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落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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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喜欢把人生比作是牌局,每个人都想把手上的那副牌打一百四十二好,明知输赢是命定,可不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其实这世上无非你我他,今日你的赢,就是他的输;明日他的赢,就是我的输。但每一次翻牌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输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可到底什么才算是输?只要生命不断,任何的输局都可以反败为胜。只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真的是一个输者了,与这世间的一切诀别,什么也带不走。只是做一个纯粹而干净的人,一无所有地离开,就真的是输了么?时光也学会了沉默,那是因为它早已读懂了世人的悲喜,懂得再繁复的情节、再美丽的故事都会散场。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早早给人生结局埋下一个完美的伏笔,却不知道,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行走。结果往往是与你设定的方向背道而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伤得你措手不及。那是因为人太渺小,而这个苍茫的人间太寥廓、太深远。操纵命运的神灵既不可以成全我们的生,同样也不能成全我们的死,而最终降落在身上的是幸运还是不幸,只看自己的造化。
这是个无比漫长的冬天,仿佛要散尽所有的苍凉和冷漠,给人间带来盎然的春意。我们可以无数次淡然地面对季节轮回,却总是难以心平气和地谈论生老病死。要知道,山川草木若是枯竭,尚会有重来之时;而人之生命何其珍贵,一旦辞世,任你千呼万唤也不会回头。
林徽因从来都深晓这个道理,所以她珍视生命,在任何情境下都热爱人间四月天。
想必是上苍怜她幽雅情怀,所以许给她一段美丽的死亡。身患重病的林徽因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如愿以偿与春天牵手。她看到鸟儿从一百四十三柳叶间穿飞,云在窗外自在往来,看到一树一树的花开,感受到阳光的暖和绿的希望。恍然间,她似乎明白,死亡是另一种新生,离别是以另外的方式重逢。放下一切执念,走过浮生尘世,不是放逐,不是抛弃,而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每一天,这样行色匆匆,不是在寻找归宿吗?林徽因也许期待过,她的归宿是回到那个出生的杭州古城。一座朱门苔院,几树似雪梨花,还有那蔓延过古墙的藤蔓。远处山水若隐若现,青天之下像一幅被洗净的水墨画。多少年前就是这模样,多少年后依旧不改当初风雅。命运许给林徽因另一个归宿,一个属于灵魂的真正归宿。
一九五五年四月一日,五十一岁的林徽因病逝于北京同仁医院。
她的死让我更加相信因果之说,因为她死在至爱了一生的人间四月天。我相信,她死的时候一定不会疼痛,就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静静地停止呼吸。在她身边的除了梁思成以及她的孩子们,想来还有金岳霖吧。又或者谁也不在,独一弯残月伴她安眠。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生如夏花一样绚烂,死若秋叶一样静美。林徽因做到了,她这一世应该算不长不短,相比长寿者来说,虽然有些许缺憾。但她一生华美,比起庸碌的凡人,当是无悔了。她活着的时候喜欢被人簇拥着,在热闹中度过每一天。死后则想独自与春天留下最后一个约会。她像青鸟一样倦而知返,在月色还没有散去的晨晓离去。
四月二日,《北京日报》发表讣告,治丧委员会由张奚若、周培源、钱端升、钱伟长、金岳霖等十三人组成。想来最伤心的莫过于金一百四十四岳霖,这个男子从未将她真正拥有,却守护了她一生。如今林徽因的离去,金岳霖只能依靠那微薄的回忆来支撑着过完余生,因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林徽因再无别人了。而梁思成不同,多年前他就知道林徽因不久于人世,更况他们虽然夫妻情深,林徽因却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所以多年后,梁思成可以另娶其学生林洙,而金岳霖却为了心中至爱终身不娶。
四月三日,金鱼胡同贤良寺举行追悼会,将林徽因遗体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金岳霖为林徽因送去了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贴切的挽联表达了林徽因诗意美丽的一生。他懂得这个女子,只是很遗憾,注定今生给不起她更多的好。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在她生前默默相伴,在她死后寂静相守。就这样爱了一生,爱到让看客为之心动,为之泪流不止。
其实我们更想知道,林徽因死后她的魂魄是否可以和徐志摩相会。今生没有完成的宿约,在来世又是否可以前缘重续,好好地相爱一场,相守一生。或许,林徽因要的从来只是相爱,不求相守。但是我想,她的魂魄真的想去一次康桥,因为那里收存了她此生最美丽的光阴,雕刻了她一生最刻骨的印记。只是那康桥是否也行将老去,老去的时候,又还会期待一场旧梦重来吗?
既选择华丽转身,就不该再去深情回眸。就像徐志摩离开康桥之时,说过那么一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似洒脱的他,又何尝不是将魂梦丢落在康桥,只是他不打算再回头去寻找,只想将这段青春美梦寄存在康桥的柔波一百四十五里,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里,彼此还可以呼吸相闻。
二○○七年,一代才女林徽因纪念碑落户杭州花港观鱼公园。在这块新颖别致的纪念碑上,人物像和记述文字全部镂空。纪念碑由杭州市政府和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建造。林徽因的墓碑上写的,却是“建筑师林徽因之墓”。尽管林徽因这一生与诗文牵系着不解之缘,但她更大的造诣和荣耀则是在建筑行业。又或许,世人别有用意,然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她与古城杭州终究还是结下了深刻的缘分。
生于杭州,死后还是做回西湖的那朵白莲,以娉婷清雅的姿态端然于西湖之上,林徽因这一生自是极美的。冰心提起林徽因,开口就说:“她很美丽,很有才气。”与林徽因一起长大的堂姐堂妹,几乎可以细致入微地描绘她当年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谈是如何地令她们倾倒。在所有人心中,林徽因就是那朵洁净无尘的白莲,无论她历经多少风霜,都丝毫不影响她天然端雅的美丽。只是莲落还会有莲开之时,这位绝代红颜,一旦老去,再想得见芳容,又该去哪里寻找?
还是那句话,化生千百亿,用千百种姿态与我们相遇。在人间四月,姹紫嫣红的花开,每一朵都是她,是她在莞尔微笑,是她在多情歌唱。而我们愿做花丛中妖娆的蝶,带着两千多年前庄周的冷梦,赴一段花好月圆的盟约。我总以为自己是那个漠然看客,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可到最后,陷落最深的却是自己,流泪最多的还是自己。
你是人间四月天,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是梦中期待的白莲,是爱,是暖……这样的诗句仿佛来自天籁,纯净而轻灵。写下这首诗歌一百四十六的女子,叫林徽因。她一袭素色白衣,徜徉在春天长巷,看尽人间芳菲,看尽时光老去。在这般无言的结局里,又还需要拿什么来为她浅淡送离?
几程山水,千般故事,皆化作梦幻泡影。林徽因和我们一样来人间匆匆走过一遭,了却尘缘,又将奔赴另一道烟水之岸。就此别过吧,化作微尘也好,散作落红也罢,今生再不复与见。这样也好,挥手诀别,笑看春风,不忘了留下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白落梅
2011年春于太湖
一百四十七
附录
附录一:林徽因诗歌选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颂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一百四十八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
忒凄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
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情愿
一百四十九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
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一百五十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一百五十一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
催一阵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样,更不容峰峦与江海偷一刻安定。
骄傲的,她奉着那荒唐的使命:
一百五十二
看花放蕊树凋零,娇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变了相;
都市喧哗,再寂成广漠的夜静!
虽说千万年在她掌握中操纵,
她不曾遗忘一丝毫发的卑微。
难怪她笑永恒是人们造的谎,
来抚慰恋爱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
谁又大胆的爱过这伟大的变幻?
莲灯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一百五十三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别丢掉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
一百五十四
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耀
他实在无多了的最奢侈的早晚!
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山野,和枝叶中间,
象醉了的蝴蝶,或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缤纷降落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像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出珠沫,溅开山石的喉嗓唱。
这时候满腔的热情全是你的,秋天懂得,秋天懂得那,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凌乱!
但是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欣: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百五十五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怀疑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
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
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深秋里,
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
是不是现实,荒诞的,
果属不可信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一百五十六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
信仰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仰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
秋天的骄傲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
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这时候,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
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一百五十七
这夜,这夜,这惨的变换!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
松同松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
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
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
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一百五十八
好,抬头,这是高处,
心卷起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一百五十九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一百六十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颜色更鲜艳!记得那一片黄金天,珊瑚般玲珑叶子秋风里挂,即使自己感觉
内心流血,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
是什么?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己,不能停!虽然山中
一万种颜色,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一百六十一
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
几天,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一百六十二
才真能懂得
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
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一百六十三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
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
风吹:
吹远了香草,落叶,
吹远了一缕云,像烟
像烟。
静坐
一百六十四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旋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
散乱的挨着她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一百六十五
痒痒的甜蜜
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一百六十六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山中一个夏夜
山中有一个夏夜,深得
像没有底一样;
黑影,松林密密的;
周围没有点光亮。
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
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满山的风全蹑着脚
像是走路一样;
躲过了各处的枝叶
各处的草,不响。
单是流水,不断的在山谷上
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
均匀的一片静,罩下
像张软垂的幔帐。
疑问不见了,四角里
模糊,是梦在窥探?
一百六十七
夜像在祈祷,无声的在期望
幽郁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
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树的嫣红,
像是春说的一句话;
朵朵露凝的娇艳,
是一些
玲珑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匀的吐息;
含着笑,
在有意无意间
生姿的顾盼。
看,
那一颤动在微风里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边一瞥,
一百六十八
一瞥多情的痕迹!
八月的忧愁
黄水塘里游着白鸭,
高粱梗油青的刚高过头,
这跳动的心怎样安插,
田里一窄条路,八月里这忧愁?
天是昨夜雨洗过的,山岗
照着太阳又留一片影;
羊跟着放羊的转进村庄,
一大棵树荫下罩着井,又像是心!
从没有人说过八月什么话,
夏天过去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着田垄,土墙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梦怎样的连牵。
激昂
我要借这一时的豪放
和从容,灵魂清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鲜露,
一百六十九
来挥动思想的利剑,
舞它那一瞥最敏锐的
锋芒,像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猥琐网布的纠纷,
剖取一个无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纯美,
你的裸露的庄严。
……
然后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在一穹匀净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讶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面前!
一百七十
题剔空菩提叶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消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美
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
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
……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黄昏过泰山
记得那天
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一百七十一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展缓
当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不论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
避开了主流;情绪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这奔驰的血液;
一百七十二
它们不必全然废弛的
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次辗转,溯回流水,
任凭眼前这一切撩乱,
这所有,去建筑逻辑。
把绝望的结论,稍稍
迟缓,拖延时间,
拖延理智的判断,
会再给纯情感一种希望!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