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万玛之踪(4)

作者:杨志军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

本章字节:9788字

黑方之主说:“不要紧,只要你别忘了‘隐身人誓言’。”


骷髅杀手说:“不会忘,誓言的最后一句是,要么香波王子死,要么我死。”


黑方之主说:“我当然不希望你死。继续你的使命,我会帮助你。警察就要出现了,你要趁乱而为。另外还想告诉你,跟你一样,我和我的助手鹫头病魔也是身体力行的杀手,我们从来没失过手。”电话挂了。


骷髅杀手愣了半晌,摁了一个最熟悉的号码。每当他心情郁闷,就要拨打这个号码。对方是格桑德吉,儿子他妈。


通了,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却听不见她说话。


她总是不说话,总是等他说话。因为她想听的话是“回家,你回家,我也回家”,而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香波王子没死,伏藏没毁,作为骷髅杀手,他不可能把掘藏者香波王子扔到一边,和老婆回家。


他叹气。她也叹气。


然后,她就挂断了。显然,她很失望,又一次。


一条短信凌虚而来,飞到了王岩手机上:


香波王子已到塔尔寺。


王岩立刻拨通了对方:“你是谁?”


“你不相信我的短信?”


“我愿意相信你,更愿意知道你为什么要通知我?”


“我叫黑方之主,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毁灭乌金喇嘛。香波王子是乌金喇嘛的代表。”


“有什么证据?”


“他们共同的兴趣‘七度母之门’就是证明。”黑方之主把电话挂了。


碧秀盯着王岩问:“跟谁打电话?”


王岩说:“黑方之主。你知道黑方之主是谁?”


碧秀说:“听名字好像是佛教密宗里的人。”又说,“我们真是无能,迄今还没有抓到香波王子,更没有发现乌金喇嘛的踪影,现在又跑出个黑方之主来,见鬼了。”


王岩听出话里有对他的埋怨,烦躁地说:“我来开,我来开。”跟碧秀换了座位,又说,“目标已经出现在西宁塔尔寺,而我们还在兰州城里左顾右盼。”


这时去买水的卓玛钻了进来,把矿泉水分给两个同伴。


王岩像飙车一样把路虎警车开到几乎不沾地面,吓得那些被超过的司机每每都会惊叫一声。无风的日子忽忽地往后刮着风,能感觉到空气变成了一个清透的隧洞。碧秀坐在后排,一只手攥着头顶的抓手攥出了汗,不断说:“王头慢点。”王岩慢不下来,似乎他是不由自主的。他们穿越兰宁高速公路,到达西宁,都没有停下来撒脬尿,就直奔塔尔寺。


两小时四十分钟后,王岩把车开进了塔尔寺所在地的鲁沙尔镇。经过镇街口的长途汽车站时,一辆大客车正好从站内出来挡在了路上。他着急地打着喇叭,看到前面几个人突然举着器械打起来,警察的本能使他立刻推开车门,招呼碧秀和卓玛走了出去。


械斗被制止了,王岩却让一个姑娘扑倒在地。


那姑娘披头散发,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放,哭喊着:“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王岩坐在地上使劲推她:“我打你干什么?”


姑娘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满身青青紫紫的伤痕,冲着围拢来的人又哭又嚎,嚎了几声,便昏躺到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王岩说:“快,送医院。”


碧秀和卓玛把姑娘抬进了路虎警车。


有个骑摩托车的人说:“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县医院。”


路虎警车相随而去。县医院到了,抢救立马开始。


王岩说:“时间已经耽搁了,赶紧走。”


三个人匆匆离开,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被一伙人堵住了。为首一个光头男人撕住王岩责问他为什么要残害那姑娘。


王岩说:“我是外地人,刚到这里,根本不认识她。”


光头男人说:“残害她的人都说不认识她。”


碧秀和卓玛过来拉开了光头男人,却有更多的人撕住了王岩。


王岩拍着自己的警服说:“没看见我是警察吗?”


有人说:“假的,肯定是假的。”


王岩要掏出警察证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摸口袋才发现里面已经被掏空了,立刻意识到阴谋正在包围他们,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北京来的警察,你看看我们的车牌。”说着指了指路虎警车。


早有人盗开路虎警车的门,发动起来准备开走。碧秀大吼一声,奋力追过去。卓玛推搡着那些人,要使拳脚给王岩解围。有人喊:“派出所的人来了。”


王岩和卓玛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们松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有些意外。


所长讥讽地眯起眼睛望着他们:“别装模做样了,穿一身警服,开一辆警车,就算警察啦?只要有钱有关系,挂个警车牌子还不容易?”


王岩说:“就算我们不是警察,也犯不着抓起来吧?”


所长说:“你们打了那姑娘,几乎打死,现在还在抢救,万一人死了,你们就是杀人犯,我能放你们逃走?”


立刻过来五六个警察,把他们从沙发上揪起来,关进了一间用铁条封闭着窗户的房子。铁门从外面咣当锁死的瞬间,王岩愤怒地大喊:“你他妈渣滓洞。”


安静了,外面的世界和关起来的两个人似乎都在沉思。


半晌,卓玛说:“你急急忙忙往这里跑,好像就是为了撞上一次械斗,然后被诬陷、被关押。”


王岩说:“我也这么想。”


卓玛说:“那姑娘是谁?为什么要诬陷你?她浑身的伤疤真真切切,的确有人残害了她。照理诬陷你的人就应该是残害她的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一来这里就盯上了你?”


王岩说:“我在琢磨医院门口撕住我的那个光头男人,他说‘残害她的人都说不认识她’,为什么?”


卓玛说:“残害她的不只一个,你是其中之一。什么样的人会被许多人残害呢?妓女?总之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我们一头撞进了人家的陷阱。”说着,过去使劲踢了一脚铁门,喊道,“开门,我们有话要说。”


没有人理睬他的喊叫,派出所里一片沉寂。


王岩想,难道那个短信就是陷阱的开始?不,黑方之主显然要阻止开启“七度母之门”,他的敌手是乌金喇嘛和香波王子,他发短信就是想利用警察对付敌手。既然这样,陷害并关押我们的就应该是乌金喇嘛或者香波王子。看来他们能量不小,都可以发动群众、动用当地派出所了。四下看看,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杯子有壶。打开壶盖,一股开水的气雾升腾而起,伴随着一股花香,眨眼弥漫到空气里。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人喝着一杯菊花茶。


王岩说:“必须赶快想办法出去,一旦香波王子在塔尔寺得手,他们会立刻离开这里。”


卓玛说:“香波王子是伏藏的探索者,又是掘藏的实施者。而伏藏照我的理解是天下最深奥最玄妙最不可思议的迷宫。我们要做的其实应该是彻底了解这迷宫,然后埋伏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拦截。”


“是迷宫,但我们来不及了解,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后面追。”


“能追上就不错了。不过,往往子弹追起来比人快。”


王岩严厉地说:“不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击毙香波王子,他后面一定有很深很广的背景,还有乌金喇嘛。可以说,这起案件,搞清楚背景比惩罚罪犯更重要。”


“可有时候你顾不了那么多。比如现在,你根本不知道碧秀这会儿在干什么。”


“我知道碧秀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出去。”王岩说着,咚地放下茶杯,起身掏出了枪。


卓玛望着王岩手中的枪,愣了:“王头你发现了没有,这里不是派出所。”理由很简单:既然派出所抓人又关人,怎么可能连被抓人的枪都没有没收掉呢?


两个人同时扑向铁门,又砸又踢,结实的铁门毫无反应。卓玛回头,瞪着用铁条封闭起来的窗户,过去摇晃了一下,那些交叉焊接的铁条居然纷纷离开了窗框,使劲一推,窗户便哗啦一声倒了下去。原来这是假封闭,关他们的人似乎只想耽搁一会儿他们的时间。两个人翻出窗外,才知道这是一家私营旅馆,那个所长和五六个警察早已不见了踪影。


王岩和卓玛朝塔尔寺跑去,没跑多远,卓玛忽然“哎哟”一声歪倒在地。王岩要扶他起来,他皱着眉头直吸溜,说他脚崴了。


王岩忧急地说:“怎么回事儿,还能不能走?”


卓玛一手捂着左脚,一手挥着说:“别管我,快去寻找碧秀,阻止他,他会杀了香波王子。”


王岩无奈地看着卓玛:“好自为之吧,我顾不上你了。”转身就跑。


卓玛突然站起来,朝医院走去。他对医院里那个伤痕累累的姑娘更感兴趣。


碧秀的奋力追撵没有奏效,路虎警车还是被人开走了。他返回医院门口,看到王岩和卓玛已经被人带走,转身就跑。他觉得机会来了,一个可以单独追踪香波王子的机会,能使他瞬间结束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是猫,凡是警察都是猫,但猫和猫是不同的,只要有一个非同反响的靠山,有的猫转眼就是虎,就好比他,他觉得自己早就是老虎了,怎么还能听凭老鼠开着汽车到处奔走?碧秀摸了摸腰里的枪,快步走向塔尔寺,他知道自己此去的意义,只要见到香波王子,无论什么场合,他都要一枪毙了对方。对方命案在身,又是重大文物失窃案的犯罪嫌疑人,如今畏罪潜逃,继续作案,不毙他毙谁?


碧秀买了参观券,走进塔尔寺,两只鹰眼嗖嗖嗖地瞄准着,先去几个主要殿堂转了转,然后来到寺前广场,警察的感觉告诉他,香波王子就要出现了。


7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向被藏语称为“葱灵朵活”的大经堂,警惕地观察着,没有发现护寺喇嘛,只有香客进进出出。


香波王子说:“塔尔寺大经堂最着名的是柱子、壁龛中千尊宗喀巴铜制镏金像、数以千计的孤本经卷、达赖和班禅的弘法宝座。‘授记指南’的制造者想把万玛活佛的踪迹留在这里而且希望被后来的有缘者发现,肯定不会忽视它们。”


说着,他们走进了大经堂。


千尊宗喀巴铜制镏金像和数以万计的孤本经卷锁在壁龛中,他们看得见摸不着,只能排除在外了。


梅萨说:“一般来说,掘藏者无法接近的地方,伏藏者是不会留下启示的。”


他们径直来到最里面富丽堂皇的达赖和班禅弘法宝座前,隔着防护栅栏瞅了半天,沮丧地摇摇头。


香波王子说:“现在就剩下柱子了。大经堂一共有一百六十八根柱子,其中六十根在墙内,每一根都是造诣很高的艺术品。”


他们一根一根地研究柱子顶端的雕刻和围裹柱子的蟠龙壁毯,顺便也看了看柱子之间一排排的禅座、五彩的条毯、集体颂经时的法器、烂然一片的栋梁、斗拱、藻井、佛教故事壁画以及悬挂着的帷幔、经绸、幡幢、伞盖、古代卷轴画等等,什么收获也没有。可以容纳三千喇嘛同时诵经的大经堂,这个被僧人称为参尼札仓、修习五明义理的显宗经院,毫无悬念地拒绝了他们。


梅萨说:“那就去‘夏达拉康’长寿殿,说不定我的根器比你好。”


他们走出大经堂,朝长寿殿走去。


梅萨问:“为什么要在塔尔寺建一座长寿殿?相对于人的长寿,佛教不是更重视无常、消亡和灭度吗?”


香波王子说:“这就是佛教世俗化、人性化的一个证明。长寿是极境,是世俗界的最高目标,怕死是一切生命的本能。佛教只有尊重人性和人的本能,才有可能扎根人间。以此类推,我们就明白为什么藏传佛教会产生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仓央嘉措代表爱情,爱情也是极境,是世俗界的理想目标。无爱是最可怕的,有恨是最痛苦的,一个有爱无恨的世界是宗教的,更是世俗的。这应该是仓央嘉措的逻辑,也是我之所以开启‘七度母之门’的原因。具体说,有爱加无恨,就相当于香波王子加梅萨,那就是整个世界,一半世俗,一半宗教,缺了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