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里·宾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2:14
|本章字节:47002字
第四部分休战日33天后第25节休战日33天后
这听上去非常奇怪,可我要在此宣布
整个世界好像都已陷入半疯,
这种人人诅咒的新疾病
就是盘旋在脑中的石油。
我曾见过一个人,他的衣衫上沾有
自由土壤的印迹
可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穿着:
在污迹之下就是石油。
摘自oil韦尔斯:《石油,石油》
距惠特科姆四英里处。蜡烛从小屋的窗户里透出微光。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湿树叶、林火、以及牛身上那种芬芳的气息。
这是1918年12月14日,休战日33天后。汤姆靠步行和搭便车终于来到了荷兰的鹿特丹港。他搭上一条蒸汽船,然后抵达了南安普顿码头。这时的他是一个自由的、无处可去只能回家的人。
他加快脚步。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再次见到他父亲,听到他那缓慢却又充满暖意的声音。不管主屋里面充斥了多少谎言,杰克·克瑞里都不会将他惟一的儿子拒之门外。
汤姆越走越快,最后差不多是在奔跑了。他悄悄来到父亲的小屋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可是,坐在火边的不是杰克那强健的身形,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那个陌生人从椅子上转过头来看着他。
“谁啊?谁在那儿?进来,小伙子,我看不清你的脸。”
“我爸呢?他……?我爸在哪儿?”
“克瑞里,天啊!汤姆·克瑞里!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汤姆认出了那个陌生人。那是老伯蒂·约翰逊,他有一辆大篷车,汤姆十多岁的时候他一直是村里的运货工。
“不,伯蒂,我还活得好好的。我爸呢?他搬家了,是不是?不会已经是头等园工了吧?”
头等园工住的是四排小屋中最好的那排,长久以来杰克一直渴望有一天能住进去。
“搬家,汤姆,可以这么说。他现在与主同在,愿主保佑他的灵魂。”
“死了?我父亲死了?”这个消息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汤姆跌坐到桌边铺着草垫的椅子上。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想像过无数次家中可能会有的变化。他想像过愤怒、爱、宽恕、敌意,甚至还想过那推迟已久的军事审判。可他从没想到过这一点。
有几分钟时间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儿,震惊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老约翰逊在碗柜里摸索了片刻,拿出面包,一盘猪肉汁,还有一碗苹果和坚果。他的动作安静而有礼貌。
“怎么回事?”汤姆终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相信……”
约翰逊在汤姆身边坐下,把手放到桌上。虽然没有骑马,可他的双手仍然保持着握紧缰绳时的姿势,仿佛他正带领着他的马匹穿过夜晚。
“是因为流感。就好像战争还不够糟糕一样,上帝又送来了流感。它带走了你爸爸,蒂罗尔德农场的约拿·欣顿,老玛吉·曼德斯那漂亮的女儿詹妮·曼德斯,更别说……”
约翰逊列举着死者的名字。汤姆知道流感盛行过,可那一长串名字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我真不敢相信。我爸!所有人中会有我爸爸!”
“他并没有太遭罪,”老人轻轻地说,“前一个星期,他还在厨房的院子里挖土,第二个星期他就长眠在墓地里了……不过你说的没错,小伙子,让他送命的并不是流感,而是悲痛。”
“他以为我死了?”
“我们都这么以为,我们都这么以为。”
“我给他写信了。”
“你被俘了?”
“对。”
“在监狱里?”
“对。”
“那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想。”
“我写了不止一次,是两次。其他人都收到了回信。”
还有食物,汤姆本想加上。还有生存的机会。
“他并不是写信的好手,你爸爸,可他不会把你丢在那里不管。他相信你已经死了,伙计,我发誓。”
伯蒂·约翰逊陷入沉默。汤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村里的邮差通常都会把下人们的信件放在花园门口的门房那儿。如果蒙塔古一家已经决定汤姆最好还是死掉,那没有什么比截取信件并将它们摧毁更简单的了。难怪杰克·克瑞里会相信他失去了惟一的儿子。
汤姆长时间地凝视着火盆,试着理清头绪。可他的损失太巨大了,除了震惊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伯蒂,我走了。听着,有件事拜托你。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好吗?任何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回来过。就让他们以为我死了。这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人了。答应我,伯蒂。”
伯蒂开口说着什么,可汤姆甚至都无力去听清他的话。桌上还摆着面包和肉汁。汤姆把面包撕成两半,把他那一半泡到肉汁碗里,这将是他今晚的晚餐。他拿了个苹果放进兜里。“不要告诉任何人,答应我。”
老人点了点头。如果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的话,汤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答应我,伯蒂。”
“我答应。”
汤姆走了。他沿着空旷的道路往北而去。
村里的草坪上摆满了十字架:由橡树制成的十字架,每个上面都摆着从帕梅拉的花房里采来的花朵。当然了,很快还会竖起一个石头纪念碑,用来纪念惠特科姆那些永远不再归来的一脸灿烂的孩子们。可苏格兰每个村子里都需要这样的纪念碑,所以那些凿石匠们忙得不可开交。
教堂的礼拜已经结束。哀悼者们聚合而又散开。这些十字架静静地立在12月份的一阵细雨之中。13个十字架。其中一个——上面的花朵比其它的都要多——上面写着“托马斯·克瑞里中尉,十字勋章,1893年-1916年”。
**
在默默的回忆中吃完沉闷的中饭,亚当爵士把艾伦叫到他的书房。
“听着,孩子,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你。”亚当爵士从抽屉里拿着一些文件,推到儿子面前。“好消息就是,我已经将采油用地权归到你的名下。在这儿签个字就行了。”
艾伦叹口气,感到一阵静静的喜悦。用地权。比起木制的十字架和石制的纪念碑,用地权更能纪念汤姆。当然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微小。但汤姆的在天之灵不会在意失败。重要的是艾伦努力了,重要的是他尽了全力。而且艾伦必须依靠他从汤姆那儿学来的一切:勇敢,激情,顽强,魅力,才智。
“谢谢你,父亲,我简直无法告诉你它的意义有多重大。”
“你用不着对我说,孩子。我很想再给你一些钱,但坦白地说,我做不到。战争对我的经济一点好处都没有——一点好处都没有。当然,你还会有你的零用钱,但别的我就不能给你了,除非从盖伊的份额里拿出一点。我跟他谈过这件事,而他拒绝了。我想他并不是很大方,但这恐怕是他的权利。”
“当然,我明白。”
“所以我可以给你用地权,至于钻探的钱……恐怕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没有关系。我要的只是用地权,不是钱。”
“可你会发现,如果口袋里没钱,光凭用地权就想取得成功会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肯定是。”
“还有洛蒂,亲爱的儿子——她可能不太喜欢嫁给一个穷鬼。你想没想过这样的安排可能会影响到她?”
艾伦耸耸肩。他想起村里的草坪:铺着花朵的橡木十字架;死去之人的名字;12月份的凄雨。“我必须拥有用地权,父亲。必须。”
“为了汤姆?”
“对,为了汤姆。”
“你向他承诺过?”
“我确实向他承诺过,我最郑重的承诺,在他死前不久。可就算我没承诺过,这也是我们之间多年前的约定。我不能违约。”
“你知道情况有多不利吗?”
“知道。”
“老达西差不多快要破产了,而且我们一直认为他的钱袋是没底的。”
“我知道。”
“你已经下定决心?”
“正是。”
“你这个固执的傻瓜。”
艾伦微微一笑。出自亚当爵士之口,这句话其实是句称赞。
第四部分休战日33天后第26节利物浦
利物浦。
这是欧洲最大的港口之一,汤姆遇到的是衣衫褴褛的孩子;小便的气味以及贫穷的恶臭——四年的战争没能解决的贫穷。
汤姆快步穿过街道,走向码头。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艘美国货船——卡洛威号汽船——刚刚到岸,七百五十头牛在货舱里哞哞叫唤;在上甲板上还有两千只绵羊绝望地咩咩叫着。汤姆跑上跳板,告诉船长他愿意给他们干活。那张宽阔的美国脸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注意到他的军官制服,十字勋章,以及它的年头和破旧。
“你想来捆牛?”这美国人的声音里充满不相信。
“对,对,先生。”
“你以前在船上干过吗?”
“没有,但我跟动物打过交道。”
美国人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站在船边对着混浊的海水吐了口痰。他大笑道,“你们的国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奖给你一枚勋章吗?……哦不,对不起。我没什么意思。当然,我们需要人手。昨晚有两头牛发了疯,现在我们正有四个人在医务室里流血不止呢。“
“谢谢你。”
美国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对着汤姆的制服和勋章发呆。
“听着,伙计,你可能得换件外套。这些牛都是纯种的美国货。他们对国王陛下的制服可能不会有什么敬意,最重要的是,有些牛还有晕船的毛病,所以甲板上现在并不是很卫生。”船上传来的气味表明这名美国人的说法相当含蓄。
汤姆咬了咬牙,摇摇头。
“没别的外套了,嗯?”
汤姆又摇摇头,对自己的贫穷感到一阵生气和羞愧。
“见鬼……该死。”
美国人想了片刻,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些钱:有纸币,有硬币,有美元,有英镑。他在零钱里翻了翻,给了汤姆一些英国货币。“去买件外套,然后尽快赶回来。我们过海的时候已经耽误了两天,所以我们得尽快把这些母牛从甲板上弄上岸。”
**
汤姆拿着钱给自己买了一件厚厚的呢外套。他以一先令的价格把军装给卖了,但卖之前先把勋章给取了下来。
“落魄到家了,先生?”店主问道,“没关系。情况总会好起来的。”
他的脸上有一种请求别人发问的表情,而且汤姆知道该问他什么。
“你有孩子吗?”他问,“儿子……?”
“有两个,都是好小伙子。一个在蒙斯中了一枪,不过伤得不重,先生,真是谢天谢地。另一个是个矿工,先生。他也逃不过去,虽然他求着……”
汤姆逃出那家店。他再也不要听到“战争”这个词,可全国各处都会出现这个词。战争的气息就像阴云一样悬挂在英国的上空。它就像煤烟的气息那样附着在万物之上。他穿上新外套,匆匆赶回船上。
卸载牛群是件难以置信的事。甲板上到处都是四百头晕船母牛产生的固体和液体排泄物。把皮带捆到它们腹部,牵着它们走出舱口,再把它们十个十个安全地送上码头,这是件危险的体力活。
和汤姆一起干活的是八个又结实又强壮的美国人,他们以前都干过这种活。汤姆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跟上他们的步骤,不过他学得很快,迅速就变成了队伍中至关重要的一员。等甲板上的牛全都卸完之后,他们又用了一天时间清理牛棚,冲洗甲板,擦抹墙壁。到这天结束的时候,甲板上飘散着海水的腥味,各种声音在金属大厅里缭绕着响起阵阵回音。
他的美国搭档拿着一卷钱走近汤姆。
“我们一般是一次航程付一次钱,可我会按日付钱给你,你是二级的搬牛工。”他递出一些钱。
“我不要钱,先生,我要搭船。”
“搭船?该死。”美国人吐了口痰,“我们可不是那种船。我们把牛运进来,我们不带任何东西出去。我们不需要这方面的人手。”
汤姆什么也不说,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美国人又吐了口痰。
“噢,该死,好吧。我不付钱给你,不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但是纽约的移民局可不会让你两手空空地进入美国。你得向他们证明你能维持自己的生计。”
汤姆保持沉默。
“该死的,伙计,你的要求太多了。好吧,你可以跟我们往返几趟,给自己挣上点钱。我父亲十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该死的港口,再也没有回来。你知道原因的。”
他吐了口痰。
汽船在晚潮中启航离去时,汤姆凝视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灰暗的英国。除了卸几次牛外,汤姆再也不要踏足英国。
艾伦和洛蒂单独呆在客厅里,这是她父亲在伯克利广场的大房子。屋子布置得很旧派:压抑的重色,太多的装饰,太多的织物。洛蒂自己好像跟此格格不入。她很纤细,一点不重。她的红褐色头发用发夹别到了脑后。她穿了一套很简单的衣服,衣服因为重量而下垂,一直从肩膀到膝盖以下六英尺,几乎有点男孩气。除了腕上的一块金表和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外,她什么首饰都没带。虽然平日的她生气勃勃,毫无畏惧,轻松活泼,可今日的她安静而焦虑。
“我父亲可能会非常的野蛮。”她说。
艾伦也紧张得不行。他站起来,又坐下去,拿起洛蒂的手抚摸片刻,然后又放下她的手,点燃一支烟。“可他肯定很关心你。肯定的。不可能不会。”
她从他手上拿过烟偷吸了一口,“我的天啊,你们男人抽的这些东西,”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支烟,等艾伦把烟点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嗯,如果他不会变得很可怕,我想不明白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没有。”
“就有。”
艾伦又跳起来,在屋里踱着。“我不会求他。”
“亲爱的,现在他肯定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想,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起到哪怕一点点作用。”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镇定。”
“哦,艾伦,你个傻瓜。”
她的声音很小,艾伦意识到她也和自己一样担心得要命。“对不起,亲爱的,只是——”
只是什么,洛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门向两边打开,一名男仆向艾伦示意洛蒂的父亲——埃格汉姆·邓洛普——已经准备见他。
艾伦捏了捏洛蒂的手,她也回捏了他一下,然后艾伦就走出去。
**
“真是件糟糕该死到极点的事,这场战争。”
这位银行家满头银发,但肌肉仍很结实,而且对自己的权威有着十足的信心。书房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只要邓洛普和合作人有生意的地方都钉上了图钉。澳洲有六颗图钉,拉丁美洲有十四颗,非洲有八颗,而欧洲和北美洲的图钉则多得让艾伦数不过来。
“对,”艾伦说道,“没有别的女孩像洛蒂这样辛苦地工作,不过虽然如此,先生,你肯定很庆幸自己没有任何儿子在法国。”
“嗯?你说什么?”邓洛普看上去很困惑。
“你在讨论战争,先生,战争中的血腥屠杀。”
“嗯?不。我说,屠杀是够糟糕的,可我们的同胞们一直都在生育新的力量。我是指钱,无法替代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
“1914年。英国在海外的投资相当于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俄国相加的总额。我们并不仅仅是统治世界,我们是拥有世界。可现在呢?没了,全没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卖掉去购买几支该死的枪支,而且英国政府已经欠了美国人的债。欠债,你明白吗!欠债!”
艾伦深吸一口气。对他想要说的话来说,这并不是最好的开端,虽然对他来说,他很难相信邓洛普会不知道艾伦要求单独见他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先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讨论一下。”
“好,好,当然可以。”
“我想,你可能知道,我和洛蒂深深爱上了彼此,真正的深爱。”
“嗯。”邓洛普的哼声既可能有上千种意思,也可能什么意思都没有。艾伦无法从他的举止中看出怎么说下去才是最好。他费力地继续下去。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经济状况,先生,同时我也不会……从洛蒂那儿索取她的承诺,如果我最终会被迫请她收回承诺的话。”
“嗯,对,你的经济状况。你是长子吗?”
“不是,先生,我有个哥哥,盖伊。”
“啊!”
第四部分休战日33天后第27节再见,我的爱人
这绝对是个很不妙的“啊!”,艾伦的内心已经开始退缩,但他接着说了下去。
“我的父亲已经整理过他的事务,并慷慨地做好安排,将一些……一些资产交给我。”
“嗯。”
“主要的资产——其实也是惟一真正的资产——是无形的资产,但其价值并不因此而降低,甚至很有可能会非常值钱。”
“是吗?”
“我拥有在波斯钻探石油的用地权。用地权涵盖了波斯的西南角,离英国波斯公司已经发现大量石油的地方不出一百英里。我不敢自夸拥有了最富有石油的土地,但地质学家告诉我,我的前景并不是毫无希望。”
“你已经开始钻井了吗?”
“没有,先生,我需要筹集资金。”
“你自己的资金还不够?”
“一点都不够,先生,不够。”
“你已经开始筹集资金了吗?”
“没有,先生。”
“在你所谓的用地权范围内,你有没有找到哪怕是一盘石油?”
“没有,先生。”
“用简单明了的英语来说,你是在问我愿不愿意把惟一的女儿嫁给你?”
“是的,先生。我们彼此深爱,而且我可以保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一切努力让她幸福。”
“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尽一切努力?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没有收入,也没有真正的前景。你觉得什么会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让她有住的地方?让她有吃的东西?”
艾伦的脸色转白。“我父亲会给我一小笔零用钱,先生。虽然不多,但我们不会饿死。我相信——”
“饿死?饿死?你想娶走我惟一的女儿,并向我保证不会让她饿死!我的答案是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你不能娶她。你得和她断绝关系。你得马上离开这里,我告诉你。”
**
一名男仆跑出去找艾伦的帽子,所以艾伦耽误了一分钟以后才被赶出屋。艾伦觉得既丢脸又愤怒,可更糟的是,不得不离开洛蒂这一想法让他心如死灰。
洛蒂马上看懂了他的表情。
“哦,亲爱的,很坏的消息,是不是?”
“他勃然大怒。他只对钱感兴趣。”
“艾伦,亲爱的,你的遭遇肯定很可怕。”
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直到两人望进彼此的眼中。
“洛蒂,亲爱的,你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们得私奔逃走,从此以后就住在阁楼上,”她低语道,“我一直都很想住在阁楼上。”
艾伦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不介意。”
“亲爱的,世界上有很多女人知道怎样靠五个英镑活过一周,但你不是她们。”
“我可以学。没人想过我能当护士,可结果我干得相当不错。”
“你是个完美的护士,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护士,可是一无所有地靠周薪度日,买便宜的肉,自己洗衣服,自己织袜子,像女佣那样打扫屋子……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连想都不会想。
“我有珠宝,我们可以把珠宝卖掉。”
“然后呢?”
艾伦的声音很无情,但很坚定。他在战争中已经见的够多,知道贫穷是怎么回事。那是艰苦的生活,无情而又艰难。艾伦永远不会容许自己这样拖累洛蒂。
“哦,亲爱的!”她低语道。她在哀求他改变主意,可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艾伦站起来,“我该走了。”
“哦,留下来,求你!不要就这样离我而去。”
“你父亲已经赶我出门。”
“哦,亲爱的!”他们可以听到他在书房里重重跺脚,很显然艾伦的时间非常有限。管家已经站在门边,手上转着艾伦的帽子,副管家和一等男仆站在他身后,就像一对衣冠楚楚的保镖。
艾伦和洛蒂拥抱在一起激情亲吻。
“我会等你的,亲爱的。你去挖石油吧,直到你变得像克罗伊斯那样富有。我会一直在这里。”
“别这么说,”艾伦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别跟你父亲作对,毁掉自己的一生。你是个自由的女人。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那我的离去就变得毫无意义。你必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你必须找到真爱,婚姻和幸福。”
“我相信你。如果只有一个人拥有成功的机会,那肯定就是你。”
艾伦微笑起来。他爱慕这个女子。他渴望能和她***;渴望能用手探索她身体的每一处。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沙哑而无情。
“这样的话说起来很甜蜜,但是请记住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什么。这是石油,一个由人类和上帝共同决定的行业。如果我在正确的地方挖井,那我就已经成功了。如果我偏离了一百英尺,我可能就会一无所得。我想,你父亲至少对我的经济前景评价得一点都没错。我现在身无分文,以后可能永远都是这样。再见,我的爱人。再见。”
“请脱掉衬衫。”
“什么?”
“请把你的衬衫脱掉,然后再爬上那些台阶。”
移民官不带一丝语调变化地一口气说完所有字。“请把你的衬衫脱掉然后再爬上那些台阶。”他指了指一段总共十五级的、不通往任何地方的木头台阶。一个穿着蓝色制服、表情很不耐烦的医生呆滞地看了汤姆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回到报纸的体育新闻上。汤姆脱掉外套,衬衫和领带,跑上台阶再跑下来。他的脉搏几乎没有加速。在大西洋的运牛船上搬了五个月的牛之后,他的体能几乎已经回到了被俘前的状态。医生好奇地看着汤姆肩膀周围的紫红色印迹——那是他中的第一个枪伤——和其它那些淡淡的伤疤——这些要么是在前线被弹片擦伤要么就是在监狱里受的伤。
“你受过一些伤,嗯?”
“一点。”
“打架?”
“战争。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他抖了抖肩膀来显示肩膀的灵活性。其实,虽然他的肩膀已经没事,但他受伤的腿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虽然他能用腿走上一天,但暗红色的伤口会不时发疼,尤其是当他扭着腿或是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这条腿上时。
“癫痫呢?有没有得过肺结核?”
“没有。”
医生点点头,“好了,穿上衬衫吧。”
移民官在汤姆的卡片上盖上戳,“去公共审查厅。出了这儿,右转,再右转,然后排队。下一个!”
汤姆走了出去。在他身后,一个跛得厉害的波兰移民试图掩饰着爬完台阶后的气喘吁吁。“好了。下来吧。卡片给我。下一个!”移民官给波兰人指了另一个方向,波兰人失望地流下苦涩的眼泪。
公共审查厅里挤满了人。长长的一队人在长长的房间里缓缓往前移着。墙上的告示写明了什么样的人不能进入:“所有白痴、低能、弱智者——”汤姆经过告示的时候瞥了一半内容。那些想成为移民的人中大多都衣着褴褛。男人占了绝大多数,各种嗓音和口音混在一起让汤姆更多地想到了监狱。“精神病患者;酒精中毒者——”有几个人偷偷啃着兜里装的粮食:硬饼干和煎猪肉,带着奶酪或是香肠那种惯有的浓烈气味。空气里弥漫着烟雾。“叫化子;乞丐;游民——”汤姆的衣着好过平均水平,但没有人能猜出他是在有着12间卧室的惠特科姆庄园里长大的,而且还有一个贵族叔叔。他拖着脚往前蹭着,心里既满怀希望又满心恐惧,这也正是屋里其他所有人都有的感觉。
第四部分休战日33天后第28节欢迎来到美国
排了三个小时的队后,他终于站到了队伍的前面。一扇门在他面前砰的打开,一名移民官挥手叫他往前走。他走进一间小屋,屋里有一面美国国旗和一张吉斯通公司的海报。一张简单的木头桌子后面坐了两个穿着制服的人,面前堆着一摞表格,一半还是空白,一半已经填好。
“卡片。”
汤姆把卡片拿出来。
“你说英语吗?”
“说,先生。我是英国人。”
“嗯。”其中一人哼了哼,好像汤姆表现得非常粗鲁,不过他们的笔在相应的表格上都画上了方框。一摞空白表格上放着一本破旧的、皮封面的圣经,摆在那儿就像一个镇纸。开门的那个官员好像负责所有程序,他把书塞进汤姆手中。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钦定圣经,先生。”
“请把圣经拿在左手,举起你的右手,你能发誓你会诚实地回答所有问题吗?”
汤姆照办了,“我发誓我会实话实说。”
然后问话就开始了。各种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袭来,而划着答案的笔就像是官僚主义者在疯狂舞蹈。汤姆讨厌问话者的粗鲁——他不喜欢任何自己处于他人下风的情况——但他回答的时候保持了神情和语调的平静。
“国籍?”
“出生日期?”
“出生国和出生地?”
“上岸时乘坐的船只?”
“你身上有钱吗?”
“任何金银珠宝或其它贵重物品?”
“请把你的钱放到桌上。”
“请把钱数一数。”
“48美元。很好,你可以把钱收起来了。”
“你会说英语或者其他语言和方言吗?”
“你会?那请你读一下这张卡片上的文章。”卡片上印着美国独立宣言的前几句话,汤姆抑扬顿挫地读完这几句话,在读到“所有人生来平等”时格外加重了语气。
“你在纽约或美国其它地方有没有可去之处?”
“请说出地址以及你和住户的关系。”
幸运的是汤姆准备了这个问题,所以给出了以前一个船员的姓名和地址,那个船员的妻子在康涅狄格州有一间寄宿公寓。
“你在美国有没有就业的希望?”
汤姆犹豫了一下。
“我问你有没有就业的希望?工作?”
汤姆继续犹豫。
“你有没有任何挣钱的方法或是说你打算依靠乞讨度日?”
汤姆终于摇了摇头,“不是,先生,我能够维持生计。”
“嗯嗯,那你打算怎么做到这点呢?”移民官对汤姆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即将变成白痴、低能或弱智者。
汤姆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是个石油商,”他坚定地说道,“我是来钻探石油的。”
两个移民官相视一笑。“对,你的口袋里有48美元,我想这么多钱应该可以买一口油井了,很有可能还是得克萨斯某个不错的地方。”
另一人咧嘴而笑,点头,再点头,再笑,就好像这是他自麦金利总统遇刺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或者是宾夕法尼亚,”他说,“想想那儿。宾夕法尼亚应该有足够的油井。哈!48块!”
他们的打趣立刻惹怒了汤姆。
“我会先挣够钱,然后再去钻井。”他说。
“对,我要问的正是这个问题,你有就业的希望吗?”
汤姆咬了咬牙。碰巧的是,他有就业的希望。他在运牛船上表现很好,已经得到一次提拨,而且船长邀请他拿到文件后回去继续干。他把他们需要的资料告诉两位官员,两人记下所有资料,在这过程中两人不停地轻碰一下对方,互相眨眨眼,或是发出惊叹声,或是爆出大笑——“石油商!”“呼!”“48块!”——这让汤姆极为愤怒。然后问话继续下去。
“你愿意遵守美国法律和宪法吗?”
“愿意,先生。”
“你有犯下过任何道德方面的罪行吗?”
“你是一夫多妻者或是信仰或提倡一夫多妻制吗?”
“你是无政府主义者,布尔什维克主义者或是任何鼓吹推翻美国政府的组织的成员吗?”
“是的,先生,我是名红军上校,有3个老婆,对唱诗班的男童也很感兴趣。”——汤姆差点这么回答。事实上,他咬了下舌头,回答道,“不是。”
“你曾经被捕过吗?”
汤姆顿住。两只笔颤了颤,也停住。两对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汤姆感到一阵恼怒。他妈的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在监狱的时候曾经试图越狱?他妈的这些脸色苍白的办事员对那段饥饿的岁月和超越负荷的监禁又明白多少?对那个在被德军子弹击毙前喊着“自由!自由!”的善良美国人又明白多少?对汤姆步履沉重的投降和重新被捕又明白多少?
“没有,先生,”他回答,“我在欧洲作战时曾经被捕过,就这些。”
两支笔犹豫了片刻。这是个不太清白的答案。这摞漂亮的空白表格更喜欢清白的答案。
“你跟德国鬼子打过仗?”
“是的,先生。驻扎在我们附近的就是一些非常优秀的美国军队,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非常优秀。”
这是个很好的回答,虽然美国是在汤姆被捕后7个月才参战的。“等着山姆大叔去救出你们,嗯?”资历较高的那名官员摇了摇头,然后在“没有被捕”一栏画了个方框。他的下属也照葫芦画瓢。
然后就是一连串用来测定汤姆是不是白痴、低能或弱智者的问题。“你有十五个桔子,给了别人五个后,还有多少个?你又给出去五个,还剩多少个?苹果每个10分钱,桔子每个25分钱。6个苹果和6个桔子,哪个更值钱?”
汤姆成功地通过了测试。
资历较高的官员冲着负责各种程序的官员点了点头,后者递给汤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准许入境”。他用一种快速且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欢迎来到美国下一个动作请快点!”
**
汤姆拿到卡片时全身一阵松懈,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么紧张。过去的一切开始从他的肩膀滑落。在美国,只要他五年内没有犯罪,他就能够而且将会成为一名美国公民。他感到一阵眩晕。多么简单。所有关于姓名、出生、血统、遗产的错综复杂以及那场艾伦-盖伊对艾伦-汤姆的竞争都已经离他而去。汤姆已经来到一个没有人会在乎这些的国家。就这么简单,看上去简直是不可能。
他拿着那张宝贵的卡片——“准许入境”——排进最后一个通往移民亭的队伍。移民官拿过他的卡片,然后深吸一口香烟。
“请交8块钱,人头税。”
汤姆递给他8块钱。
“全名?”
“托马斯·阿尔伯特·克——”汤姆顿住。
“就是托马斯·阿尔伯特?还是托马斯·阿尔伯特什么?哪一个?啊?”又深吸一口香烟。烟灰洒到面前的文件上。那人的衬衫袖口因为成日地抹擦烟灰而变成了灰色。
就这样吧。是时候扔掉最后一块多余的石头了。克瑞里这个名字和蒙塔古这个名字死死地纠缠在一起。现在,汤姆哪个也不想要。他在上面干了六个月活的运牛船,卡洛威号汽船,这个名字他很喜欢——而且发音接近克瑞里,所以不会让他父亲或是他自己蒙羞。汤姆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决定,“我的名字叫托马斯·阿尔伯特·卡洛威,先生。”
“汤姆·卡洛威,欢迎来到美国。”
第四部分休战日33天后第29节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
“把马匹系好,行李装好。不,不要收帐篷和石头工具。快点!”
汤姆的命令用波斯语说出来和用英语说出来一样的不容置疑。他的作战经验教会了他冷静的头脑和快速的决定,这是其它东西无法教给他的。他才26岁,可他说话时带着陆军元帅般的自信。他的人马立即听命。
“把马拴好。快点。那边。拴到那个灌木丛上。”
艾伦在说话的时候注意保持着冷静和镇定。他非常清楚,没有什么比指挥官的恐慌更能让人恐慌。他走在人群中,下着简短的命令,指导着地质装备(在波斯语里他称之为“石头工具”)的打包工作。等他满意地看到打包工作开始起步之后,他漫不经心地走到鞍囊边,拿出他的军用手枪,然后把枪套挂到腰带上。
他们正扎营在一个杂树丛生的小山丘上,山丘脚下是一个很浅的湖泊。湖泊为晚上的烧火做饭提供了水和足够的树枝。他们已经来了两天,没有碰到任何人。连夏天过来的牧羊人都把羊群赶到低处去过冬了。然后,其中一个人飞奔过来,大惊失色地说,“盖什凯部落的人来了。四十个人。一个远征队。”
其它马夫开始备马准备立刻逃窜,但艾伦大叫着让他们安静下来。一个拥有四十人的突击队很容易就能追上八匹驮着行李的疲倦小马。逃跑只会引发追赶,而追赶则很容易导致悲剧。
“咖啡,阿默德。把水放到火上。”
“咖啡,aqa?”“aqa”是波斯语里的“先生”,艾伦手下的人一直这么称呼他。很显然,艾伦对热饮的突然需求让这可怜的男孩困惑不解。
“咖啡,阿默德,咖啡,咖啡,咖啡。候赛因,你干嘛站在那儿?火快灭了。过去帮帮忙。”
虽然很困惑,但他们还是很顺从地过去烧水,而波斯人对咖啡的喜爱迅速战胜了残留的恐惧。等到可以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时,水已经烧开,咖啡已经泡好。候赛因是马夫中最聪明、最勇敢的一个,他走近艾伦。
“我已经准备好了,先生,”他低声说道。
艾伦垂下眼光,发现候赛因已经从一个鞍囊中拿出一个撤去封套的弹药箱。候赛因拿出他们的第二把手枪,正打算在艾伦身边趴下开始战斗。
“把那该死的枪给我,”艾伦用英语呵斥道,然后语气稍为缓和地用波斯语重复一遍,“我们不打算战斗。”
候赛因看上去垂头丧气,可已经没有时间去争辩。一群骑着马的部落汉子就像浪潮一样从山顶涌下来,并立刻围住艾伦的营地。并没有四十个人——差不多十五人——但人人都拿着步枪,而且他们的马匹跟艾伦的小马也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saam,”艾伦对这些新来者礼貌而从容的弯了弯腰以示问候,“你看,我已经把你们的咖啡准备好了。”
他们驱着马四处转了转。他们绕着小小的营地转着圈,彼此谈笑着。他们说着一种带有浓厚口音的部落方言,艾伦没法听懂。大多数人都带着刀,要么是别在腰带上,要么是别在帽子上,而且人人都不是羞于用刀的样子。虽然艾伦表面上看上去非常镇定,可他知道他的生命就掌握在这些人手上,他们目无王法,只知打劫、偷窃和血拼。
艾伦低声对候赛因说,“给他们倒一些咖啡。要表现得就像他们是我们邀请来的客人。”候赛因开始去倒咖啡,打骂着他们一队人中年纪最小的阿里,因为他没有把杯子擦干净。
“我只有八个杯子,不过我邀请你们中的七个人和我一起喝咖啡。”
艾伦坐下,他的手枪可以很明显地被这些人看见,但他自己则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这些汉子有了更多的动作,发出更多的笑声。然后其中终于有一个人骑马上前,跳下马——一个可怕的大汉——然后把缰绳扔给另一个人照看。他非常高,站得笔直,长着乱糟糟的胡子,眼睛上带着眼罩——这是一个晒着高原阳光、在马背上度过大部分时间的人。
“我叫穆罕默德·埃默里,”他弯了弯腰说道,“这些是我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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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默里和两个副手坐下喝着咖啡。艾伦叫人端上noql——一种裹着糖的杏仁糖果,当地的波斯人对此简直爱不释手——气氛开始活跃起来。虽然如此,但其他人始终坐在马背上,手指搭在武器上,有六七个人跳下马,开始有系统地检查艾伦的所有物。艾伦的手下坐在一起,不时瞪一眼这些新来者。有一次,其中一人开始检查装着艾伦铺盖卷的鞍囊,正当他抓过工具和私人文件时,十四岁的阿里跳起来,尖叫一声开始攻击那人,跳到他的背上用拳头敲打着他。那人把阿里从背上摇下来,然后一脚把他踹开。有片刻气氛充满了危险的紧张,然后那人哈哈大笑,开始检查另一个包。
咖啡喝完之后,艾伦叫人送上吃的。一般情况下,这一小队人马过着非常简朴的生活:主食吃米饭和面包,偶尔会换成他们从路过的村子里买来的鸡蛋、番茄、甜瓜、山羊奶酪和杏仁。不过幸运的是,今天他们刚好带了两只肉鸡,可以马上食用。一心想当主角的候赛因粗声粗气地对身边的其他人下着命令,并负责准备一顿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晚餐。
本来,埃默里的话题完全集中在几件事上:步枪,马匹,战争,血拼,盖什凯部落临驾于所有人之上。艾伦点头表示同意,将礼貌的主人这一角色扮演得尽善尽美。他仍然不清楚埃默里的意图,可他猜想,主要的选择有:要么是武装抢劫,要么是暴力的武装抢劫。
鸡肉和大米送了上来,配料用的是葡萄干和酸乳酪,还摆上了番红精。汉子们大口吞食着,在盘子边缘留了一圈米饭,这是非常礼貌的波斯习俗。埃默里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了。
“farangi?”他问道。
严格说来,这个词指的是法国人,但对波斯人来说它可以指代任何一个从欧洲来的人。艾伦点点头,“我是英国人,”他解释说。
“啊,是嘛……”埃默里的注意力早就放在了艾伦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好的测量装备上。“英国人……你是来修铁路的?”
艾伦笑起来。他的国籍所带来的联想真是非常奇怪。“不是。”
“公路?”
“不是。”
埃默里顿了顿,好奇和怀疑两种表情在他脸上交战,“你在绘制地图?你是个税务员?”
“不,不,不,哪个都不是。”
埃默里顿了顿,用舌头从牙缝里剔出一小块鸡肉,然后将它吐到灰烬上。“你是来买地毯的,”他终于断言,非常确定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不。石油,我在寻找石油。”
埃默里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他的副手,三人开始非常快速地交谈,显然是想弄明白艾伦的意思,以及确认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最终,埃默里叫一个手下拿件东西过来。那人在一个鞍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拿着一个非常古旧的煤油灯(生锈的那一面刻着“阿米蒂奇有限公司,利兹市”)走过来。油瓶是空的,但气味仍在。
“石油?”埃默里问道,“点灯用的石油?”
“对。听说过英国波斯石油公司吗?他们在苏雷曼和阿巴丹一带工作。”
埃默里点点头,但艾伦怀疑他是用点头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
“我觉得扎格罗斯山脉可能会有石油,所以我过来寻找。如果我能找到石油,那这儿的每个人都会变得很有钱,非常有钱。”
“你已经找到石油了吗?”
“没有。”
“可你已经找到了一些……一些石油的迹象,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艾伦张开手,做了一个波斯人表示什么都没有的动作,“什么都没有。”
他说的是事实。自从离开英国和洛蒂以后,艾伦在扎格罗斯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他穿过高山和深谷,对这一地带的地质概况已经有了无人可敌的了解。这是一项巨大的工作,还需要很多个月才能完成。可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努力全都一无所获——甚至没有线索表明这一带可能会有些什么。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工作只证明了他是在浪费时间。
他们又交流了很长时间。
艾伦已经开始习惯他们那带有浓厚口音的方言,甚至在他们语速很快的情况下也能听懂一点。很明显,他们听说过这个巨大的企业正在北方崛起,可他们所有人都倾向于把这当成是幻想。然后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三个首领正在讨论着什么,而且很小心地把艾伦排除在他们的商谈之外。奇怪的是,艾伦突然想到了埃格汉姆·邓洛普,以及他评价艾伦的经济、能力和前景的方式。他感到一种想和洛蒂重聚的迫切渴望和一种深深的孤独。先是汤姆,然后是洛蒂……
三个首领的对话终于告一段落。埃默里站起来。他身材高大,而且站得笔直,“过来。”
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