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嫣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1
|本章字节:228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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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伤】
来,听我为你讲一个故事吧。
白衣翩翩的女子,如是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江湖依旧是澄澈的,碧绿或湛蓝,通透如美玉。只有名利,胜败,存亡,再简单不过。而她,初出茅庐,接了她涉足江湖的第一件任务。那边是协助雇主,夺取药王以毕生精力编纂的秘籍金篇神针。
秘籍在药王嫡传的弟子姑苏手里。
姑苏就是姑苏,莫邪山庄。石径逶迤入古亭,茂林深处鸟鸣清。她扮作迷路,又累又饿又渴。带着楚楚可怜的惊恐,故意昏倒在山庄大门外传言姑苏善用机关暗器,若是外来者想要闯入莫邪山庄,十有八九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小命。因此,她便想要进入山庄,窃取机关的秘密,也就是做内应。
没多久,采药归来的姑苏看见青石板上那一道瘦瘦的黯蓝。
心微微一动。
他将她带入了山庄。给她睡干净柔软的大床,换名贵鲜艳的绸缎,备了充饥的美食,也有暖胃的酒。点点滴滴,细致周到。看着她的脸色红润起来,笑容也有力了,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羞答答的颔首,小女子,陆盼霜。
陆盼霜,娟秀典雅,是个好名字。
听故事的男子微微一笑,兀自沉吟,很明显在刻意附和说故事白衣女子,以显示自己浓厚的兴趣,以及雀跃的心情。
但那笑容的确很好看,带着些傻气,干干净净的,像落入凡间的星子。
后来,陆盼霜在莫邪山庄住了下来,她自称没有亲人,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姑苏听罢心疼不已。姑苏是一个单纯的男子,却也深沉。或者说他是以自己的单纯来掩饰自己的涉世未深。他在山庄里深居简出,只潜心研究师傅留他的医药典籍,对于江湖,他烂熟于耳,却从未入心。他一直都没有察觉的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是如何探查了山庄的地形,找到突破机关的入口。
直到,一群如狼似虎的武林人闯进来。
他们将姑苏栓在刑架上。
以鞭子抽,烙铁烫,逼迫姑苏交出金篇神针。
那时候,姑苏看见他曾经朝夕相对的女子,在强盗们的首脑面前低头作揖,道,阁下要的是金篇神针,何妨让我试着劝劝他。说罢,抬眼看着遍布伤痕的姑苏,而姑苏亦看她,狠狠的咬着牙,有一种既怒且痛的矛盾与绝望。那细微的心思掩藏在眉目里,却被首脑看除了端倪。首脑拔出剑,抵着陆盼霜的喉咙,微微的侧过脸,对身后的姑苏说道,若是你再不肯说出金篇银针藏于何处,我便杀了她。
时间顿时停住。
一刻。
再一刻。
当首脑毫不耐烦的抬起手,作势要划破陆盼霜白皙的脖颈时。姑苏突然喝道,住手金篇银针在师傅仙游时便已被烧毁,但我记得里面的内容,可以全篇默写出来。
说罢,首脑笑了。
陆盼霜的额头有一滴晶莹的汗,滑落鼻尖,啪嗒,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尤能镇定,可是,听见姑苏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竟感到害怕。怕自己沦陷在那样的深情里。
怕,玩火者,必自焚。
姑苏怕是故意那样做的吧?
听故事的男子站起来,饶有兴趣的猜想,姑苏一定是想以真情来打动陆盼霜,希望她悬崖勒马,能救自己一命。
唔,你猜对了。
白衣女子温柔一笑。她笑的时候,眉心的朱砂痣仿佛一朵在春风里摇曳的花。她接着说道,姑苏并没有输。
男子露出诧异的表情。
女子莞尔,姑苏默写秘籍的时候,陆盼霜闯了囚室。她带着姑苏杀出了重围。
他们沿着莫邪山装备后的小路逃走,逃到翌日天明时分,总算彻底将那群人甩脱。他们在山洞里找到猎户临时搭建的小屋。那会儿,姑苏已经不省人事了。陆盼霜替他包扎伤口,没日没夜的照顾他,他总算是熬过了一劫。
那日。
只听得咣当一声,陆盼霜不小心从怀里掉出一面令牌。金灿灿的,直晃眼睛。她的心一抽,握紧了拳头。
半晌不能动。
姑苏从屋子里走出来,问,怎麼了。
陆盼霜将令牌揣起,道。没事。可她内心依然挣扎。那令牌,是她接到任务的时候,她的主人交给她的,是一种使命与身份的象征。但现在她却为了姑苏背叛了主人,值得麼?思忖间姑苏过来扶了她的腰,道,你在想什麼?
她摇头,姑苏,你会和我在一起麼?
会。
你不很我曾欺骗你?
不很。
为什麼?
因为你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我,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说罢,不由分说的低头吻了她,咬着她的唇齿,用力的,贪婪的。然后双手毫不犹豫地扯开了她的衣衫。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受了冻,但是瞬间却被他的热情覆盖。那山林全无人烟,青天白日,亦不需要任何的遮掩。
说到这里。女子的语速加快了,急促中,带着愤怒,那情绪感染了她的听众,男子皱起眉来,问,后来呢?
后来,姑苏只说了一个字,滚。
白衣女子的语气又平缓了,但男子却骇然一惊,道,为何?白衣女子巧笑,斟了一杯酒,说道,重新穿戴整齐的姑苏,却好像换了一层皮。
你说什麼?陆盼霜难以置信的等着眼前的姑苏。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姑苏轻蔑的笑了,道,我对你,纵然曾经有过感情,却在那帮强盗闯入山庄,逼问我折磨我的时候,消失了干净。我对你,只有恨。
不可能。不可能。陆盼霜凄笑着摇头,表情有点哀怜的意味,可是,你昨晚,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怎会是假?
那就是假。
姑苏狠狠的说出这四个字。当强盗们用剑指着你的脖子,我恨不能他们立刻就杀了你,但是转念想,我若能表现的对你犹有痴情,或许还可以感动你,使你改变主意来帮我。事实证明,你的确上当了。呵,若说昨晚,我逃出那群人的搜捕却依然和你留在一起,就是在等待昨晚。我要报复。将你的身体践踏了,在抛弃你,再将我已不爱你的真相告诉你,你若心痛,难过,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好狠。
已经完全受到故事情节感染的男子击掌大呼。然后是片刻的沉默。他慢慢地想起了什麼,表情凝重的看着白衣女子,问,这是你的故事麼?你是陆盼霜?
白衣女子恢复了娇艳明媚的笑容,道,我说你听,都是些矫情的故事,哪有分什麼真假。
可是男子的愁眉却化不开了,问,那陆盼霜和姑苏,后来怎样了?白衣女子将手指轻放在唇上,道,天色已经晚了,明日你再来,我在讲给你听。
【费思量】
说起来,他们相识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这里是偏安西南一隅的葱姑山。却有着江湖中颇有盛名的暗器世家南宫堡。他是南宫堡主的三位入室弟子之一。
杨行幂。
几个月前,他无意来到这座山头,一整片一整片的扶桑花香吸引了他。他寻不见花,却只看见一座两层的小竹楼。有穿白衣的女子在平地上悠然起舞。那惬意不受世俗羁绊的模样深深撼动了他。他冒昧上前搭话,然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到竹楼来。
白衣女子不肯告诉他真实姓名,只说,既然是扶桑花的香味指引你我相识,你便叫我扶桑吧。
满心欢喜的杨行幂一口应承下来。那些日子生活突然变得饱满亮泽,再不是只有研究兵器或修行武艺了,他可以看扶桑跳舞,听扶桑讲故事,哪怕只是跟扶桑说说话,也乐在其中。
那一日。
杨行幂来得特别早,因为记挂着那个未完的故事,想知道结局,迫不及待的去了竹楼。咚咚咚,敲门声铿锵有力。
门开了。
睡眼惺忪的女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隐约还透出肚兜上的绣花。杨行幂顿时胸口一热,尴尬的将头别了过去。女子掩着嘴扑哧一声笑了,道,进来吧。仿佛是热情干练的客栈老板在招待一个乡下来的毛头小子。
杨行幂的脸又红又烫,道,你不多穿件衣服么,早晨雾凉。
女子反问,你不是来听我讲故事的么,管我作甚?
杨行幂摸摸鼻子,低头笑着坐了下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过拘泥于小节,颇有些不好意思,便岔开了话题,道,他们后来怎样了?女子斟了两杯酒,这动作让杨行幂发现,桌上的酒与酒杯都是现成的,还有许热腾腾的白烟,仿佛是她知道他此时会来,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她缓缓地说,后来,其实已经没有后来了。
啊?
就在那天,姑苏当着陆盼霜的面,绝尘离开了山林。陆盼霜站在小屋外面,看着他的背影,咬得自己嘴唇都出了血。可是她没有哭,没有乞怜,那大概是她所剩的最后一点尊严了。她感觉自己支离破碎,魂飞魄散。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主人的身边,负荆请罪,并且发誓这一生再不沾情爱,这一生,只为金钱与利益效忠。
她的主人,原谅她了?
是的。她点头。
杨行幂唏嘘,道,她的日子,想必总是在煎熬里度过了。她,还想着姑苏吧?说着话的时候,紧紧的盯着女子的眼睛,就仿佛所有的“她”字都应该换成“你”字,仿佛是再询问对方的近况一般。女子扑哧一笑,你还是以为,我就是陆盼霜么?
杨行幂抿嘴不语。
那么,女子妖娆的向前几步,凑到杨行幂的耳边,吹气如兰,我若是陆盼霜,我出现在这里,便极有可能是受了主人的命令,带着任务来的。你想,我的任务,会是你么?
杨行幂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再是尴尬,那身体也不听使唤了,便坐着动也不动的,任由女子的纤纤素手抚上他的肩,俨然是沉醉其中。看着那樱桃般水嫩鲜艳的唇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呼吸急促了,心跳加快了,拳头握紧了衣服,眼睑慢慢的垂下来。
突然,嗅到一阵浓烈的扶桑花香。
双眼一沉,竟含笑睡了过去。
女子满意的站起了身,后退两步,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竹筒,然后走到门外,将竹筒举高,手指轻轻一抵,那竹筒里便射出夺目的烟花来,直奔天际。
当杨行幂醒来的时候,竹楼已经空了。他觉得头脑发昏,喊着扶桑姑娘的名字,但是里里外外都没有寻到。他满腹疑虑,还有满心的不祥的预感,蹒跚地回到南宫堡。却在大门外遭到弟子重重围困。他的师兄红着眼睛怒喝道,你这弑师的叛徒,还敢回来。
杨行幂愕然,师兄何出此言?
暴怒者咬牙切齿,道,你还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方才,师父遭人行刺,已经遇害那刺客的衣裳,有一片布扯在师父手里,你自己看。说着,将一块撕烂的皱巴巴的布料扔在地上。杨行幂骇然。因为在他低头的同时,已发现自己的衣角刚好缺了那样一块,无论颜色形状,几乎分毫不差。周围的师兄弟们也都发现了,将警觉提的更高,剑又向前出了一寸。
师兄,你听我解释。杨行幂急忙解释,你知道师父向来最疼我,我亦对师父敬重有加,怎会害他?方才,我并不在南宫堡。说着,便将自己不在场的证据陈述了。但心里却越来越忐忑,因为说话间他渐渐意识到,这一切或许都是扶桑姑娘预先设好的局。他听得师兄挥剑怒喝道,你说你与那姑娘在一起,她如今人在何处?
杨行幂想了想,怀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带着众人去了竹楼。
谁知,那里彻底荒芜了。杨行幂离开之前,他只是寻不到扶桑的身影,片刻之后他再回来,却看到连整个竹楼都坍塌了。成了废墟。还有满地的尘土和杂草。他的师兄笑了起来,道,你说,你刚才就是在这里,和一个女子厮混?她莫非是山里的狐妖不成?
杨行幂已经顾不得辩驳师兄的用词是否恰当,将他近来发生的事情逐一串联,想他如何巧妙地遇见那神秘女子,如何会在竹楼里昏睡过去,又如何在他昏睡的时候师父遭了行刺,而他的衣衫一角,则飞去了凶案的现场这些,都是有人故意陷害他的吧。扶桑姑娘想必就是主使者收买在他身边的奸细。只因南宫堡主已到垂暮之年,正在积极的物色接班人选,三位入室弟子,最受疼爱的便是他,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不但继承的资格遭质疑,甚至,连南宫堡也未必待得下去。他仿佛看见大师兄心满意足的微笑,看见二师兄眉目里的轻佻,他们,平日里素来跟他是面和心不合,在暗地里的较量也屡屡有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都是受益者,又会不会,根本就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在算计污蔑自己呢?
他感到灰心,凄然的笑了起来。
跟着,就有人大声的咆哮,他在撒谎,他根本就没有证据,他不配留在南宫堡。也有人说,我们现在就要他给出一个交代。我们要杀了叛徒为堡主报仇。等等云云,充斥整座山林。
那时候,杨行幂满脑子的念头,都是要找到失踪的扶桑姑娘,向她问情楚事情的原委。若她并不是同谋,她则可以向众人力争自己的清白,若她是同谋,那么,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要她说出真相,说他当时是和她在一起,根本无暇分身去刺杀师父。
那时候,南宫堡的人像蜂窝般涌上来。
以两位师兄最为卖力。
杨行幂的武功并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个,可是,毕竟双拳难四手。渐渐的,也落了下风。
逃出来的时候,腹背已有多处的伤了。还有心脏受到内力的震击,剧烈的疼痛,经脉运转犹如生了锈的齿轮。
山路崎岖。
脚步踉跄。
杨行幂从来没有那样狼狈过。忽然,身体失了重心,沿着山坡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只觉得,眼冒金星,犹如溺水般虚脱难受,迷蒙间有一双绣花鞋走到了眼前。他很努力地试图撑开双眼,但终还是不得不垂落。
也不晓得那样昏沉沉的烧了几个小时,睡梦中总有交替出现的幻境。
当杨行幂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名黑衣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瞳孔暗淡,神情木讷。他脱口便问,你是谁?
女子道,我救了你,怎连声道谢的话也不说?
此情此景只让杨行幂又联想到了扶桑,胸口一痛,沉默下去。女子便轻叹了一口气,端着药碗走进来,道,喝了吧,你的伤会好的快点。
这时杨行幂注意到自己所有的外伤都已经用纱布或药膏贴住了,减轻了疼痛感,甚至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他感到不可思议,道,姑娘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女子眉头一皱,不悦道,我既然救了你,便不会害你,这药你若是害怕喝,我拿去倒了。
杨行幂连忙止住,在下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好奇姑娘都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我叫陆盼霜。
女子答非所问,漠然地将碗放在桌沿。但那三个字却刺痛了杨行幂。他愕然惊呼,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陆盼霜。
女子重复道。她乖张的喜怒无常本改应该成为初识里的亮点。可是,杨行幂却只在意她的名字了。
她竟然有跟扶桑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的名字。
【意难忘】
你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为何那样惊讶?
陆盼霜问杨行幂。
养伤期间他们渐渐熟络了些,说话也没那么拘泥了,杨行幂将自己如何受冤枉的事告诉了陆盼霜,这并非是他太过轻信别人,而是,他想不到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了成为疑犯,叛徒,遭到追杀,九死一生顶多就是死亡但并不妨碍他寻求一个听众,一个或许能给予他支持和信任的窗口。他说,我所言,句句属实。
陆盼霜耐心的听完,道,你所说的女子,可是与我一般年纪,言行妩媚,风韵妖娆,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
正是,正是。杨行幂连连点头。却听得陆盼霜冷笑几声,骂道,那贱人竟将自己的丑事当作趣闻来宣传,还要盗用我的名字,简直可笑之极。杨行幂越听越糊涂,极力追问,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告诉我
陆盼霜眉眼一挑,我当然知道,我清楚得很。她只是将其中的人和物的真实身份隐去了。江湖上没有药王,却有毒圣,没有金篇神针,却有先天纲目,没有姑苏,却有秦兆南。她这样一说,杨行幂开始有些明白。几年前毒圣辞了世,将自己毕生钻研的典籍先天纲目传给唯一的入室弟子秦兆南,一时间,秦兆南成为江湖中人的觊觎,惹了不少的祸端。可是突然在某段时间以后秦兆南消失了,再没有人找到他的行踪,大家都相信他给自己营造了最完美最隐蔽的藏甚至,杨行幂惊愕的望着陆盼霜,你是说,扶桑姑娘所讲述的,是有关秦兆南的故事?
没错。
那么,故事里的陆盼霜,是你?
女子再度冷笑,他告诉你的,与事实不差分毫,只是,你将那里面陆盼霜的名字换成刁暮伶,就对了。
刁暮伶?
杨行幂惊愕的张大了嘴。纵然与南宫堡相距甚远,他也听说过,扬州红袖楼里,有关七位绝色女子的传奇。
他终于明白何以竹屋四周总是溢满着扶桑花的香气。
那是刁暮伶的独门秘籍。
碎香绢。
说是绢,当然不可能以手帕做武器。那是一种杀人的迷阵。以八卦五行为依据,可凭一己之力将敌人困在阵中,使强大的幻觉迷惑敌人,直到对方因毫无用处的拼杀将真气耗尽。人人都说,在红袖楼里刁暮伶纵然不是武功最好的一个,但她的碎香绢,却是难以形容的可怕。因为谁都无法清楚描述出那迷阵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情形。因为受过碎香绢迷困的人,从来没有生还。
杨行幂便唏嘘叹到,原来她所说的主人,便是红袖楼的楼主沈苍灏。可是,她为什么恰好用了你的名字呢?你跟秦兆南?
我跟秦兆南,曾是有婚约的。陆盼霜紧接着杨行幂的问话。她道,我是辣手毒圣的女儿。父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可是,秦兆南却为了刁暮伶而弃我于不顾。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他原本对我很好,百依百顺,呵护有加,可是为了刁暮伶,他对我冷落,疏忽,甚至狡辩他答应父亲照顾我,只是像兄长对妹妹那样的照顾,他说他爱的人是刁暮伶,呵,结果,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是报应。
杨行幂听得直叹息,问陆盼霜,后来可有秦兆南的消息?
陆盼霜脸色一冷,你想为扶桑姑娘打探她旧情人的下落?
杨行幂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好奇。
陆盼霜道,我很早便赌气离开了秦兆南,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是我遇见落难的管家,他告诉我的,山庄毁了,秦兆南苦心布置的机关再也无法保护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我只当他,死了。
最后的两个字轻飘飘的,就像吹一口气。
杨行幂没有再问,既然知道了扶桑姑娘的真实身份,他便决定前往扬州,无论如何,都要迫使她在南宫堡众人的面前说出真相,洗脱他的冤屈。他不能就那样让师傅枉死,不能让自己背负一世的恶名,可惜了他那满腔的赤子心。
几天后的扬州。
当病恹恹的梅雨淋湿了藏青的衣裳,当寂寞的更鼓响彻宁静的夜晚。杨行幂看见了刁暮伶。他的扶桑姑娘。
她正在执行新的任务刺杀某某帮派的首脑。
杨行幂地出现,她始料未及,因而出招不慎有了偏差。使对方获得逃脱的机会。但她却并不生气,掩嘴笑问,你还没有死?
杨行幂顿觉心凉,你失望么?
我何必失望。刁暮伶依旧倩笑,我的任务只是要将罪名栽赃给你,使你缺乏当时不在场的证据,我完成的很好啊。
杨行幂没想她那样轻易地就承认了,狠狠道,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带你回南宫堡,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哦?刁暮伶翘起嘴角,你既然能找到我,想必已知晓我的身份。以你的聪明,相比也揣测到有人是如何惧怕你成为继任的堡主而故意陷害你,你不留在南宫堡追查真相,反而来找我,有何用?你觉得,你有把握带我走么?
没有。杨行幂面不改色,但我不惧一试。说罢,他如苍鹰般腾空跃起,张开双臂,所过之处依然虎虎生风。刁暮伶也不遑多让,赤手空拳迎上去,强大的气场形成盾牌般的保护膜,将自己层层的包裹。两个人就像巨大的火球,在半空相撞,最后各自占据街道两边屋顶的一角。
但见刁暮伶露出一记妩媚的笑,扬起手,那兰花般的纤指十指,忽然在黑夜里散发出荧荧的白光。照亮了屋顶的暗瓦。
杨行幂嗅到浓烈的扶桑花香气。
蓦地。心痛顿生。
曾经的温柔相待,促膝畅谈,原来终究也只能换来生死的相搏。他们不过是有着各自立场的对头人。她待他,始终不如仍怀有牵念和姑息。她竟对他使出最毒辣的碎香绢。那么,他也唯有放手一搏了。
这样悲凉地想着,再一个转身,跃进了碎香绢的迷阵。
那是杨行幂第一次见识到那样神乎其神的绝技。他感到置身于漆黑的荒野,脚不能着地,周围都是盘旋的蝙蝠,麻雀,雄狮,猎豹,但那些都很模糊,就像只有狰狞的轮廓,却能够以最惊栗的姿态闯进心里。他奋力地挥舞着长剑对抗。突然的,又有八名黑衣武士占据了四周,银枪像白雪一样发亮,头顶罩下一张闪光的渔网。场面变得很混乱。他只感觉有许多不明来处的兵器向他袭来,伤了他的手,肩,背,腹,腿,及至全身。他乱了阵脚,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
刁暮伶始终得意的笑着。
看着杨行幂受伤,摔倒,体力渐渐不支。她便准备撤了碎香绢。她并不想置杨行幂于死地,只是想给他一些颜色,使他知难而退。可是,突然在那个时候,她看见阵法中的杨行幂犹如获得一股神力,蓦地站了起来,而且再度展开了强有力的搏杀。
怎会如此?
刁暮伶惊愕不已。按理说,杨行幂那样的武功修为,在碎香绢里面熬不过半个时辰,更何况她分明看见他已接近虚脱了,但如今却为何在瞬间恢复了初时的彪悍而且,而且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力度衰减,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补充着他。
刁暮伶的心有几丝颤抖。
可她却不能撤回碎香绢。因为杨行幂在阵中与她死死纠缠,使她的血气经脉都和这场决斗紧紧的粘合了,她若是不将对方彻底打败而强行将阵法半途撤散,必会走火入魔。她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和杨行幂周旋。
那成了她最艰难的一次对敌。
这是,黑暗的街角飘过来几缕萧瑟的寒风。刁暮伶感觉既被一辆,便见一只锋利的缨枪掠过,像离弦的剑一般,刺入两人身体间的空隙。
碎香绢的阵,破了。
幻觉消失了。
杨行幂匍匐在地,剧烈的喘着粗气。如焚烧一般通红的眼睛,透着痛苦与困惑,抬头的一瞬他看见刁暮伶像纸鸢一样从屋顶坠落下来,然后也是狼倍的摔在地上,喷出猩红的鲜血。
同时,有女子诡异的笑声传来。
竟是陆盼霜。
刁暮伶死死的握着拳头,痛苦摇头,不可能,你,你怎会知道破碎香绢的方法?
陆盼霜俯视着她,这几年,我费尽了心力,才钻研出这样的破阵之法,你可知道,从你抢走秦兆南的你那一天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乞盼着能有现在的情景。说着,狠狠一脚地踩在刁暮伶的背上。听到对方一声惨叫,她笑得愈加花枝乱颤。
远处的杨行幂挣扎着站起来,道,逼,你是在利用我?
没错。陆盼霜得意的笑着。我心心念念的想要报复刁暮伶。当年,我和秦兆南原本可以在山庄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是她毁了我。但我凭一己之力却不能对付她,便只有想办法破了她的碎香绢。后来终于被我钻研出破解之法,那就是要有一个绝顶的高手完全不顾性命的在阵里牵制她,使她为了和对方周旋而不得不将自己的形与神全都灌注进去,然后,再以外力的横加破坏使战局强行终止。那便犹如一个人练功到了最紧要的罐头,却突遭袭击,很容易走火入魔。只不过,莫说那闯入阵营的高手在江湖中已是难寻觅,就算找到了,谁有愿意拿自己的命来助我一己私欲的复仇呢。陆盼霜看了看杨行幂,继续说道,所以,我给你的饮水和干粮中下了毒,当你尽全力和敌人搏斗时,你的内力会在瞬加增加几十倍,就算断了手脚,流干了血,你也会像僵尸一般拼搏直到毒性散尽。唉,我当初是一心想救你的,可你却偏偏告诉我你跟她之间的过节,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跟她有冤仇的人,我怎能不煽动你去找她,利用这绝佳的机会呢。
所以,你一路跟踪我?
是的。陆盼霜莞尔一笑。我随时都在等待机会的到来。终于苍天不负我的苦心,让我等到了。刁暮伶,今日,我若不杀你,怎能解我多年的怨气。说罢,右手一握,那临时找来的缨枪便牢牢得嵌在拳头里,尖而亮的剑头,在黑夜中如凶猛的秃鹰直冲刁暮伶的心口。
喀嚓。
枪头折断了。竟是一直飞镖,像斧子一样的将枪头砍去。淡陆盼霜却是依然狠狠的将圆木棍也插进了刁暮伶的胸口。
女子的表情在瞬间凝固。
撕裂的空气里,传来歇斯底里的惊恐的呼喊:不要
那是两个声音。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说话的人一个是伤重难以扑救的杨行幂。而另一个,则是以飞镖断了剑头,却还是未能阻止的秦兆南。
【魂飞散】
原来,原来真的是你。
刁暮伶只说了一句话,所有的力气,只来得及说那样一句话。
但是,秦兆南懂。当年,他将她羞辱,赶走,可是却无法湮灭自己内心依然汹涌,坚实的情感,这一年又一年,他并没有消失于江湖,而是做了躲在暗处的影子,跟着,看着,保护着自己,又爱又恨。有时候,也会露出马脚。
所以刁暮伶常常觉得,在自己的生变,仿佛有一双随时关注着自己的眼睛,又神秘的守护着,总是在她遇见危难的时候将她解救。
唯独这一次。
也许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可是,若不是自己将要闭上眼睛,也不会看到那牵挂多年,怨恨多年,始终耿耿于怀的脸。她的眼角划出晶莹的泪。
缓缓的,滑入粗糙的尘土。
她含笑闭目。
此时,秦兆南视陆盼霜于无物,跪下去轻轻抱起女子已僵硬的身体,仿佛,衣袂间还飘着醉人的扶桑花香。他没有说话。
陆盼霜喊他,秦大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你可知我有多记挂你?
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径自向前走去。
这时候,杨行幂忍着胸口的剧痛,嘶声喊了起来,告诉她,你已经原谅了她,她还能听得见,她会走的更安心。秦兆南,这是你最后能为他做的。
是的。秦兆南如梦初醒。低头道,暮伶,我已不再执着前事。
果然有一滴清澈的泪悄然从女子紧闭的眼角滑落,像粉碎的头颅,腐化的心脏,像暗夜里最妖娆的花。
半年后,南宫堡的新堡主上任,宣布叛徒杨行幂不再是南宫堡的弟子,而那个时候,杨行幂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谁也不知道,那绝望的一夜,他最终是生还是死。
据当时躲在小巷里看见整个过程的更夫说,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那样痛彻心扉的表情,可是却生生压抑着,看着自己来不及深爱的女子躺在别人的怀里渐渐远去。而神态与他如出一辙的,是那个手里握着血淋淋的缨枪的女子。
主不过,他的眼神,是痛。
而她的,却是空。
后来,据扬州城里时常都有疯癫的女子拿着一块手帕,逢人便夸耀。
说自己杀了红袖楼的刁暮伶,断魂小主刁暮伶。
断。痴情断魂。魂飞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