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

354李晓佳坐在张维的斜对面，直接造成了张维的斜视。

355李晓佳梳一个马尾，马尾再编成一个大辫子，辫子上绑一根粉色的丝带。从张维这个角度看上去，彷佛蝴蝶落在上面。有时候，蒋晓佳刚洗了头，辫子有点绑不紧，头发黄黄软软的松着，细碎的支着。从张维这个角度看过去，脖子后的小绒毛和鬓发彷佛是浅金色的。

356张维长得矮，不是班上最矮的，也是第二矮的。但论沉默，他数第一。张维妈死得很早，他爸在单位上运输科，有时候跑车一走就是半个月。张维背着军跨，从402厂技校那条路沿着一排垃圾桶，转过来是一个小菜市，走过菜市就是学校了。然后他又穿过菜市，走过那排垃圾桶，路过技校回家。

357但是最近，他的路线改变了，他每天从后面走，走工人俱乐部的那边，李晓佳住在那边的8707栋。他每天轻轻走过8707栋，其实就是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上面也许晾着她的连衣裙呢。就这样，走了一个学期。

358放暑假的时候，他爸又走了。张维每天在家把地用水狠狠地擦了又擦，灼热的空气中水气急速的收缩，他静静地躺在发青的水泥地上。在心里把开学的时间算了又算。他喜欢听小虎队的“叫你一声mylove”，反反复复地听，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

359开学的时候，有一个消息悄悄流传在刚刚升为初三的整个年纪：原来初二?三班的女生李晓佳被“洗白”了，是班上一个天棒娃娃王少刚干的。他说那天是他生日，请了很多人来家里玩，但是事实上就请了李晓佳一个人。李晓佳开学那天没有来，但是王少刚却依然神气活现地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360张维依然沉默。

361回家后他开始做一些手工活：用钢丝拗成枪架、扳机和撞针，串上自行车的链条和辐销，再用细铁丝和牛皮筋固定。唯一麻烦的是，他跑遍了好几家杂货店才买够了火柴。事后，有杂货店老板说，怪不得那小厮儿在我这里买那么多火柴喔～！

362初三?三班一下子就少了三个人来上学。三个空位子，一个远远在后面，另外两个，是紧挨着的斜对面。

363事实上，王少刚并没有洗白李晓佳，那是他撒谎，以为这样显得自己很港。蒋晓佳没有来是因为，她去外地亲戚家玩，没有来得及在开学赶回来。但是，一个少年少了一只眼睛，一个少年成了少年犯，她只好转学。

364我一直知道，男人是有小***的，那么他们怎么骑自行车？小***是摆哪边好呢？

365我爸爸有一次开车去小金拉苹果，把我也带上了。我坐在东风货车高大的驾驶室里，后面坐拥5吨的苹果，觉得自己像个女王。喔，不对，我爸爸在这里，我最多是个公主，他是国王。

366我说，爸爸，我要吃苹果。我爸把车子滋嘎一声就停在路边，十分敏捷地爬上货箱，对我说：把衣兜牵开～！这样，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这个不甜就甩了再来一个。你说，一个国王再了不起，有没有可能坐在五吨的苹果面前吃喃？不大可能吧？所以，我觉得我不能太随意地给我和我爸加封为国王和公主，我们应该更尊贵……可能联合国的国王和公主比较适合我和我爸目前的地位。

367我们一路山水一路歌，我爸品味无敌的放着他的卓依婷，小桌在四川小金美丽的四姑娘山的山山水水深情地用闽南语演唱着：爱情的代价，竟然是这么大，失去了青春好年华～！！！咚咚卡！咚卡～……我爸抬起他联合国国王那颗尊贵的头，对我说:以后你要找男朋友不带给我看嘛，谨防你娃娃的皮～！

368这时，我们看见远远路边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羌族小伙子招手搭车，我爸拿眼睛夹了一下，觉得小伙子长得多可以的，就把车子停在路边了。他满心欢喜地让人家上来了，哎呀勒，确实是帅啊，大家知道羌族的小伙子要帅起来是很可怕的，深陷的眼睛多情，坚毅的鼻子撩人。一路上，他一直拿眼睛看人家，然后拿眼睛看我，嘻嘻嘻嘻嘻的笑，完全不顾国王的尊严。最后，人家下车了，他还热情地装了一背兜的苹果给人家。

高中(2)

369每次人家说“才华横溢”这个词时，我就仿佛听见“吃——”一罐汽水被猛然拉开。

370班会主题是：我的理想，分小组讨论。我、张一、雷娅、贺中华、陈丽几个一组，雷娅说她要当导游小姐，贺中华说她要当女出租车司机，张一说要当老师，我说我要当演员。小组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张一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你要当什么？我说，演员。

371我摊开一张上次二舅来剩下的成都市交通地图，寻找，在“四川电视台”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峨嵋电影制片厂”上画了一个圈。我决定先去峨嵋电影制片厂。我有一条黑呢长裙，是我妈单位上同事穿小了送给我的，虽然每次穿陈丽都要讽刺说修女又来了，但不可否认，这是我最高档的行头，里面套件白色海马毛线衣看上去品味还是很高档的。我就这样品味高档地坐4路转13路去了，售票员说，去哪儿？我镇定好情绪一字一句地说，我去峨、嵋、电、影、制……售票员不耐烦地说，晓得了！恶狠狠递给我一把零钞和票。

372我站在峨嵋电影制片厂门口，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像电影演员，那个白头发老头提着菜篮子的姿势多么高雅啊。

373我走进一间叫做艺术创作室的房间，两个艺术家正在讨论艺术大事。我说明来意，他们就请我在沙发上休息，然后继续讨论艺术大事。一个小时以后人家很客气地请我离开了。

374我走进一间叫做导演室的房间，这次里面只有一个孃孃，她说，导演全部都去开会了，抱歉。我慢慢走出去，她可能觉得我的黑呢长裙还比较体面，就多说了一句话：导演谢洪最近开一部戏，可能需要很多女娃娃。这是他们家电话、地址。

375我见到谢洪第一面，觉得这是一个青春焕发的老头子。结果杂志上介绍：青年导演谢洪。我对他说：我很好，好得很！你不请我演戏就可惜了！一张脸十分严肃和冷静。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吧！一口高级普通话。他翻出了剧本，说，嗯，你多大？我说，13。他沉吟一下说，你也许可以演丁秀。我翻开剧本仔细看了半个小时，说：这个人物形象严重不平衡，需要更多的烘托，你要给我加点戏。

376剧组要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对我妈说；妈妈，请你给我收拾几件衣服，要保暖一点儿的。我妈说：你发啥子梦癫？我说：我要去当演员了。

377真的要走了，我妈又不放心了，最后她找出一个塑料哨子拿绳子拴了挂在我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就使劲吹哈！

378剧组在四姑娘山里头拍戏，我生怕自己吃亏，人家要一个饭盒，我要两个。两个月以后我出来胖了十几斤，我妈一向是以胖为美的，看见我，都连连摇头。

379在剧组认识一个美丽的姐姐，她叫张春燕。我觉得她太好了，整天姐姐前姐姐后地跟到。受宠若惊之余帮她洗了两个月的衣服。我们坐在摩托的偏斗里，她紧紧把我搂在胸前，我心里一暖，她说：帮我挡着点风，胸口都吹痛了。

380后来，我又拍了几部片子，经常遭导演骂得瓜兮兮的，我和一个叫做谢娜的小姑娘在楼梯口抱头痛哭。她比我成熟，擦干眼泪对我说，记住，某某某司机说过：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

381总的说来，我在四川影视圈最大的收获就是代言了好几个猪饲料广告，以至于现在我都对猪饲料品牌如数家珍，这都是业务啊！有一个牌子叫“杠上花”。

382有一家广告公司不晓得在哪儿看了我的照片，居然要请我面谈。我激动得啊，拉起我妈就去逛荷花池批发市场，一定要买件好看的衣服出场噻！我们把脚都转趴了，终于在我妈的光辉指引下，买了一件蓝底印白花的蜡染中式大衣，一条针织黑色中长百褶裙（后来是我妈的舞裙）。正式面谈那天，我妈还郑重其事地给我梳了个盘头，插了几朵花瓶头的塑料玫瑰，有红色的，也有黄色的。

高中(3)

383我娉娉婷婷地走过广告公司的走廊，引得无数人侧目，大家纷纷在猜测这个女的有30嘛还是40岁？最后还是创意总监揭的谜底：13。

384拍广告挣了100元钱，我跑到厕所把这张票儿展开摸了又摸，心跳得厉害。我拿着这100元，从四川电视台出来，心想，好大一张钱呦，恐怕我去坐公共汽车人家都找不开！就从金河宾馆那边一直走回了双桥子，其中一共有九个站。

385听说导演谢洪卷了人家100万投资款跑了，跑到国外去了。我很替他惋惜，用我婆的话来说就是，偷嘛又不多偷点！

38690年代中期，我作为一个中学生，就拥有一个bb机，还是中文显示的，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追忆的青春事件。

387我拥有这砣显要而高科技的机器之后，总的说来还是很低调的，虽然我其实恨不得将它挂在脑门上。每天，我书包里装着一个bb机，它那可爱的机身在帆布后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我抚摸着这个凸起，觉得手里握着一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心里的激动迫使我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怎么才能让所有人知道我有bb机呢？

388这是一个晴朗的早上，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我们每周一脱的例行朝会如期举行。将近1000名的学生and老师站在宽阔的草场上，嗯，人气是够了；看看大家摒着呼吸，听老校长了无生趣的公鸭嗓，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事件，无论好坏，对大家的倦怠都是一种拯救，这是一个合适的iming;再加上这是一个晴朗的早上，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为什么不？

389我冷静沉着地先将bb机的音量调至最大，旋即按下了“铃声选择”键。……bb～！！！bb～！！！bb～！！！bb～！！！

390这奇异的显然来自某种未知科技的声响，在90年代中期一个国营大型厂矿的子弟中学操场上响起。大家的目光刷刷刷扫了过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潇洒而又有风度的对大家频频招手，点头微笑。

391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她惊奇地走过来，对我说：桑格格，你啥子在响？！我不慌不忙地掏出bb机，那精美又缜密的现代化仪器，对多年来在贫寒的子弟中学任教的班主任普及着新潮科技：老师，这是bb机！老师瞪着眼睛，玻璃眼镜片后面有一双不可思议的一种暂缓理解的茫然：bb……机？是做啥子的？！语气还是平时那样严厉，但是已经有了一丝不能全面掌握局势的不自信。

392我耐心地把屏幕上的汉字翻出来给班主任老师看：你看嘛，我现在有急事，人家电视台的找我，我必须去收发室去回个电话！其实那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信息了。她捧过bb机，沾着红墨水和白粉笔灰的手，与黑色的机身形成了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反差。现在，觉得孤独寂寞的时候，想起这个场景，眼眶总是要湿润。

393我们亲爱的班主任老师左右看了看，恢复了常态……把bb机还给我,说：……你去收发室回电话吧，但下不为例，以后bb机也不要带来学校了！这次，我从奢侈品拥有者的主动地位苏醒过来，回到了一个学生应有的谦逊姿态：点头哈腰的对老师点点头，谢谢老师！

394我，一个身穿蓝色条纹运动装的14岁女生，以矫健的身姿，从操场的人群中跑过——我像一只快活的小鹿，期间再次故意摁响了bb机很多次，故意从一个需要绕场一周才能到达收发室的路线，我跑啊跑，b啊b，风和同学们的目光在我身后洒落……无疑，这是一个值得追忆的青春事件。

395以后，我经常以这样矫健的身姿奔跑在操场去往收发室的路上，全校同学都知道那是初二三班的桑格格bb机又响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咒骂、有人不屑，而我，只坚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396再以后，不长的时候，一年左右吧，bb机也比较普遍了，初三一个男声也有了，继而高中好几个学生也有了。我这下奔跑起来不是那么带劲了，经常在上午第二节数学课上，望着窗外的桉树感到一阵阵淡淡的伤感：时代进步真快，而我们的青春真短。

高中(4)

397胸口上的两个包越长越大，据说只有去买两个口罩扣到，妈呦，这和我有啥子关系嘛，老子根本没有同意它长。

398上微机课，我企图用刚学的五笔输入法打出“四大天王”着四个大字，结果搞了一下午，没有成功。

399我们院子里有一个考上了南京医科大学的哥哥，我十分喜爱和崇拜他，他也很喜爱和我们小女孩玩。每次他放寒暑假回来，我们都要去他家里玩。我特别兴奋，围着他讲话，他上厕所我就站在门外继续讲。我说：我们班的晏治、姚安东、许非都喜欢我，连二楼的刘东都喜欢我，还有门口打锅盔的山东崽儿，但是我哪个都不喜欢！

400他从厕所出来，一边提裤子一边说：胡说八道，你看你个小娃儿，要胸部没有胸部、要屁股没有屁股，人家咋会喜欢你嘛！我站在原地，一股屈辱的旋风在我头顶盘旋，眼睛瞬间变成红色，小胸脯一起一伏。他看见我不服气，来来来，哥哥给你看我们班的女生照片！我甩开他的手臂，哼！不看！就冲出门走了。

401邓佳和蒋小佳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们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是我们说的哈，要不然全家死绝！哥哥点点头，她们马上争先恐后地说：桑格格喜欢你，喜欢了好久了！

402也许，“要胸部没有胸部、要屁股没有屁股”这句话是一颗仇恨的种子，埋在我小小的身体之后，它就开始产生奇怪的作用：我像面包一样开始发育了。冬去春来，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哥哥又回来过暑假了。我一直在家不停地弹奏我妈的风琴，曲目是《长了尾巴的小孩》，苦苦地思念着他。他这次也奇怪，居然不来叫我上他们家玩，邓佳和蒋小佳都陆续去了，我简直要发疯。

403终于，这一天，我忍不住了，去他们家敲门。他开的门，我冷冷地看着他，指着自己的胸脯说：看好了——！陆兵（他大名）!这是我的胸！又转过来，指着自己的屁股说：这是我的屁股！然后大义凛然的说了声：拜拜～，愤然离去。

404有两个英文单词在我的记忆中非常清晰：空和满。同桌肖利川打喷嚏是：恩扑特！放屁是：弗～。

405我和胡亚兰走在大街上，我觉得她今天有点怪，就问：你今天是不是没有戴胸罩？她猛然停下来，原地跳了一跳、又抖了一抖，然后把手从领口伸进去抓了一下，对我嘻嘻一笑：戴了的，就是扣扣松了，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嘿嘿！

406罗密欧和朱丽叶原来不是姐妹，而是，一男一女。

407高二，放学的路上，我突然哎哟一声，捂到腰杆一哈就卷在地上了！李颖多紧张地跑过来问我，做啥子了喃？！要不要去医院！我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没得事，bb机的震动搞忘调回来了。

408我妈善于未雨绸缪。她说，你个死娃娃要是实在考不上大学勒～，就在院坝门口切摆个锋刃摊摊儿打衣服，每个月还是能挣些钱，离我又近，我可以每天帮你把摊摊儿摆出切又收转来！

409后排的石盛武和刘艳他们两个同桌又在谈恋爱，一直是手拉手上课的，拉了整整一个高三时期，考上大学后这双手就分开了，真正的“分手”。

410鲁西西毕业于“唧唧唧”大学，我很想报考，却不敢往志愿表上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