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十分客气地站起身询问云景来意，云景发现她就是当初那个对她说“抱歉，你错过了面试”的女子，只是她已经记不得云景了。在得知云景是惊鸿律师行的员工，并代表当事人前来交涉谈判时，她对云景显露出了惊讶和羡慕的神色。

前台小姐侧手引路将云景带到会议室，并称赞说：“看你这么年轻竟然已经能代表当事人来谈判，真是不简单啊。”

云景笑笑，客气地说过奖，她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上了一条被别人羡慕的路。她在进步，在适应，并不断强大，成了外人眼中小有成绩者。回想从前那些她遇到的挫折和困难，以及那些不公平的对待，似乎它们在为难自己的同时，也都为现在的这条路作出了贡献，成了她前进的垫脚石。她想起当初冯默白对她的教训，那时还觉得他过于苛责，现在想来也许他是真心为自己好，希望自己尽快成熟，只是她再没机会向他道谢了。

因为冯默白留下的资料十分全面，当初对战诉讼时也将各个方面都考虑到了，现在仅仅是白放1%的股份给对方，所以协商过程十分顺利。云景与负责此事的刘律师拿着共同制定好的合同后握手，只要再拿给当事人确认签字，这个协议就算完成了。

“欧阳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不知有没有幸晚上请您吃个饭？”在云景转身离开时，刘律师突然发出邀请，并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上。

云景愣了一下，接过名片说：“谢谢，不过晚上有些工作要完成，真是不好意思。”

“那明天呢，要不后天……后天也可以。”刘律师并没有因为云景的婉拒而放弃。

“这个……我还真不好确定。”云景笑笑。

“那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我有您电话号码。”刘律师显得有些失望。

刘律师终于不再执著，云景感激地笑着说回见，然后出门离开。走在楼道里时，云景遇见了宋婉清，距离上次在医院的病床上见到她已经三个月了，她瘦了很多，面色也不太好，一套米色套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也更显出她的骨感美。

见到云景，宋婉清颇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走近，笑着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宋律师。”云景想到当初自己曾那样指责她，现在说起话来多少有点尴尬，笑得不太自然。

“正好休息时间到了，一起喝杯东西吧。”宋婉清邀请，云景犹豫了一下，想到既然协议已经拟定好，也不急着回惊鸿就答应了。

两人一起下楼，去广场旁边的星巴克喝咖啡，坐的位置靠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个位置离上次云景看到她和她们主任亲昵的位置最远。

宋婉清似乎发现了云景所想，略有尴尬地侧过头捊了一下耳边的垂发，随后指了指云景放到桌上的档案袋笑说：“你现在自己处理案子了？真不容易，我进入这行的时候，最先接手的案子还是拿到执业资格证后一个月，你应该还没拿到资格吧。”

“不是的，只是帮一个律师处理善后一些事，我还没有直接接手。”

“那这个律师肯定很看中你，要不然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现在没有执业资格不能单独处理案子，有这种机会让你打着他的名字做事，其实是种锻炼，应该是想让你尽快成长起来。”

“是吗？”云景喃喃地问着，有些走神，这是冯默白的安排吗？

“将来你拿了执业资格，真正处理起案子来你就懂了。”宋婉清喝一点咖啡，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云景。

“你今天约我，是有什么事吗？”云景不想太多谈论这件事，就索性转移话题询问道。

“嗯。”宋婉清先肯定，然后停了几秒，才说，“我昨天见过许南泽了，他来找我的。”

云景有点意外，许南泽似乎一直躲着不太愿意见宋婉清的，竟然会主动来找她？云景没有追问，静等下文。

“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愿意试着和我再一起朝前走。”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恭喜。”云景笑着感叹，停了一下又问，“那林摩呢，我看得出他是真的爱你，你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伤害林摩，但又放不下许南泽给我的感觉。”宋婉清低敛眉目，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云景看着宋婉清微笑了一下，说：“其实你自己心里是有答案的，就是想找一个人肯定一下而已。”停了一下，然后又问，“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你熟悉他们，而且我觉得你是个理智的人。”

“理智？爱情这东西哪里能用理智来衡量呢？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决定就丢硬币吧，虽然俗气了点，但这管用。”说着，云景从包里掏出钱夹，拿出一块硬币放在手心递到宋婉清面前。

宋婉清惊诧地看着云景，似乎不敢相信云景会说出这样的抉择方式，但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云景已经将硬币在桌上轻轻一扭，看它在桌上快速地打转。渐渐地，硬币旋转的速度开始变慢，云景伸手轻轻一压将硬币压在了手心下。

“字就是许南泽，花就是林摩，让老天爷来决定吧。”云景注视着对面的宋婉清，然后慢慢抬起手掌，但就在她的手要离开硬币时，宋婉清突然伸手将她的手压了回去，然后站起身来：“不用看了，我选南泽。”

云景对于这样的结果丝毫没有意外，她平静地看着宋婉清，笑了笑没说话。

“谢谢。”宋婉清站起来慢慢收回手，转身离开了星巴克。

云景看着宋婉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慢慢移开手掌，桌上赫然是花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天意，有的只是人意，就算刚才她移开了手掌，宋婉清看到了花面，她最后也还是会选许南泽。

爱情就是这样纠结奇怪的东西，讲不得天意，又时刻被天意捉弄；由不得心意，却又总被心意折磨。你似乎总是在主动着追求着与天意或心意抗争，却又总是被动地接受它们的安排。

3

吕氏食品公司的案子尘埃落定，吕氏夫妻约在一家颇有些年代的老式餐厅里见面，双方在律师的陪同下当场签字盖章，吕太太这方是玉姐和云景一起陪同，吕先生那里是尚言的刘律师做伴。协议得到确认完成后，吕先生笑着将那协议看了又看，似乎十分高兴，然后看也没看吕太太一眼，立刻转身离开。

正好是用餐时间，吕太太提出请客，玉姐说自己还在附近约了一个朋友就不作陪了，让云景留下来陪吕太太一起用餐。

吃着东西闲聊时，吕太太问云景：“冯律师呢，为什么没见到他？我去过你们律师所，好像他的办公室也没人。”

吃在嘴里的美味立刻变得干涩如石蜡，云景努力咽下之后才故作平静地说：“冯律师离职了。”

“为什么呀，做律师多好。”

“也许他有更好的选择吧。”云景低着头默默地回答。

“唉，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

“是吗？我都没发现。”

“那天在我那里，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儿就知道，所以那时候我才不喜欢你。”

“他现在有女朋友了，条件很不错，和他很配。”云景抬头冲吕太太微笑着说。

吕太太皱眉，不禁感叹说：“那真是可惜了，不过也不意外。男人都花心善变，当初我和我老公不也轰轰烈烈过，可后来到底是敌不过岁月无情。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胜诉之后又反过来多给他1%的股份吗？只因为他答应到这家餐厅来，这里是我们当年相遇的地方，那时我是个富家独女，他是在这里打工的穷小子。唉……现在想想，这情节可真是俗套。”

“那你后悔吗？”

吕太太从包里掏出一盒烟，从中间抽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微眯起眼凝视着旁边的玻璃窗，似是在思考云景的问题，许久后她狠狠吸上一口烟，吐出一句话：“你还别说，我还就真不后悔。虽然现在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讨厌，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后悔，反而要是当初没有放弃一切跟他走，我现在肯定会后悔。”

又吸上一口烟，吕太太继续说，“其实生活才是最真实的，爱情会骗人。但凡好的东西都有副作用，就像吃药一样，是药三分毒，爱情也是这样，只要你接受爱情，就总有一天会被爱情所伤、所骗，被其折磨心神。”

“所以，不爱就能不伤吗？”

“生活得安乐固然好，可如果你不去放手一搏地爱一回，将来必然后悔，心想着就一直在规规矩矩平平静静中虚耗了，太无趣了。与其将来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一些，不如现在舍得一身剐，不管不顾地疯狂一回。爱情可以因为别人而死亡，但自己的生活永远不会，你要活着就要享受生活，而不是被别人左右，被生活奴役。享受生活里的美好和不美好，比如爱情的幸福和爱情的一些副作用，为自己多活一点，轻狂放肆点也无妨。”

“如果会伤害其他人呢？”

“想想吧，当你决定放弃自己的爱情成全别人的时候，不是也被别人伤害吗？就算你退出了，那个女人也不会感谢你，只是会可怜你、厌恶你。现实不是言情剧，你需要为自己争取幸福，而不是将幸福拱手相让。”

云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喝着面前的饮品，她在考虑吕太太的话，难道自己那么干脆地放弃冯默白竟然是错的吗？她应该争取挽留吗？如果她挽留，是不是现在的结局会不一样？

回到惊鸿，云景把最终归档的协议资料拿去给玉姐过目，玉姐看完后交给云景说没有问题了。临出门时，云景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转身问玉姐：“玉姐，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安排我接手冯律师留下的案子吗？其实这里有经验的律师助理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也很多。”

正低头看文件的玉姐抬起头，看了云景几秒后，她取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这其实是默白的意思，他临走前把案子交给我时特意让我答应的。他的案子由我后续接手，转为我的单子，不过指定你来为这些单子处理善后的问题。”

“那么我的调职也是他向您提的要求之一？”

“不算是，既然要你善后，那么总不能让你继续待在资料室里，转调你过来为助理是为了方便。正好，我也需要多培养一个助手。”

云景哑然，惊讶之余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又是一件冯默白事先计划好的事。他不动声色地将她在惊鸿的处境由被动变为主动，她自以为只是运气好，却不过是他暗中操作的结果。

“谢谢您告诉我。”隔了几秒，云景才木然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抱着怀里的文件夹打算离开。

“等一下。”玉姐叫住她，云景回头，看到玉姐站起来。

玉姐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到门口处将玻璃门关上，然后转身看着云景，停隔了两秒后才说：“既然今天你问了，我就一次性将话讲完吧。默白走的时候曾经与我谈过一些事情，是关于他走后律师所的股份和案件所属问题，细节我不能透露给你，不过我答应了他一件事，就是培养你，并且尽量教你一些律师从业的事情。”

“他给了您什么条件？”云景问。

“我说过，细节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合伙人之间的事情。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清楚明白，我接受了默白的一些条件，所以我会遵守承诺，努力将你培养成一个优秀的执业律师。”

“您认为，这是我要求冯律师做的？”

“不，我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但我觉得你是当事人，有知情权。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也从来没看到你们在一起过，但他那么清高的人，为了你甘心向一直瞧不起的刘启明低头，还放弃了在惊鸿好不容易拼来的一切。我是看着他怎么努力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打拼的，所以我也明白他将你的位置摆在了哪里才能这样舍得，我能看出默白对你真的很在意。”

说到这里，玉姐的脸色明显变得柔缓了许多，鲜有地露出了感叹之意，她指了指外面云景桌子上放着的那双皮手套，说：“那手套就是他送我的，那么浅的颜色他知道我肯定不会用，我不用就会顺手送给助理或是秘书。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我知道他是想送你，怕你天冷冻着手。一个男人能为你做到这个份儿上，能这样对你用心思，就算他最终没和你走到一起，你也不要恨他，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无奈和不能控制的事。”

许久，云景都没能回过神，只是立在原地看着玉姐，心里空白一片。玉姐将玻璃门重新打开，拍了拍她的肩后转身朝办公桌走去。

“默白的眼光不错，你的确肯用功，也很有做律师的潜质，这也是你能继续留在我手下做事的原因。好好干吧，如果愿意你能成为第二个我。”

“谢谢玉姐。”云景机械地吐出几个字，然后离开了玉姐的办公室。

坐回到办公桌前，云景看着那双手套久久不能回神。冯默白，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不是神，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我也不是圣人，我会感动，会不再理智下去。如果我忍不住再次闯进你的生活，那么必然会努力抓住你再不放手，我会自私地将你的生活轨迹打乱，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