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各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2
|本章字节:370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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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梦想者哟!你还要讲什么?
你的一生无非是悲伤、耻辱和罪孽!
它们都已证实这便是你的命运;
如果你一定要讲,那就快讲吧。
但我有的是另一种不幸,
那是更严重的烦恼和忧郁;
让我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吧,
你要耐心地听我诉说;
即使我找不到一个同情的朋友,
至少可以有一个人听到这一切。
克雷布:《正义的公堂》[注]
[注]乔治·克雷布(17541832),英国韵文故事作家,擅长写日常生活故事。《正义的公堂》是《会堂故事集》中的一篇。厄弗利德又是吆喝,又是威胁,把丽贝卡赶回了她刚才离开的那间屋子,随即带着迫不得已的塞德里克走进一个小房间,小心翼翼地闩上了门。然后她从食品柜中取出一罐酒和两只酒杯,放在桌上,开始说话,那口气像是在说明事实,不是在提出问题:“你是撒克逊人,神父。不要否认,”她看到塞德里克不想马上回答,又说道,“我家乡的语言对我是亲切的,尽管近来已不大听到了,只有不幸和下贱的奴隶还在讲它,他们在傲慢的诺曼人的支使下,担负着这幢房子里最沉重的苦役。你是撒克逊人,神父,一个撒克逊人,除了你是上帝的仆人以外,你是一个自由人。你的口音在我的耳中是亲切的。”
“那么没有撒克逊教士访问这个城堡吗?”塞德里克问。“我想,他们是有责任安慰这一带受尽欺压和无家可归的人们的。”
“他们没有来,或者说,即使来,也只爱在征服者的餐桌上饮酒作乐,不愿倾听同胞们的痛苦呻吟,”厄弗利德答道,“至少人们这么讲,我自己知道得不多。十年来,城堡的门没有为教士开过,只有一个道德败坏的诺曼神父在这里分享牛面将军灯红酒绿的生活,可是他早已回了老家,向魔鬼交差去了。但你是撒克逊人一个撒克逊教士,因此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是撒克逊人,”塞德里克答道,“但无疑不配称作真正的神父。你还是让我走吧。我起誓我会再回来,或者派一个更合格的神父来听取你的忏悔。”
“再待一会儿吧,”厄弗利德说,“你现在听到的这嗓子,不久就会被寒冷的泥土塞住了;我像牲畜一般活了一辈子,我不愿还像牲畜一般进入地狱。但我必须喝点酒,才有勇气讲我这些骇人的经历。”她倒了一杯酒,迫不及待地一口气喝干了,仿佛一滴也不愿剩下似的。“酒能使人麻醉,”她喝完以后,抬起头来说道,“但不能给人带来欢乐。神父,如果你肯听我讲,也喝一杯吧,免得我的故事把你吓得瘫倒在地上。”塞德里克不想在这不祥的酒宴上与她干杯,但是她向他露出了不耐烦和不满意的表情,于是他顺从了她的要求,用一大杯酒回答了她的提议。她对他的顺服似乎感到欣慰,便继续讲她的故事。
“我不是生来就是你看到的这副潦倒堕落的样子,神父,”她说,“我从前自由自在,幸福快活,受到尊重,爱别人,也得到别人的爱。后来我成了一个奴隶,可怜而卑贱的奴隶,当我还年轻漂亮的时候,我是满足主人们的情欲的玩物,那个时期过去之后,我便只是鄙视、嘲笑和厌恶的对象。神父,我憎恨人类,尤其是那个把我糟蹋成这副样子的民族,这难道是奇怪的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这个只能靠无力的诅咒发泄满腹愤怒的老太婆,怎么能忘记她本来是托奎尔斯通的高贵庄主的女儿,一个皱一皱眉头就能使千百个仆役发抖的人呢?”
“你是托奎尔·沃尔夫岗格的女儿?”塞德里克说,吓得倒退了一步,“你……你……那个高贵的撒克逊人,我父亲的战友和伙伴的女儿!”
“你父亲的战友!”厄弗利德惊叫道,“那么站在我面前的便是诨号撒克逊人的塞德里克?因为罗瑟伍德庄园高贵的赫里沃德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名字在这一带的老乡中是无人不知的。但是如果你是罗瑟伍德的塞德里克,为什么会穿上教士的衣服?难道你对拯救你的国家已经绝望,为了逃避压迫,躲进了修道院不成?”
“我是谁这无关紧要,”塞德里克说,“继续讲你那可怕的罪恶故事吧,不幸的女人!罪恶,这是一定的;你现在还能活着讲出这一切,这本身便是罪恶。”
“是的,是的,”不幸的女人答道,“那是深重的不可饶恕的罪恶像石块一样压在我心头的罪恶连地狱中一切赎罪的火焰也不能洗净的罪恶。是的,在这些大厅里,这些给我的父亲和弟兄们高贵纯洁的鲜血染红过的大厅里,我却成了屠杀他们的凶手的情妇,既是他的奴隶,又是他的享乐生活的参与者,这使我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罪恶和诅咒。”
“自甘堕落的女人!”塞德里克喊道。“正当你父亲的朋友们,正当每一颗正直的撒克逊良心,都在为他的灵魂低唱安魂曲的时候,正当他勇敢的儿子们的朋友没有忘记在他们的祈祷中,为被杀害的乌尔莉加祈求安息的时候,正当所有的人都在哀悼和颂扬死者的时候,你却苟且偷安,过着令我们痛恨和咒骂的生活,与杀害你的父兄和亲人的邪恶暴徒,那个不仅把高贵的托奎尔·沃尔夫岗格一家的男人统统杀死,而且企图斩草除根,连孩子也不放过的邪恶暴徒混在一起,与他同流合污,谈情说爱,非法姘居!”
“是的,这是荒淫无耻的非法生活,但不是爱情!”老太婆答道,“爱情也许会降临在永恒的地狱中,但决不会诞生在这个罪恶的城堡中。是的,在这一点上,至少我不应受到谴责,对牛面将军的父亲和他的民族的憎恨深深控制着我的心灵,哪怕在他向我献殷勤的时候也不例外。”
“你憎恨他,可是你却活着,”塞德里克答道。“无耻的女人!难道你没有匕首,没有刀,没有一只可以刺死他的锥子!不过诺曼人的城堡像一座坟墓,它的秘密不会外传,这对你说来还是幸运的,因为你贪生怕死,乐于这样生活下去。要是我早知道,托奎尔的女儿与她父亲的凶手苟且结合,那么一个正直的撒克逊人的剑一定会找到你,把你杀死在你情人的怀抱中!”
“你真的有这决心,要为托奎尔家报仇吗?”乌尔莉加说我们现在可以丢开她那个假名厄弗利德了。“那么你确实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一个真正的撒克逊人!尽管在这些该死的高墙内,正如你说的,罪恶像藏在坟墓里一样不会泄漏,然而哪怕在这里也能听到塞德里克的名字;我这个堕落的、下贱的女人,也为我们不幸的民族还有一个能为它报仇的人感到庆幸。我自己也有过复仇的举动。我曾在我的敌人之间制造纠纷,把狂欢的酒筵变成互相残杀的战场。我看到过他们的流血,听到过他们死亡的呻吟!你瞧我吧,塞德里克,这张腌(月赞)伸的脸上,不是还残留着一点托奎尔家族的特征吗?”
“不要问我这些啦,乌尔莉加,”塞德里克答道,悲怆的口气中混合着厌恶,“这点特征不过像靠魔鬼的法术,从坟墓中起死回生的僵尸脸上留下的一点痕迹而已。”
“就算这样吧,”乌尔莉加答道,“然而当这张丑八怪似的脸上,还戴着光艳娇嫩的面具时,它却能在牛面将军父子两人中播下不和的种子!它的后果本来会被地狱的黑暗所掩盖,但是为了复仇,必须撩起面纱,把可以让死人从棺材里爬起来大声疾呼的事,隐隐透露一些。不和的火焰在残暴的父亲和野蛮的儿子之间潜伏了很久,我也把这种违反伦常的仇恨暗中培育了很久;这样,它终于在一次狂欢作乐的酒筵上爆发了,我的压迫者被他亲生儿子的手杀死在他自己的酒席上;这就是隐藏在这些拱顶下的秘密。你们这些该死的拱顶,倒塌吧,”她抬起头,望着屋顶又说,“把一切了解这丑恶的秘密的人,统统埋在地下吧!”
“你这个罪恶而不幸的女人,”塞德里克说,“在蹂躏你的暴徒死后,你又变得怎样呢?”
“你自己猜吧,这不必问。我住在这儿,终于老了,过早的衰老了,我的面容给打上了岁月的可怕烙印在我本来一呼百诺的地方,我遭到了侮辱和嘲笑,我的报复本来有广阔的活动范围,现在却只能局限于一个不满的奴仆玩弄的小花招上,或者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老太婆,发出几句没人理睬的无用的诅咒。我给关在孤独的塔楼里,再也不能参加热闹的酒宴,只能听到它的喧闹声,或者受尽摧残的新的牺牲者的啼哭和呻吟了。”
“乌尔莉加,”塞德里克说道,“我看你还在为你失去的罪恶的果实感到惋惜,为你获得那种优待所干的事感到留恋,那么你怎么敢来找一个身穿教士长袍的人呢?想想吧,不幸的女人,哪怕圣徒爱德华本人[注]来到这里,他又能为你做什么呢?上帝赋予了这位仟海的君王清除肉体溃疡的力量,但是只有上帝本人才能医治灵魂的堕落。”
[注]即前面提到过的英王仟梅者爱德华,他死后于1161年被罗马教廷封为圣徒。“然而不要抛弃我,上帝的惩罚的严厉预言者,”她喊道,“如果可能,请告诉我,我在孤独中迸发的那些新的可怕的情绪,最后会怎么结束。为什么很久以前做的事,会变得这么可怕,以不可抗拒的新的力量出现在我面前?这个给上帝命定,要在人间承担这种不堪述说的罪恶命运的人,在她进入坟墓以后,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呢?我宁可投靠奥丁,赫尔撒和泽恩博克,投靠米斯塔和斯科格拉,投靠我们的祖先受洗以前信奉的各种神,也不愿忍受最近我不论睡着还是醒着,一直在困扰着我的那些可怕的预感!”
“我不是神父,”塞德里克说,感到厌恶,不想再听她描绘这幅罪恶、堕落和绝望的骇人图画了,“尽管我穿着教士的衣衫,但我不是神父。”
“不论你是教士还是俗人,”乌尔莉加说,“你是我二十年来看到的第一个敬畏上帝。关心人类的人,难道你认为我已经无可指望了吗?”
“我认为你应该忏悔,”塞德里克说。“在祈祷和苦行中寻求补赎吧,那么你也许还能得救!但是我不能,也不想再与你待在一起了。”
“再等一会儿吧广乌尔莉加说,“不要马上离开我,我父亲的朋友的儿子啊,否则主宰着我一生的魔鬼会诱使我对你铁面无情的鄙视实行报复。你想过没有,要是牛面将军发现,撒克逊人塞德里克乔装改扮,来到了他的城堡中,你的生命还能保全吗?他的眼睛已经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盯住你了。”
“随它去吧,”塞德里克说,“让他用他的鹰嘴和爪子把我撕成碎片,我决不讲一句违心的话。我死也要死得像一个撒克逊人忠诚可靠,光明磊落。现在请你走开!不要碰我,不要拦住我!对我说来,牛面将军本人的形象也不如你那么丑恶,你的蜕化堕落叫我无法容忍。”
“那就算了,”乌尔莉加答道,不再拦阻他,“走你的路吧,你这么自命不凡,盛气凌人,你已经忘记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憔悴的人,是你父亲的朋友的女儿了。走你的路吧;如果我的痛苦经历使我脱离了人们,脱离了我有理由指望得到帮助的人,那么,我也不想通过我的报复得到他们的原谅!没有人帮助我,但是我要做的事,会使每一个听到的人感到震惊!再见!我本以为我的悲伤会得到我的人民的同情,但是你的鄙视把我与我的民族联结在一起的最后一条纽带割断了。”
“乌尔莉加,”塞德里克说,听了这番话心有些软了,“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罪恶,这么多的灾难,仍然能忍受下来,坚持到今天,难道在你睁开眼睛面对你的罪行时,在你正应该进行忏悔时,你却会向绝望低头吗?”
“塞德里克,”乌尔莉加答道,“你不懂得人的心理。要像我过去做的那么做,像我过去想的那么想,就必须对享乐怀有疯狂的爱好,但它是与复仇的强烈欲望,与骄傲的权力意识结合在一起的这是一杯我不想喝、但又不得不喝的使心灵感到陶醉的酒。现在它的力量早已消失了。年老谈不到享乐,皱纹不会有魅力,复仇的意志也消耗殆尽,只剩下无力的诅咒。于是悔恨到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它的一切毒汁,对过去的无可奈何的抱憾,对未来的无可指望的迷茫。这样,当其他一切强烈冲动销声匿迹之后,我们像落进地狱的魔鬼一样,只会觉得遗憾,却绝不会忏悔。但是你的话唤醒了我身上新的灵魂。你讲得很对,不怕死的人是什么都可以做的!你向我指出了复仇的途径,你可以相信,我会这么做的。它在这颗憔悴的心灵中,本来和别的、与它敌对的情欲,混杂在一起;今后它将会全部占有我,有一天你也会说,不论乌尔莉加的一生怎样,她的死是完全配得上尊贵的托奎尔的女儿这一称号的。现在这个罪恶的城堡已给外面的力量包围,赶快带领那支队伍进攻吧;在你看到城堡东面一角的塔楼上升起一面红旗时,就可以猛力攻打诺曼人,这时他们的内部已困难重重,不要怕他们的弓箭和(石雷)石,你们会攻破城墙的。去吧,请你快走;你按照你的命运行事,也让我按照我的命运做吧。”
塞德里克本来还想追问她那些隐晦的话的含义,但这时传来了牛面将军严厉的声令他在问:“那个吊儿郎当的教士跑哪儿去了?我凭康博斯特洛的海扇壳起誓[注],要是他到处游荡,在我的奴仆中煽风点火,我非送他上百天不可!”
[注]康博斯特洛是西班牙一个滨海的城市。据说耶稣的弟于使徒雅各在巴勒斯坦传道时被希律工处死后,神把他的尸体放在一只石船上送回了西班牙(因为他一直在西班牙传教),放在康博斯特洛海边遍地皆是的海扇壳上,从此海扇壳被当作雅各的象征,朝圣者往往在帽檐上装饰海扇壳(参看本书第四章关于朝圣者的描写)。因此康博斯特洛的海扇壳是基督教的一种圣物,与圣徒的遗骸差不多。“他倒猜对了,”乌尔莉加说,“真是做贼心虚!但是你不要理睬他,回到你的人民那里去,号召撒克逊人发动进攻吧。如果他们乐意唱罗洛的战歌[注],让他们唱好了,复仇是不怕他们虚张声势的。”
[注]罗洛是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的著名海盗,据说诺曼底公国最早便是由他建立的。她这么说完,便从一扇暗门中溜走了,牛面将军雷金纳德走进了屋子。塞德里克迫不得已,向傲慢的男爵敬了礼,男爵稍微点了点头,表示还礼。
“神父,那些家伙的忏悔拖得太久了,不过也好,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忏悔了。他们作好死的准备了吧?”
“一点不错,”塞德里克尽量用他所掌握的法语回答道,一从他们知道落进了谁的手中起,他们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修士先生,”牛面将军说,“我觉得你讲话好像带了一些撒克逊口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伯顿的圣维索尔特修道院长大的,”塞德里克答道。
“是吗?”男爵说,“可惜你不是诺曼人,否则就更适合给我办事了,不过现在别无选择,只得让你权且充当信使了。伯顿的圣维索尔特修道院是猫头鹰的窝,应该铲除。这日子不会太久,到那时,教士的长袍也像战士的盔甲一样不能保护撤克逊人了。”
“上帝的意旨是不可违抗的,”塞德里克说,气得声音有些发抖,但牛面将军认为这是他害怕的表现。
“我看到,”他说,“你已经在想像我们的军人怎样进入你的食堂,你的酒窖了。但是只要你凭你的圣职替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不论别人的遭遇怎样,你在你的修道院里可以稳如磐石,就像蜗牛待在它的壳里一样。”
“请您下命令吧,”塞德里克说,忍住了心头的怒火。
“你跟着我从这条过道走,待会儿我让你从边门出去。”
牛面将军迈开大步,带着假想的修士朝前直走,一边交代他要他办的事。
“你看到了,修士先生,那群撒克逊猪猡居然敢包围托奎尔斯通城堡。随你对他们怎么讲,说这个小城堡不堪一击也好,或者别的也好,只要能拖住他们,在二十四个钟头以内不致动手就成。同时你把这封信带去。但是别出声神父先生,你认得字吗?”
“除了祈祷书,我一个大字也不认得,”塞德里克答道。“不过我认得字母,我能背诵祈祷文,多谢圣母和圣维索尔特,我是靠背诵行使圣职的。”
“这样你更适合作我的信使。你把这信送往菲利普·马尔沃辛的城堡,说这是我叫你送去的,它是圣殿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写的,请他们马上把它送往约克城,愈快愈好;火速骑马前去。同时告诉他们的主人,不要听信谣言,我们在城堡内安然无恙,什么事也没有。丢脸的是给一伙歹徒包围了,逼得我们只好躲在城堡内。但是可想而知,这些混蛋一望见我们的旗帜,一听到我们的马蹄声,就会四散达命!我告诉你,神父,你必须运用你的花言巧语,说服那些歹徒待在原地别动,等我们的朋友一到就收拾他们。我的报复随时注意着他们,它是一只鹰,不吃饱肚子是不会睡觉的。”
“凭我的保护神起誓,”塞德里克说,忽然变得精神抖擞,与他的身分不太相称了,“凭生在英国和死在英国的每一个圣徒起誓,您的命令一定会照办!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些撒克逊人留在城堡前面,不让一个人离开。”
“哈!”牛面将军说,“你的口气有些变了,你讲得又干脆又果断,好像你巴不得消灭那伙撒克逊畜生呢,可你与他们不是属于同一民族的吗?”
塞德里克并不善于弄虚作假,编造谎话,这时他真恨不得汪八的灵活头脑能帮他一把,出个主意。但是老话说得好:急中生智;他在风帽中嘀咕了几句,意思是说他谈到的那些人都是开除教籍的不法之徒,早已失去教会和国家的保护了。
“凭上帝的名义起誓,”牛面将军答道,“你讲的话千真万确;我忘记了一件事:有一伙歹徒居然剥光了一个胖长老的衣服,这跟生长在盐海南边的人[注]有什么不同。不是吗?圣艾夫斯修道院的长老便曾给绑在一棵株树上,那些人一边搜刮他的行囊和钱包,一边强迫他唱赞美诗。啊,我记错了,我的圣母,这是我们自己的一个雇佣兵米德尔顿的戈蒂埃开的玩笑。但是在圣皮斯,抢劫教堂的杯盘、烛台和圣餐杯的,难道不就是他们撒克逊人吗?”
[注]指巴勒斯坦人,盐海即今死海。“他们是不敬上帝的人,”塞德里克答道。
“对,你们储藏的葡萄酒和麦酒都给他们喝光了,这本来是你们假装守夜和做早祷的时候,预备偷偷喝的,不是吗?神父,对这种读圣罪,你是必须报复的。”
“真的,必须报复,这毫无疑问,”塞德里克嘟哝道,“圣维索尔特了解我的心情。”
这时牛面将军带着他来到一扇小门,那里的壕沟上有一块木板通往一个小碉楼,这是外围防御工事,它的出击口外便是广阔的田野了。
“现在去吧。如果你执行了我的使命,等我们大功告成,你回到这儿的时候,就会看到,撒克逊人的肉比设菲尔德屠宰场的猪肉还不值钱呢。还有,听着,你看来是一个快活的忏悔神父,那么等我们杀退撒克逊人以后,你再来吧,我一定用最好的葡萄酒款待你,让你喝个痛快。”
“当然,我一定会来的,”塞德里克答道。
“暂时先给你这点酬劳,”诺曼人继续说,在小门附近分手时,把一枚金币塞进了塞德里克不愿伸出的手中。“不过记住,如果你欺骗我,办不成我的事,我不仅要剥掉你的衣服,还要剥掉你的皮。”
“要是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办不好我的事,那么我是活该,要剥皮也是罪有应得,”塞德里克一边回答,一边赶紧离开小门,欢天喜地地迈开大步,走进了田野。然后他回过头来,对着城堡,把手中的金币朝那位施主扔了过去,同时大声喊道:“你这个诺曼骗子,让你的钱跟你一起灭亡吧!”
牛面将军听不清他的话,但他的动作令他怀疑,于是他向外面城墙上的卫士喊道:“弓箭手们,赶快朝那个修士射箭!不过,且慢,”正当他的士兵挽起弓箭时,他又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得听天由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看他不敢出卖我;幸好那几条撒克逊狗还关在我的牢里,我只得跟他们办交涉了。喂!典狱官贾尔斯,让他们把罗瑟伍德的塞德里克带来见我,还有他的朋友,那另一个乡巴佬,他叫什么来着?对,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这些撒克逊人,连他们的名字也那么难念,叫一个诺曼骑士觉得不顺口,像吃咸猪肉那么不舒服。给我一罐酒,我得像约翰亲王说的,喝点儿酒,解解咸猪肉的臭味;把酒放在军械库里,我上那儿审问犯人。”
他的命令照办了。那间哥特式房屋,挂满了他自己和他父亲的战利品,他走进那里,看到一瓶酒已放在笨重的栋木桌上,两个撒克逊俘虏也已由他的四名部下押到那里。牛面将军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开始审问犯人;由于汪八把帽子拉到了脸上,又换了衣服,加上屋里光线暗淡,阴影很多,而且塞德里克平时轻易不与诺曼邻居来往,很少离开自己的领地,因此男爵不太熟悉他的相貌,一时间没有发现他那个最重要的俘虏早已逃之夭夭。
“英国的勇士们,”牛面将军开口道,“托奎尔斯通待你们不错吧?你们在安茹王室亲王的宴会上竟然如此狂妄,目空一切,现在有没有明白,这是你们罪有应得?你们没有忘记,你们怎样用傲慢无礼的态度回报约翰亲王的款待吧?凭上帝和圣但尼斯起誓,要是你们不付出加倍的赎金,我就得把你们倒吊在这些窗子的铁条上,让老鹰和灰鸦把你们啄成两具骷髅!讲,你们这些撒克逊狗,你们愿意出多少钱赎回你们毫无价值的生命?你说什么,罗瑟伍德的那个人?”
“我一个子儿也没有,”可怜的汪八答道,“把我脚朝上、头朝下吊起来,这太好了,因为据说,自从我戴上这颈圈以来,我的头脑就是颠倒的,这么一吊,兴许它倒能恢复原状了。”
“我的圣吉纳维夫哟!”牛面将军喊道,“我们审问的这个人是谁呀?”
他用手背从小丑的头上打掉了塞德里克的帽子,拉开他的衣领,发现了脖颈上那个作为奴隶标记的银项目。
“贾尔斯,克勒门,你们这些狗,这些奴才!”暴跳如雷的诺曼人嚷道,“你们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人?”
“我想我能告诉你,”正好走进屋子的德布拉西说道,“这是塞德里克身边的小丑,他为了争座位,跟约克的以撒勇敢地打过一仗呢。”
“我会解决他们的争执,”牛面将军答道,“把他们两个吊在一个绞架上,除非他的主人和科宁斯堡的这只野猪,愿意出大价钱赎他们的命。他们交出财产是最起码的,但这不够,他们还得把围困城堡的那些乌合之众带走,还得答应放弃他们自封的豁免权,像奴才和藩属一样归我们统治;在即将开始的新世界里,他们能保住性命,苟延残喘,已经够幸运的了。”然后又对他的两个仆人说道:“去,把真正的塞德里克带来;这次我烧了你们,这错误不算大,你们只是把一个傻瓜当作了撒克逊庄主。”
“对,不过,”汪八说道,“骑士老爷,您会发现,我们中间庄主不多,傻瓜却不少。”
“这混蛋什么意思?”牛面将军望着他的部下说。可是那些人想说又不敢说,最后才结结巴巴地答道,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塞德里克,那么他们实在不知道上哪儿找他了。
“我的老天爷!”德布拉西喊道,“他一定穿了修士衣服逃走了!”
“地狱的魔鬼啊!”牛面将军接着叫道,“那么我从后门送走的,就是罗瑟伍德的那头野猪啦,该死,我亲自放走了他!至于你,”他对汪八说道,“你自以为聪明,可以骗过我们这些傻瓜,那么好吧,我成全你,让你升天我给你剃度!来啊,让他们剃掉他的头皮,从城楼上把他倒头扔下去。你的职业是给人说笑,看你现在还能不能说笑?”
“您对待我实在比您的话更好了,高贵的骑士,”可怜的汪八哭丧着脸说道,他逗趣打浑的脾气,哪怕死到临头也没有改变,“如果照您所说。您给我戴上红帽子,那么我这个普通的修士一下子就高升成红衣主教啦。”
“这个可怜虫是决心到死都不改行呢,”德布拉西说。“牛面将军,你不必杀他,把他交给我,让我自由团队的弟兄们拿他解闷儿吧。傻瓜,你说怎么样?你是不是知道感激,肯跟我一起去打仗?”
“不过这得我的主人同意才成,”汪八答道,“因为你瞧,他不同意,我便钻不出这个颈圈呢。”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东西。
“放心,诺曼人的锯子一锯,撒克逊人的颈圈就断了,”德布拉西说。
“对,尊贵的先生,”汪八说,“难怪有一首歌这么说:
“诺曼人的锯子架上了英国人的栎树,
英国人的脖子戴上了诺曼人的枷锁,
诺曼人的汤匙伸进了英国人的菜盘,
英国人的土地变成了诺曼人的天下;
不把这四大灾难清除出英国,
英国人就休想过大平的日子。”
“德布拉西,你专干这种好事,”牛面将军说,“大祸临头的时候,还在这儿听一个傻瓜胡说八道!你看到没有?我们上当了,我们想出的与外面的朋友联络的方法,给这个穿彩衣的混蛋全都搅乱了,可你还护着他!现在我们除了马上遭到攻打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指望?”
“那就上城楼去,”德布拉西说。“我听到打仗,从没像现在这么严肃,不是吗?让圣殿骑士守那边城楼,他为他的骑士团英勇战斗过,现在只要他有一半那么勇敢就成了。你这个大胖子也得上城楼打仗。我会照我的办法行事,尽我自己的力量,告诉你,那些撒克逊暴徒要想攻进托奎尔斯通城堡,比登天还难。不过既然你打算跟强盗谈判,何不利用这个有身分的庄主作中间人,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你的酒瓶呢!来,撒克逊人,”他对着阿特尔斯坦继续说,把酒杯递给了他,“用这珍贵的酒润润你的喉咙,提起精神来,谈谈你愿意为你的自由怎么做。”
“只要是一个勇敢的人应该做的,我都可以做,”阿特尔斯坦答道。“释放我和我的朋友们,我愿意付一千马克赎金。”
“另外,那些不法之徒违背上帝和国王的和平意愿,聚集在城堡周围,你能不能保证他们的撤退?”牛面将军说。
“我可以尽量让他们退走,”阿特尔斯塔答道,“我相信,塞德里克伯父会尽力帮助我。”
“那么我们谈妥了,”牛面将军说,“你缴出一千马克,你和你的人便可以自由,双方和好相处。撒克逊人,这笔赎金太便宜了,你应该感谢我们的宽宏大量,只要你付这点钱便释放你们。不过注意,这赎金不包括犹太人以撒。”
“也不包括犹太人以撒的女儿,”圣殿骑士说,他刚好走进屋里。
“他们都不属于撒克逊人的范围,”牛面将军说。
“当然不属于,如果把他们包括在内,我就不配称作基督徒了,”阿特尔斯坦答道。“这些不信基督的东西,可以由你们任意处置。”
“赎金也不得包括罗文娜小姐在内,”德布拉西说。“我不能让人家说我是一个胆小鬼,为了不敢厮杀,便把一个快到手的美人给放跑了。”
“我们的协议也不包括这个该死的小丑,”牛面将军说,“我得留下他,让大家看看,一个拿正经事开玩笑的人,会得到什么下场。”
“罗文娜小姐是我的未婚妻,”阿特尔斯坦答道,露出了坚定的脸色。“哪怕我得让几匹野马撕成碎片,我也不会答应放弃她。奴隶汪八今天刚救了我伯父塞德里克的命,我宁可丢掉我的脑袋,也决不让他的一根头发受到损伤。”
“你的未婚妻!罗文娜小姐是你这种奴才的未婚妻!”德布拉西说。“撒克逊人,你在做梦,以为你的七王国时代又回来了呢。我告诉你,安茹王室的王爷们不会把他们监护的人,拱手让给你这种血统的子孙。”
“傲慢的诺曼人,”阿特尔斯坦答道,“我的血统有悠久而清白的历史,比一个穷光蛋的法国佬[注1]强得多,这个法国佬不过把一批乌合之众聚集在自己的旗帜下,靠出卖他们的鲜血发了财。我的祖先是国王,他们作战勇敢,治国英明,他们每天在宫中宴请的客人,比你们的侍卫还多得多,他们的名字得到行吟诗人的歌唱,他们的律令记录在贤人会议[注2]的法典中;他们的遗体是在圣徒们的祈祷声中安葬的,他们的墓地上都建有巍峨的教堂。”
[注1]即指前面提到过的斯堪的纳维亚海盗罗洛,他在法国国王的庇护下建立了诺曼底公国。[注2]英国盎格鲁一撒克逊王朝时期,国王的咨询机构,由一百人左右大贵族和主教组成,相当于后世的议会。
“你碰到对头了,德布拉西,”牛面将军说,对他的朋友遭到反击,似乎还很高兴。“这撒克逊人打中了你的要害。”
“哪怕他打中,他也只是个俘虏,”德布拉西说,显然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手脚被捆绑的人,只有舌头是自由的。但是,朋友,随你怎么能说会道,”他又对阿特尔斯坦继续道,“你不能给罗文娜小姐赢得自由。”
对这些话,阿特尔斯坦没有回答,因为他已讲了一大篇话,超过了他的习惯,以前他对任何问题,哪怕是他最感兴趣的,也不会讲得这么多。这时一个仆人进来打断了谈话,他报告说,有个修士来到了后门外,要求接见。
“这些该死的讨饭佬,我用他们的保护神圣贝内特的名字起誓,”牛面将军说,“不知这次来的是真修士,还是又一个骗子?小子们,搜他一下,要是你这次再上当,给这个冒牌货骗过去,我得挖掉你的眼睛,把烧红的木炭放在你的眼眶里。”
“要是这次来的不是真的神父,老爷,请您只管发怒,惩罚我好了,”贾尔斯说。“您的扈从乔斯林跟他很熟,他可以担保,这是安布罗斯教士,跟随茹尔沃修道院长的一名修士。”
“让他进来,”牛面将军说,“很可能他那位寻欢作乐的主人,要他给我们送什么消息来了。一定是魔鬼放了假,神父们才擅离职守,在全国各地到处闲逛。带走这些囚犯;撒克逊人,好好考虑对你讲过的话。”
“我要求我的监禁得到体面的待遇,”阿特尔斯坦说,“我的饮食和我的卧床也应该与我的身分相称,与一个正在磋商赎金的人相称。还有,你们侵犯了我的自由,我要你们中间自认为本领最大的人出来与我比武,一决雌雄。我早已通过你的管家向你提出挑战,你不敢应战,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这里是我的手套[注]。”
[注]在中世纪骑士中,掷下手套是向对方发出挑战的表示。“我不能与我的俘虏决斗,”牛面将军说,“莫里斯·德布拉西,你也不能。贾尔斯,”他继续道,“把他的手套挂在那边的鹿角架上,等他成了自由人以后再说。如果到那时他仍要求决斗,或者认为我拘禁他是非法的,我凭圣克里斯托福的腰带起誓,他会发现,他的对手是从来不会拒绝与敌人决斗的,不论那是步战还是马战,也不论那是单独进行,还是在奴仆们的助威下厮打!”
就这样,撒克逊俘虏给带走了;正在这时,安布罗斯修士给领进了屋子,他显得十分惶恐。
“这位神父才货真价实,”汪八走过教士身边时打浑道,“其余两个都是冒牌货。”
“圣母保佑!’修士向在场的骑十们说道,“我总算脱离危险,来到基督徒中间了!”
“你已经安全了,”德布拉西答道,“我们都有是基督徒,这位是威武的男爵牛面将军雷金纳德,他最厌恶的便是犹太人;这位是英勇的圣殿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他的拿手好戏便是屠杀萨拉森人。如果这些人还算不里恩·布瓦吉贝尔他的拿手好戏便是屠杀萨拉森人。如果这些人还算不得真正的基督徒,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人配得上这称号了”
“你们是尊敬的茹尔沃修道院长艾默长老生死与共的朋友,”修士说,没有注意德布拉西回答的口气,“不论根据骑士的信念,还是教会的慈悲精神,你们都有责任帮助他,因为伟大的圣奥古斯丁[注]在他的著作《上帝的城》中说……”
[注]奥古斯丁(希波的)(公元354430),古代基督教的著名思想家,《上帝的城》是他的主要著作。“你胡扯什么!”牛面将军打断了他的话,“干脆一点,神父先生,你要讲什么?我们没有时间听你说教。”
“圣母马利亚呀!”安布罗斯神父叹息道,“这些罪孽深重的俗人多么急躁哟!那么告诉你们吧,勇敢的骑士们,一些凶恶的暴徒,把畏惧上帝和尊敬教会都丢到了脑后,不顾教皇的圣谕说,如果任何人在魔鬼的怂恿下……’”
“教士兄弟,”圣殿骑士插口道,“这一切我们都知道,也猜得到;你就简单说吧,是不是长老给人抓走了,或者给谁抓走了?”
“不错,”安布罗斯说道,“他落到了一群彼列的门徒[注1],盘踞在这一带森林中的强人手中,他们违背了上帝的教训:‘不可难为我受膏的人,也不可虐待我的先知们。’[注2]”
[注1]波列是撒旦的别名,出自《圣经),见《哥林多后书》第6章第15节。[注2]见《旧约·历代志上》第16章第22节。受膏的人指教会用膏油祝圣过的人,这里即指教士等。
“这是我们动用武力的又一理由,各位先生,”牛面将军转身对他的伙伴们说。“既然这样,茹尔沃的长老非但不能帮助我们,还要求我们帮助他啦?一个人正急需支援的时候,教会的这些懒虫还来凑热闹!但是神父,干脆说吧,你的主人要我们怎么帮助他?”
“那么请听着,”安布罗斯答道,“我尊贵的院长遭到了粗暴的虐待,这是违背我刚才引述过的圣训的,那些彼列的门徒们还搜查了他的行囊和钱包,抢走了两百马克纯金的金币,而且还要向他勒索一大笔款子,然后才问意放他,让他离开他们的罪恶魔掌。因此上帝的虔诚信徒,尊敬的长者要求你们作为他的亲密朋友搭救他,至于是为他支付他们要的赎金,还是用武力讨伐他们,这可以由各位决定。”
“这个长老一定碰到鬼了!”牛面将军说,“他早上喝的酒大概还没有醒。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听说过,一个诺曼贵族会解开他的钱包去搭救一个教十?要知道,他的钱比我们的多十倍。再说,我们又怎么用武力搭救他?比我们多十倍的人包围了我们,他们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呢。”
“那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修士说,“只要你们少安毋躁,听我说下去。唉,上帝保佑我,我老了,这些恶人的攻击把一个老人的头脑搞糊涂了。不过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他们调集了不少人马,建立了营地,还面对城堡筑起了一道防线。”
“上城楼去!”德布拉西喊道,“我们得看看,这些混蛋在城外都干了些什么。”这么说着,他打开了一扇格子窗,那外面是一个小塔楼或者伸出的阳台,他随即站在那里,向屋内的人喊道:“圣但尼斯啊,这个老修士带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他们正在活动顶棚和全身盾牌掩护下向前移动呢[注],他们的弓箭手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般,密密匝匝地汇集在树林的边缘。”
[注]活动顶棚是一种可移动的临时防护工具,由木板构成,进攻的人便躲在这木棚下向城堡展开攻击。全身盾牌是一种大型盾牌,可这没整个身子,也是在发动进攻时的一种装备。作者原注牛面将军雷金纳德也向田野眺望了一会,立即抓起号角,使劲吹了一阵,然后命令部下在城墙上布置好岗哨。
“德布拉西,注意东边,那里的城墙最低。尊贵的布瓦吉贝尔,你久经沙场,知道怎么进攻和防守,你驻在西边。我亲自守卫碉楼。还有,尊贵的朋友们,不要把兵力固定在任何一个地点!今天我们必须在每个地方出现,这样才显得人多势众;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可能在场,以便鼓舞士气,提高信心。我们的人数不多,但只要我们机动灵活,作战英勇,便能弥补这个缺陷,因为我们要对付的只是一群无知的毛贼。”
在准备防御的一片忙碌和混乱中,安布罗斯神父还在大喊:“但是,高贵的骑士们,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一听茹尔沃修道院长,尊敬的艾默长者派我带来的口信吗?高贵的雷金纳德爵士,我请求你听我讲!”
“你去向老天爷提出你的请求吧,”凶恶的诺曼人说,“因为我们地上的人没有工夫听你絮叨。喂!上那儿,安塞姆!把沥青和生油煮沸,准备浇在那些放肆的叛贼头上。注意,给弓弩手准备好弓箭,别让短缺。把我的牛头军旗挂出去,让那些混蛋知道,他们今天是在跟谁打仗!”
“但是,高贵的先生,”修士继续道,他还是坚持要大家听他讲话,“请你替我想想吧,我起过誓一定完成任务,让我把院长交代的话讲完吧。”
“把这个唠唠叨叨的老糊涂带走,”牛面将军说,“让他关在祈祷室里念经。托奎尔斯通的圣徒们听到万福马利亚和主祷文,一定会觉得很新鲜,我想,他们从石块中雕成以来,还没听到过念经声呢。”
“不要亵读圣徒们,雷金纳德老兄,”德布拉西说,“今天在那伙亡命之徒的骚乱中,我们还得祈求圣徒的保佑呢。”
一我不想指望他们的帮助,”牛面将军说,“他们的唯一用处便是充当(石雷)石,让我们从城墙上扔下去,砸碎那些暴徒的脑袋。那儿有一段大木头,是圣克里斯托福的雕像,它可以砸死一大群人呢。”
这时圣殿骑士正密切注视着围城者的活动,他比粗野的牛面将军和那位轻率的朋友显得更有心计。
“凭我的作战经验看,”他说,“我相信这些人受过训练,他们的行动有条不紊,比我想像的好得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瞧见没有?他们很有经验,知道利用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林作掩护,避免让自己暴露在我们的弓箭面前。在他们中间我没有发现任何旗子,然而我可以用我的金项链打赌,一定有一个富有作战经验的高贵骑士或绅士在指挥他们。”
“我发现这个人了,”德布拉西说。“我看到了一个骑士的盔饰在晃动,还发现了他的盔甲的闪光。瞧那边那个高个子,穿着黑盔甲,正忙于指挥这些作乱的乡巴佬向前推进。凭圣但尼斯起誓,我相信这就是我们称作黑甲懒汉的那个人,牛面将军,在比武场上他曾把你打下马背呢。”
“那就更好了,”牛面将军说,“他自己送上门来,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这家伙一定隐瞒了身分,因此不敢出头露面,凭他侥幸取得的胜利,在比武会上领奖。这种人在骑士和贵族通常寻找他们的仇敌的地方,是找不到的;想不到他混在叛乱的庄稼汉中,在这里出现,这真是太好了。”
敌人即将到来的种种迹象,打断了大家的进一步议论。每个骑士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他们所能召集的部下没有几个,靠这点力量是无法防守漫长的城墙的,但他们坚定沉着,等待着这场生死存亡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