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哲学一

作者: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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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社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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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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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168字


只要对他们生活的外表看上一眼,就能发觉他们的生活多么简单。文明逐渐向北方移动的时候,不能不满足人各式各种的需要,在南方最初的基地上可没有这些问题。在高卢,日耳曼,英吉利,北美洲或是潮湿或是寒冷的气候之下,人吃得更多,需要更坚固更严密的屋子,更暖更厚的衣服,更多的火和更多的光线,更多的掩蔽,给养,工具,工业。他必然要会制造。欲望又随着满足而增长,四分之三的精力都用来求生活的安乐。但得到的方便同时成为一种束缚,增加入的麻烦,使人做了安乐的俘虏。你们想一想,今日一个普通男子的衣著包括多少东西!女人的衣著,即使是中等阶级的,更不知有多少!两三口柜子还装不下。那不勒斯或雅典的妇女现在也仿效我们的时装了。一个希腊的爱国志士1穿的古怪服装和我们的一样累赘。我们北方的文明,回流到落后的南方民族中去的时候,带去一套不必要的复杂而奇怪的装束:现在只有在偏僻的区域和十分穷苦的阶层中,才能遇见衣服减少到适合于当地气候的人:那不勒斯的所谓“穷光蛋”只穿一件长至膝盖的单褂,阿卡提亚〔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中部〕的女人只穿一件衬衣。古希腊的男人只需要一件没有袖子的背心,妇女只要一件没有袖子的长到脚背的单衫,从肩膀到腰部是双层的:这是服装的主要部分;此外身上再裹一大块方形的布,女人出门戴一块面纱,穿一双便鞋;苏格拉底只有赴宴会才穿鞋子;平时大家都赤着脚光着头出去。所有这些衣服一举手就可脱掉,绝对不裹紧在身上,但是能刻划出大概的轮廓;在衣服飘动的时候或者接缝中间,随时会暴露肉体。在练身场上,在跑道上,在好些庄严的舞蹈中,他们干脆脱掉衣服。普利纳说:”全身赤露是希腊人特有的习惯。“衣著对于他们只是一件松松散散的附属品,不拘束身体,可以随心所欲在一刹那之间扔掉。人的第二重包裹,房屋,也同样简单。你们把圣·日耳曼或枫丹白露的屋子,


1原文是希腊字,叫做巴里卡星斯(pallikaris),是从十五世纪起在土耳其统治之下的希腊民兵;后来凡忠于传统,富有爱国心的希腊人都叫做巴里卡里斯,十九世纪时这些民兵大都参加希腊独立战争,


跟庞贝依或赫叩雷尼阿姆的屋子做个比较罢;这是两个美丽的内地城镇,当时在罗马郊外的地位与用途,正如今日圣·日耳曼和枫丹白露之于巴黎。你们计算一下,现在一所过得去的住屋包括些什么:先是用软砂石盖的二层或三层的大建筑,里头有玻璃窗,有糊壁纸,有花绸,有百叶窗,有二重或三重窗帘,有壁炉架,有地毯,有床,有椅子,有各种家具,有无数的小古董,无数的实用品与奢侈品。再想象一下墙壁单薄的庞贝依的屋子:中央一个小天井,有个滴滴答答的喷泉,天井四周十来个小房间,画着一些精致的画,摆着一些小小的铜像:这是一个轻巧的栖身之处。给人晚上歇宿,自天睡中觉,一边歇凉一边欣赏优美的线条,和谐的色彩;按照当地的气候,再没有别的需要。在希腊的盛世,室内配备还要简单得多。1小窃挖得进去的墙壁只刷白粉,在伯里克理斯的时代〔五世纪〕,壁上还没有图画:室内不过是一张床,几条毯子,一只箱子,几个漂亮的有图画的水瓶,一盖简陋的灯,墙上挂几件兵器;小小的屋子还不一定有楼,但对于一个雅典的贵族已经足够。他老在外边过活,在露天,在廊下,在广场上,在练身场上:而给他过公共生活的公共建筑也和私宅一样朴素。那决不是高楼大厦,象我们的立法议会(法国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国会名称)或者伦敦的韦斯敏斯德,内部有许多装修,有成排的席位,有灯火,有图书馆,有饮食部,有各个部门,各种服务;希腊的议会只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叫做尼克斯,几级石砌的台阶便是演说家的讲坛。此刻我们正在建造一所歌剧院,1我们需要一个宽大的门面,四五座大楼,各种的休息室,客厅,走道,一个宽敞的剧场,一个极大的舞台,一个巨型的顶楼安放布景,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安置演员和管理人员;我们花到四千万[法郎),场子里有二千座位。在希腊,一个剧场可以容纳三万到五万观众,造价比我们的便宜二十倍,因为一切都由自然界包办:在山腰上凿一个圆的梯形看台,下面在圆周的中央筑一个台,立一座有雕塑装饰的大墙,象奥朗日2的那样,反射演员的声音:太阳就是剧场的灯光,远处的布景不是一片闪闪发亮的海,便是躺在阳光之下的一带山脉。他们用俭省的办法取得豪华的效果,供应娱乐的方式象办正事一样的完善,这都是我们花了大量金钱而得不到的。


再看人事方面的组织。一个现代的国家包括三四千万人,散处在纵横千余里的领土之内。它比古代的城邦更巩固;但另一方面,它也复杂得多。要当一个差事必须是一个专门的人;因此行政工作也象别的职业一样成为专门的了。大多数人只能每隔许多时候用选举方式参与国家大事。平日他们住在内地,不可能有什么个人的和明确的见解,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盲目的情感,遇到要决定战争,和平,或捐税的时候,只能让一般比他们知识丰富而由他们派往京城去当代表的人处理。关于宗教,司法,陆军,海军的问题,也同样由人代庖。这些公事每一项都有一批专门的人;必须经过长期的学习才能在其中当个角色,大多数的公民都不能胜任。我们完全不参与这些事情;我们有代表,或者出于他们自己选择,或是由国家选择,代我们去打仗,航海,审判,祈祷。事实上我们也不得不如此:职务太复杂了,不能临


1〔原注〕关于私生活的细节,可参看培刻著:《卡利格兰斯》[一名《古希腊风俗小景》(]


ableauxdesmoeursdel’aniquiegrecque)尤其是附录部分。


1巴黎歌剧院是一八六二至一八七四年间建造的,正是作看讲学的时期。


becker:chariddcles,ou


2法国南部阿维浓城附近的奥朗日镇上,保存有古代的(二世纪)凯旋门和露天剧场。


时由一个生手去执行:教士要进过神学院,法官要进过法学院,军官要进过军校,军营或军舰,公务员要经过考试和办公室的实习。一相反,一个象希腊城邦那样小的国家,普通人能担任一切公共职务;社会并不分成官吏和平民,没有退休的布尔乔亚,只有始终在活动的公民。雅典人对于有失公众利益的事都亲自决定;五六千公民在广场上听人演说,当场表决;广场便是菜市,大家在这儿售卖自己出产的油和橄榄,也在这儿制定法律,决定法令;领土不过等于现代的一个城郊,乡下人比城里人多走的路也很有限。讨论的事情并不超过他的智力,只关涉到一个教区的利益,因为城邦只有一个城。应当如何对付美加拉或者科林斯,他不难判断:只消凭个人的经验和日常的印象就行;他毋须做一个职业政治家,熟悉地理,历史,统计等等。同样,他在自己家中就是教士,每隔多少时候还当本部族或本部落的祭司;因为他的宗教是保姆嘴里讲的美丽的故事,仪式是他从小就会的舞蹈或唱歌,还有是穿了某种衣服当主席,吃一顿饭。此外,他也在法院中当审判,审理民事,刑事,宗教的案子;逢到自己有诉讼就亲自出庭辩护。一个南方人,一个希腊人,天生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当时法律条文还没有那么多,没有积成一部法典和一大堆头绪纷繁的东西;他大体都知道;法官可以背给他听:而且习惯容许他凭着本能,常识,情绪,性子说话,至少同严格的法学和根据法理的论证同样有效,倘若他有钱,他就做演出的主办人。你们已经看到希腊的剧场不象我们的复杂;而且雅典人素来爱排练舞蹈,歌唱,戏剧。


不论贫富,人人都是军人,战争的技术还简单,还没有战争的机器,民团就是陆军。在罗马人未来之前,这是最优秀的军队。要培养精锐的士兵,有两个条件,而这两个条件都由普通教育完成了,不用特殊训练,不用办新兵操演班,不用军营中的纪律和练习。一方面,他们要每个士兵都是出色的斗士,身体要极强壮,极柔软,极灵活,会攻击,招架,奔跑。这些都由练身场担任了,练身场是青年人的学校,他们连续几年,整天在里面搏斗,跳跃,奔跑,掷铁饼,有系统的锻炼所有的肢体和肌肉。另一方面,他们要士兵能整然有序的走路,奔驰,做各种活动。应付这些,他们的舞蹈就足够了:所有全民的和宗教的赛会,都教儿童和青年如何集合,如何变换队形。斯巴达的公共舞蹈队和军队奉同一个神为祖师。在这样的风俗习惯培养之下,公民一开始就能毫无困难的成为军人。当水手也不需要更多的学习。当时的战舰不过是一条航行近海的船,至多装二百人,无论到哪里都不大会望不见陆地。在一个既有海口,又以海,上贸易为生的城邦之内,没有一个人不会操纵这样的船。我们的水手和海军军官要十年的学习和实习,才能熟悉气候的征兆,风向的变化,位置与方向,一切的技术,一切的零件;希腊却没有一个人不是事先就会或一学就会的,古代生活的这些特点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前例而简单的文明;都归结到同一个后果,就是非常平衡而简单的心灵,没有一组才能与倾向是损害了另一些才能与倾向而发展的,心灵没有居于主要地位,不曾因为发挥了任何特殊作用而变质。现在我们分做受教育的人和来受教育的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内地人和巴黎人,并且有多少种阶级,职业,手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人;人到处关在自己制造的小笼子里,被一大堆需要所包围。希腊人没有经过这么多的加工,没有变得这样专门,离开原始状态没有这样远,他所活动的政治范围更适应人的机能,四周的风俗更有利于保持动物的本能:他和自然的生活更接近,少受过度的文明奴役,所以更近于本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