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本章字节:10296字
他出生在山南孤儿庄园,孤儿庄园最早的主人是碧秀拉巴,他是碧秀拉巴家族的后代,爸爸就给他起名叫碧秀。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磕着长头去拉萨朝拜,一去不归。他沿着朝圣的路,去寻找爸爸妈妈,走了差不多一年走到了拉萨。在大昭寺碰到同样来朝圣的山南孤儿庄园的乡亲,才知道爸爸妈妈已经在拉萨病死了。他不想回寂寞的家乡,就留在热闹的拉萨,尝试着生存,尝试着寻找依靠。因为找不到而变得非常强悍,打架,打架,打架,总是在跟人打架,常常被人打得满脸青肿,一身伤痕。这时候他会去医院,脱光了自己守在医生旁边,一守就是大半天。有一次医生问:“你要干什么?”“看病。”“挂号了吗?”“没挂。”“去挂号。”“没钱。”“没钱怎么能看病?”“我流血啦,血流完了就要死了,我不想死。”“你爸爸妈妈呢?”这时候他哭了,他被打得多惨都不哭,但一问起他爸爸妈妈他就哭了。医生不得不给他看病上药。
他做过乞丐、小偷,进过管教所、孤儿院,然后上学,逃学。十四岁那年,去色拉寺做了一个杂役僧。大概是性格孤僻、出手凶狠、天性顽劣的缘故,他被一个僧俗难辨的神秘人看准,带出寺外,引入“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无形密道,开始以最原始古朴的方式修行祭杀大法。不久他得到灌顶并进行了“隐身人誓言”的宣誓,赐法名为碧秀衮波斯仁响箭一样的护教战神。二十三岁那一年,默朗木祈愿大法会的日子里,他去大昭寺朝佛,碰到两拨人厮打,双方都动了刀子,他冲过去劝解,下了所有人的刀子,自己也挨了两刀。警察把他带到刑警队做笔录的时候,一个队长说:“你知道你下了几把刀?六把,了不起啊,要不是你,他们互相捅来捅去,肯定要出人命。你其实是一块当警察的料。”
两个月以后,他果然当了警察。他的师傅、那个把他引入“隐身人血咒殿堂”无形密道的僧俗难辨的神秘人说:“刑警队要你,我们也觉得你去当警察是合适的,要知道有时候警察杀人是可以不犯法的,我们要为将来的‘除根计划’做好准备。从现在起,你就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世间护法主门隅黑剑,直接接受无形密道的主人黑方之主的指挥。你很可能永远见不到黑方之主,但你要绝对忠诚他,就像忠诚‘隐身人誓言’一样。”又说,“我和你缘分一场,就此散了吧,以后我们恐怕不会再见面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等待发掘‘七度母之门’的开始。记住你的天戒,天戒如破,灌顶就会收回,修法的证悟和圆满也就流水一般淌走了。”他诺诺连声,用一脸坚硬的肌肉表示:天可破,天戒不可破。他的天戒就是女人,师傅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女人是他命中的克星,任何一个女人对他都是致命的丧棒,都可能引起他精神崩溃、生命毁灭。所以他首先必须做到厌离女人,视女人为粪土垃圾。“不能接受女人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她们的心。”
他照办了,不恋爱,不结婚,甚至能做到看都不看一眼女人。他精力旺盛,又没有别的消遣,全部时间都花在破案上,工作自然很出色,几年后就从刑警队调入了重案侦缉队。又过了几年,便成了副队长。队长提拔到局里去了之后,侦缉队就由他说了算了。这期间他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是女人的考验,让他感到自己是坚强而不凡的,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是侦缉队那个模样招人的女警察玛瑙儿对他产生了爱情,她请他来到她家做“手抓”给他吃,边吃边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她借着酒劲历数他的不是:“那次去阿坝出差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好心好意煮了牛肉给你送去,你却把它在车上放馊了,馊得连狗都不吃了。你去成都开会,我让你给我带双鞋,你说忘了,别人的怎么没忘?你有一颗猫眼石,我要了几次你为什么不给我?我一天到晚在你眼皮底下晃,星期天我换了便衣走在大街上,你居然不认识了?请你看电影你为什么不去?约你去宗角禄康你为什么骗人说有案子?在侦缉队只要有空闲,我就想跟你说话,你躲什么躲?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新来的打扫你的办公室?你知道我想打扫。你一个单身汉,我帮你洗洗衣服又怎么了?看把你紧张的。想请你吃饭请了多少次,今天才来。”他一言不发,使劲喝着,直到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以一个藏族女人火辣辣的温柔,撕掉了他的上衣,抽掉了他的皮带。他说:“皮带上有枪,小心走火。”玛瑙儿以为他是一语双关呢,嗔笑着说:“我不怕走火。”他吼道:“可是我怕,把枪给我。”他推开她,抢过皮带,系好,开门走了。即使在醉意沉沉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师傅的叮嘱:不能接受女人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她们的心。
第二天他在重案侦缉队的办公室里收到了他丢在玛瑙儿家的上衣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你不是一个藏民,更不是一个男人。”不是就不是呗,他无所谓,反正他永远都不会做女人希望男人做的那种事情。对男人,有女人的理想,更有信仰的理想,他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世间护法主门隅黑剑,是“隐身人誓言”的执行者,他的法名叫碧秀衮波斯仁响箭一样的护教战神,这样的男人没有七情六欲,早就超出女人的想象了。
但是,玛瑙儿毕竟是一个抹不去的存在,她经常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脑海里,影响着他的情绪,让他觉得即使她代表烦恼,那也是自己不可缺少的,缺少了更烦恼。仿佛他的宗教使命、他那来源于修炼的厌离女人的天戒,都无法让他彻底摆脱世俗爱欲的牵绊。加上他的警察身份、不能滥杀无辜的要求,他就像陷落在了泥淖儿里,挣扎着,一直都在挣扎着。
这会儿,碧秀想着黑方之主的话:“‘隐身人血咒殿堂’期待着它的护法主。”“很好,到底是门隅黑剑。”突然就有些着急:一定啊一定,这次可一定要完成使命。他拿出手机打给了正在奔赴布达拉宫的各路部下:
“发现香波王子暂时不要抓,他还有更重要的同伙,要以他为诱饵引出来,一网打尽。你们跟紧他,看他跟谁接触,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要监视起来。”
说完了,碧秀吃惊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缓杀香波王子。黑方之主并没有下达这样的指令。可如果不缓杀,怎么能得到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呢?他给自己鼓劲似的攥攥拳头:缓杀,缓杀,就是应该缓杀。
6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坐在路边的遮阳伞下,一边喝酸奶,一边观察警察设置的路卡。这是在北京中路离功德林不远的地方,密集的车辆让路卡内外显得格外拥挤,警察们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辆经过的车,等待检查的车一点一点往前挪。突然,它们不挪了,它们肆无忌惮地奔跑起来。阿若喇嘛忽地站起,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路卡已经撤销,警察眨眼消失了。
阿若喇嘛当然不认为警察在这里抓到了香波王子和梅萨,但他知道拉萨内外的十几个路卡中,只要一个路卡达到目的,所有的路卡都会消失。现在路卡消失了,说明香波王子和梅萨很可能再次落网。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立刻钻进停在路边的喇嘛鸟,一路疾驰,来到重案侦缉队的门口。门内门外一片平静,一辆警车也没有。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疑惑地互相看看。侦缉队的警力不归,说明警察没有抓到目标,而是去了新的地方。
邬坚林巴沉思着,用手掌一下一下拍击着方向盘。
突然响起一阵幽幽旷旷的空山梵呗,来短信了。阿若喇嘛拿出手机迅速看了一眼,正要告诉邬坚林巴,就听一阵喇叭声,路虎警车停在了路边。王岩和卓玛下车,走了过来。阿若喇嘛礼貌地从喇嘛鸟里出去,迎接着两个一路都在打交道的警察。
王岩朝重案侦缉队的门口望了望:“香波王子在哪里?”
阿若喇嘛说:“警察都没有目标,我们怎么知道?”
王岩说:“喇嘛是先知,是预言家,你们躺下睡一觉就能梦见香波王子去了哪里。”
阿若喇嘛说:“我们的梦当然会有大愿法力的显现,遍知一切的众生怙主总会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有益的明示。但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我们还有智慧和正在走来的明示互相成为印证。智慧的人,是不会在‘七度母之门’开启之前,让香波王子和梅萨停止行动的。”
王岩笑着点点头:“你们的智慧是佛的智慧,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听你们的指挥,但现在有件事情你必须听我们的。”说着,一把撕住了阿若喇嘛的袈裟,“到我们车里去,脱掉你的袈裟。”
阿若喇嘛不愿意。王岩架住了他的胳膊,卓玛从后面拦腰抱住。两个人连推带拉,硬是把阿若喇嘛塞进了路虎警车。然后一前一后压住他,撕开了他的袈裟和内衣。
肉体出现了,惊心动魄,密密麻麻全是痊愈的伤口。王岩和卓玛呆愣着,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们希望通过满身的伤疤验证谁是乌金喇嘛,然后抓捕归案,但当验证突然来临时,他们反而不敢相信了。
王岩说:“乌金喇嘛曾经在‘北美乌仗那坐禅中心’门外的广场上自杀过一次,自杀时用刀在自己身上戳了七七四十九个血窟窿,从此四十九处刀伤便成为乌金喇嘛的符号而衍生着不同年龄不同国籍的乌金喇嘛。如今符号贴在了你身上,你成了乌金喇嘛,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别动,让我数一数,是不是四十九处伤口。”
阿若喇嘛挣扎着:“罪孽的人,你们怎么敢这样无礼,修行者的法体是不可玷污的。”
王岩又说:“新信仰联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虎作伥,制造血案,披着喇嘛的外衣干着魔鬼的勾当。好在我们及时识破了你,你猖獗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邬坚林巴和另外几个雍和宫喇嘛扑了过来,从车门口撕开王岩,推倒在地,拉出阿若喇嘛,扶着他钻进了喇嘛鸟。
王岩爬起来,掏出枪,就要射击。
卓玛说:“王头,数清楚他身上的伤口再开枪。”
王岩说:“也对。”
两个警察追了过去。喇嘛鸟启动了。王岩朝汽车轮胎开了一枪,没打着,赶紧和卓玛返回路虎警车,开上就追。
卓玛说:“恐怕我们追不上了。”
王岩说:“为什么?”
卓玛指了指表盘说:“必须加油。”
王岩说:“那就先去加油。阿若喇嘛,不,乌金喇嘛的目的并没有达到,只要香波王子不停止掘藏,乌金喇嘛就还会出现。”
喇嘛鸟里,阿若喇嘛整理着撕开的袈裟和内衣,喘着气说:“快点,快点。”
邬坚林巴问:“去哪里?”
阿若喇嘛拿出手机,大声念起刚才没有来得及告诉邬坚林巴的短信:
不动佛明示:布达拉宫。
又说:“今天是布达拉宫大诵经法会开始的日子,一千个叛誓者将按照祖先的指令身束炸药进入会场,在太阳落山之前集体点火引爆。这是《地下预言》的告诫,警察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不相信,但是对你我,它是常识。”
邬坚林巴说:“但是《地下预言》又说,一千个叛誓者中只有一个首领,只要他失去叛誓传承或者死掉,爆炸的指令就不能发出。”
阿若喇嘛说:“谁也不知道这个首领是谁,是否已经死掉,或者失去传承。”
邬坚林巴说:“就算几百年前的《地下预言》会在今天变成现实,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开启‘七度母之门’的。”
阿若喇嘛充满忧虑地说:“不动佛的安排不能不听,走吧。”
邬坚林巴说:“等等,还应该有一个能开启‘七度母之门’的人,万一香波王子出了事儿,我们不至于落空。”说着,掏出手机打给了智美,“你在哪里?找到香波王子了吗?”
智美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邬坚林巴说:“他有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指南’,他本身就是‘指南’。”
智美说:“香波王子根本就不是发掘伏藏的参照,我的卜神已经安驻在心里,我现在谁也不靠。我找他是为了报仇,他从我手里夺走了梅萨,现在又杀死了索朗班宗。”
邬坚林巴摸着胸前镶嵌着猫眼夜光石的檀香木念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听说索朗班宗死了,她的死你是有责任的。我不该把她介绍给你,因为……因为你跟香波王子没法儿比,最后得到伏藏的不是你。”
这一激将果然奏效,智美说:“那就走着瞧,我会及时通知你我的发掘成果,现在,我要去布达拉宫了。”
邬坚林巴关了手机说:“是不是要通知王岩和卓玛?光我们两个恐怕无法阻拦碧秀对香波王子的抓捕。”
阿若喇嘛“嗯”了一声说:“你是真人不露相的,现在终于要显示聪明才智了。这一步很好,用两个外来警察牵制碧秀副队长。修行的人,就是要把所有的缘起都利用起来。”他拿出手机,什么也没说,只把“不动佛明示”转发给了王岩。
各路人马都在奔向布达拉宫。布达拉宫耸立在辉煌之上,就像喜马拉雅探秘天堂,危险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