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提利昂

作者:乔治·R·R·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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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欧洲·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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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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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7078字




厚重木门外传来声响,提利昂·兰尼斯特明白自己死期已至。


是时候了,他心想,来啊,来啊,做个了断。他企图站起来,腿脚却因长期躺卧而麻木,只得弯下腰去,揉搓筋骨。妈的,我不能蹒跚着上刑场。


他不知他们会当即动手,还是拉去游街之后,让伊林·派恩爵士处决。经过比武审判那一幕,亲爱的老姐和慈祥的老爸想必更乐意让我悄悄消失,以免在公众面前继续丢脸。假如带我上街,我肯定要把些趣事对老百姓传扬,他们不会那么傻吧?


钥匙转动,牢门“咯”地一声,猛然掀开。提利昂背靠潮湿的墙壁,渴望手中有武器。没关系,我还能又踢又咬,尝到鲜血的味道。只盼能说出几句惊世骇俗的遗言,光吼“去你妈的!”


不足以青史留名。


火光照向脸庞,他举手遮挡。“来啊,连侏儒都怕吗?来杀我啊,烂***养的野种!”由于长期未说话,他声音很嘶哑。


“如此评价咱们的母亲大人?”对方左手握火炬走进来,“奔流城的黑牢没这么湿冷,但阴森多了。”


提利昂半晌透不过气,“是你?”


“对,大部分的我,”詹姆有些憔悴,头发也短了,“一只手被忘在了赫伦堡将勇士团飘扬过海地请来可不是父亲的好主意。”他举起右手,让提利昂看看断肢。


弟弟不可遏抑、歇斯底里地大笑,“噢,老天,”他说,“詹姆,我很遗憾,可是……诸神在上,你看看我们:一个缺胳膊,一个没鼻子,好一对快乐的兰尼斯特小子!”


“我的手一度难闻死人,倒希望自己缺的是鼻子。”詹姆放低火炬,仔细查看弟弟的面容,“可怕的伤痕。”


提利昂别开头,“他们逼我打,又不放高个哥哥前来保护。”


“听说你几乎把都城给烧光了。”


“放屁,我只在河上放火。”提利昂猛然想起这是何时何地,“你来杀我吗?”


“喷喷,这张嘴,三句不离本行。再没礼貌,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烂掉。”


“瑟曦不会让我烂掉。”


“没错,她不会。你明天就要被拉到旧比武场中斩首。”


提利昂再度大笑,“你带吃的没有?原来是听我做临终忏悔来了,瞧,我现在像只阴沟鼠。只怕有些迟钝。”


“你无须做忏悔,我是来搭救你的。”詹姆的声音异样地庄重。


“谁说我需要搭救?”


“瞧,我已忘了你是个多么讨人厌的小东西。再废话,我就支持瑟曦砍你的头。”


“噢,这可不行,”提利昂快步走出牢房,“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我没了感觉。”


“午夜过后三点,全城都在熟睡。”詹姆将火炬放回牢房之间墙上的壁台中。


走廊昏暗,提利昂几乎被狱卒的身体绊倒此人四肢张开,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他踢了狱卒一脚,“死了?”


“睡着了。其他三个也一样。太监往他们的酒里下了甜睡花,剂量没到致死的地步至少他如此保证。他就等在楼梯上,穿着修士的袍子,待会带你通过下水道,前往黑水河畔,河边有条划桨船。放心,瓦里斯在自由贸易城邦不缺朋友和眼线,能让你衣食无缺……但你自己得多个心眼,瑟曦肯定会派出杀手。你最好连名字都改掉。”


“改名字?噢,好主意!当无面人来杀我时,我对他说:‘不,你这傻瓜,认错人了!我只是另一个面容狰狞的侏儒而已!’兰尼斯特兄弟俩哈哈大笑。接着詹姆单膝跪下,迅速吻了他的双颊,嘴唇扫过结茧褶皱的伤疤。


“谢谢,哥哥,”提利昂说,“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的恩情。”


“我只是……还债。”詹姆的声音愈发异样。


“还债?”他昂头望着哥哥,“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好,有的事,最好永远埋葬。”


“噢,太棒了,”提利昂道,“什么丑事恶行?哪位大人背后搞小动作?说吧,我不会哭的。”


“提利昂……”


詹姆在害怕。“说吧。”提利昂重复。


哥哥转头不看他。“泰莎。”最后他轻声道。


“泰莎?”他心里一紧,“她……她怎么了?”


“她不是妓女,我没有买她。一切都是父亲命我讲述的谎言。泰莎……泰莎就是泰莎,农夫的女儿,与你在路上偶遇。”


提利昂听见微弱的喘气“咝咝”地穿过鼻子的伤疤。詹姆不敢回头。泰莎。忽然间他忘了她的模样。小女孩,她只是个小女孩,不比珊莎大。“我的老婆,”他嘶声道,“她嫁给了我。”


“父亲说,她就为了你的钱。她是个贱民,你是凯岩城的兰尼斯特,若非为金子,她根本不会来找你,所以相当于妓女,所……所以我说的不是谎言,不是真的谎言,而……而且他认为需要给你好好上一课。从此以后,你会汲取教训,并对我心存感激……”


“心存感激?”提利昂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把她给了卫兵,整整一军营的卫兵,还让我……全程观看。”啊,不只是看,最后我还我的老婆“我真不知他会那样做,请你相信我。”


“噢,相信你?”提利昂咆哮道,“你还值得我相信吗?我还能够相信你吗?去你妈的,她是我老婆!”


“提利昂……”


他打了哥哥。反手一掌,用尽全身力气,蕴涵着所有的恐惧、怒火和痛苦。詹姆踉跄退步,失去平衡,最后倒在地上,“我……我很抱歉。”


“噢,抱歉就行了吗,詹姆?你,还有我亲爱的老姐和慈祥的老爸,不错,我还没想清楚,但总有一天会狠狠报复你们,我指天发誓!兰尼斯特有债必还。”提利昂蹒跚走远,几乎又绊在狱卒身上,但不出十几码,便被一道铁门拦住。噢,老天!他只想尖叫。


詹姆靠过来,“我有钥匙。”


“那快开门。”提利昂向外避开。


詹姆插进钥匙,将门推开,当先走出去,接着回头道,“你来吗?”


“咱们各走各的路,”提利昂踱出门外,“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找瓦里斯。”他昂起头,用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打量哥哥。“詹姆,你左手能打吗?”


“至少不比你差。”詹姆苦涩地说。


“那好,下次见面,咱们就可以好好对上手,就你我两个残废与侏儒。”


詹姆将一串钥匙递给他,“我给你说了真话,你也该对我坦诚。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下的毒?”


这个问题,犹如一把尖刀,在他肚内翻搅。“你想知道真相?”提利昂反问,“那好,我告诉你,乔佛里的品性比伊里斯更糟糕,他偷了父亲的匕首,交给下人去害布兰登·史塔克,这事你可清楚?”


“我……我想是这样。”


“没错,做‘儿子’的想学‘父亲’。等他权力巩固,多半连我也杀为什么不呢?我又矮又丑,生来就有罪。”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可怜愚蠢残废瞎了眼的大傻瓜,真的要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出来?很好,很好,你听着:瑟曦是个撒谎不眨眼的烂***,就我所知,她和蓝赛尔、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甚至月童上床!别人说我是怪物,没错!是我杀了你那十恶不舎、罪有应得的乖儿子!”他逼自己微笑。昏暗的光芒下,无疑是副狰狞面容。


詹姆转身走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提利昂目睹哥哥的长腿迈着大步离开,心里的一部分只想冲上去,告诉他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只想恳求哥哥的原谅。但想起泰莎,他便保持了沉默。脚步声渐息,终至寂静,提利昂默立良久,方才去找瓦里斯。


太监隐藏在弯曲阶梯间的黑暗角落,穿一袭虫蛀的棕色长袍,用兜帽遮掩苍白的面容。“迟到啦,大人,我还以为出了差错呢。”他对提利昂说。


“差错?噢,不,”提利昂恶毒地反诘,“能有什么差错?”他抬头盯着对方,“审判时,我召你过来。”


“我不能过来。太后日日夜夜监视着,我不敢帮您。”


“你如今倒肯帮我。”


“是吗?哈哈,”瓦里斯咯咯轻笑,在这片黑暗和坚石中,回音分外诡异,“是您哥哥有说服力。”


“瓦里斯,你这狡猾无情的家伙,千方百计要置我于死地,或许我们之间该来个了断。”


太监叹道,“好人没好报,我就知道,不管蜘蛛怎么努力编织,还是不受欢迎。算了,如果这就杀我,那可不成,大人,待会您多半走不出去。”摇曳的火光下,他眼睛闪烁不定,黑暗而湿润,“这些隧道对不经意的人而言,可是布满陷阱,非常危险哟。”


提利昂嗤之以鼻,“不经意?我是世上最小心的人尤其在结识你之后!”他揉揉鼻子,“告诉我,好巫师,我纯洁高贵的老婆在哪儿?”


“很遗憾,搜辫君临也没发现珊莎夫人的线索,唐托斯·霍拉德爵士也消失无踪,我猜他此刻多半在哪里喝得大醉吧。夫人失踪当晚,有人看见他俩一同走下蜿蜒楼梯,从此便好似蒸发了。那晚事态混乱,我的小小鸟估计也说不上来。”瓦里斯轻扯侏儒的衣袖,拉他上楼梯,“大人,时间不等人,我们得赶紧离开。来,向下走。”


至少这次他没说谎。提利昂摇摇摆摆地跟上太监,鞋子刮过粗石地板,发出声响。楼梯井内寒冷彻骨,让他不禁打哆嗦,“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问。


“残酷的梅葛为红堡修了四层地牢,”瓦里斯回答,“第一层是大房间,用来关押普通犯人,他们挤在一起,墙壁高处有窄窗。第二层为小号,用来看守贵族囚犯,那里没有窗户,但走廊的火炬终年不熄。第三层牢房最小,门乃木制人称‘黑牢’,也是您和之前艾德·史塔克的所在。不为人知的是,在这下面,还有一层,谁一旦被带进第四层,意味着将不能再见天日、再听人声,而永远在折磨中受苦。梅葛地牢的第四层乃刑讯间。”他们走到楼梯底部,一道门在面前默然敞开,“这就是第四层。来,握住我的手,大人,这样才好。黑暗中有些东西会吓着您的。”


提利昂犹豫片刻。瓦里斯背叛过他,天知道现在在打什么主意?要谋杀,还有什么地方比一个无人知晓、漆黑邪恶的地方更合适呢?连尸体都无须费心处理。


但另一方面,还能有什么选择?爬上楼梯,从正门出去?不,当然不行。


詹姆绝不会害怕,提利昂心想,旋即又思及哥哥对他做的一切。但最后,他仍旧握住太监的手,任对方领自己穿越黑暗,皮鞋在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瓦里斯走得很快,不时低语叮嘱:“小心,前面是三级阶梯,”或者,“大人注意,有个向下的斜坡。”我来君临时,跨骑骏马,吆喝手下,浩浩荡荡,好一派威风凛凛,提利昂心想,等我出去时,却像个老鼠般偷偷摸摸,还要蜘蛛带路。


前方出现一道光芒,过于昏暗,不像太阳,但随着他们快步接近,却逐渐变得亮起来。过了一会,他看清那原是拱梁下锁紧的铁门,瓦里斯用钥匙打开。他们来到一个圆形小房间,房间内除了来路,还有别的五道门,每道皆被铁门封锁。屋顶是个天井,墙壁间从上到下有串铁环,用来攀爬。角落里有个华丽的火盆,塑造成龙头形状,张开的口中炭火已烧成灰烬,却仍旧放出一点晕黄的光。虽然微弱,但与隧道的黑暗相比,已是难能可贵。


除此以外,房内别无他物。地板上,红砖与黑砖拼出一副三头龙的马赛克图案,牵起提利昂的思绪。原来这就是雪伊告诉我的地方,瓦里斯通过这里把她送到我床上。“我们在首相塔下。”


“不错,”瓦里斯打开一道铁门,久未开启的链条发出“嘎嘎吱吱”的抗议声,灰尘片片洒落,“来,这条路直通河流。”


提利昂缓缓走到天梯下,抓住最底部一只铁环,“上面是我的卧室。”


“您父亲大人的卧室。”


他向上看去,“有多长?”


“大人,您还虚弱,不能干蠢事,再说,我们也没有时间,必须马上出发。”


“我有事情要上去解决。有多长?”


“一共二百三十只铁环,您是想”


“二百三十只铁环之后呢?”


“向左有条隧道,听我说”


“隧道离卧室有多远?”提利昂抬脚登上第一只铁环。


“不到六十步。边走边摸,您就能发现出口。卧室是第三个。”太监叹口气,“您糊涂了,大人,令兄费尽心机挽回您的性命,怎可就此轻易放弃还搭上我一条命?”


“瓦里斯,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轻,那就是你的命。在这里等着。”


他转头攀登,不再关心太监,边爬边默默数数。


一环接一环,他深入黑暗。起初还能看见铁环的模糊轮廓和墙面的粗糙灰石,随着黑暗渐长,便伸手难窥五指。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爬上第三十环,手臂已开始颤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他向下看去,只见很深的底部有一圈微弱的光,被两脚所遮蔽。提利昂继续前进,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待到第五十环,腿脚已不听使唤,梯子却还无止无尽地延伸。六十八、六十九、七十……到得第八十环,背开始酸痛,但他坚持不懈,自己也说不出其中缘由。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走到两百三十环时,周围黑得像掉进了沥青桶。他感觉到左边有暖风吹出,犹如巨兽的呼吸,便小心翼翼地伸腿试探,离开了铁环梯子。隧道极其促狭,若是正常体形的人来走,非得跪下,手脚并用不可,对提利昂倒刚好合适。古怪,这地方竟像是为侏儒设计的。鞋轻轻踩在石地板上,他走得很慢,一边小心计算步数,一边摸索墙上的机关。不久,他听见人声,起初朦胧细微,随后逐渐清晰,越来越真切。原来是父亲手下两名卫兵在谈论“小恶魔的妓女”,一边赞叹她身体甜美,一边可惜她生不逢时,侏儒那玩意儿一定又短又小,她大概连真正的男根是什么样都不清楚。“多半插不进去。”鲁姆认定,随后他们开始讨论提利昂明天的死法。“他会哭得像个姑娘,哀求饶恕,你瞧着吧。”鲁姆坚持。利斯特则说小恶魔会像狮子一样勇敢赴死,做个堂堂正正的兰尼斯特,为此他愿赌上自己的新鞋子。“见鬼,鞋子有个屁用,”鲁姆抱怨,“你明知它不合我的脚。算了,如果我赢,你帮我擦两个星期的盔甲!”


在这里,提利昂将每句话都听得真切,而一旦继续前进,声音便很快消失。难怪瓦里斯不情愿我爬上这串该死的梯子,提利昂边想边在黑暗中露出笑容,小小鸟儿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来到第三个出口的所在,摸索许久,才在石头之间找到一个小小的铁勾。用力一拧,周围传来细微的隆隆声,但在寂静中听来犹如山崩,接着左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现方形孔洞,桔黄的光透进来。


妈的,原来是壁炉!他几乎笑出声。这里满是通红的灰烬,一根黑柴在愉悦地燃烧,发出炽热的辉芒。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去,快步疾行,以免烧到鞋子。温暖的炭渣踩在脚下咯吱作响。最后他进入这个从前是他卧室的地方,伫立良久,不敢作声。父亲在哪儿?他听到了吗?他会不会拔剑出来对付我?


“大人?”一个女人唤道。


幸亏我的心已不再能感觉到疼,否则真不知如何承受。第一步总是最难。当他终于走到床边,拉开遮罩,“她”果然在里面,带着一丝倦懒的笑,抬起头来。她一见他的脸,笑容顿时消失,忙把毯子拉到下巴,好似能提供保护。


“亲爱的,你等的是高个子吧?”


她眼中盈满大颗的晶莹泪珠,“我真的不是故意,完全是被太后逼的。求求您,您父亲好可怕。”她坐起来,毯子滑到膝盖下,她全身一丝不挂,只是高耸的胸脯前有那条沉重的金链子,金手环环相扣。


“雪伊,我的好小姐,”提利昂轻声说,“我待在黑牢里等死,却从未忘记你的美。不管穿着丝衣、粗布,还是裸体,你都那么……”


“噢,大人就快回来了。您得赶紧离开,您……您会带我走吗?”


“你喜欢过我吗?”他捧起她的脸,想起无数往事,想起每次揽住她的腰,挤她坚硬的小***,拨弄她短短的黑发,抚摸她的嘴唇、脸颊和耳朵……最后伸进甜美的私处,勾撩她的呻吟,“你喜欢过我的抚摸吗?”


“您是我的最爱,”她说,“我的兰尼斯特巨人。”


亲爱的,这是你一辈子最糟糕的一句话。


提利昂抓紧父亲的项链,用力扭动,链条紧紧相扣,陷进颈项。“金手触摸冰冰凉呀,而姑娘小掌热乎乎……”他嘶声唱道,然后给了冰凉的金手最后一拧,任温热的小掌挥开眼泪。


完事后,他在床头桌上找到泰温公爵的匕首,将之收进腰间。墙上依次挂着狮头杖、战斧和十字弓斧头嫌施展不开,锤杖够不着,只有十字弓下恰好摆了个大铁木箱。他爬上去,取下武器和一只满载箭矢的皮箭简,接着用脚踩住弓镫,拉满弓弦,搭好一只箭。


詹姆多次演示过十字弓的操作,因此他确定假如鲁姆和利斯特突然出现,虽无时间重新装填,至少能干掉一个。他决定带鲁姆一起下地狱。鲁姆,该死的混蛋,你赌输了,你得自己擦自己的盔甲。


他踱到门边,听了一会儿,接着慢慢推开。石烛台中点了一盏灯,淡黄的光照亮空旷的走廊。光芒摇曳,提利昂闪出门外,十字弓抵紧大腿。


不出所料,他在用作厕所的小塔里找到了父亲。泰温公爵将睡袍卷在臀部,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眼睛。


提利昂嘲弄地半鞠躬,“大人安好。”


“提利昂,”假如泰温·兰尼斯特也会害怕,至少没露出半点痕迹,“谁放你的?”


“我倒很想向您坦白,只可惜有神圣的誓言约束。”


“是太监,”父亲认定,“我要砍了他的头。你拿着我的十字弓做什么?快放下。”


“如果我拒绝,您要怎么对付我呢,父亲?”


“越狱太荒唐了。老实告诉你,你明天是不会死的。我会送你去长城,但首先必须疏通提利尔大人。把弓放下,我们回卧室好好谈。”


“我们就在这里谈。我在想,或许我不怎么愿意去长城呢,父亲。那里真他妈的冷,而冷酷这样东西,从您身上,我已经受够了。告诉我一件事,我立刻拍屁股走人,一个简单的问题,至少您欠我这个。”


“我什么也不欠你。”


“不,在我一生中,你给我的伤害难以尽数。我要你回答:你到底把泰莎怎样了?”


“泰莎?”


他根本忘了她。“我老婆。”


“噢,我想起来了。你的头一个妓女。”


提利昂瞄准父亲的胸膛,“再说这个词,我就杀了你!”


“你不敢。”


“我不敢?说啊,就一个词两个字,你说啊,”提利昂挥舞十字弓,“泰莎。在给我上了那小小的一课之后,你把她怎样了?”


“我不记得了。”


“努力想想!你杀了她?”


父亲抿抿嘴唇,“杀她做甚?那番经历正好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何况我记得,她收入颇丰。


似乎后来总管把她赶出去了,我没工夫询问。”


“上哪儿去了?”


“妓女还能上哪儿去?”


提利昂指头一紧,十字弓正好在泰温公爵起立瞬间“哐”地一声舐出飞矢,插进公爵膀胱之上,他闷哼一声,又坐回去。箭插得很深,直没到羽翎。鲜血顺着箭柄,不住渗透,流过父亲的阴毛,顺着光光的大腿,滴到地板上。“你放箭!”父亲难以置信地说,他眼睛朦胧中充满惊骇。


“您总能迅速把握形势,父亲,”提利昂评论:“难怪是永远的国王之手。”


“你……你……你不是……我儿子。”


“这您就错了,就我看来,我是小一号的您。发发慈悲,快点死吧,我急着赶船呢。”


这一回,父亲总算遂了提利昂的愿。厕所里猛然散发出一阵恶臭,死亡的公爵肠肚彻底松弛。很好,他死得真是地方,提利昂心想,臭气证明那句名言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泰温·兰尼斯特公爵到死也没有拉出黄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