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作者:郭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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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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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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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9626字

7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吹过来的风水远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


风把他的流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有说话了,焦急的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骑过去。


顾森西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门就突然从里面拉开来。


是妈妈打开的门,她急迫的表情和那半句“哎呦怎么现在才”在看到门的时候迅速的垮了下去,她把头探出门外朝走廊里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来,皱着眉问顾森西“你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姐姐在后面”顾森西弯下腰换拖鞋,“马上就到。”


他走进客厅里,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朝沙发上一扔。


“回来了,”父亲抽着烟从房间里出来,“那快来吃饭。等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事呢。”


桌子上摆着平常的几道菜,不算丰盛,却也不简单。


顾森西摸摸肚子,拿起碗朝嘴里扒饭。


父亲从柜子里拿出那瓶喝了一个月都还没喝完的白酒,倒了一小杯,也坐下来,夹了一颗盐水花生。


母亲从门口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你们父子俩,饿死鬼投胎啊。湘湘还没回来呢。”


顾森西没接话,低头继续吃着。


父亲“呵呵”的打着圆场,“没事没事,又没外人,你也过来啊,先吃着。森西估计也饿了。”


“就你饿,别人都不饿!就你没吃,别人都吃了!”母亲背过身去,站到门外张望着,没头没尾的丢这么句话过来。


顾森西停下手中的筷子,他在想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走廊里传来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然后电梯门打开来,顾森湘朝家门口走过来。


母亲赶紧两步迎了上去,抓着手一连串的“哎呦湘湘啊,你怎么晚回家也不说一声啊,女孩子家的,这多危险啊,你又不是森西”


顾森西在厅里吃着饭也没停下来,但耳朵里却一字不漏传进了母亲的话。


父亲“嘿嘿”地笑着,朝森西碗里夹了一快红烧肉。


顾森西抬起头,朝父亲咧开嘴灿烂地笑了笑。然后他站起来,朝门外喊:“姐姐,快进来”。


森湘坐下来,母亲关好了门,刚在桌边坐下,马上起身去了厨房。森湘回过头喊:“妈,你还干吗呀,过来吃了。”


厨房里传出母亲“就来就来”的答话。


之后,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出来,放到桌子上后,看清楚了里面是两条鲤鱼。


“来,趁热吃啊,刚一直放在锅里热着,一直等你回来啊,就怕冷了。”


顾森西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小会儿,然后伸向了那盘百灼藕片。


顾森湘皱着眉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伸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森西的碗里。


顾森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含糊地“呵呵”笑着,说:“姐,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你当然知道自己来你只知道自己来!你看姐姐多向着你”坐对面的母亲憋着嗓子。


“妈!”顾森湘从桌子低下轻轻地踢了下母亲。


顾森西低头往碗里扒着饭,没说什么。


吃完饭,顾森湘站起来要帮着收碗,被母亲严厉的拒绝了。理由是“放在这里不用你收,我会收,你进房间看书去。”


顾森湘点点头,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拉开书包,掏出买的杯子,“妈,刚回来的路上买的,你的杯子昨天倒水的时候不是摔碎了吗。”


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过去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回过头来看到坐在沙发上把长腿伸在茶几上的顾森西,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她对着顾森西说:“果然人家说得没错,女儿就是妈的贴身宝,要多暖新有多暖心,不像生个儿子,哪儿能想得到妈”


“那你现在送我去泰国啊,还不晚。”沙发那边顾森西没头没脑地接过来一句。


“你!”母亲深呼吸一口气,一张脸一瞬间就涨红了。


“妈!这杯子是森西叫我给你买的,我根本没想起来,是森西提醒我的。他身上没带钱,才叫我去买,您别有事没事就乱数落人啊”


“哎哟你就别护着他了,他能想得起来?他整天能想得起一件正事儿我就每天扫祖坟去。”母亲转身进了厨房,嘴里念个没完。


“妈”顾森湘还想跟进去,话出口,就被顾森西打断了,森西朝她咧开嘴笑了笑,说:“别理她。你快看书去。”


顾森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心里像是被人用柠蒙汁浇了一遍。


弟弟伸过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握起来。


顾森西看半天蹲在自己面前的森湘没有反应,低下头去看她,她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


森西伸出食指在她下巴上挑了挑,说:“美女。”


“帅哥。”顾森湘轻轻地笑出来,抬起手揉了柔发红的眼眶。


这是顾森西发明的无聊的游戏。


而游戏的结束总是顾森西伸出手指,做出个做作的pose,然后说:“诶?你认识我?”


但今天顾森西换了新花样,他做作地撩了撩刘海,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顾森湘刷的站起来,拿沙发靠垫砸过去,一连砸了七个。然后转身回房间去了。


顾森西把靠垫从头上拿下来,咧开的嘴慢慢收拢,笑容消失在日渐锐利的脸庞上。


眼睛堆积起来的,不知道该叫做难过,还是悲伤。


72


易遥等到了八点半,然后提着书包回家。拿起钥匙试着开了下门,结果门轻松地打开了。


林华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


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易遥深呼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她撩了撩刘海,说,“妈,我回来了。”


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蚝油生菜,又放下,她抬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发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的,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凤华吼过来的声音。


“你装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摇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林凤华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凤华的脸朝着沙发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的头发里,有一屡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头发里,刺眼的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了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的水滴晕染开来。


73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舒服多了。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他一幅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的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土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身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样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见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翁声翁气的声音。


“要是换作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个是成绩虽然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加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以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起、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断了,好由得你在这里发牢骚。”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过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转过身来,脸色苍白。过了半晌缓过神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看者森湘喝了以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大看着。


里面没有开灯。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者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去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的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个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74


写完一整页英语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从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另一面传过来是粗制滥造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里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的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的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发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发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静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75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动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


很明显,林凤华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象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凤华,说,你知道了


林凤华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凤华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一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负重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发,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76


很多很多的水草密密麻麻,头发一样地浮动在墨绿色的水面之下


齐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无边无际的水域在月光下泛着阴森森的光


紧贴脚底的是无法形容的滑腻感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远处拍打过来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潮汐


最后的一步,脚下突然深不可测,那一瞬间涌进鼻孔和耳朵的水,像水银一样朝着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冲刺进去


耳朵里最后的声响,是一声尖锐的哭喊


”救我”


齐铭挣扎着醒过来,耳朵里依然残留着嘈杂的水声开始只是哗啦哗啦的噪音,后来渐渐形成了可以分辨的声响


是隔壁易遥的尖叫


齐铭掀开被子,裹着厚厚的睡衣打开房间的门,穿过客厅,把大门拉开深夜寒冷让齐铭像是又掉进了刚刚梦里深不可测的水底


易遥家的门紧锁着,里面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


齐铭举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齐铭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把扯了回去,李宛心披了条毯子,哆嗦着站在自己身后,板着一张脸,压低声音说,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操什么心!


齐铭的手被紧紧地抓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一声尖叫之后是玻璃哗啦摔碎的声音林华凤的骂声钻进耳朵里,比玻璃还要尖锐


”你就是贱货!我养大你就养成了这样一个贱货!是啊!他给你钱!你找哪个男人去啊!***丫头你回来干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还有易遥尖叫着的哭声:”妈!妈!你放开我!啊!别打了!我错了!我不找了!我不找了”


齐铭隔壁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来看见李宛心也站在门口,于是冲着易遥家努了努嘴,说,作孽啊,下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报应


李宛心撇撇嘴,说,也不知道是谁作孽,你没听见林华凤骂些什么吗,说她是贱货,肯定是易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齐铭摔开李宛心的手,吼了句:”妈!人家家里的事你清楚什么啊!”


李宛心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而回过神来,就转成了愤怒:”我不清楚你清楚!”


齐铭不再理她,摔开被她紧紧抓住的手,朝易遥家门上咣咣地砸


李宛心抓着齐铭的衣服往回扯:”你疯了你!”


齐铭硬着身子,李宛心比儿子矮一个头,用力地扯也扯不动


在林华凤把门突然哗啦一下从里面拉开的时候,隔壁那个女的赶紧关了门进去了只剩下站在易遥家门口的齐铭和李宛心,对着披头散发的林华凤


”你们家死人啦?发什么神经?半夜敲什么门?”


李宛心本来没想说什么,一听到林华凤一上来就触眉头,火也上来了:”要死人的是你们家吧!大半夜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哟李宛心,平时拽得像头傻驴一样的人不是你吗?你们家不是很有钱吗?受不了他妈的般呀!老娘爱怎么闹怎么闹,房子拆了也是我的!”


李宛心一把把齐铭扯回来,推进门里,转身对林华凤说:”闹啊!随便闹!你最好把你生出来的贱货给撕烂了!”说完一把摔上门,关得死死的


林华凤抄起窗前的一盆仙人掌朝齐铭家的门上砸过去,咣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下来掉在门口堆起一个小堆


齐铭坐在床边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他用力地憋着呼吸,额头上爆出好几条青筋,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胸腔里


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闸,哗哗地往下流


母亲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齐铭你给我睡觉不准再给我出去”


门外一阵哗啦的声音,明显是李宛心从外面琐了门


齐铭擦掉脸上的眼泪


脑海里残留的影象却不断爆炸般地重现


昏暗的房间里,易遥动也不动地摊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身上扯坏的衣服耷拉成好几片


满地闪着光的玻璃残渣


77


晨雾浓得化不开。


窗户上已经凝聚了一层厚厚的霜。


昨天新闻里已经预告过这几天将要降温,但还是比预计的温度更低了些。


刚刚回暖的春天,一瞬间又被苍白的寂寥吞噬了。依然是让人感到压抑的惨白色的天光,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


齐铭走出弄堂口的时候回过头看看易遥家的门,依然紧闭着。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身后母亲和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话短话长。齐铭拿出单车,拐弯出了弄堂。


“哦哟,我看齐铭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小时候不觉得,现在真是长得好,用他们小孩子的话来说,真是英俊。”那个顶着一头花卷一样的头发的女人献媚着。


“现在的小孩才不说英俊,他们都说酷。”另外一个女人接过话来,显得自己跟得上潮流。


李宛心在边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我每天早上看见他和易遥一起上学,易遥在他旁边,就像个小媳妇似的。”对面一家门打开了,刚出来的一个女人接过她们的话题。


李宛心的脸刷的垮下来,“瞎讲什么呢!”说完转过身,把门摔上了。


剩下的几个女人幸灾乐祸的彼此看了看,扯着嘴笑了。


——我看齐铭和易遥就不正常。


——是啊,那天早上我还看见易遥在弄堂门口蹲下来哇啦哇啦吐了一地,齐铭在边上拍着她的背,那心疼的表情,就是一副“当爹”的样子。


——要真有那什么,我看李宛心应该要发疯了。


——最好有那什么,这弄堂死气沉沉的,有点热闹才好。


79


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店时,齐铭看了看时间还早,钻了进去。


两三个女生挤在一排机器前面。


齐铭不好意思也挤进去,就站在后面等。


面前的这排机器是店里新到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投进去钱,然后随即掉出蛋来,里面有各种系列的玩具模型。而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得到哪一个模型。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的时候,齐铭“啊”了一声,然后立即礼貌的打了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小米的脸在齐铭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地红了起来。


“你想买‘这个’啊?”齐铭指了指眼前的机器,因为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称呼,所以用“这个”来代替。


“恩……想买。”唐小米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显得动人的一点点红晕。


“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东西?”齐铭摸了摸头,表示有点不可理解。


“女孩子嘛,当然和男孩子不一样咯。”唐小米笑起来,招牌一样的动人微笑。


齐铭盯着唐小米看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上前,说:“哦,那我来吧。”


他背对着唐小米,伸出手扭动起机器上的转扭。


掉出来的蛋里是一只熊猫。齐铭拿着朝收银台走过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突然开始呼吸急促紧张起来的唐小米。


唐小米摸出手机,脸上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


——我和齐铭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他看我想买扭蛋,他就自己买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怎么办?


迅速传回来的短信内容是:你买一个别的东西,当他送扭蛋给你的时候,你就拿出来送给她。哈哈,大小姐,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对他下毒了?


唐小米没有理睬短信后半句的内容,他转过身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拿出几个蓝色的胶带护腕来,最近学校几个醒目的男生都在戴这个。


挑了一个好看一点的拿起来,然后朝收银台走过去,静静的站在齐铭边上,低着头。


里面的人在找钱,齐铭回过头,对唐小米笑了笑:“前几天我一直听易遥提到这个,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正好看到了,买来送她。”说完低头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护腕,说:“这个是男生用的吧?你买来送人?”


唐小米脸上的微笑像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是啊,同学快过生日了,他篮球队的。”


“嗯,那这样,我先走了。”齐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挥手做了个“拜拜”。


“嗯。”唐小米点点头。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收钱的人。


齐铭拨开店门口垂着的挂帘走出去的同时,唐小米的脸一瞬间暗下来。


她迅速地翻开手机的盖子,啪啪打了几个字,然后“啪”的一声用力合上。


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脸上的肌肉绷得太紧,从皮肤上透出轮廓来。


79


被风不小心吹送过来的种子。


掉在心房上。


一直沉睡着。沉睡着。


但是。一定会在某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瞬间就苏醒过来。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速地顶破外壳,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然后再抖一抖,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


接着,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盘。


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80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一只涂着五彩斑斓指甲油的手,伸过去拿起来,挂在手机上各种繁杂的吊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发件人:唐小米。”


信息打开来,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清晰地映在发光的屏幕上。


“搞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