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生命之水

作者:米切尔·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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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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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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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2586字

?没有名字的男孩犹豫地站起身来,朝阿特雷耀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了脚步。阿特雷耀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安详地望着这个男孩。阿特雷耀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他们面对面地站了很久,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周围一片寂静,以至于每个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没有名字的男孩慢慢把手伸向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项链,他把奥琳取了下来;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珍宝放在阿特雷耀面前的雪地上。他又一次仔细地看了看那两条蛇;一条浅色的,一条深色的,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组成了一个椭圆形。然后,他把它放下了。


与此同时,奥琳金色的光泽异乎寻常地明亮,光芒四射,他的感觉就好像是看了太阳那样,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看到他自己站在一个有半圆形拱顶的大厅之中,那个半圆形的拱顶大得就像是天穹。这一建筑的六面都是用金光组成的。在这大而无边的大厅中央躺着两条蛇,犹如一道巨大的城墙。


阿特雷耀、福虎和没有名字的男孩并排地站在黑蛇的头边。黑蛇嘴里咬着白蛇的尾巴。它的瞳孔是竖着的,它的眼睛凝视着他们三个。与黑蛇相比,他们显得那么渺小。连祥龙也显得像一条白色的蠕虫。


两条蛇一动不动的巨大身躯就像不知名的金属似地放射着光芒,一条像夜一般的黑,而另一条则是银白色的。由它们而引起的毁灭一切的恐怖感之所以被排除,这是因为它们互相咬住对方尾巴的缘故。一旦它们互相松开,那一定是世界的末日。


互相约束的两条蛇同时也守护着生命之水。在由它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潺潺地流淌着一股强劲有力的喷泉,水柱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水在下落时呈现出千姿百态,随后又流散开去,速度之快,眼睛简直应接不暇。飞溅的水沫形成了雾气,金色的光照在雾气上呈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喷泉所发出的响声犹如从千百万欢乐的嗓子里所发出的喧闹声、欢呼声、歌唱声、喝彩声、笑声和喊声。


没有名宇的男孩像久旱的枯苗似地渴望着那流水可就是不知道怎样走到水边去。蛇的脑袋一动也不动。


突然,福虎抬起了头。他那红宝石似的眼珠开始闪烁。


“你们也能听懂那流水在说什么吗?”他问道。


“不,”阿特雷耀说,“我听不懂。”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福虎悄声说,“但我完全能听懂。也许是因为我是祥龙的缘故吧。所有欢乐的语言都是彼此相近的。”


“流水在说些什么,”阿特雷耀问。


福虎仔细地倾听着,然后缓慢地逐字逐句地叙述他所听到的内容:


“我们,生命之水!


从自身流出的泉水。


你们喝得越多,


泉水便流得越畅。”


他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说:


“它们一直不停地喊道;喝吧!喝吧!做你想做的事!”


“我们怎么才能进去呢?”阿特雷耀问道。


“它们在讯问我们的名字,”福虎说。


“我是阿特雷耀!”阿特雷耀大声地说。


“我是福虎!”福虎说。


没有名字的男孩默不作声。


阿特雷耀望着他,然后拉着他的手大声地说:


“他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它们问,”福虎翻译道,“为什么他自己不说。”


“他不会说,”阿特雷耀说,“他把一切都忘光了。”


福虎又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汩汩的水声。


“它们说,他没有记忆就不能进来。两条蛇不会放他进来的。”


“我为他保存了一切,”阿特雷耀大声说,“我为他保存了他对我说过的有关他和他那个世界的一切。我为他担保。”


福虎仔细地倾听着。


“它们问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我是他的朋友,”阿特雷耀说。


又过了一会儿,福虎仔细地倾听着。


“不能肯定,”他轻声地告诉阿特雷耀,“它们是否会同意现在它们说到了你的伤口。它们想知道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我们俩都对,”阿特雷耀说,“我们俩也都错了。可是,现在巴斯蒂安已经自愿交出了奥琳。”


福虎倾听着,然后点了点头。


“好,他说,“现在它们同意了。这个地方就是奥琳。它们说,欢迎我进去。”


阿特雷耀抬头望了一下巨大的金色穹顶。


“我们中的每一个,”他轻声地说,“都在脖子上戴过它连你,福虎也戴过那么一会儿。”


祥龙示意地保持安静,他又在倾听流水的歌唱声。


然后他翻译道:


“奥琳就是巴斯蒂安在寻找的那扇门。他从一开始起就随身带着这扇门。但是,这两条蛇不允许它们说有人把任何属于幻想国的东西带出这一门坎。因此,巴斯蒂安必须把童女皇赠予他的一切都交出来,否则的话他就不能喝生命之水。”


“可是,我们就在她的标记之中,”阿特雷耀大声地说,“难道她本人不在这儿吗?”


“它们说,月亮之子的权力到此地为止。她是唯一的一个绝对不能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她不能进入光泽之中这是因为她不能把自己放下的缘故。”


阿特雷耀困惑不解地沉默着。


“现在它们在问,”福虎继续说,“巴斯蒂安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是的,”阿特雷耀响亮地答道,“他巳经准备好了。”


这时巨大的黑蛇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它的头,同时,它并没有松开衔在嘴巴里的另一条蛇的尾巴。两条蛇巨大的身躯慢慢隆起直到形成了一扇大门。门的一边是黑色的,另一边是白色的。


阿特雷耀拉着巴斯蒂安的手穿过这扇令人畏惧的门向喷泉走去。福虎跟在他们的身后。现在,蔚为壮观的喷泉就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朝着喷泉走去。每走一步,巴斯蒂安的身上就少掉一件幻想国所赠予的美妙的礼物。他从一个英俊。强壮、天所畏惧的英雄又变成了一个矮小的、胖乎乎的、害羞的小男孩。甚至连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经在约尔的明鲁德矿井中变得褴褛不堪也消失了,完全化为乌有。最后他赤裸地站在金色的圆环的前面,在这金色圆环的中央生命之水喷得高高的,犹如一棵水晶树。


在这最后一刻他既不再有幻想国的馈赠,也没有重新获得对他自己以及对他那个世界的记忆。在这一时刻地处于一种茫然无知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已是属于哪一个世界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现实之中。


他跃人水晶般透明的水中,翻滚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拍打着水花让闪烁发光的水涌流进嘴里。他喝呀喝,一直喝到不渴了为止。他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欢乐,洋溢着生活的欢乐和成为他自己的欢乐,因为现在他知道了,他是推,他是属于哪个世界的。他获得了新生,而最美好的是,他现在正想成为他自己。假如现在他可以在各种可能性中进行选择的话,他也不会去选择其他的。现在他明白了:在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种形式的欢乐,可是从根本上来说它们都只是一种,即爱的欢乐。欢乐和爱两者是一体的。


后来,当巴斯蒂安早就回到他的世界上之后,当他长大成人以及最后当他老了之后,这一欢乐从未离开过他;即使在生活中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保持着愉快的心境,这心境使他欢笑,使别人有所安慰。


“阿特雷耀,”他向与福虎一起站在巨大的金色圆环边缘的朋友喊道,“你也一起来吧!快来!快来喝!太美了。”


阿特雷耀笑着摇了摇头。


“不行,”他大声回答道,“这一回我们只是到这儿给你作陪的。”


“这一回?”巴斯蒂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特雷耀与福虎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他说:


“我们俩巳经到这儿来过一次了。我们没有马上认出这个地方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是睡着了被送来,又是睡着了被送走的。现在,我们又想起来了。”


巴斯蒂安从水中走了出来。


“现在我又知道我是谁了,”他容光焕发地说。


“是的,”阿特雷耀点了点头,“现在我也又能认出你了。现在你看上去与我当时在魔镜门中所看到过的一样了。”


巴斯蒂安望着冒着泡沫的、闪光发亮的流水。


“我想把这水带给我父亲,”他在水的喧腾声中大声地说,“可是怎么带呢?”


“我想不行,这是不可能的。”阿特雷耀答道,“不能把幻想国的东西带出这个门坎。”


“巴斯蒂安可以这么做,”福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现在又充满了青铜般的回响,“他能办到!”


“你真是一条祥龙,”巴斯蒂安说。


福虎示意他保持安静,他倾听着由千百个声音组成的潺潺声。


然后,他说:


“流水说,现在你该上路了,我们也得上路。”


“我的路在哪儿呢?”巴斯蒂安问。


“从另外一扇门出去,”福虎翻译说,“就是从白蛇的头那儿出去。”


“好吧,”巴斯蒂安说,“可是我怎么出去呢?白蛇的头一动也不动。”


事实上。白蛇的头一动也不动,是因为它的嘴里衔着黑蛇的尾巴,它用巨大的蛇眼睛望着巴斯蒂安。


“流水问你,”福虎说,“你在幻想国中开始的故事是否都已经结束了。”


“没有,”巴斯蒂安说,“应该说还没有。”


福虎倾听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它们说那么白蛇是不会让你走的。他必须回到幻想国中去,把一切都了结了。”


“所有的故事?”巴斯蒂安结结巴巴地说,“那样的话我永远回不去了。一切都成了徒劳。”


福虎紧张地听着。


“它们说什么?”巴斯蒂安想知道。


“安静!”福虎说。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


“它们说,这是不可更改的,除非能找到一个人来替你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有无数个故事,”巴斯蒂安大声地说,“从每一个故事中总会不断出现新的故事。这样的任务是找不到人来接替的。”


“谁说找不到,”阿特雷耀说,“我来接替。”


巴斯蒂安哑口无言地望着他。随后,他抱着阿特雷耀的脖子喃喃地说:


“阿特雷耀,阿特雷耀!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阿特雷耀笑了。


“好吧巴斯蒂安,那么你也别忘了幻想国。”


他像兄弟般轻轻地在巴斯蒂安的面颊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转过身,朝着黑蛇的方向走去。黑蛇的蛇头仍然像刚才他们走进这个地方时那样高高地隆起。


“福虎,”巴斯蒂安说,“你们怎么才能把我留给你们的这些事情做完呢?”


白色的祥龙眨了眨他的一只红宝石般的眼睛,答道:


“靠福气,我的孩子,靠福气!”


说完他跟着他的主人和朋友走了。


巴斯蒂安目送他们穿过那扇门回到了幻想国。他们俩再一次转过身来,朝他挥了挥手。接着黑蛇的头低了下来,重又卧倒在了地上。巴斯蒂安再也看不见阿特雷耀和福虎了。


现在,只剩下巴斯蒂安一个人了。


他把身体转向另一边,转向白蛇的头部。与此同时他看到白蛇的头抬了起采,两条蛇的身躯隆起形成了一道门,就像刚才在另一边那样。


他迅速地用双手掬起一捧生命之水,飞快地朝那扇门跑去。门的外边一片漆黑。


巴斯蒂安一头扎进黑暗之中他坠入了一片空虚之中。


“父亲!”他大声喊道。“父亲!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


“父亲!父亲!我是巴斯蒂安巴尔塔札巴克斯!”


他一边喊着,一边便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学校顶楼的储藏室里,这中间没有任何的过渡。很久以前,他就是从这儿出发到幻想国去的。他没有马上认出这个地方,因为他看到周围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动物标本、人的骨骼和几幅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疑惑不定,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还在幻想国中。然后,他看到了他的书包和生了铁的七座蜡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从这儿出发到《讲不完的故事》中去作了一次漫长的旅行,这一切到底持续了多久?几个星期?几个月?或许是几年?他曾经读过一篇有关一个男人的故事,他在一个魔洞中只呆了一小时,等他回来时,已经过了一百年,他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还活着。那时候这个人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已经很老很老了。


从顶楼储藏室的天窗中射入灰蒙蒙的白昼光线,可是分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顶楼储藏室里和巴斯蒂安当初离开这儿时一样寒冷。


他躺在一堆满是尘灰的军用被子下面,他从这些被子中钻出来,穿上靴子和大衣。他惊奇地发现,靴子和大衣与那一天下雨天一样,是湿的。


他把裤子上的皮带套在肩膀上,然后去找那本书。那本书是他当时偷来的,正是因为它才开始了这一切。他决定把它还给那个不友好的科雷安德先生。科雷安德先生也许会因为他的偷窃行为而惩罚他,告他或干出什么更加糟糕的事情来,对于一个像巴斯蒂安这样经历了这么多历险故事的人来说,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轻易地使他感到害怕了。可是,那本书不见了。


巴斯蒂安找啊找,他把所有的被子都翻过了,并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用,《讲不完的故事》失踪了。


“那好吧,”最后巴斯蒂安自言自语道,“那么我只能对他说,书没有了。他肯定不会相信我的。我没法改变这一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谁知道过了这么久他是否还记得这件事。也许,这个书店早就已经没有了。”


这一点马上就会水落石出的。首先他得穿过整个学校才能出去。假如他碰到的老师和孩子们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话,那么他就知道,他将会遇到什么情况了。


当他关上顶楼储藏室的门走到楼下学校的走廊里时,发现那儿一片寂以整幢房子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钟楼上的钟正好敲了九下。也就是说是上午早就应该开始上课了。


巴斯蒂安看了几个教室,可到处都同样空无一人。当他走到一扇窗边,往下面的马路上看时,看到那儿有一些人在行走,还有一些轿车在行驶。至少这个世界还是存在的。


他从楼梯上下去,走到学校的大门口,试着去开门,门被锁住了。他转身向一扇小门走去。小门的里面是校舍管理员的住宅。他按钮,他敲门,可没有任何动静。


巴斯蒂安想了一会儿,他不能等着或许什么时候有人来。现在他就想到他父亲身边去,尽管他带来的生命之水不慎而洒了。


他是否应该打开窗产,使劲叫喊,直到有人听到他的喊声,然后设法为他把门打开?不,他觉得这有点儿让人感到难为情。他想到他可以从窗子里爬出去,可以从里面把窗子打开。可是,底楼的窗户都装上了栅栏。这时候他想起来了,当他从一楼往街上看时,曾看到一个脚手架。显然,学校外墙上的泥灰正在被重新粉刷。


巴斯蒂安又重新走上一楼。他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爬了出去。


脚手架是由竖的木架构成的,木梁与木梁之间铺着木板。木板在巴斯蒂安体重的压力下上下晃动。有那么一会儿,他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恐惧感在他心里油然而生,可是,他把头晕的感觉和恐惧都压了下去。对于一个曾经做过蓓蕾林主人的人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尽管他不再具有强大的体力,尽管他胖乎乎的身体使他不够灵活。他从容镇静地寻找着可当把手和踏脚的地方,顺着竖着的木梁爬了下来。


有一回,他被一块碎木片刺了一下,可这样的区区小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感到有点发热,有点气喘吁吁,可还是安然无恙地爬了下来,到了街上。谁也没有注意他。


巴斯蒂安跑回家去。铅笔盒和书末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发出啪喀、啪略的响声。他感到一阵侧胸刺痛,但是仍然继续奔跑,他要到他父亲的身边去。


当终于跑到他所住的那幢房子前面时,他还是停下来站了一会儿。他抬头望着窗户,窗户里面是他父亲的试验室。这时候,突然有一种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因为他第一次产生了父亲可能已经不在那儿了的念头。


父亲还在那儿,而且肯定已经看到他回来了。因为当巴斯蒂安冲上楼梯时,父亲迎面朝他跑来。父亲张开双臂,巴斯蒂安投入了他的怀抱。父亲把他举了起来并把他抱进屋里。


“巴斯蒂安,我的孩子,”他一再重复道,“我亲爱的,亲爱的小家伙,你到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他们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来,直到男孩喝着热牛奶,吃着作为早餐的小面包时父亲特别关心地为他在小面包上涂了厚厚的黄油和蜂蜜巴斯蒂安这才发现,父亲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消瘦。他的眼睛发红,下巴上的胡须没有剃过。可除此之外他仍然与巴斯蒂安离开的那个时候一样。他把他的感觉告诉了父亲。


“那个时候?”父亲奇怪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到底离开了多久?”


“你是昨天离开的,巴斯蒂安。是从你去学校开始的。你没有回来,我给老师打了电话,得知你根本就没有去上学。我找了你一天一夜,我的孩子。还让警察出动去找你,因为我担心会发生最糟糕的事情。噢,天哪,巴斯蒂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你担心,简直快发疯了。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于是,巴斯蒂安开始讲述他的经历。他非常详细地叙述了他所经历的一切,花了好几个小时。


父亲倾听着,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他说过话。他听懂了巴斯蒂安给他讲的事情。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中断了一下,只是为了给警察打电话,告诉他们。他的儿子回来了,一切正常。然后,他为他们俩做午饭,巴斯蒂安继续往下说。当巴斯蒂安讲到生命之水的时候,夜幕降临了。他讲到,他很想带一点生命之水给父亲,可不小心给洒了。


厨房里已经暗了下来。父亲一动不动地坐着。巴斯蒂安站起身来啪地开亮了电灯。这时候,他看到了他从未看到过的事情。


他看到他父亲的眼睛里噙着眼泪。


他明白了,他还是为父亲带回了生命之水。


父亲默默地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他们互相抚摩着。


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然后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巴斯蒂安的脸,开始笑了起来。这是巴斯蒂安从父亲脸上所见到过的最幸福的微笑。


“从现在起,”父亲用一种完全变了调的声音说,“从现在起,我们这儿的一切都得与从前不一样,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巴斯蒂安点了点头。他的心装得太满了,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早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巴斯蒂安房间的窗台上堆满了柔软、纯净的雪。街上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有点沉闷。


“你知道吗?巴斯蒂安?”吃早饭的时候父亲高兴地说,“我觉得我们俩确实有许多理由来庆祝一下。像今天这样的一天一生中只有一次对于有些人来说恐怕连一次也没有。所以我建议我们俩一起来干一些非常伟大的事情。今天,我放下我的工作,你也不用去上学了。我给你写一张请假条。你觉得怎么样?”


“去上学?”巴斯蒂安问,“那个学校还在吗?昨天我走过教室时那里根本就没有人。连看管学校的管理员也不在。”


“昨天?”父亲答道,“昨天是圣灵降临节前的第一个星期日啊,巴斯蒂安。”


男孩若有所思地搅了搅他早餐的可可饮料,然后轻轻说道:


“我想,还得过那么一小段时间我才能重新习惯。”


“是这样的,”父亲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俩来过一个节。你最想干什么?我们可以去作一次远足,或者我们也可以去动物园?中午我们可以给自己订上一份世界上最丰盛的午餐。下午我们去买东西,你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晚上晚上我们要不要去看戏?”


巴斯蒂安的眼睛闪烁发亮。他坚决地说:


“但是,我必须先得去千一件别的事情。我必须到科雷安德先生那儿去,告诉他我偷了他的书,又把书给丢了。”


父亲拉着巴斯蒂安的手。


“听着,巴斯蒂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解决这件事情。”


巴斯蒂安摇了摇头。


“不,”他坚决地说,“这是我的事情。我想自己去做。最好我现在就去做。”


他站起身来,穿上大衣。父亲什么也没说可是他望着儿子的目光里既有惊奇,又充满了钦佩。他的儿子从前是不会这样做的。


“我想,”最后他说,“我也需要那么一点儿时间来适应这一变化。”


“我一会儿就回来,”巴斯蒂安大声地说道,他已经到了过道上,“不会太久的,这一次不会很久。”


当他走到科雷安德先生的书店门口时,他的勇气又下去了。他透过印着装饰体字样的玻璃门往店堂里望去。科雷安德先生那儿正好有个顾容。巴斯蒂安宁愿等这个顾客走了再进去。他在旧书店门口徘徊。又开始下雪了。


那个顾客终于离开了书店。


“现在!”巴斯蒂安命令自己道。


他想起了他在彩色森林戈阿普中是如何迎着格拉奥格拉曼走去的,他坚决地按响了门铃。


在这间朦朦胧胧的屋子的尽头有一堵书墙,书墙的背后传来了一声咳嗽。巴斯蒂安朝书墙走去。他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严肃而又镇静地站到了科雷安德先生的面前。像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科雷安德先生还是坐在那张旧的皮沙发椅上。


巴斯蒂安沉默着。他期待着科雷安德先生恼怒地叱责他,向他大喊大叫:“小偷,罪犯!”或者与此相似的话。


可是老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慢吞吞地在点他的弯烟斗,一边半眯着眼睛透过他那可笑的小眼镜打量着男孩。烟斗终于点着了。他使劲地吸了一会几,然后喃喃地说:


“嘿,怎么啦?你又想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巴斯蒂安顿了一下,“我从您这儿偷了一本书。我想把它还给您,可是它不见了。我把书给丢了或者是不管怎么说,书没有了。”


科雷安德先生停止了抽烟,把烟斗从嘴里取了出来。


“一本什么书?”他问。


“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您正在看的那本书。我把它拿走了。您到后面去打电话,书就放在椅子上,我就这么把它拿走了。”


“是这样,”科雷安德先生清了清嗓子说,“可是我这儿并没有少书。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呢?”


“它叫《讲不完的故事》,”巴斯蒂安解释道,“它的封面是用古铜色的绸缎包着的,如果来回转动的话,它就会闪光。封面上有两条蛇,一条浅色的,一条深色的,它们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书的里面是用两种颜色印成的每一章开头的字母很大很漂亮。


“这件事挺奇怪的!”科雷安德先生说“我并没有拥有过这样的书。所以,你也不可能从我这儿把它偷走。也许你是在其他地方偷的吧!”


“肯定不是!”巴斯蒂安肯定地说,“您一定能记起来的。这是”他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说了出来,“这是一本有麾法的书。我在的时候进到了《讲不完的故事》里面,可是当我重新出来之后,书就没有了。”


科雷安德先生从他戴的眼镜上面望着巴斯蒂安。


“你是否在拿我寻开心?”


“不是,”巴斯蒂安几乎惊惶失措地说,“绝对不是的。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您肯定知道的。”


科雷安德先生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你得仔细地给我说说这一切。坐下,我的孩子。请坐!”


他用他的烟斗杆指了指放在他对面的另一张椅子。巴斯蒂安坐了下来。


“好吧,”科雷安德先生说,“现在给我讲讲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假如我可以请求的话,请讲得慢一点,按着顺序讲。”


巴斯蒂安开始讲述。


他讲得不像对他父亲那么详细,可是科雷安德先生一再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而且总是想知道得更为详细,所以巴斯蒂安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讲完。奇怪的是在整个这段时间里竟然没有一个颀容进来打扰,谁知道这是为什么。


当巴斯蒂安讲完之后,有好一会儿科雷安德先生独自吸着烟斗。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把他的小眼镜扶正了,用审视的目光望了望巴斯蒂安,然后说;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你并没有从我这儿偷走过这本书,因为它既不是我的也不属于你或别的什么人。假如我没有搞错的话,那么这本书本身也是出于幻想国的。谁知道呢,也许正好现在就有人手里拿着这本书在读。”


那就是说,您相信我所说的事情了?”巴斯蒂安问。


“当然啰,”科雷安德答道,“每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相信的。”


“说真的,”巴斯蒂安说,“我并没有料到这一点。”


“有的人无法去幻想国,”科雷安德先生说,“有的人能去,可是他们永远呆在那儿了。还有一些人他们到幻想国去了,又回来了,就像你这样。他们使两个世界都变得健康了。”


“啊哈,”巴斯蒂安脸上微微有点发红地说,“这并不是我的功劳。差一点我就回不来了。假如不是阿特雷耀帮了我的话,那么我现在肯定永远地留在昔日皇帝城中了。”


科雷安德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斗。


“是啊,”他喃喃地说,“你很幸运,你在幻想国中有一个朋友。天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科雷安德先生,”巴斯蒂安问,“这一切您是从哪儿知道的?我是说您也曾经去过幻想国吗?”


“当然去过。”科雷安德先生说。


“那么,”巴斯蒂安说,“那您肯定也认识月亮之子啰!”


“是的,我认识童女皇,”科雷安德先生说,“可那时候她肯定不叫这个名字。我曾经给了她一个另外的名字。但是,这并不重要。”


“那么你一定也认识这本书!”巴斯蒂安大声说,“那你一定也读过《讲不完的故事》!”


科雷安德先生摇了摇头。


“每一个真实的故事都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他的目先从许多书上掠过,这些书贴着墙壁一直堆到天花板上。然后他用烟斗指了指那些书,继续说;


“我的孩子,有许多门可以通向幻想国。还有更多这样的魔书。好多人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这取决于谁拿到了这样的书。”


“那样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科雷安德先生答道,“再说,不仅仅只是通过书,还可以通过其他的可能性到幻想国去,然后再回来。这个你得记住了。”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巴斯蒂安充满希望地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将再一次遇见月亮之子。然而每一个人只能遇见她一次。”


科雷安德先生俯下身子,他的声音变得有点沉闷。


“我的孩子,让一个年纪大的,有经验的游过幻想国的人对你说句话!这是一个在幻想国中无人知晓的秘密。假如你仔细考虑一下的话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你不能第二次见到月亮之子,这是对的只要她还是月亮之子的话。可是如果你能给她起一个新的名字的话你就又能见到她了。不管你能成功地做几次,每一次总是第一次和唯一的一次。”


有那么一瞬间,科雷安德先生叭儿狗似的脸上闪过一线柔和的光,这线光使他的脸显得年轻并有点儿漂亮。


“谢谢,科雷安德先生!”巴斯蒂安说。


“我得谢谢你,我的孩子,”科雷安德先生答道,“假如你经常能到我这儿来,让我们一起来交流我们的经验的话,那就很好。能够在一起谈论这种事情的人并不多。”


他向巴斯蒂安伸出手去,“一言为定了。”


“好吧,”巴斯蒂安说着在他的手上击了一下,“现在我得走了。我父亲在等我,不过,我不久就会再来的。”


科雷安德先生把他送到门口。当他们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巴斯蒂安透过玻璃门上反写的字体看到父亲站在街对面等他。这时候,唯一的一束的光照在父亲的睑上。


巴斯蒂安拉开门,那一串镀锌的小铃铛开始丁当乱响。他朝着那一束阳光跑去。


科雷安德先生目送着他们俩,小心地把门关上。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喃喃地说,“假如我没有搞错的话,你还会给别人指出去幻想国的路,以便为我们带回生命之水。”


科雷安德先生并没有搞错。


可是,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下一次再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