞟了他一眼,孔不离又露出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用轻得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你裤子的拉链开了。”
想到自己岔开两腿抖动的样子,龙千秋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可为了不在孔不离面前处于丝毫的下风,龙千秋硬是又羞又恼地强撑着,一时连身体都开始僵硬起来。偏偏孔不离的冷笑渐次扩大,龙千秋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正好列车到站,孔不离“嘁”了一声,施然下车,很快就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僵着的龙千秋左右瞄瞄,发现没人注意他,赶紧低头看向裤子。拉链严严实实的,哪有一点走光的迹象!
“噗!”旁边传来一声轻笑,看来是将他和孔不离的对话听了个透彻。
龙千秋白皙的小脸蓦然通红,“该死的孔不离!”
孔氏倒闭了。
各大媒体和报纸头条都开始大肆报道,很多媒体的评论员都为自己正确的分析结果沾沾自喜。消息迅速席卷了城的每个角落,尤其是孔不离就读的大简直炸开了锅。几乎每个人都在幸灾乐祸地说着“活该”,吃过孔不离亏的人更是恨不得马上挖出孔不离,狠狠地奚落一番,但大家很快发现,早在孔氏宣布倒闭的前几天,孔不离就已经人间蒸发了,校方给出的答案是休学。
孔不离休学了。
孔氏破产了,孔不离没有靠山就夹着尾巴跑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不能狠狠地教训她,真是可惜。
随处可听见的议论声,没有一个声音是表示关心和同情的。
站在新闻传播学院门口,莫颜的心里渐渐升起阵阵寒气。他刚刚去办公室找了准备去德国进修的全贤仁,他左耳上炫红的宝石耳钉让莫颜觉得十分刺眼,忍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想把它扯下来的冲动。作为整个学校唯一一个欣赏孔不离的老师,全贤仁看到脸色苍白的莫颜,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递给他一个盒子。孔不离休学的事件办得格外机密,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法,直接跳过他这个班导就办了休学手续。在孔不离消失的前一天她还来找过他,说了句“莫颜要是来找你,就帮我把这个给他”就走了,连句解释也没有。全贤仁看惯了孔不离冷冰冰的样子,当下对她主动来找他的反常举动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这小两口闹别扭了。
没想到这家伙连个招呼也没打就消失了,在他去德国之前还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还真是懂得迎合他喜欢意外的癖好!气死人了,即使到最后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讨喜!全贤仁想着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什么都自己扛着,活该没有一个人同情她!一捶桌子,全贤仁还真的不管不顾坐在办公室就哭了起来,身边的老师嘴角抽搐,十秒之内便退散了个干净。
莫颜从接过盒子那刻就完全忽略了全贤仁,此刻对他的号啕大哭更是充耳不闻。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封面略显陈旧的相册,翻开第一页,莫颜的眼睛就开始发涩了。
“不离和挚友阿颜”。
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却记录了两人从出生到高中毕业的所有记忆。每一张上面的孔不离都用尽力量般地粲然笑着,身边的他却不是紧蹙着眉头就是一脸的不耐烦。猛地合上相册,莫颜在全贤仁惊诧的眼神中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孔不离跟莫颜不是一个系,但去莫颜的金融系必然要经过孔不离所在的新闻传播学院。看着时常路过的花坛,每次经过这里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坐在窗边望天发呆的孔不离,现在那窗边空空荡荡的,一如莫颜的内心,空得发慌。
想到当日站在地铁上垂着头对他说话的孔不离,当时他不知道她说什么,轻轻地开合嘴唇,单薄的音节很容易就被淹没在报站的机械女声之中。
当时自己是怎么面对她的呢?
因为别扭所以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巴好像积攒了许多的怒气,在她小心翼翼叫他的时候,一直没回过头,用隐含着拒绝的背影一直背对着她。
最后一面的印象竟然是自己仍然那么嫌弃那么烦躁地对待她!
莫颜突然就明白了她说的话,又寂寞又悲伤,无法对人诉说的告别。
阿颜,再见。
弯下腰,莫颜的喉咙突然堵得厉害。
“千秋!千秋!孔氏破产了诶!”袁自强挥舞着报纸,矫捷的身手让人不禁感叹他作为一个胖子的灵敏度。
“哈哈,就知道恶人有天收!”总是跟龙千秋他们混在一起的汪大宝也凑了过来。
坐在龙千秋身后的吴新刚也跟着拍起手来,“真是活该!听说她休学了,估计是怕被人报复吧!哼,她要是还敢在学校出现,绝对是自寻死路!”
“怎么?你想报仇?”
“你个胖子心宽体胖,我可记得她上次甩你的那巴掌呢!”
袁自强脸一红,下意识地摸摸脸,那次她打得还真用力呢,“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人叽叽喳喳地吵了半天,也不见龙千秋搭腔。对视了几眼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捅了捅趴在桌上发呆的龙千秋,“喂,你怎么了?”
龙千秋“嘶”地抽了一口冷气,三人这才发现他胳膊上一条一条的青紫。
汪大宝立刻一惊一乍,“哟!你的胳膊怎么了?”
经他这么一叫,其他两人也聚拢了过来。
龙千秋懒得解释,挥挥手便往外走,“我没事。”
一个人走在林荫大道上,整个世界都在讨论着孔氏倒台的事情,却几乎全是刺耳的哄笑声。顿住脚步,龙千秋眯起眼睛看向一边——上次就是在那里,因为自己的出言不逊,孔不离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现在想来,肚子还有点隐隐作痛。
其实早在正式爆出官方消息的前一天,他就知道了整件事情,当下他惊愕了一秒,第一反应就像其他的任何人一样幸灾乐祸,可当他吹着口哨回家说孔氏活该的时候,孔在天动作神速地抽出鸡毛掸子,抽得他措手不及。
“要不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你以为凭孔泰然那种商业天才会这么容易失败!看看你那没头没脑、雪上加霜地嘲笑别人痛苦的肤浅样子,我真恨不得抽死你!”
这次荣曼难得地没有把龙在天的“殴打”当做活泼的游戏,却也没有劝慰龙在天别生气的意思,平静地盯着被抽得嗷嗷乱叫的龙千秋,默认着他的肤浅。
龙千秋掏出手机按了两下,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一张在地铁上拍的照片。
孔不离歪着头看着闭着眼睛听歌的莫颜,嘴角轻抿,眼神说不出的悲伤,却又明显地流露出缱绻眷恋。
龙千秋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只知道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将这个莫名忧伤的画面拍了下来。当时一阵恶寒,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删掉,可正好莫颜回头,一下子就和孔不离亲到了一起。
龙千秋跟着“啊”了一声,再看屏幕时,照片已经自动保存了,想了想竟懒得删掉,随便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她好像有点可怜呢……此念头一出,龙千秋立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狠咳了两声。旁边一直盯着他的男生脸突然就垮了下来,带着一副“这么漂亮的家伙竟然是个男的”的失魂落魄,凄惨惨地飘过……
龙千秋啐了一口,又胡乱按了几下手机,可每次对上孔不离莫名忧伤缱绻的侧脸,手指不知为何就是按不下那个删除键。翻了个白眼,龙千秋关掉手机,双手插袋,“就算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她还是个让人烦躁的讨厌鬼!”
孔氏破产,一夜之间让她从万人谄媚的孔家千金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却并没有改变她一丝一毫的倨傲秉性。
两年后。
“不离啊,你果然是个商业人才啊,按你说的方法,这一季度的销售额果然再创新高啊!”店长激动地握住孔不离的手,眼神闪烁得像捧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金元宝。
孔不离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弯弯嘴角,一如遮住眉眼的头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黑得近乎深沉,即使身着廉价的员工围裙,全身上下也透露着一股倨傲的气息。她习惯性地摸摸耳垂,那里已经没有了炫红的宝石耳钉,只余一个闭合的耳洞。
“我是店里的一分子,尽一份力也是应该的。今天店里不是很忙,家里有点事,我想提前回家可以么,店长?”
“好好好!你早点回去休息,这边有我们,去吧去吧!”
孔不离摘下员工帽子,点头笑笑便转身到休息间换衣服。
两年前孔不离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开始了打工生涯。好在她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并没有沉浸在过去的光辉岁月中不能自拔,很冷静地认清了现实后,便鼓励着孔泰然重新振作,父女俩开始了平静而普通的淡然生活。
孔不离是中途休学,而且连一年的学业也没修完,在外获得承认的文化水平只有高中,辗转了很多次,最终留在了现在的这家蛋糕店工作。两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连同老板在内只有四人打理的小蛋糕店,近两年来糕点生意蒸蒸日上,加上孔不离时不时给老板提建议,蛋糕店一再扩大经营,当初的小门面,现在已经换成了二层高的独立小楼。
似乎是继承了孔泰然天生的经商才能,冷静的孔不离总是能从最细微的地方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比如进入新一年后,a城蛋糕店如雨后春笋纷纷突起,孔不离所在的蛋糕店在营业额到达一个高度后就遇到了瓶颈,老板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突围的方法,最后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孔不离。
蛋糕店已装修成不错的风格样式,除此之外并没有请大师级人物不断推陈出新的资本,店长也旨在原来的蛋糕品种上精益求精,但推出新品的周期十分不固定。好在原来的蛋糕品种都是那种长盛不衰的大众口味,细滑之余不至于让人腻烦。
这么看来就只能从价格上入手了。
孔不离略一沉吟,就让老板将蛋糕原来的价格都降了一点,调至“x9元”、“xx9元”等一系列带“x9”价格,然后举办赠送活动,而满足此活动的条件则是两块半蛋糕的价钱。这是很多商家吸引顾客的一种很简单的心理战术,其实60和59只差01,但因为最前面的一个是“6”而另一个是“5”,很多人就会在视觉的骗术下,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举办的赠送活动也是同理,很多人原本只想买一块甜甜嘴,可看到赠送活动,心里不免又开始痒痒。看样子是买够两块的多一点钱就可以免费多拿一块,实际上满足这个条件必须要买三块。
蛋糕店以薄利多销的形式顺利突破了上一季度的销售瓶颈,店长一高兴就又给孔不离多发了两百块的奖金。这让店里的其他人十分不平,尤其是比孔不离还要早来的两个女生。明明比她们晚来店里那么多,却是店长最倚重的那一个。现在蛋糕店逐步稳定了,店长就有了想当甩手掌柜的想法,曾经多次在店员的面前旁敲侧击说想提拔孔不离做店长,一番言辞让两个原本就眼红的女生更加发狂的嫉妒。
孔不离刚换好衣服,那两个女生便抄着手走了进来。
矮胖一点的吴敏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假笑说:“哎呀店长对你真好,想早退就早退,不扣钱还可以拿奖金,我们就不行啊,整天累得半死,还要被店长训!”
左右晃了两步,双手环胸的cc说:“敏敏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离可是动了脑子想事情的好吧,虽然就那么‘灵光一现’,但好歹‘现’到正点上了啊,我们没那么好的运气就只得累着咯!”
孔不离心如明镜,听到她们讥讽的话语,不仅不气不恼,反而斜睨着她们弯起了嘴角,“有本事你们也去‘灵光一现’啊,‘现’不出来是你们这里不够用,再羡慕我也改变不了。”孔不离边说边用食指点点脑袋,原本收敛的倨傲毫不掩饰地绽放开来,让笑容显得又得意又嚣张。
这不是变相在骂说她们笨吗!吴敏和cc脸色骤变,孔不离视而不见地继续说,“闲聊什么的我有的是时间,但你们本来脑袋就不够用,再不勤快点,被小气巴拉的店长逮到的话……”
“好哇!你骂店长小气巴拉!”吴敏双手叉腰,好不容易逮到孔不离的小辫子,她立刻抬高下巴张大鼻孔,一副“我要告诉店长,你死定了”的样子。
孔不离冷笑一声,“这话我不知道当他的面说多少次了,从你嘴里听到‘小气巴拉’,你觉得店长会像对我一笑置之一样的对你吗?”
吴敏语塞。店里谁都知道店长把擅长商场招数的孔不离当老佛爷一样供着,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拍拍屁股走人。要不是店员们都不太喜欢这个阴沉沉的家伙,店长恐怕早就把店交给她了。被孔不离的话一激,cc突然想到孔不离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她们的上司,当下扯了扯吴敏的胳膊,两人瞪了孔不离几眼,相继走出了休息间。
孔不离理理衣领,不以为然地离开了蛋糕店。
没错,我们的孔不离还是像两年前那样的不讨人喜欢。孔氏破产,一夜之间让她从万人谄媚的孔家千金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却并没有改变她一丝一毫的倨傲秉性。她知道这种性格很不讨喜,时常会得罪人,但她全然不在意。那些讨厌她的人,她何必要曲意逢迎呢?只要好好对待珍惜自己的人就好。
来a市已经有两年了,还记得当年连夜离开时漫天银白的月光,亮得就像某人的泪光一样,让整个奢华城市的璀璨霓虹都黯然失色。
两年来她学会了骑单车,学会了洗衣做饭,学会了做以前从来都不做的粗活,也学会了不去想念……单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迅速将单车拐入一边的林荫道,两边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闪烁的光斑在孔不离的身后砸碎了一地的梦幻。
孔不离骑得很快,但到停在住的小院门前的时候,皮肤还是被晒得微微发烫。
抹抹额上渗出的汗水,孔不离被小院里堆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和衣物弄得愣了愣,抬眼便看见挥舞着鸡毛掸子在其间不断穿梭的矮小身影,转身时身上还会发出金灿灿的刺眼光芒,孔不离知道那是她满身金首饰反射的光。
发现站在院门口的孔不离,金首饰掸掸鸡毛掸子便直起了身,苍老却咋咋呼呼的声音开始刺激孔不离的耳膜,“孔丫头,快点帮我把这些搬进去,听天气预报说等下又阵雨!”
颤颤眉毛,孔不离语气有些不耐,“你让我提前回来就是帮你搬这些东西?”
“不然还能是什么?给你金山啊,想得倒美!”
“你个死老太婆,我不用上班啊,不上班怎么赚钱啊,不赚钱怎么给你那拖欠的房租啊!”将单车推到一边,孔不离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金首饰老太婆也不是善茬,见孔不离发火,声音顿时提高了一个八度,“既然知道拖欠了我的房租,就给我乖乖地搬东西,小心把你们都赶出去!”
“整天赶这个赶那个,你以为别人很想留在这里啊,死老太婆!”
“啊呀!你个死丫头!第一句‘死老太婆’我已经装作没听到了,你还叫!存心咒我是吧!”
“咒了这么多次,你还不是照样活蹦乱跳!明明是个穿金戴银的死暴发户,偏偏还老是捡这些破烂玩意,抠门的老太婆真讨厌!”
“啊啊啊啊!你在说我坏话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啊!还有,说我是‘暴发户’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老是加个‘死’字做前缀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还不是老叫我‘死丫头’!”
“你不是还年轻吗,叫叫又不会怎么样。我可是一只脚已经踏进骨灰盒的老太婆啊!”
“你不也还是精神奕奕地祸害我么!”
“好啦好啦,不跟你吵了,反正回来了,赶紧给我搬东西!”
“死老太婆!”
“你还叫!”
两年前孔泰然连夜带孔不离来到了a市,起初不管住到哪里都会被追债的人堵上门,辗转了几次搬到了暴发户老太太这里。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老太太从第一眼看到孔不离起就喜欢得不行。当债主再次堵上门来的时候,老太太很豪爽地大笔一挥,几张支票就让债主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孔家父女就踏实地在老太太家住了下来。尤其是孔不离,简直是卖身给了老太太,常常被呼来唤去,完全就是她的私人丫鬟。这不,还没到下班时间,老太太一个电话,就让上班中的孔不离回来收拾她晒在外面的收藏了多年都没用上的衣物和桌椅。
虽然一老一少经常互相对骂,但孔不离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敬重老太太。她不仅在孔家父女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他们,而且还帮他们还了巨额的债务。刚开始的时候,被亲友背叛的孔家父女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对他们无私地施恩,帮他们还了那么大的一笔债务。在现代人的眼里,只要跟钱挂上边,六亲都可以不认的……后来想想,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别人就算想害他们又图什么呢,花这么大一笔钱也太得不偿失了……
只当是米九在天有灵,让贵人来相助吧。
这么想着,孔家父女便安心地住了下来,并都努力工作攒钱还老太太。时间一长,孔家父女都知道了老太太是个暴发户,而且是超级的那种!她的耳朵、脖子、手指、手腕,只要是能带上东西的地方全部都挂上了金首饰。尽管被孔不离毒舌地损了无数遍的“没品位”,但老太太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戴金热,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这样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孔不离对老太太有求必应经常跑腿,除了报恩,她的人身安全也是很大的原因之一。
传言老太太的儿子是个大富商,但孔不离从来没见过这个的富商儿子,只知道老太太自从前几年老伴去世后,就一直一个人在此独居,直到他们的到来。
也许是两人的秉性太相像,即使吵得再凶,两人都从未放在心上,这种方式反而更像亲近的沟通。事实也如此,除了孔泰然,孔不离又多了一个可以在她面前自由展露真实的人。
收拾完老太太那一大堆的“破烂玩意”,孔不离热得像条死狗,毫不客气地推开浑身金灿灿的老太太,身子一歪便倒在了老太太的美人榻上。
扔给孔不离一条冷水浸过的毛巾,老太太用鸡毛掸子戳戳她的腰说:“我熬了鸡汤,叫你爸一起下来喝。”
拿毛巾的手一顿,孔不离的眼里渐渐浮起一层忧色。这个本该上班的时间点,孔泰然却回到了家……
舒了口气,孔不离甩开阴郁的思绪,斜睨着老太太说:“就你这样子,还会熬鸡汤啊!会不会掉了什么金进去啊?”
“你这死丫头!”举起鸡毛掸子,老太婆的金戒指和金手镯又开始闪闪发光。
孔不离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房间里的孔泰然背对着门坐着,原本笔挺的西服有点皱皱巴巴,瘦了一圈的背影显得有点萧索。想到曾经这个背影的意气风发,孔不离的鼻子有点酸。不像默默无闻的她,孔泰然是商界有名的人物,即使到了距离市很远的a市,孔泰然的名字还是响当当的,此次破产让不少冷然旁观的人幸灾乐祸。或许是平日里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孔泰然找工作不是四处碰壁,就是像现在这样上了几天便被人以各种理由辞退回来,只为了满足他们可笑的羞辱心理。
孔不离相信,只要给孔泰然一个机会,他会再次比任何人都出色地站在最顶端。可是世事弄人,对他们来说,现在一个机会都是太奢侈的事情。
理理情绪,孔不离深吸一口气,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下子趴到孔泰然背上,将他的愁绪吓到了一边,“爸爸,老太婆炖了鸡汤,让我们下去喝呢!”
“不离,爸爸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她奶奶,别老这么没礼貌地叫什么老太婆。”揉揉疲惫的眉心,孔泰然被孔不离不以为然翻白眼的表情弄得无可奈何。
“走吧,下去吧,等下老太婆又在底下乱嚎了!”
孔泰然被孔不离形容的那个“嚎”字彻底逗笑了,怕她担心,孔泰然理理衣服笑着站了起来。
楼下客厅,老太太早就盛好了鸡汤坐在桌边,见孔泰然一脸倦色,大手一挥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小子,看你这瘦样!赶紧吃,多吃点!一个男人怎么能瘦成这样!跟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似的!”
孔泰然笑着说了声“谢谢”,便低头喝起汤来。
老太太单手支颐地瞅着孔泰然,少女一样眼含春色地咂巴起了嘴,“看你这小脸,怎么就比我儿子顺眼这么多呢!”
孔泰然呛到,低头猛咳。
孔不离第一次听到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儿子,当下忍不住好奇道:“怎么从来没见他过来呢?”
“看到他那张脸就烦,跟他老爸长一个德行,孙子也是那个鬼样子,看着就堵心!”
第一次听到有老太太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子不顺眼的,想想好像真的从没在老太太房里看到任何男人的照片,孔不离几乎脱口而出,“他们很丑么?”
话音刚落,就被孔泰然剜了一眼。
老太太没在意,舀着汤皱眉说:“何止丑啊,我看了几十年,只感觉一个比一个丑,越看越心烦!你说我孙子长那个鬼样子,怎么讨媳妇啊!”
孔不离没接话,突然更加好奇老太太口中丑陋无比的爷孙。
灵机一动,老太太放下汤匙猛一拍掌,“孔丫头啊,我看你嫁给我孙子正好!”
噗的一声,孔家父女两人同时呛到猛咳。
老太太咂巴了两下嘴巴,有点无趣地搅着鸡汤说:“看你们两父女,一个德行!是啊是啊,我孙子那么丑,也不能委屈了你。虽然说我帮你们还了巨额的债务,还收留了你们,经常做饭给你们吃,现在你们还喝着我花了一下午的心思炖的鸡汤,但也不能就这样要求孔丫头是吧,虽然我也没指望你们报恩……”
“我吃饱了,谢谢了啊老太婆!”怕听到更多表面宽宏实则威胁的“虽然”,孔不离一口吞掉鸡汤,连嘴也没擦就奔上了楼。
看孔不离跑掉,老太太又将目光转向了孔泰然,“泰然啊,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我也不至于看他这么不顺眼啊……”
“我也饱了!麻烦您了!”孔泰然怕了老太太的“儿子经”,每次都会说她的儿子多么多么无能,让她多么多么厌烦多么多么不顺眼,然后说什么越看他越顺眼,那陶醉的样子,就像恨不得将他塞进自己肚子里再生出来一样,让他一阵恶寒。同样顾不得没擦嘴,孔泰然两个箭步就冲上了楼。
谁也没看到老太太越笑越阴恻恻,“让孔丫头和我那个丑孙子在一起,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