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野圭吾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23:44
|本章字节:27216字
。
四
日高的死很快登上了早报,虽然昨晚我没看新闻,不过看样子各家电视台正夕炒作。最近连十一点过后都有新闻节目。
报纸的某个版面打出大大的标题,以社会新闻的角度,详细报导整起事件。抓大幅登着日高家的照片,旁边配着日高本人的大头照,这原本应是交给杂志社使月的。
报导的内容大部分与事实相符。只不过关于尸体发现的部分,上面只写着:接到友人通知家里灯光全暗的消息,妻子理惠回到住处,竟然发现日高先生倒卧在一楼的工作室中。”我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或许读者会因而误解发现者只有理惠一人。
根据报导所示,警方现在正朝临时起意或蓄意谋杀的方向进行调查。由于大「锁,他们推断犯人应该是从工作室的窗口进出。
阖上报纸,我正打算站起身张罗今天的早餐,门铃却响了。看了一下时钟,才八点多,这么早应该不会有人来拜访,我拿起平常不太使用的对讲机。
“喂?”
“啊,请问是野野口老师吗?”――女性的声音,呼吸显得很急促。
“我是。”
“一大早来打扰真对不住,我是xx电视台的,关于昨晚发生的事件,可不可以和您谈一谈?”
我大吃一惊!报纸上明明没有我的名字,可是电视台的人却己经风闻我是发耳之一了。
“这个……”我思索着应对之策,这可不能随便乱讲,“你想谈什么事?”“关于昨晚日高先生在自宅被杀害一事。我听说和夫人理惠小姐一起发现尸准就是野野口老师您,这是真的吗?”大概是谈话性节目派来的女记者吧,竟然大束地就直呼我老师,神经粗得教人有些不快。不过,不管怎样,也不能因此就乱讲一通。
“嗯,是真的。”我答道。
身为媒体人的兴奋透过门传了进来:“老师您为什么去日高家呢?”“对不起,该讲的我都对警方讲了。”
“听说您是因为发觉屋子怪怪的,所以才通知了理惠小姐,可否请您具体说团哪里怪怪的呢?”
“请你们去问警方。”我挂上了对讲机。
之前就听闻记者的犀利,没想到电视记者的采访当真是无礼至极。难道他们京法体会这一、两天我还没办法跟人讨论这件事吗?我当下决定,今天就不出门了。然我很关心日高家的事,可是要到现场去探看恐怕是不可能了。
然而,没想到我正用微波炉热牛奶时,门铃又响了。
“我是电视台的人,可否打扰一下,相您谈谈?”――这次是个男的――“全国民众都很想知道进一步的真相。”
如果日高不死就好了,我的心里不禁出现这种悲痛万分的台词。
“我也只是发现而己。”
“不过您一直和日高先生很亲密吧?”
“就算是这样,关于事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还是想打扰您一下。”――这男的死不罢休。
我叹了口气,让他一直在门口哀求也不是办法,会打扰到邻居。对这些后生晚辈,我就是没辄。
将对讲机的话筒摆好,我走出玄关。门一打开,麦克风全都凑了上来。
结果,在访问的夹击下,我的一整个早晨就泡汤了,连要好好吃顿早餐都没有办法。
中午过后,我一边收看电视的访谈节目,一边吃着鸟笼泡面,突然荧幕上大大映出我的脸孔,害我不小心就噎住了。那是今天早上才拍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播出习了。
“听说您小学就认识日高先生了。就野野口先生的角度来看,他是个怎样的少呢?”女记者以尖锐的声音问道。
面对这样的问题,镜头前的我想了很久。当时我自己没有发现,不过这段沉默竟意外地长,影像就这么定住了,电视台大概是来不及剪接吧?可以想见当时在场白者先生们肯定很不耐烦,这样看着画面,我才彻底领悟到。
“我想他是个个性很强的人,”镜头前的我终于开口了,“有时你会觉得他为人很好,不过他也有冷酷到令人惊讶的一面,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吧?”
“您说的冷酷,可否举例加以说明?”
“譬如说……”我一边说一边沉吟了一下,“不,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何况无事我也不想在这里讲。”
其实,当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日高杀猫的那件事,不过,它并不适合在传媒前公开。
“对于杀死日高先生的犯人,你有话想对他说吗?”问了几个流俗的问题后,女记者不忘补上这句陈腔滥调。
“没有。”这是我的回答,一旁的记者显得颇为失望。
之后,棚内的主持人开始介绍日高生前的写作活动。就擅长描写人间百态的背景来看,作家本身的人际关系肯定也很复杂,这次的事件恐怕也是受此牵连的吧?主持人的话里隐约透着这层意思。
接着他又提到,最近日高因为《禁猎地》这部作品而卷入风波,己故版画家被影射为的男主角,他的家人还因此提出抗议。不过,媒体似乎还没查到,昨天画家属之一的藤尾美弥子曾造访日高。
不只是主持人,连偶尔以来宾身分参加这类节目的艺人都大放厥词,各自发表他们对日高之死的看法。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一阵厌恶,关掉了电视机。想要知道重要事件的相关消息,nhk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日高的死还不到公共频道为他制播别节目的程度。
这时电话响了,我己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通电话了。我总是想,万一这和工作有关就糟糕了,所以都会拿起话筒,可是至今为止,千篇一律都是媒体打来的。
“喂,我是野野口。”我的口气己经有点不悦了。
“你好,我是日高。”咬字清晰的声音,肯定是理惠没错。
“啊,你好。”这时候该讲些什么,我一时想不出来,只能勉强凑出一句奇艇话,“后来怎么样了?”
“我昨天住在娘家。虽然心里知道必须和很多地方联络,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家里。今天早上警方的人跟我连络,说希望我到案发现场再次接受讯问。”
“讯问己经结束了吗?”
“己经结束了,不过警方的人还在就是了。”
“媒体很讨厌吧?”
“嗯,不过出版社的人,还有之前我丈夫认识的电视台的人也来了,所以全交给他们去应付,我轻松了不少。”
“这样啊。”我本来想说这真是太好了,不过反过头一想,这句话对昨天才痛失丈夫的遗蠕而言好像不太恰当,所以又吞了回去。
“倒是野野口先生被电视台的人追着跑,肯定十分困扰吧。我自己是没看电视啦,不过出版社的人告诉我情形,我感到很抱歉,所以才打电话过来关心一下。”
“是这样啊?哪里,你不用担心我,采访的攻势己经告一段落了。”
“真的很对不起。”
那是打从心里感到愧欠的语气。明明当下她才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却还有心思替别人着想,这点让我深感佩服,我再度感受到她的坚强。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
“谢谢,夫家的人还有我娘家的妈妈都来了,所以没有关系。”“这样啊。”――我想起日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年迈的母亲和兄嫂一起同住――“不过,真的有我可以做的,请务必告诉我。”
“谢谢您,那我就先挂电话了。”
“谢谢你特地打电话过来。”
挂断电话后,我脑海里一直想着理惠的事。她打算要怎么生活下去?她还年轻,听说娘家是开货运行的,经济条件不错,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要从打击中站起来恐怕需要不少时间吧。毕竟他们才刚结婚一个月。
曾经,理惠只不过是日高的迷之一。有一次,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日高,因而开始交往。这意味着,昨夜她同时失去了两件宝贵的东西:一个是丈夫,一个则是作家日高邦彦的新作。
正这么想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对方请我去上谈话性节目,我当场就拒绝了。
五
加贺刑警来的时候,己经是傍晚六点以后的事了。听到对讲机的铃声,我厌烦地以为又是哪家媒体的记者,没想到探头一看,竟然是他。不过,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他身边跟着一个看来比他年轻,叫做牧村的刑警。
“对不起,我还有两、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我早料到了,你们上来吧。”
然而,加贺刑警并未做出脱鞋的动作,他问:“你正在吃饭吗?”
“不,我还没吃,才正在想要吃什么才好。”
“那我们到外面去吃好了?老实说,一整天忙着侦讯,我们连午饭都没吃呢?”
牧村刑警附和地冲着我苦笑。
“好啊,那要去哪里?我知道有家店的猪排饭很好吃,可以吗?”
“哪儿都行,”这么说的同时,加贺刑警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用大拇指朝后头比了比,“再过去有一家餐馆,老师昨晚去的就是那间店吗?”
“是啊,你想去那里吗?”
“就那里好了,那家店近,咖啡又可以免费续杯。”
“太好了。”牧村刑警帮腔似的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那我去换一下衣服。”
趁着他们等我换衣服的空档,我想了一下加贺刑警找我去那家餐馆的理由,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还是,真如他所说,只是因为近、有咖啡可喝?
终究我还是想不通,只好走出了房间。
来到餐馆,我点了烧烤虾饭,加贺刑警和牧村刑警各点了烤羊排和汉堡肉套餐。
“之前讲的那本,”等女侍离开后,加贺刑警马上开口说道,“啊,就是日高先生留在电脑荧幕上的那本,叫做《冰之扉》的。”
“唔,我知道。昨天你还说要去查清楚,看那是昨天才刚写的,还是只是把龙己经发表的部分叫到荧幕上而己,己经有答案了吗?”
“己经有答案了,应该是昨天写的。我问了聪明社的负责人,他说跟之前连载的部分接得刚刚好。”
“这么说来,在被杀害之前,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啰。”
去加拿大的日子迫在眉睫,就连日高也得拚命赶工吧?虽说他之前总是找各种搪塞的藉口,毫不在意地让编辑焦急等待。
“只是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加贺刑警将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肘撑在桌子上。“哪里奇怪?”
“原稿的张数。如果一张算四百字好了,他总共写了二十七张之多。就算他名尾小姐走后的五点就开始写好了,这也未免太多了。昨晚我才听野野口老师说了,您说日高先生的写作速度一小时顶多四到六张。”
“二十七张吗?这样确实很多。”
我到日高家的时间是八点,假设在这之前日高都还活着的话,那他一小时不就要写九张了。
“所以,”我说,“他有可能是在说谎。”
“说谎?”
“很可能他昨天白天就己经写好十张或二十张了,可是依照他个人的习性,他总是说自己一张都没写。”
“出版社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应该是吧。”我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太太理惠出门的时候,他跟她说自己恐怕要到半夜才会到饭店。而事实上最晚到八点,他己经写好二十七页了。如果就《冰之扉》的连载一期约三十页的份量来算,他己经快要完成了。说延后还可以理解,可是有像这样进度超前那么多的吗?”
“应该有吧。写作这种事又不是机械作业,灵感不来的话,可能杆在书桌前好几个小时都写不出来;相反地,文思泉涌的话,可能一会儿功夫就写好了。”
“日高先生有这样的倾向吗?”
“有吧,话说回来,几乎所有作家都是这样吧?”
“这样啊?我是不太能够想像你们那个世界的事啦。”加贺刑警将前倾的身子回复到原来的姿势。
“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在张数上打转。”我说,“总之,理惠出门的时候,日高的还没写好,可是发现尸体的时候,己经快要完成了,对吧?也就是直到日高被杀的那段期间,他都一直在工作,不就这么简单吗?”
“或许是吧。”加贺刑警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副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的样子。
从这位曾是我后进的教师身上,我总算见识到警方办案真的是连一个小细节都不放过。
女侍将餐点端了上来,我们的谈话稍微中断了一下。
“对了,日高的遗体怎么样了?”我试着问道,“你不是说要解剖吗?”
“今天已经进行了。”如此说完后,加贺刑警看向牧村刑警,“你不是也在为吗?”
“不,我没自己去,如果我在场,现在怎么还吃得下?”牧村皱起眉头,将叉子向汉堡肉。
“这倒也是。”加贺也一脸苦笑,“你说解剖怎么了?”
“不,我是想死亡时间是不是己经推断出来了?”
“我还没仔细看过解剖报告,不过应该会很清楚吧。”
“那一定正确吗?”
“那要看你是基于什么来判断,例如……”他本来想讲,后来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讲了。”
“为什么?”
“你的饭会变难吃喔。”他指着我的盘子。
“也对,”我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别问了。”
加贺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这样才对似的。
吃饭的时候,他不再提起谋杀,反而尽问我一些关于写作儿童读物的事。譬如最近流行哪一种书啦?对于时下儿童远离书本有什么看法等等。
我跟他说,卖得好的都是教育部推荐的优良图书,至于小孩不爱看书主要是受到父母的影响。
“简单来说,现在的父母自己都不看书了,却一味逼着小孩去读,可是由于睡没有的习惯,所以也不知道该给孩子看什么才好,结果只能把政府推荐的图斗塞给他们。不过,那种书通常内容生硬又无趣,只会让孩子更讨厌书本。这种恶仁环应该会周而复始地重复下去吧。”
听到我这番话,两名刑警一边吃着餐点,一边露出钦佩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由于他们点的都是套餐,所以最后咖啡送了上来,而我则加点了一杯热牛奶。
“您大概想抽一根吧?”加贺刑警边将手探向烟灰缸。
“不,不用。”我答。
“咦,您己经戒烟了吗?”
“嗯,两年前戒了。医生叫我不要抽,因为我的胃不好。”
“这样啊?早知道就坐非吸烟区好了。”他将伸向烟灰缸的手收了回来,“我一直以为当作家的都要抽烟呢,日高先生看来似乎也是个老烟枪。”
“没错,他工作的时候整个房间烟雾弥漫,会让人以为正在趋虫呢。”
“昨天晚上发现尸体的时候怎么样?房间里有烟雾吗?”
“让我想想,毕竟当时太混乱了。”我喝了一口牛奶,沉吟道,“应该是有一烟吧。唔,我想是这样没错。”
“这样啊。”加贺刑警也将咖啡杯送到嘴边,接着他慢条斯里地拿出笔记本,“有一件事我想再做确认,与您八点抵达日高家有关。”
“嗯。”
“当时野野口老师因为按对讲机没有人接,再加上屋里的灯全暗了,所以才打电话去理惠夫人寄宿的饭店,对吧?”
“是啊。”
“关于屋里灯光的事,”加贺刑警直勾勾地盯着我,“你确定是全暗的吗?”
“是全暗的,没错。”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不过,从正门口应该看不到工作室的窗口,难道你有绕进院子里去吗?”
“不,我没绕进去。不过,工作室的灯有没有亮,站在门口拉长脖子看就知堆了。”
“是这样吗?”加贺刑警的表情有一点疑惑。
“工作室的窗户旁正好有一株高大的八重樱,如果里面的灯亮着,那么一眼京看到樱花了。
“啊,没错。”加贺刑警和牧村刑警相视点头,“这样我们就懂了。”
“这个问题有这么重要吗?”
“不,请把它当作单纯的确认。像这种地方如果我们报告不清不楚,会挨上司排头的。”
“真是严格。”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加贺刑警露出从前教书时的笑容。
“对了,侦办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新的进展?”我轮流看着两位刑警,最后目光落在加贺的脸上。
“才刚开始而己。”加贺刑警沉着地回答,一方面也在暗示,侦办的情况不便透露。
“电视上提到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犯案,意即犯人本以窃盗为目的侵入日凑家,却没想到被日高撞见,所以才失手杀了他。”
“这样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可是,你不是不太相信这个假设?”牧村刑警说。
“是啊。”加贺刑警好像瞪了隔壁的牧村一眼,“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一般闯空门都是从大门进去,因为万一被发现的话,可以随便找个藉口搪塞,再从门口大摇大摆地出来。不过,日高家的大门如您所知,是锁上的。”
“有没有可能是犯人特地把门锁上?”
“日高家的钥匙总共有三把,其中两把在夫人理惠身上,剩下的一把在日高先生的长裤口袋里。”
“可是,也有小偷是从窗户进出的吧?”
“也是有啦,不过这种手法的计划就周详多了。小偷会在事先暗中调查,看这家人什么时候不在、会不会被路过的行人目击到,这些都确认了,他们才会采取行动。”
“这不就对了?”
“可是,”加贺刑警露出雪白的牙齿,“如果小偷事先调查过的话,就应该头那个家什么都下剩了,对吧?”
“啊,对呢。”我张大嘴看着两位刑警,牧村刑警也露出浅浅的笑。
“我觉得……”加贺刑警说到一半,略微犹豫地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应该是认识的人做的。”
“看,结论不就出来了。”
“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讲。”他用食指碰触着嘴唇。
“嗯,我晓得。”我点了点头。
接着他对牧村刑警使了个眼色,年轻的警官拿了帐单站了起来。“哎呀,这让我来。”
“不,”加贺刑警出手制止了我,“是我们找你来的。”
“不过,这不能报公帐吧?”
“是不行,因为只是晚餐。”
“不好意思。”
“请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我看向柜台那边,牧村刑警正在付帐。
不一会儿,我发现他的样子怪怪的,好像正和柜台小姐说着什么。柜台小姐边往我这儿看过来,边回答他的问题。
“对不起。”加贺刑警并未看向柜台,继续面朝着我,维持一样的表情,“我们正在确认您的不在场证明。”
“我的?”
“是的。”他微微点头,“我们己经向童子社的大岛先生做过确认了,不过,我们警方必须尽可能掌握所有相关证据,请原谅。”
“所以你们才挑这家店?”
“如果不是同一个时间来,值班的女服务生就会不一样了。”
“真有你的。”我打心里感到佩服。
牧村刑警回来了,加贺刑警问他:“时间合得起来吗?”
“嗯,合得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说完后,加贺看着我,瞬间眯起了眼睛。
就在我们离开餐馆后不久,我谈到把整起事件记录下来的事,加贺刑警表现莫大的关心。如果我没提起这件事的话,大伙儿走到我的公寓前,就会各自散去吧。
“我想这种经验大概一辈子不会遇到,所以才想用某种形式把它记录下来。唉,你们大可把它当作是作家的天性在作祟。”
听我这样一讲,加贺好像在盘算着什么,不发一语。接着他说:“可不可以借看一下?”
“借看一下?让你吗?不行,我不是为了要给人家看才写的。”
“拜托你。”他欠身央求,连牧村刑警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饶了我吧!大马路上的,这样让我很尴尬耶。我写的内容,刚刚己经全告哲们了。”
“那也没有关系。”
“真是败给你了。”我搔着头,叹了口气,“那你们上来坐一下好了,我把它存在文字处理机里,列印的话需要一点时间。”
“谢啦。”加贺刑警说。
两名刑警跟着我回到住处。我把印表机打开,加贺刑警来到旁边探头探脑的。“这是专门处理文稿的打字机?”
“是啊。”
“日高先生家装的可是电脑呢。”
“因为他喜欢尝鲜嘛!”我说,“上网发送信件啦、玩线上游戏啦,他好像用它做很多事情。”
“野野口老师您不用电脑吗?”
“我有这个就够了。”
“是因为稿子都会有人来拿吗?出版社的人?”
“不,大部分时候我都用传真,在那儿不是?”我指向屋内一角的传真机。因为共用一支电话线,所以旁边还接了无线电话的主机。
“不过出版社的人昨天过来取稿了。”加贺刑警抬起头说,是无心的吗?我总觉得他的眼底藏着另一层深意。
是认识的人做的――我不禁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
“我们有很多事情得直接面对面谈,昨天他是特地过来的。”
对于我的回答,加贺只是沉默地点了个头,不再说些什么。
列印结束后,我把东西交给他之前说道:“老实说,我隐瞒了一点事。”
“是吗?”加贺刑警好像不怎么惊讶。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觉得那和事件无关,而且也不想平白无故冤枉人。”――是有关日高杀猫的事。
“我知道了,我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加贺他们接过我列印出来的笔记,再三致谢后离开了。
于是,就在加贺他们回去之后,我马上开始撰写今天的部分,也就是接着他们拿走的部分写下去。或许他们会想要接着读,不过我想我还是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会比较好。不然的话,继续写下去就没啥意义了。
六
事发后己过了两天。日高邦彦的葬礼在离日高家几公里外的寺庙举行,包含出版社的人在内,有很多宾客来访,连想要烧柱香都得排队。
这其中当然也有电视台的人。不管是摄影人员或采访记者,全都摆起正经八毛脸孔。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为了拍摄比较耸动的画面,那一双眼睛就像蛇一般地四处扫视着。只要某位宾客多洒了几滴清泪,摄影机的镜头马上对准他。
我上完香后,站在签到的布棚旁,看着陆续前来的宾客。其中不乏艺人的身影,我想起日高的作品被翻拍成电影时,这些人曾担纲演出。
上香仪式后是诵经,接着是丧家致词。理惠身着全黑的套装,手里紧握着念珠,淡淡地向出席的宾客致谢,接着她谈起自己对丈夫的无限思念。顿时,静谧的会为此起彼落地传啜泣声。
一直到最后,理惠的致词里没有半句提到犯人或是自己的怨恨。不过,这样反而更让人感觉到她的愤怒和悲伤。
棺木抬出后,宾客们也陆续离开会场,这时在人群里,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人。正当她离开寺庙的时候,我叫住了她:“藤尾小姐!”
藤尾美弥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长发顺势一甩:“您是?”
“那天,我们在日高家见过面。”
“是,我想起来了。”
“我是日高的朋友,敝姓野野口。补充说明,我和你哥也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
“应该是吧,那天我听日高先生说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不知你有没有空?”
一听此言,她看了看手表,接着又望向不远处。
“有人在等你吗?”
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一辆淡绿色的小货车停在路旁,驾驶座上的年轻男子正看向这边。
“是你先生吗?”
“不,不是那样。”
我心里认定他们是一对情侣。
“要不在这里谈也行,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
“那天你和日高谈了什么?”
“谈了什么?还不都是些老问题。希望他尽可能把书本回收,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错误,把有争议的部分改写成与我哥哥无关。因为我听说他就要到加拿大去了,所以也想确认一下,今后他要用什么方法来展现解决事情的诚意。”
“那日高那边怎么说?”
“他是有诚意要解决事情啦。不过他也说了,并不打算扭曲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
“也就是说他无法答应你的要求啰?”
“他好像觉得,只要不以揭发他人隐私为乐趣,为了追求作品的极致艺术,就算侵犯到主角人物的隐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你不能认同吧。”
“那是当然。”她微微扬起嘴角,不过那动作称不上是微笑。
“结果那天你们谈判破裂了?”
“我请他答应我,到加拿大后要马上和我联络,看用什么方式继续我们的谈判,我看他出发前也很忙,再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先取得这样的共识。”
站在日高的立场,也只能先这样答应她吧?
“之后,你就直接回家了吗?”
“你说我吗?是的。”
“途中没有到哪里去?”
“是的。”点完头后,藤尾美弥子睁大眼睛瞪着我,“你是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不,这是哪儿的话。”我低下头,搓了搓鼻子。不过,如果这不算调查不在场证明,又是什么呢?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叹了口气:“昨天,我己经见过警方,也被问到相同的问题。不过,他们问得比较露骨,像是你是不是恨着日高先生什么的。”
“啊,”我看着她的脸,“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并没有恨他,只不过希望他能尊重死者罢了。”
“《禁猎地》这本书,”我说,“真的让你这么在意吗?你觉得它亵读了你哥是吗?”
“谁都会有秘密,而且应该有权不让它公开,就算是己故的人也一样。”
“要是有人觉得这些秘密很感人呢?想把这份感动传达给世人知道,有那么罪恶吗?”
“感动?”她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缓缓地摇头,“对少女施暴的中学生会令人感动吗?”
“以感动人心为前提,有时也会有一些不得不描写的场面。”
她再度叹了口气,故意要让我知道她的不以为然:“野野口先生,您也写吧?”
“是,是以青少年为诉求的。”
“你如此拼命地为日高先生辩护,是因为自己也是作家吧?”
我稍微想了一下,说道:“或许吧。”
“真是令人讨厌的工作。她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随即转身,朝前头等候的车子走去。
我回到公寓后,发现信箱上贴了一张字条:“我在之前去过的那家餐馆,请回电,加贺。”字条上还附注了应是餐馆电话的号码。
我进入屋里换好衣服,没打电话就直接往餐厅走去。加贺坐在靠窗的位子,正读着书。书本罩着书套,看不见书的封面。
看到我来,加贺赶忙站起,我用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没关系,你坐。”
“这么累还让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他低下头说道。他好像知道日高的尊在今天举行。
我跟女侍点了杯热牛奶,坐了下来。
“你的目的我知道,是这个吧?”我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叠折好的纸,放至的面前。这是昨天写好的部分,我出门之前把它印了出来。
“不好意思,多谢帮忙。”他伸出手,似乎打算就此一读。
“抱歉,我希望你不要在这儿看。你如果读了我昨天给你的部份就会知道,里面也写了你的事,这样怪尴尬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微微一笑。“也对,那我就先不看了。”于是他把纸再度勿好,放进上衣的内袋。
“话说回来,”我喝了口水后问道:“我的笔记是否有参考的价值?”
“有啊。”加贺刑警马上回答:“像是案发当时的气氛,这类东西光用耳朵甲听不出来的,可是一旦付诸文章就很容易掌握。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所有案件白击者或发现者都能像这样写出来,那就省事多了。”
“如果能这样当然是最好。”
这时女侍送来了热牛奶,我用汤匙把凝结在表面的薄膜拿掉。
“猫的事你觉得怎样?”我问道。
“吓了一跳。”他说,“受到猫的迫害是时有所闻啦,不过因为这样而做出刀事的,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你们会去调查养猫的那个太太吧?”
“我向上面报告过后,他们马上派人去查了。”
“是喔。”我喝了口牛奶,仿佛是自己去告的密,心里感觉不太舒服,“至于其他的部分,应该和我跟你们讲的一样吧。”
“没错,”他点了下头,“不过描写细节的地方,还是很有参考的价值。”
“有那种地方吗?”
“例如写到您和日高先生在房里谈话的那段,里面提到日高先生当时抽了一根香烟,这个如果不读老师的笔记是不会知道的。”
“不,我也不是那么确定他是否真的只抽了一根,也或许是两根。总之,我让得他有抽烟就对了,所以就大略地写下来。”
“不,绝对只有一根。”他十分肯定地说。
“嗯?”我不懂这跟整起案件有什么关联,或许警方对事物的看法自有其独至见解。
接着我跟加贺刑警提起,葬礼过后我和藤尾美弥子交谈的事,他似乎非常感兴趣。
“结果我还是没问出来,不过她有不在场证明吧?”
“她是其他同事去调查的,不过听说是有的样子。”
“这样啊?那就没必要把她考虑进去了。”
“老师你觉得她有嫌疑吗?”
“也谈不上嫌疑,不过就杀人动机而言,她似乎比较有可能。”
“您所谓的动机指的是亲人隐私被侵害一事吧。不过就算把日高先生杀了,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吗?”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因为看不到对方解决问题的诚意,气愤之余,她贸然采取行动呢?”
“不过,她从日高家出来的时候,日高还活着呢。”
“或许她离开后又马上折了回来?”
“打算行凶吗?”
“嗯,”我点了点头,“打算行凶。”
“不过,那时理惠夫人还在家握。”
“或许她一直躲在一旁,等她出门后才采取行动。”
“藤尾美弥子可能知道理惠夫人要出门的事吗?”
“这个只要稍作交谈就能察觉得到吧?”
餐桌上,加贺刑警十指交叠着。他将两个拇指一会儿合拢、一会儿分开,这样的动作持续一阵子之后,他说:“她从大门进入?”
“不,应该从窗子吧?因为大门是锁着的。”
“身穿套装的女性从窗口爬进去吗?”他几乎耍笑出来,“而日高就呆呆地看着?”
“她只要等到日高去上厕所就好了,然后趁他回来前躲到门的后面。”
“拿起纸镇?”加贺刑警轻轻地举起右拳。
“应该是吧。等到日高一进入房间,”我也抡起右拳,“就从他后脑一把敲下去。”
“这样啊。然后呢?”
“嗯,”我回忆着前天加贺刑警说过的话,继续说道,“用东西勒住他的脖子……,用电话线对吧?然后就逃走了。”
“从哪里逃走?”
“当然是从窗户啦。如果是从大门出去的,我们来的时候门就不会上锁了。”
“是这样啊。”他将手伸向咖啡杯,这时才发现里面己经空了,于是又将它摆回原位,“可是为什么不能从大门出去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大概是不想引人注意吧?这是犯人的心理作用。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刚刚讲的都只是假设而己。”
“嗯,也是。”他说,“因为她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也把老师的话当作假设来听。”
听到他这句话,我感到有些意外。
“你大可把它忘了。”
“不过,很有参考价值,我觉得是很有趣的推理。先不管那个了,你可不可帮我做另一个推理?”
“我是没有自信可以做出专业的推理啦……是什么?”
“为什么犯人要把屋里的灯全关掉呢?”
“那是想要让你以为……”我考虑了一下说道,“屋里没人吧?万一真的有谁来了,也会就此打道回府,这样尸体就能晚一点被发现。事实上,当我看到屋里全暗的时候,真的以为没人在家呢。”
“你是说犯人想让尸体晚一点被发现?”
“这应该也算犯罪心理吧?”
“那么,”他说,“为何电脑还开着?”
“电脑?”
“嗯,老师您的笔记里也有记载,说进入房间的时候,看到画面上闪着白色的亮光。”
“确实如此,大概是犯人以为电脑就算开着也没啥要紧吧?”
“昨天我回家后做了个简单的实验。我把房间的灯全部关掉,只让电脑荧幕开着。结果我发现那还蛮亮的,站在窗外隐约可见光线从窗帘透出。如果真要制造没人在家的假象,应该连电脑都关掉才对。”
“那他大概是不知道关机的方法吧?没碰触过电脑的人,不知道这事也没啥大不了。”
“不过要关掉荧幕是很简单的,只要按下开关就行了。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干脆拔掉插头也行。”
“可能是他没注意到吧?”
加贺直直盯着我看,接着他点了点头:“也对,或许是没留神吧?”
接下来我己不知还能讲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抱歉,占用你的时间。”加贺说完后站了起来,“今天的部分你也会写下来吧?”
“我是这坦么打算。”
“那也能让我拜读吧?”
“嗯,我是不介意啦。”
他朝柜台走去,中途却停了下来:“我真的不适合当老师吗?”他问。我的笔记里好像写出了这层意思。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答道。
他垂下眼,叹口气后迈开步伐。
加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概不知。如果他能坦白地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就好了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