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之泓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8
|本章字节:13758字
李钧开我的车送我回来。路上,他焦急地问我:“那人是谁?怎么跟你谈了那么长时间?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哭着说:“我跟田园完了,我已经承诺了,会离开他,详情以后再对你说,今天的事望你保密……”
之后我一直在哭,哭得喘不上气来。哭田园对我的欺骗,哭我跟他两情相悦的八个月相处,那亲密的耳鬓厮磨,那比傻瓜更傻的山盟海誓……也哭我们灵肉合一的八个夜晚共眠……更哭我今后的绝望,甚至还哭田园今后的倒霉生活……常在上看到“心如刀绞”这个词,总也设想不出那是怎么个痛法,今儿我算是感受过了。那真像一把刀子捅进心窝再向里边打个旋儿啊,让你疼得喊都喊不出来,只能浑身痉挛和抽搐……
到门口时,我已经哭得浑身发抖连车都下不来。李钧从车上将我抱下来,抱到屋里。我的屋子灯亮着,显然,田园那个冤家已经回来等着我了。
田园开门,李钧将我横放到长沙发上,我浑身还在不停地颤抖。田园大惊失色地问:“这是怎么了?星星你怎么了?”
看见田园以主人翁的态度穿着睡衣坐在我的屋子里,李钧当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对田园说:“刘星不能开车了,我送她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自己谈吧。”说着,他拉开门就走了。
田园拿来毛巾替我擦擦脸,又端来水劝我喝了几口。然后坐下来,抱起我的上身放到他腿上,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脸,揉捏着我的胳膊我的手,让我尽快舒缓自己的情绪。
我不发抖了,但眼泪还是像连阴雨一样,沿着我的脸庞流畅地往田园的腿上落着。田园不时地拿毛巾给我擦着,然而我的眼泪总也擦不完,擦掉涌出来,擦掉涌出来,好像我这一年喝进体内的所有液体都变成眼泪流出来了。
终于,我的泪水渐流渐止了。田园问我:“星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要让我着急了,好不好?”
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不是急死人吗?”
沉默。
“你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你先前电话中说跟朋友去办事,到底是什么事?”
还是沉默,因为我没办法说啊。
骂田园是个有妇之夫的爱情骗子吗?这很容易让田园怀疑到那位佟老板,因为他目前正待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能把田园的怀疑引到他身上,因为我答应过不暴露他跟我的谈话。编个谎话解释今晚的事情吗?实在没法编,而且编完故事明天又怎么办?明确提出跟田园断绝关系吗?又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而且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他,我想推迟跟他的分离,哪怕是推迟几个小时……
见我一直不说话,但情绪似乎平稳了。田园摸着我的脸说:“你今天可能遇到什么意外的事了,受了很深的刺激,我也不逼你,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只希望你记住,哪怕你遇到天大的事,都要告诉我。因为我是男人,是你刘星的男人,我会站在你前面替你遮风挡雨的。你要学会躲在我身后,那才是我希望的……”
听了这话,我的泪腺细胞又掀起了一个活跃的高潮,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喷涌而出了。
田园默默地替我擦着:“星星,别哭了好吗?我告诉你,我老板这几天来检查工作,他要我完成手头的事情后就回北京去,参与公司的领导工作。我最晚九月份走,等我回去把房子什么的安顿好,咱们就结婚。同时我会托朋友替你在北京的医院找工作,或者,你如果愿意,就考北京医科大的博士吧,离咱将来的家也近一点。我可以帮你找个非常棒的博导,让他好好带你……”
听听吧,这哥们还说这种话,我真想冲口问他一句,你有资格跟我结婚吗?但我知道,这话一旦问出口,接下来就不是三两句话能结束的了,我最好还是继续沉默吧。
渐渐地,我进入到半迷糊状态中了,田园轻轻地抱我去卧室,我立即醒了,撕扯着不愿去。因为那是我跟田园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方啊,我实在没勇气跟他并排躺在那里了,否则我就失去离开他的决心了……
他只好坐下来,重新将我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田园想把我放到沙发上离开一会儿,我又摸索着揪住他不放,只怕一松手他就永远消失了,害得他连卫生间都无法去。一夜之间这样反复好几次。于是我们就这样坐了一夜,我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他靠着沙发半醒半睡。天亮时我完全醒了,挣扎着坐起来,田园才揉着自己麻木的腿站起来。
他说:“你还是躺到床上去吧,好好睡一会儿再说。”这次我没有反对,他将我抱进去放下。我无力地对他说:“你去上班吧,我现在很困,不想被人打扰。”
赶走田园后,我先给医院打电话请假,说我得了中毒性痢疾,这个季节,编这种病最合适。接着给我老妈打电话,说我头晕,要她抽空来看我。
人们说,世界上最可靠的忠诚是父母对子女的忠诚,其次是狗对主人的忠诚,再次才是情人之间的忠诚……这话是有点道理的。你看我妈,听说我头晕,她头不梳脸不洗地赶来了。见我一夜之间就眼窝塌陷面如死灰,她居然当即就要背我上车,送我去医院。
我说妈呀,我得的是心病呀,说着,我便滚在我那亲爱的老娘怀里,边说边哭,边哭边怨,真是能把雪山哭得崩裂,能把茅棚哭得垮塌。
想当初我没男朋友时,我妈是太监更比皇帝急。由于焦虑我的婚姻,她连自己的婚姻都顾不上保卫,忍着心里的愤怒,没有对小麦打草惊蛇。她做梦都想把“剩女家庭”这顶帽子摘下来,扔到太平洋里去啊。读者中若有“必剩客”或者“齐天大圣”什么的,回家问问你们的老妈就知道,我说的可是一点没假啊。
好在我妈的宝贝女儿虽说剩在闺中好几年了,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马就找回一个家家羡慕的钻石男。这就像有人对着我妈施了个道法一样,剑指前方说了声“疾!”,我妈就腾的一声从“剩女之妈”的圈子里跳出去了。回头再看原圈子里的其他“剩女之妈”,心里便充满着优越的怜悯。至此,算是品尝到扬眉吐气是什么滋味了。
然而我妈怎能想到,自家这个金龟婿却是个有妇之夫……我妈只要一想到重新沦为剩女之妈,她的那个眼泪啊,不比我的少啊。
正当我们母女俩进行哭泣二重唱时,门铃响了。我妈立刻擦了一把脸,装出雍容之态去开门。却是田园的秘书小王进来了,提着两个饭盒,说是田总吩咐他,刘星小姐健康欠佳,不能出去吃饭,派他买了饭给我送来。
我妈不便于说什么,只能客气两句打发小王走了。回屋来对我说,那小王今儿怎么了,像干了错事的孩子,站在地上低眉顺眼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机灵。
我突然想到,是谁向佟老板报告了田园订婚的信息,是谁将我的电话号码提供给了佟老板?又是谁向他指认了我,让他从侧面见过我一次?莫非是他?这个被田园当作亲兄弟一样的秘书兼司机小王?只有他才有他准老板娘的电话号码啊。
再看看田园送来的饭菜,我不禁心头一酸,好一个殷勤体贴的男人,却命中注定不是我的男人。想到这里,凭他是山珍海味我也难以下咽啊。
我妈气呼呼地说:“田园这个浑小子,居然有老婆?他倒是把前边的甩利索了再找别人啊,怎么能自己屁股没擦干净,就……”我妈的话很难听,不过话糙理不糙啊。只听我妈又问:“星星啊,难道你一点没有怀疑过田园有女人?”
“妈,有女人和有婚姻不同啊,我知道他有过女人,但没想到他已经结婚。有那么两次,他要对我说他以前的感情经历,一次是正式拜见你们的前一天,还有一次是订婚之前。但我都坚决地拦住没让他说。”
“啊?为什么不让他说?”
“妈呀,听他叙述跟别的女人如何亲密,我心里能舒服吗?心里装着他以前的所谓感情经历,我能不别扭吗?所以我来个耳不听眼不见,只要他今后一心一意对我好就行了。”
“星星,你这个傻蛋啊,当时应该听他说啊……”
“唉,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时到底要对我说什么……但我已经没有听他诉说的机会了。”
我妈又问:“这么说来,你不太介意他有过别的女人?”
“我是不介意……但问题是,他不仅有过女人,而且目前依然是有妇之夫啊。”
我妈说:“唉,以前听说哪个有妇之夫找婚外情人,我就又憎恶又痛恨,怎么到田园身上我却不恨他,倒是可怜他。你说他怎么摊上那么一个媳妇?性格不好就不说了,还公然跟前男友私奔出去大半年?把自己整成个废人,回来拖累丈夫……”
真是爱屋及乌,我妈分明偏袒田园,连“私奔”这个词都给佟家姑娘用上了。停了停,我妈又试探地问我:“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还爱田园吗?”
我没吭声。心想,我若不爱他,能哭得三行鼻涕两行泪吗?我妈看我这种态度,就说:“要不,咱逼田园离婚吧?让他甩了那个残疾老婆……若怕单位影响不好,你大不了辞职不干了,过来替我管酒楼,照样能把日子过得很滋润。”
“妈呀,你怎么能这么想?人家田园干了多年的专业不要了?逼人家离婚的想法更不能有,想一下那个残疾女人和她那老泪纵横的父亲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我妈立刻不吱声了。想起为了我爸,她跟兰花痛苦纠缠十多年,她太知道被人夺走爱情和从别人手里夺回爱情的那种厮杀的惨烈了。
哭过了,也分析过了,日子还要照常过啊。这时我反过来哄着老妈不要太难过,回你的酒楼上班吧,我要好好睡半天,梳理一下今后该怎么办。
我妈走后,我沉沉地睡了一觉,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也趋于平缓了。下午起来强打精神找了一个信封,把田园给我的翡翠挂件和他爸给的车钥匙装进去,写了一个条子:“田园,我理性地思考后,觉得我不是真爱你,只能趁早跟你分手,望多珍重。”
然后我拿着田园家的钥匙开了他的家门,把信封放到他的卧室里,又把房屋钥匙也放进那个信封。
这座房子我是不会再进来了,我泪眼蒙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别了,为了你的安全和你的利益;别了,为了佟家那可怜的姑娘和她的父亲;别了,为了我的良心和道义。
然后我锁上自己的屋门,打车回到我家里,并当即通告我爸妈,从此对田园采取“三不政策”:不接他的电话,不让他进我家门,不跟他进行任何接触。
我离开田园回家的当天晚上,我爸我妈之间就爆发了他俩关系改善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这次争吵比较深刻,涉及的领域也比较广泛……我也不逐个儿细说了,反正这场争吵是我爸我妈各自人生经历的大总结,对男人女人本质看法的大提炼和大汇集,双方世界观的大辩论,处世哲学做人原则的大比对……据说没有以上诸方面专业常识的我外婆和我外公都听不大懂,所以面对我爸我妈那喷溅着思想火花的激辩,既插不上话,更没法解劝,只急得在一旁团团转。
遗憾的是,我没能亲临现场观摩。因为失恋的我心烦意乱,胡乱吃了两口就出门了。
我们住的这条街号称大学城,街道两边都是大学,什么民族大学、工业大学、理工大学,还有两所民办的技术学院等等。离我家不远的街道一侧有个小公园。每到夏日的傍晚,大学生们都在公园里那黯淡的灯光下散步。今天我也溜达到这里来。
那些年轻的恋人,躲在地灯照不到的地方,旁若无人地激情着……我没心思欣赏他们,一直静静地坐着,不断地挥手驱散那些群魔乱舞的大蚊国居民们,也不断地拍死叮在我胳膊上和腿上的蚊兵蚊将们。心里苦苦地思念着那个已经很难再属于我的男人,设想如果他在这里,会如何帮我打蚊子……
我全然不知放在床上的手机已经快被田园打爆了,也全然不知我爸我妈在我家客厅里已经吵翻天了。
直到夜深了,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来。这时,我爸妈的内战刚结束。双方居然暂时搁置争议,达成了很重要的一项共识,正等着我回来共同实施计划。
见到我之后,我爸我妈争先恐后向我告状,向我表述他们各自在吵架中的正确性,还有各自对我的忠诚度、关心度、体贴度和各自想法建议的时效性、合理性、先进性等等。我把他们的争吵过程梳理一下,因为这跟我前面的故事有关,跟后面的故事也有关。
双方争吵的导火索:
女儿星星要对田园实行“三不政策”:不跟其接触,不让其进门,不接其电话。双方争吵的焦点:
是否应该支持和配合女儿的“三不政策”?
双方主要分歧:
我妈:对男人持负面看法多,为了避免给人做二奶,我妈支持女儿的“三不政策”。
我爸:对男人持正面看法多,认为田园不大可能是爱情骗子,所以反对女儿的“三不政策”。
争吵简要过程:
先是研讨佟老板的话有几分真实性,田园此人有几分可靠性——延展分析到现实中男人的劣根性——迁移辩论到我爸的可恶性——归纳推及女人应该如何对待男人……
经过几番车轱辘般的循环辩论,最后的结果是:
我妈对男性的负面看法被激化得更强烈了,认为田园也是男人,因此也是信不过的。
我爸对男人的正面看法被激化得更强烈了,他认为多数男人用情不专都是情有可原的,田园即便隐瞒自己有妇之夫的身份也是情有可原的……
拨开迷雾看本质,我爸我妈的争论虽由我开始,但实质上却体现着他俩过去关系的纠结,这时,已经脱离了原来的争吵的目的和主题了。
爸妈达成的共识:
由我爸妈亲自打电话给佟老板,索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以便进一步弄清事实真相。
见到我回来,我爸当即问我要了佟老板的电话……
第二天,佟老板便发来了三份资料:
一、田园和佟家姑娘的结婚照数张。
二、上个月佟老板公司里给田园夫妻的共同账户上打进股份分红的记录,即电子账目的有关页面文件。
三、半年前田园妻子住院费用的结算清单,上面有田园的签名。
我妈搞了一辈子财务,她一看就说这些账目是真实的。这下,我爸我妈心灰意冷了。别看我妈我爸争论时都唇枪舌剑,其实他俩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出现奇迹,将田园还原成一个清白的男人。但是这些资料让他们彻底死心了,也让我彻底死心了。
后来的几天,我支撑着无力的病体上班。只有李钧知道我的真正“病情”。等到没人时,他问我心情好点没,我说好多了。他还想问什么,见我不想多说话,便没再开口。
我原本想,只要认清田园是个无耻的欺骗单纯女生的爱情骗子,我就会厌恶他……心里的痛也就不那么强烈了。但真正做起来才知道,要把所爱的人从心里抠出去,竟然这么痛,痛得足以让你全身心都痉挛。
我上班时常常精神恍惚,说话做事都爱走神。虽然有手术时,我会强迫自己抛开田园,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手术刀上。但只要工作告一段落,田园就会重新游走在我的眼前。甚至刚刚结束手术,助手还在缝合刀口,那躺在手术床上的裸体病人,就化作当初裸体躺在那里的田园了,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
回到家,我拿着书也看不进去,对着电视也看不进去。开始几天我常常昏睡,从晚饭后到第二天早上,能一连睡十多个小时,可白天还感到很疲惫。后来几天却睡不着了,常常睁眼等到天亮,第二天更是疲惫。
而且,以前多爱吃的东西现在都不想吃,只不过怕饿死才不得不吃几口饭。我妈我爸变着法儿让酒楼给我弄吃的,还是无法引起我的食欲。渐渐地,我甚至看见食物就反感,我那不明底细的外婆说:“星星,你怎么跟饭食有仇啊?”
两周后,我所有的衣服穿着都嫌宽了。对镜自怜,我发现自己面孔瘦削,眼睛似乎更大了,长圆的下巴变成尖的了。
田园天天打电话,我都不接。发来的短信,我也不敢看。我知道,只要我接,只要我看,我的决心就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很快就溶化得无影无踪了。
田园也不断给我爸妈打电话,他俩也不接听。我爸我妈烦闷焦虑得整天都没精打采,对酒楼的生意也不上心了。我外婆依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多次问:“田园那小鳖孙在忙什么,咋老不见他人影?”
有一次,我下班走到门口,远远看见田园的车停在路边,我便退回来了。一看李钧正在院子里发动他的车,我跑过去请他送我回家。李钧有点纳闷,我实话告诉他,田园在外边堵截我,你帮帮我。
李钧问:“你真的要跟他分手?”又说:“你还没告诉我,那天跟你谈话的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这样决定?”
我冷冷地回答:“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不再爱他了,你也别问了,这跟你没关系。”
“你这种态度是过河拆桥啊,跟我没关系,就别想让我帮你了。”
“不帮拉倒。”我赌气走了。
李钧又叫住我说:“上来吧,先把这次帮了再说。”
于是我横躺在李钧汽车的后排座上,让外面的人看不见我。当我们的车从田园的车旁风驰而过时,我想,不知这可怜的田园会在这里等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