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国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3
|本章字节:4474字
一阵声震数里的轰响之后,江河掀起滔天大浪,一排排猛扑岸边。
秦天未能见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在大鱼腾跃而出的时候,他就被掀起的第一排巨浪击落水中。
他使出渔家悍将的本领,在旋转冲腾的江水中屏息潜游,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一头冲出水面,“噗”地吐出一口水,伸手一抹眼睛,顿时兴奋得叫了声,原来离岸只有几丈远了。他随着大浪余波甩动长臂奋力游泳,一会就感到脚踩着了堤坡下的草皮。
他从意犹未尽的浪头里钻出半截身子,蹒跚站住,向江中望去。
渐渐地,波峰逐低,浪圈弱小,刚刚厮杀的硝烟,死神的腥味,尽被江风抹去。
星月茫茫,水天茫茫,他看到了江中飘浮的黑影,那就是半浮半沉、已经弯折的渔船。
这时还不拖住它,再被风浪揉搓几下,它就沉了。
应当挽留它!
他扑入水中,向破船游去。
终于伸手攀着了船边,昂头看去,虽然中舱折裂,却还有一半船帮相连,前后舱里并未满水。
爬上船,首先看到两支桨还安然无恙。
接下来他大吃一惊,那船尾的篾缆居然还牢牢系着。
秦天嘴一张,心中一声喝问:难道你还没走?
要看个究竟!
趁船一时尚不至沉没,他踏稳船梁,伸手去提水中篾缆。
缆绳动了。
再提,又出来一段。
他颓然长叹:走了!你终于走了!
他想想还有铁锚在水下呢,就将缆绳边理边拖,拉起的再放入水中。
不久,听得丁零一响,铁锚出来了。
他几下解开系住船尾与锚环的竹缆,扔向江中。提起锚,跳到船头,抽出一支桨,凭船头一只桨桩,掼橹似的摇动半沉破船,向堤岸而来。
将坼裂的船只拖到堤边,向一侧掀起,倾出前后舱水,拉上堤面。
他一屁股坐上跟他一样千辛万苦的船头,仰面向天。
天空像刚刚装过木炭草灰的箩筐,还四下飘洒纷纷扬扬微粒,没有光明,也不透空气。掀起波浪的江风似乎只在箩筐里旋转,带来的尽是腥味,是鱼肚子里的油那种粘巴苦涩的腥味。
太黑暗了。包括被吞没的啸天湖,几百里江河不见往常晶莹闪烁的永恒亮点,它已经是一锅越熬越稀的、被人偷偷对了屋檐水的南瓜粥,样子十分难看,丝毫不能引起饥饿者的食欲。那偶尔跳荡一下的闪光,不过像牛头巷子的磷火一样,一脚踩去它就灭了,让人对它分外鄙视。
西方的大围垸看不见,东方的山陵也看不见,用力去瞧头顶混沌天空,怎么看来看去只有深灰浅黑的印迹,犹如又破旧又散发汗臭味柴草末儿味道的蚊帐上的一团团潮湿的老鼠尿的斑痕。
为什么是如此一个世界?
渐渐地,近在咫尺的船尾也模糊不清了,低头看脚下的水也模糊不清了。
秦天伸手朝自己前额用力一拍。
我总不会死在这里吧?
水中不死,岸上我是不会死的。
现在回家不可能了。心爱的船不能再助他一臂之力,它已经散了架,脊梁上剁了一刀,不能划它渡过啸天湖了。沿河堤走到窑厂对面,那里离山不远,平时一口气就可以游过去,现在呢?现在……
秦天摇摇头。现在,我只要一下水就会死,我现在一口水塘也游不过了。
他终于觉得后脑勺疼痛起来。
伸手去脑后一摸,摸到短碴碴头发中,一条小指可以塞进去的口子,还有酽糊糊的东西粘在手上。
他头晕起来。眼睛刚刚闭了闭,人就向前一栽,扑通掉到水里。
我不至于就死在这里。
虽然眼里昏黑,脑里也昏黑,但他仍知自己活着。嘿,刚才不过做了一个梦,一个稀里糊涂的梦。
我要想办法回家。家里人还在等我。
啊,我还有鱼在那里!我要把鱼搞回去,我要把鱼搞回去。
这个半睡半醒的人从船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那堆鱼走去。
还有好多鱼是活的。它们在树枝乱草和鱼网里,仍然一钻一拱,我挨你你挨我。有的死了,肚皮翻白,任凭那些活家伙东掀西弄。
有一片毛扎扎的黑东西。
他一手撑住膝头,一脚扑通就跪下去,手一摸,摸着了。
我的蓑衣。
他抱起蓑衣。蓑衣尽是鲇鱼身上滑溜溜的黏液,腥得很。
他双眼已无法睁开。但不睁眼,他也能走路。他抱着水淋淋腥臭的蓑衣,趟着堤面浅浅碎碎的水浪,梦游似的,前倒一脚,后拐一脚,向前走。
他走到庙坪,又走进庙里。
他摸着一堵石墙。
手一触墙,他就颓然倒下。
但他仍然把蓑衣盖在身上,像在家里,在床上,拖过被单一样,盖在身上。
虽然蓑衣是水淋淋的,虽然他身上七零八落的衣裤也是水淋淋的,虽然他从头发到脚趾的皮肉也水淋淋的,而且,破庙的地上也是水淋淋的,但是,秦天睡着了。
秦天睡着后,还说了一句:我要把鱼搞回去。
仿佛有个巨大的黑物向他走来,张开同样巨大的黑洞洞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