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本章字节:13048字
天亮了,雅阁跑跑停停,折腾了一夜,终于在去怀柔的路上甩掉了喇嘛鸟和路虎警车,沿着岔道回到了北京。天尚早,北京动物园还没开门,他们就近找了一家饭馆吃了早点,才随第一批游客走进了动物园。
他们先来到动物管理处打听:五六天以前动物园死了一只什么动物?
管理处的人说:“山魈。”
香波王子和梅萨吃惊得叫起来。山魈可不是一般的情器,作为动物,它属灵长目,猴科,原生地在非洲喀麦隆、赤道几内亚、加蓬和刚果。小群生活,性情暴躁,雄性尤为凶悍。作为一个从国外引进的藏地神怪,它是独脚鬼太乌让的代称,而独脚鬼太乌让有三百六十种变体:骷髅的、斤斧的、刀剑的、各类食肉动物的;黑雾的、狞岩的、恶水的。他的魔性可以引起人们的争吵、残杀、疫病、死亡。公元751年,莲花生大师在康区的独脚麝地方降服了所有的太乌让,使他们成为佛教的护法,又因为护持德玛的需要,其中一部分成了众曜神之主罗睺罗的部属。罗睺罗是一位被西藏万神殿接纳的印度神灵,有人考证说这个罗睺罗就是释迦牟尼在俗时的儿子罗睺罗。罗睺罗受戒出家,得到开悟,被佛陀称赞为“密行第一”。密行即指三千威仪、八万细行,都是护法大神护持德玛的品德修养和法宝。“德玛”就是“法藏”,埋入德玛,叫“伏藏”,掘出德玛,叫“掘藏”。
香波王子问:“后来呢?山魈是不是又活了?”
管理处的人说:“活过来几个小时又死了。”
“又死了,尸体呢?”
“你们去猴馆问问。”
他们匆匆来到猴馆,从饲养员那里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的确活了,后来又死了,尸体被一个喇嘛买走,听说又活了。”
“哪里来的喇嘛?”看饲养员摇头,香波王子指着他胸脯上的纪念章说,“这个是哪来的?”
“喇嘛送给我的,说是他们寺院里活佛开过光的吉祥物,戴着它会保佑我。”
三个人轮番凑到跟前看了看,上面有一串藏文,翻译成汉语就是“噶丹雪珠达尔杰扎西伊苏旗贝琅”,意思是“兜率天宫讲修宏扬吉祥右旋洲”。三个人都知道这是甘肃“扎西旗”的全称。而“扎西旗”又被冠以“拉章(佛宫)”,称“拉章扎西旗”,“拉章”转音为“拉卜楞”,人们俗称“拉卜楞寺”。
梅萨说:“这个甘肃拉卜楞寺的喇嘛现在哪里呢?”
智美说:“更重要的是,成功的‘迁识夺舍秘法’可以把灵魂迁移到任何地方的任何死尸上,边巴老师为什么偏要选择北京动物园的山魈呢?”
香波王子说:“山魈就是独脚鬼太乌让,是护持伏藏的神灵。这肯定也是甘肃喇嘛的看法,否则他不会千里迢迢来北京买走它。边巴老师一生研究‘七度母之门’,研究也是护持,是准备发扬光大的护持。寄魂于山魈,是想以伏藏护法神太乌让的身份继续靠近‘七度母之门’。还有,《地下预言》中说,独脚鬼之主索命太乌让保护了玛吉阿米,谁也没有拘住她的灵魂,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现在边巴老师又把太乌让当成了自己灵识的载体,大概也是为了保护玛吉阿米。”
梅萨问:“谁是玛吉阿米?”
香波王子说:“山魈保护谁,谁就是玛吉阿米。”
梅萨说:“要是保护我呢?”
香波王子果断地说:“你就是玛吉阿米。”
梅萨说:“也许玛吉阿米期待的不是山魈的保护。”
香波王子说:“她当然更期待仓央嘉措的保护。”
梅萨翻他一眼:“那么谁是仓央嘉措?”
香波王子愣了一下,想说“我就是仓央嘉措”,看了一眼智美,又没说。
智美说:“我们不能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的目的不是寻找边巴老师的灵识,而是开启‘七度母之门’。我们应该关注的是山魈能不能成为发掘伏藏的‘授记指南’,如果不能,马上帕斯。梅萨是研究伏藏学的,她知道发掘伏藏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旁骛,左顾右盼。是吧,梅萨?”
梅萨呆呆地望着香波王子说:“是的,智美。”
香波王子说:“现在看来,《地下预言》、‘七度母之门’、边巴之死、《情深似海》、‘光透文字’、姬姬布赤、玛吉阿米、山魈复活,所有的都是符号,都可能是掘藏前的‘授记指南’。问题是为什么要‘授记’给今天的我们,又是谁在向我们‘指南’,是边巴老师,还是伏藏‘七度母之门’的承载者和执行者仓央嘉措,或者是更加遥远的伏藏之祖莲花生大师?”
智美说:“既然认定是‘授记指南’,我们要做的就仅仅是如何按照‘指南’往下走,至于谁让我们走、为什么让我们走,应该交给结果去回答,也许仓央嘉措的遗言会解释一切。”
香波王子说:“问题是如果我们放弃对边巴寄魂、山魈复活的追究,下一步往哪里走就很难琢磨了。”
梅萨突然说:“智美,你的占卜该派上用场了。”
三个人走出动物园,来到停车场,钻进了雅阁轿车。智美从座位上拿过自己的牛皮挎包,抱在怀里,从里面拿出了一串木质的念珠,挂在脖子上,又拿出两枚红铜的古藏币一左一右放在了自己盘起的腿上。香波王子听到牛皮挎包里丁零当啷响,好奇地伸过头去。
智美双手捂住说:“别看,陌生人会给它带来邪气,这是祖传的胜魔卦囊。”
“胜魔卦囊?”香波王子更加好奇了,“既然占卜可以开启‘七度母之门’,干嘛不一开始就用上呢?”
梅萨说:“历史上的确有仅靠占卜就发掘到的伏藏,但都是些小伏藏。面对大伏藏,尤其是面对‘七度母之门’这样关系到佛教生死存亡的诡秘伏藏,需要在占卜之外找到更合理、更有效的支撑。”
两个人都盯着智美。
智美低声祈吁:“卜神来,卜神来。”然后摸摸自己的胸口,念诵着别人听不懂的梵语经咒,摩挲念珠。突然拿起一枚古藏币抛向了空中,落下时五变成了七,原来这枚古藏币是正反两面不同值的。他又拿起另一枚古藏币,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朝上的一面是九。智美说:“七加九,买老牛,九减七,买小鸡。”一手飞快地搓动着念珠,突然停住了,看看拇指和食指捏住的念珠上显示的藏文和汉文,皱着眉头说:“脑?什么意思?我们下一步是走向‘脑’?‘脑’是什么地方?大脑?首脑?没头没脑?”
梅萨说:“再占一次吧,换一种方法。”
智美摇头:“我的占卜没有不灵的,只是我们不理解。”
香波王子突然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从座位上拿起边巴老师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自己怀里。
梅萨说:“电脑?不可能吧,它让我们走向电脑?”
香波王子打开电脑,呆呆地望了一会儿,钦佩地说:“智美你真厉害。”他把电脑端给他们看。电脑的屏幕保护上,依旧是辉煌一片的寺庙衬景和姣好美艳的唐卡美女。
“我们通过唐卡美女孔雀尾毛的项链知道了她是玛吉阿米,那么辉煌一片的寺庙衬景呢,是哪里的寺庙?”香波王子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一切都是佛法,一切都是‘授记’,一切都是‘指南’,就看我们有没有领悟的智慧了。‘授记指南’的启示和智美的占卜,把我们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梅萨和智美都瞪着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不说了,摸出突然响起来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梅萨,自嘲地撇撇嘴,这才接了。
对方说:“我是珀恩措。”
“知道你是珀恩措,我正忙着呢。”
“我要死了。”
他朝梅萨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别吓唬我,真的我很忙,没时间管你。”
“不是要你管我,就是想告别一下。”说罢,对方挂了电话。
梅萨和智美仍然瞪着香波王子:“说呀,我们去什么地方?”
香波王子心神不定地说:“国子监。”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们要去甘肃拉卜楞寺。但在去拉卜楞寺之前,必须去一趟国子监。”那天傍晚,香波王子去雍和宫开启“七度母之门”时,把他的牧马人停靠在雍和宫旁边的国子监,现在得取回来。
梅萨说:“也许不用,我们可以坐飞机去拉卜楞寺。”
香波王子说:“到了以后呢?你能开着飞机在甘南草原上到处跑?再说我每次上路都是牧马人带着我,它是我的吉星。”
梅萨说:“可能会有人守株待兔。”
香波王子说:“那也得试试。听我的,天黑以后行动。”
他们躲在雅阁轿车里小睡了一会儿,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香波王子眼里,北京的天是说黑就黑的,不像西藏。西藏的傍晚有些黏糊,太阳挑在山尖上,硬是不下去。山就只好戳破它,捣碎它,迫使它流着血,纷纷乱乱地沉没到山背后。但西藏的天说黑就真的黑了。北京的天虽然黑得快,却又不是真黑,路灯和霓虹灯会代替阳光继续照亮这个世界。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窗外,望到了不远处霓虹灯装饰下“奇正藏药”的大广告牌,望到了大广告牌下的三角形灯箱广告和带花坛的路岛,路岛上停着一辆中型货车。灯箱广告是用于治疗各种皮肤病的藏红神妙水,娇艳无比的形象大使正是藏族女歌星阿姬。阿姬半裸着胸脯,胸脯上醒目地写着‘香波王子’几个黑色藏文字。谁把我的名字写在这里了?他一时好奇,开门过去,站到了灯箱广告前。
香波王子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名字,知道那是刚刚写上去的,突然一阵警觉,正要回走,发现一个黑影被公路上更强的车灯打在了灯箱广告上,他扭了一下头,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忽地弯下腰,把屁股朝后猛地一撅。黑影被撅出了半米,那把本来要刺进他心脏的刀划破衣服,擦身而过。黑影收起刀,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仆倒在灯箱上,一头撞碎了玻璃,顾不上疼痛,抱着头回过身来。
他瞪着黑影,发现对方就是在大食堂看到的鼻子塌陷、颧骨高隆的骷髅杀手,那把雕饰精美的骷髅刀从大食堂晃到了这里,白亮得越来越像灯光了。
“不要这样,你们一定误解了‘七度母之门’。”
“是‘七度母之门’误解了佛教,以为佛教是可以被羞辱被摧毁的。”
“一定不是羞辱和摧毁,开启之后你们就会明白。”
“没有开启之后。”
骷髅杀手再次举刀逼过来。
香波王子看看不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喊一声:“来人哪。”
有几个人很快围过来。骷髅杀手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香波王子揩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朝雅阁走去,头晕目眩,走路都没有方向感了,赶紧蹲下来,想休息一会儿再走,突然听到有人喊:“快让开。”抬头一看,只见路岛上那辆中型货车朝他驶来,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逃跑。他“哎哟”一声,缩成一团,闭上眼睛,等待着撞死,就听哗啦一声,接着就是紧急刹车的声音。香波王子抬起了头,看到中型货车的车头玻璃已经烂出了一个大洞,一块六角形的地砖滚落在车头下,车前挺立着梅萨。梅萨一手扶正歪斜的牛绒礼帽,一手指着骷髅杀手吼道:“有本事你连我也杀了。”
骷髅杀手和货车一起无语。尽管修炼已经进入血祭阶段,但他只能杀死“隐身人血咒殿堂”指定的目标。他默默看着如花似玉的梅萨回身扶起香波王子,朝雅阁走去。那一瞬间,他想起了离开他的儿子他妈格桑德吉。
他听见香波王子说:“你又一次救了我。”
又听见梅萨说:“我救的不是你,是‘七度母之门’,是仓央嘉措遗言。”
2
在失去目标的这段时间里,警察王岩开着路虎警车路过了自家门口。他突然停下,对身后的碧秀和卓玛说:“你们两个立刻去国子监,监视一直停靠在路边的牧马人。”直觉告诉他,香波王子不会丢弃这辆性能极好的越野车,对方在逃跑,越野车是最好的逃跑工具。
卓玛说:“哪里是国子监?我们两个都是外来的,路不熟。”
王岩说:“那就把车留下,你们坐出租车。”
碧秀问:“你是头,你去干什么?”
王岩说:“我要回趟家,见个人,很重要,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三个人中,只有王岩是北京警察,关于他的单位和职务他一向守口如瓶。别人只知道他一直都在关注察雅乌金事件。就在事件过去多年,他觉得已经不可能延伸到中国时,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边巴之死突然激醒了他。他虽然还搞不清楚这起案件的背景,也无法断定它是不是意味着乌金喇嘛已经潜入中国,甚至都不能确认是邪恶者的犯罪,还是正义者的惩罚。但凭着一个警察的嗅觉,他觉得边巴之死一定与这位教授潜心研究的“七度母之门”有关。而“七度母之门”的出现作为察雅乌金事件的尾声,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悬念肯定比察雅乌金事件本身还要重要,它很可能是新信仰联盟向佛教发动进攻的唯一武器。由于“七度母之门”属于藏传佛教,他希望上级派一个精通藏族文化和宗教的警察协助自己。于是碧秀便从拉萨飞到了他身边。碧秀是拉萨重案侦缉队的副队长,昨天才到,几乎是一下飞机就投入到了破案中。
王岩离开路虎警车,跑步上楼,推开家门,去厨房接了一杯直饮水一饮而尽,又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一只面包,一头扑到了电脑前。
他没有妻子和孩子,也没有女朋友,曾经的女朋友已经跟他分手了。女朋友在一家藏人创办的医药公司上班,负责冬虫夏草、藏红花、雪莲花、佛手参、藏茵陈、红景天、肉苁蓉、枸杞、锁阳、鹿茸、牦牛鞭等名贵藏药的对外贸易。有许多西藏人跟她打交道,也有外国人跟她打交道。王岩是借口买藏药跟她认识的,后来他真买了,真吃了,结果发现,阳气冲天,欲火攻心,舌头上长出了七八个大泡,没有女朋友的日子应该结束了。
爱情伴随着成熟男人的***突如其来。他请她吃饭,请她来家,然后推她上床,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
她说:“你是想一夜风流呢,还是想真的跟我好?”
“当然是想真的跟你好,我喜欢你。”
“为什么喜欢我?别跟我说我漂亮,这不够。”
“我喜欢藏族,喜欢你们的文化、宗教,还有历史、风俗等等。当然我可以通过别的途径了解这些,但我更注重活生生的交往,跟你,也跟你的朋友交往。”
他知道她对他的回答不满意,又说:“当然,我还想证明我是一个男人。”
“天下女人多了,随便一个女人都可以证明你是男人。”
“在天下的女人里,我遇到了我的唯一,我们还是尊重缘分吧。”
她提醒他:“可我们互相并不了解,尤其是对方的过去。”
他漫不经心地说:“那不难,慢慢就了解了。”
三年后他们分手,分手是他提出来的,果决而冷静,什么原因呢?是她想改变女朋友的身份逼着他结婚?是她过去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还是她的拖累让他不快?她有一个必须由她抚养的哑巴妹妹。不仅如此,这个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哑巴妹妹还在吸毒,就在家里,被他发现了。他等她下班回来,问她和哑巴妹妹,毒品是哪里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吸的?她们拒绝回答。他一声叹息,怒吼道:“滚出去。”哑巴妹妹从他的口型中知道他在说什么,急得半张嘴“嗷嗷嗷”叫着,飞快地用手语申辩起来。他没搞懂,也不想搞懂,挥挥手:“走吧,还啰嗦什么。我这样的人需要跟什么人结婚你们应该想到。”“我瞎了眼,瞎了眼。”她拉着哑巴妹妹,哭着甩门而去。
就这样,男欢女悦的爱情从此告别了他。他发现他天生是个纯洁专一的人,除了爱过她,别的女人都提不起他的爱兴,连喜欢都谈不上。
现在,王岩习惯性地打开“藏学大众网”,走进了阿若·炯乃的博客。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光顾一次这里,因为在这里他得到了“七度母之门”的信息,现在又成了唯一一个可以遇到“香波王子”的地方。香波王子发过一个贴子,询问阿若喇嘛:“有钥匙了吗?期待中。”紧跟着有网友问他为什么叫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很负责任也很得意地做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