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淡月新凉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2
|本章字节:11540字
“美人这般的作为,云起心头自然失落,然而美人既肯坦言相告,云起心头多少又宽慰了些。我既立誓想娶美人,自然当以此愿为先。”陆离仍然是微微挑眉笑着的模样,似真似假,亦庄亦谐。
“我一介残花败柳之身,更兼令天下人不齿唾弃,陆公子觉得值吗?”锦瑟微微偏了头看着他,神情微微俏皮,竟同样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陆离抚了抚自己的下巴看着她:“心中所好,怎样都值。”
两人你来我往,明明有第三人在场,却仿佛只当他是透明。
苏墨始终垂眸看着棋盘,淡淡捏了一枚白子,漫不经心的把玩。
锦瑟静静看了陆离片刻,忽然也笑了:“陆公子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我再继续为难,反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陆离含笑,静静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通往后庭的门口,忽而有人影逐渐走近,锦瑟眼角余光看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疾步而来,微微扬起了下巴,对陆离道:“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陆离顿时喜上眉梢,梅月恒刚刚跨入后庭的身影微微僵住,苏墨手中那颗棋子,顷刻间化作白色齑粉!
“那么,什么时候成亲呢?”锦瑟以手撑了下巴,微笑看着陆离。
“娘子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云起百无禁忌,哪怕是娘子想今晚就拜堂,云起也是没有意见的。”
陆离说着,便伸手握住了锦瑟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锦瑟也不避忌,忽然就听到梅月恒淡淡唤了自己一声:“锦瑟。”
锦瑟这才站起身来,转向他:“外公回来了。”
梅月恒走上前来,胡须微微一翘,笑起来:“要成亲,也不与外公商量一声?”
锦瑟看着他,笑了笑:“难道外公不想见着锦瑟嫁人么?”
“自然不是。”梅月恒伸手抚了抚锦瑟的头,“只不过,外公才找回你没多久,自然是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锦瑟喃喃重复了这三个字一遍,眸光变得有些恍惚,“真的舍不得吗?”
“嗯?”梅月恒似是没有听清,低头看向锦瑟。
锦瑟散乱的眸光很快便又凝至一处,朝他微笑:“外公如果舍不得,那就按照先前之言,带锦瑟去金丽国,我们找个小镇住下来,过最平静的日子。我会一辈子陪着外公,外公舍不得我出嫁,我就不嫁,再没有人能够打扰我们祖孙俩。只要外公答应,我们今日就启程,好不好?”
梅月恒微微拧了眉:“锦瑟?”
“外公答不答应?”锦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之中一片平静的哀凉,只等着他给自己回答。
梅月恒眉头紧锁,看着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锦瑟无奈笑了笑,眼中的哀凉逐渐汇聚成水光,晶莹剔透得教人不忍看:“我知道了。外公既然不想再与锦瑟去金丽国隐居,那么锦瑟嫁给云起,应该是最好的出路了吧?至少从今往后,吃穿不愁,富足天下。”
她是笑着,然而眉目间的绝望,却已经能任人看出。这么多年,她终究也没有学会好好隐藏自己,保护自己,反而愈发的愚钝,明明已经看得见身前的剑尖,却还要义无反顾的撞上去,敞开胸膛,任人将自己万箭穿心。
“云起。”她唤着陆离的表字,“今夜我有些累了,明日我们再谈成婚的事宜,可好?”
陆离仍旧扬眉笑着,仿佛对刚才锦瑟与梅月恒说的那番话丝毫不介意:“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云起都听娘子的。”语罢,他才倏的想起还坐在此处的苏墨一般,开怀大笑道:“苏兄,明日云起大喜,苏兄可一定要来啊!”
苏墨这时方才抬起眼来,目光淡淡投向锦瑟。
锦瑟原本低垂的眉眼,忽而也就抬了起来,迎向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是啊,姐夫,你记得早点来。我终于得以再嫁,姐姐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到时候,你记得替姐姐多喝几杯水酒。”
闻言,苏墨始终清冷平淡的面容之上,竟缓缓勾勒出一抹笑来。
拨拨手指,散去指尖残余的粉末,他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锦瑟面前,低头附于她耳边,轻声道:“我自然会来,并且,一定会来。今夜,你最好多与你姐姐说说话,好教她保佑你,明天能顺利嫁出去。”
两人离得这样近,呼吸之中都是彼此的气息,却疏离得教人胆寒。
锦瑟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脱离有他气息存在的范围,仍旧微笑:“我很期盼。”
她明知外公与陆离都是各有所图,且都是冲苏墨而去,她赌的就是——苏墨不会为了她同时做下两宗赔本的买卖。
夜已深,小客栈中所有人早已各自安歇,却唯有后庭之中,仍旧点着数盏红灯笼,庭中的一切都笼罩在温柔而朦胧的红色光晕之中,寂寂无声,却有一人。
苏墨冷容倦怠,孑然独坐,一面饮酒,一面盯着客栈大堂,仿佛等待着什么。
四更时分,寂寂许久的大堂中终于传来响动,片刻之后,海棠的身影逐渐靠近,看清坐在庭中的他,不由得有一丝惊疑:“王爷?”
苏墨淡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那位医术了得的师兄,至今仍未现身。”
海棠一顿,很轻易地便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这是苏墨与她说话时从未用过的语气,海棠吸了口气,无奈一笑:“许是路上耽搁了,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啪!
苏墨手中的杯子猛地被掷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
海棠匆匆退开两步,避开那些碎片,抬眸看向苏墨,强自按捺下心头的恼火,淡淡道:“王爷,您喝多了。”
苏墨抬眸看向她,眸色深不见底:“海棠,我知你一向对她心有不忿,若在这件事情上,你敢与我绕什么圈子,便是这么多年情分,我也决不饶你。”
海棠微微一怔,回过神来,脸色倏而变得惨白,咬牙冷笑了一声:“海棠跟随王爷十几年,本以为自己是王爷最信任的人,没想到今日王爷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是教人寒心。王爷说得是,十几年情分又算什么呢?始终抵不过一个无心无情,几乎将你置于死地的丫头!我是对她心存不忿,然而请王爷放宽心,海棠医术再不济,也始终记得师父传授‘仁心仁术’四字,断不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苏墨眼神微微一顿,伸手抚住了额头。
“再者说了,那位无心无情的姑娘还未必有什么不治之病,王爷就已经如此怀疑海棠,倘若当真诊断出她身患奇疾,王爷还放心让海棠的师兄帮她医治吗?既已不信任至此,那海棠又何必劳心劳力,不若趁早撒手不管,也好乐得一个逍遥自在!”
语罢,海棠登时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紧闭,再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到底海棠也没有想通苏墨因何会那般失常大发脾气,直至第二日一早,她下得楼来,要了一份早餐坐在大堂中享用时,忽然听闻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今夜一场盛事——那传说之中独得天下三分财的陆三分陆离,将在这座小镇上娶亲,并且大排流水筵席,任你是谁,哪怕是偶然路过的行人,也能随坐随吃,并且每个参宴之人都能得到九十九两银子的大红包!
“陆三分不愧是陆三分,这一场筵席排下来,花掉的银子只怕不是千万能计数的!”
一大早便聚在一起等待傍晚到来的一群人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忽然又有人问道:“却不知这新娘子是什么来路?能有这样好的福气,嫁与陆三分?”
“听闻却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好像是姓宋,家中既无财也无势,还真没人知道陆公子究竟看上她哪点了!”
正低头默默喝粥的海棠便再也喝不下了,起身吩咐店小二为自己另备了一些吃食,准备送去给苏墨。
也莫怪得他那样失态,原来竟是那宋家小姐要嫁人了。
海棠想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苦笑。
虽然锦瑟呕血的毛病是长久才会犯一次,没有病症,亦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然而苏墨却还是放心不下,总觉那当中必定有异,故而嘱咐海棠将她那素有“医中圣手”之称的师兄裴一卿寻来,要为锦瑟查一查身子。
然而那裴一卿却送来一个要求,即望、闻、问、切,从望伊始,便需病人始终保持在平和心境之下,不得有一丝较大的情绪起伏。
因此自昨日锦瑟回来,苏墨始终强忍,也知道先前那件事自己给她造成多大伤害,故而连话也不说,只为不刺激到她,却没想到终换得她允诺嫁与陆离,还对他提出挑衅。
只稍一费神,海棠便想清楚了这中间大致的来龙去脉,心头不由得叹息。所以,苏墨其实一直在等她的师兄,如果师兄赶在今日傍晚前出现,那么苏墨一定会出手阻止婚礼,可是这样一来——
海棠咬咬牙,叩响了苏墨的房门。
没有人答应,海棠静静等待片刻,便自顾自推门而入。
苏墨果然是在屋中的,而且已经起身,正准备更衣。
海棠放下手中的吃食,走到他面前,熟练地为他整理对襟,袖口,一点点的系好衣衫。
苏墨脸色仍然十分不好看。他这个人,向来平和从容,随性不羁,倒是极少见到这样长久冷峻的容颜,连那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也仿佛结了冰。
“师兄他既允诺,那便必定会及时赶来,王爷还请宽心。”海棠一面低头为他系好腰带,一面开口化解。
苏墨看了她一眼,冷倦的容颜终于缓和了些许:“怎么,四更时不是还生我气,怎的才过去两个时辰便又乖巧起来了?”
海棠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王爷。”
只这一声,苏墨的容颜瞬间又冰凉下来,淡淡拂开了她的手。
“我知道这些话王爷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海棠仍然站在他身前,“今夜师兄来了之后,王爷势必会阻止婚礼进行,对罢?可是如此一来,不是正中了那梅月恒与陆离的诡计吗?梅月恒唯恐天下不乱,一心只想将锦瑟送到王爷身边,一面挑起王爷与苏黎不和,一面又可以制约王爷。那陆离更是野心勃勃,不甘富甲天下,还一心涉足朝廷,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王爷的身份!王爷一旦破坏婚礼,那便双双给了他二人可趁之机。王爷向来冷静睿智,这一回,不可能看不到这中间的玄机!”
苏墨闻言,却只是微微一哂:“你看到的也够多,却始终不够通透。”
海棠看着他:“不是海棠不够通透,是王爷你执迷不悟。我明知劝你也不会有结果,不过说出自己该说的话,也就够了。”
锦瑟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此生是还会披上嫁衣的,望着镜中那凤冠霞帔,妆容璨若明霞的女子,她就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做了好多年都没能醒过来的噩梦。
侍女刚刚帮她做好最后的装扮,陆离便径自推门而入:“时辰快到了,娘子可收拾好了?”
旁边的侍女便忍不住打趣他:“公子好没羞,堂还没有摆就擅闯新娘的房间,更堂而皇之开口唤人作娘子,也不怕羞煞了新娘子!”
锦瑟从镜中抬眸,扬起笑靥:“我又不似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更非头一遭嫁人,实在没那么多羞怯可以用。”
旁边的侍女们皆惶惶相觑,面露惊疑之色,仿佛都没有想到自家公子大婚,娶的竟然不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
陆离却倏地扬声大笑起来:“娘子果然快人快语,我就喜欢娘子这份直接坦率!”
正说话间,房门忽然被叩响,紧接着传来侍女通传的声音:“公子,青越摄政王驾到。”
陆离蓦地一挑眉,看向锦瑟:“娘子好大的面子,竟将摄政王也请来了?”
锦瑟亦淡淡一笑:“云起明知来人是谁,又何必假装糊涂?”
陆离便笑着拉了她的手:“既然苏兄如今真正挑明了身份,那我与娘子自然要携手相迎的。”
与前院中一派沸反盈天的热闹相比,这后院实在算得上一处清雅怡人之地,而更为清静的花厅之中,正坐了苏墨和另一人。
陆离携锦瑟而入,见到苏墨,微笑施以淡礼:“寒舍得摄政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云起未能远迎,还请摄政王恕罪。”
苏墨看了看一身喜服,并肩而立的两人,只淡淡一笑:“大家相交多日,陆兄又何必如此多礼?况且,本王只是个穷困寒酸的摄政王,今日陆兄大喜,本王连薄礼也未曾备下,还请陆兄莫要见怪。”
“摄政王肯赏脸前来,已经是给在下与拙荆天大的面子了。”陆离说着,看向锦瑟,“娘子,你说是吧?”
锦瑟却没有回答,目光淡淡瞥过苏墨,落到他旁边那人身上,只见那人约三十开外的年岁,一身书卷气息,容貌虽平平,一双丹凤眼却平添了一丝清俊冷傲,并无寻常书生的迂腐之气。
见锦瑟瞧着他,那人目光亦毫不避忌的投过来,将锦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又将她的脸看了又看,方才收回视线。
“未知这位是?”陆离开口道。
“再下裴一卿,偶然来到此地,听闻此处有天大的热闹,便随了摄政王前来观礼,还请陆公子莫怪再下唐突。”裴一卿站起身来,微微拱手施礼。
“哦,原来是医中圣手裴一卿裴先生。”陆离恍然道,“早就听说裴先生悬壶济世,医术了得,还以为是位行医多年的老者,却未料原来裴先生竟与在下是一般的年岁,好生佩服。”
“彼此彼此,传说中的陆三分,年纪亦实在让人惊讶。”裴一卿淡淡道,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锦瑟,“只可惜陆兄空有富甲天下之财,挑选妻子的眼光却差强人意。我看这位姑娘身子似乎不是很好,并不适宜传宗接代。”
闻言,陆离微微诧异的转向锦瑟:“娘子身子不好?我瞧娘子身子倒是好得很呐!”
锦瑟心中冷笑一声,看了苏墨一眼,淡淡道:“不劳裴先生多虑,我身子好得很。”
“好或不好,一探便知。”裴一卿微微挽起袖口,露出细长的手指,“姑娘请。”
锦瑟明知一旦被他把上自己的脉便必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偏偏陆离还在后头推波助澜:“难得今日裴先生大驾光临,娘子是有福分之人,就让裴先生瞧一瞧吧?”
陆离心中所想,锦瑟自然知道。他巴不得苏墨出手破坏这场婚礼,如此一来,他便寻到了进入朝廷的契机。
可是,苏墨真的会给他这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