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匡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7 01:19
|本章字节:27866字
等到黄昏时分,季子才离开了花园。
在季子离开后不久,佐佐木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季子在装扮,方天快来了。”我点头道:“由我来开门,你最好躲入书房中,不要和他们见面,因为我发现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气!”
佐佐木博士紧紧地握著拳头,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道:
“博士,不要忘记那只是你的直觉而已,方天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
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
我发觉佐佐木的理智在渐渐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说下去,挥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儿绝不会今晚失踪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向屋内走了进去。
我也不再工作,洗乾净了手,在大门口附近,坐了下来,等候方天的降临。
我心中不断地想著,方天如果出现了,我该要怎样地对付他呢?是立即将他擒住,责问他的来历?若是那样做的话,事情显然会更糟糕,因为方天身上,有著极其厉害,可立即致人于死的秘密武器!
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际,使施展我所会的空空妙手本领,将他身边的东西,全都偷了来。
一个人身边所带的东西,是研究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的最好资料。
我的“三只手”功夫,本来不算差,但已有多时未用了,这次,事关紧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来,只见铁门外已站著一个高而瘦削的人。
我连忙跳了起来,而当我来到门旁的时候,只听得季子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来了。”
我已经拉开了铁栓,打开了门。同时,我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方天。
他面上的颜色,仍是那样苍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他连望也未向我望一眼,显然他以为我祇不过是一个园丁而已。
我侧身让开,只见季子迎了上来,他们两人,手握著手,相互对望著。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佐佐木博士屡次提及若不是在场目睹,绝不能想到季子著迷的情形的那句话。
这时,季子和方天,四只手紧地握著,面对面站著,那本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所常见的亲热姿态。可是,在季子的脸上,却又带著一种奇妙的神情。
那种神情,像是一个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将要牺牲,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仍然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样,那种神情所表现的情操,是绝对高尚的。
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现著高尚的情操之际,我却作著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铁门拉开,我和方天擦身而过之际,我已将他裤袋中的东西,“收归己有”了。而这时,我又趁他们两人痴痴地对望之际,在方天的身边,再次擦过。
这一次的结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东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离开了他们,隐没在一丛灌木后面,立即又停住,靠著灌木的掩避,向他们两人看去。
只见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仍是互望著,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手拉著手,向屋中走去。
我的身份只是花匠,当然没有法子跟他们进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帘,将我的“所获”,一齐放在桌上。
我的“成绩”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只皮夹子,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只锁匙圈,上面有五把锁匙,一条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
我曾记得,方天在北海道时,用来伤我的,是如同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似的一个物事,我没有能够得到。只不过我得到的东西中,有一样,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犹如油漆用的“排笔”也似的东西,是七个手指粗细,如香烟长短的钢管联在一起的,钢管中有些摇动起来,会“叮叮”作响,玩具不像玩具,实在看不出是甚么来。
我将所得到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烟、打火机、手帕、皮夹子(因为皮夹子中只有钞票,别无他物)。一类则是有研究必要的。
第二类,就是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和那日记簿了。
我打开了那本日记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资料,可是一连翻了几页,我却呆住了。那本日记簿的封面十分残旧,证明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而里面所剩的空白纸,也只不过四五页而已,其余的纸上,都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然而,我却甚么也得不到。
因为,那日记簿上的文字,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甚至于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那只是许多不规则地扭曲的符号。
但是我却又知道那是一种文字。
因为有几个扭曲的符号,被不止一次地重覆著,可知那是一个常用的字。
这是甚么国家,甚么民族的文字,我实是难以说得上来。
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种符号。我将一本日记簿翻完,里面竟没有一个字是我所认识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本日记簿,和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只好交给纳尔逊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国的保安人员去作详细的检查了。
我将那两样东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来,准备铺好被子休息了。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怀中,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声音的确是从我身上发出的。
可是当我转了一转身之后,我便肯定,声音发自我的身上!
在那一刹,我当真呆住了。
说来非常可笑,我当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想到了别的,却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外出回家,闻得衣襟上有人声,振衣襟间,一个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为一个绝色美女……
我心中想,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当然,没有甚么缩形美女落了下来。
可是,发自我怀中的那种声音,却也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在我定了定神之后,声音仍持续著。
那种声音,乍一听,像是有人在细声讲话,可是当你想听清楚究竟讲些甚么时,却又一点也听不出来。我将上衣脱了下来,便发现声音发自一只衣袋之中。而当我伸手入那只衣袋时,我便知声音来自何处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声音,是从那个我不知道是甚么?犹如“排笔”也似的东西中,所发出来的。
那几个金属管子,如果有强风吹过,可能会发出声音来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却一点风也没有,它何以会发出那种不规则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来,却令我莫明其妙。
我将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视著它。约莫过了三四分钟,那声音停止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然而。当我将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际,只听得那物事,又发出了“叮”地一声。
我不明白那是甚么怪物,一听得它又发出了声音,连忙松手。
在那“叮”地一声之后,那物事又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像是一只音乐箱子在奏乐一样。
而且,我立即听出,那正是一首乐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却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调。
在我这一生中,我只听过方天一个人,哼著这样的小调。
在那首小调完了之后,那东西便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
我摇了摇它,它只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我只得小心地将它包了起来,又放入了袋中。
这时候,我心中对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
因为这个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动,怪异到了极点,连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见识不可以说不广,连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工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样东西,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一样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伤的武器,一样是那会发声音的一组管子,另一样,使是那本满是奇异文字的小日记本。
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而又超乎荒谬的感觉:方天似乎不是属于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属于地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怪了,怪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熄了灯,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灯光透出,显然博士并没有睡。
在客厅中,灯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两人,正在那里交谈。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会发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而再难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方天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话,他一定会焦急地去找寻的。
我并没有料错。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后不多久,我便听得方天大声的讲话,自屋子中,隐隐地传了出来。我那时,是在花匠的屋子中,离方天所在,有一段距离,是以方天在讲些甚么,我并听不出。
方天的声音响起之后,不到一分钟,便见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来。
季子跑在他的后面,方天苍白的脸上,隐隐地现著一阵青蓝色,看来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么样?”
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是以英语交谈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请警方协助?”
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报纸上登广告,不论是窃去的,还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来,就有重赏。”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甚么啊?”
方天唉声叹气,道:“旁的都是不要紧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记簿,很小的那种,和一只录有我家乡的声音的录音机。”
季子奇道:“录音机?”
我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也同样地在心中,复述了一次:录音机?
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样,顿了一顿,连忙改口道:“是经过我改装的,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录音机,你刊登广告时,就说是一排细小的金属管子好了!”
季子皱著眉头,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方天道:“我沿著来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东西。”
季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未曾和我父亲进一步地谈及我们的事呢!”
方天道:“我们的事,还是到离开日本时再说吧,你已经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忧郁,道:“可是,我的未婚夫……”
方天的面色,显得更其难看,道:“你还称他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方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难道非嫁他不可了?”
季子道:“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但这要令我的父亲为难了。”
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再慢慢讨论吧,如今,我心中乱得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几步,道:“他这几天就要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季子站定了身子,两人互作了一个飞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
我一等季子走进了屋子,立即从窗中跳了出去,翻过了围墙,沿著门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过去。
不一会,便看到方天正低著头,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寻找著,看来,他想凭运气来找回他已失去的东西。
我一发现了他,脚步便放慢了许多,远远地跟著他。由于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尽可能跟得远些,不被他知道。
我看到他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徘徊了好久,显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车来的。然后,我又见他向站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中有著微弱的灯光,我也跟了过去,只听得方天在向一个睡眼蒙矓的职员,在大声询问道,可有失落的物事。
那职员没好气地咕哝著,我走得更近了些。
方天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倏地转过头来。我使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些,看来更像是一个过早衰老的劳苦中年人。
我一迳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东西?”
方天一个转身,看他的情形,几乎是想将我吞了下去,大声道:“是!是!东西在哪里,快给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道:“有一些东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这里等候失主,请你跟我来。”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来,道:“你主人是谁?”
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方天显然是极想得回失物,道:“离这儿远不远?”他肯这样问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
我沉声道:“不远,只要穿过几条小巷,就可以到达了。”
方天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那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后面。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对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将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
然而,将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后,便是怎么样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开谈判的话,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他带出太远,太远了他会起疑心的。
我考虑了两分钟,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
我决定将他打昏过去,绑起来,然后,立即通知纳尔逊先生,要警方来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个决定,我改为将他击昏缚起手足之后,由我自己来对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将自己当作是抢劫外国游客的小毛贼。
为了对付方天这样的人,即使是小毛贼,也要权充一回的了。
我将他带到了一条又黑又静的小巷中,然后,我放慢了脚步。
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从脚步声上,听出方天已来到了我的身后,他问我道:“你怎么不”可是,我不等他将话讲完,立即后退一步,右肘向后,猛地撞了过去。
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闷哼一声,弯下腰来。
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样,我疾转过身来,在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发软,倒在地上。
我解下了他的皮带和领带,将他的手足,紧紧地缚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医院中忍受那么剧烈的痛楚,我将他手足,紧紧缚住之际,也感到心安理得。
我缚住他之后,提著他,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那是一个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为在深夜,是不会有人走进一条死巷子来的。
我一直将他提到了巷子的尽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时候,我故意重重地将他顿了一顿,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声。
我知道他醒过来了,我将身子一闪,闪到他看不到我的阴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却可以就著一盏光线十分暗弱的路灯看到他。
我先不让他看到是谁使他变成现在那样的,以便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来,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著,摇了摇头,而当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缚住了手脚之际,他开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我下手之际,缚得十分紧,他挣扎了一会,并没有挣扎得脱,面上的神色,更是显得骇然之极。
他滚向墙,以下颏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准备跳跃著出巷子去的。
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际,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道:“喂朋友,慢慢来,别心急!”
方天的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道:“你……你是谁?”
我放粗喉咙,道:“你又是谁?”
我站在方天的后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看到,在我发出了那一个问题之后,他的耳根,已发青了,可见他的面色,一定更青!
只听他道:“我是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你快放开我吧!”
我刚才的那一问,一则是就著方天问我的口气,二则是因为他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发出的。然而我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会有这样的回答。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著:这是甚么意思呢?他竭力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这是为了甚么呢?难道他竟不是人?这简直荒诞之极,他不是人是甚么?然而,他又为甚么那样讲法呢?
他的身份,当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心中虽然是茫然一片,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我却装著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使听得方天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一声呻吟之中,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同时,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在墙上靠了一靠,终于站不稳,而坐倒在地。
这时候,我也呆了。
我绝未料到,我的话竟会引起方天那样的震动!
这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何以一听到我的话,竟惊到几乎昏厥?
然而,这不是太荒唐太怪诞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了么?方天不是人,是甚么?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见方天并没有露出“原形”来。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
我看他紧紧地闭著眼睛,便道:“你怎么了?”
方天喘著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甚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著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
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
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甚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甚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
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著,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
他喉问“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
死?”
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
他的神色实在太惊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惩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话慢慢说,何必那么紧张?”他呜咽地哭了起来,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完了……”
他又讲起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老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你别哭好不?”
方天渐渐止住了呜咽声,道:“你……要将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问,都有满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
方天的眼中,突然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问?那你……并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时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问一个究竟。”
方天道:“你将我放开,你将我放开。”
我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东西来伤我,这里没有积雪,我活得了么?方天忙道:“没有了,那东西只能用一次,已经给我抛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话,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发现那东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后,我便松了他的縳,但是我的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齐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竟决不定该问哪一个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来伤我的是甚么?”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盒子又是另一种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属制成的,一按钮,盒子上如同照相机的快门一样,百分之一秒地一开一合间,盒中金属的放射线,便足以将人灼伤了”
“灼死!”我更正著他。
方天显得十分尴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后,经过放射线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属的原子排列,起了变化,那种金属,便转为另一种金属了。”
我道:“好,我愿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名称。”方天道:“那种金属,叫‘西奥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甚么?”方天道:“叫西奥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属,我们那里”他只讲到这里,便住了口。
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一种金属,有那么强烈的放射性,而又名为“西奥勒克”的,我正归咎于我自己科学知识的贫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这其中,有著不对头的地方。
方天说那种金属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话,为甚么不见强国用来作毁灭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著疑问,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方天显然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就在那时,用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几步。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几步之后,伸手入袋,疾转身过来,叫道:“卫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离得他极近,只要再冲过两步,就可以将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却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被他吓住了。
虽然刚才我曾搜过他如今插手的那只衣袋,袋中并没有甚么东西。但是方天是一个怪到那样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断他的。或许,他是在虚言恫吓。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甚么可以杀人于百分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记得在北海道,我受重伤之前,他也曾屡次说过“不要逼我”的。
我扬了扬双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绝不会干休的!”方天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好不好?你为甚么仅仅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来管我,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得……”
他讲到这里,突然剧咳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天,你将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同学么?你自然更没有忘了滑雪女选手?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几乎为你丧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伤心的父亲的委托,你说我仅是为了好奇心?”
方天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为甚么!”
方天道:“我不能告诉你,将来,你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方天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我以十分恳切的语声,道:“好,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我也不必和你细说了,我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烦,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忘记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乐意帮助你的。”
方天望著我,一声不出。好一会,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别追上来!”
我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来,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也出了巷子,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转,我扬声叫道:“还有,你失去的东西。是在我这里!”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没有再去追赶,也没有跟踪。我相信,方天即使不会来求助于我,也必然会来我这里,要回他失去的东西,我发觉方天似乎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大约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决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