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03个地下最深处的马特恩故事-2

作者:君特·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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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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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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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7946字

可是在进展顺利的参观企业的过程中,当人们观察第十三、十四硐室时,运动服、辅弥撒者的红色衣服和伪装服却再也不适合正在训练的稻草人收藏品了。更确切地说,在两个硐室里,稻草人都显得彬彬有礼。因为在亲密无间、井井有条的硐室里,稻草人国家的民主品德——这个国家的宪法完全能够代表公民利益——得到发扬、传授,被用来为实践也就是为公民的日常生活服务。稻草人都亲亲热热地坐在桌旁用餐,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坐在经过防蛀处理的野营帐篷里。稻草人家庭——因为它们是国家的生殖细胞!——都要学会基本法的所有条款。扩音器宣布各个家族众口一词重复的东西,也就是稻草人前言1:“意识到自己对于上帝和人类所承担的责任,怀着维护稻草人民族与国家统一的愿望……”在这之后宣布第一条,关于稻草人不可触犯的尊严。接下来在第二条中,书面确定自由发展稻草人个性的权利。然后是这样那样的条款,最后是第八条,这一条承认所有的稻草人有权在未经申报或者批准的情况下,举行和平的、不带武器的集会。就连第二十七条所说的“所有具有德国血统的稻草人都一律打上布劳克塞尔公司的商标”,也得到稻草人家庭的首肯和尊重。同样,第十六条第二款也不存在矛盾:“政治上受迫害者享有井下避难权。”从“一般性谩骂”直至“强制取消国籍”,所有这些政治科学,都在第十四硐室里受到反复操练。有选举权的稻草人迈步走向选票箱;喜欢讨论的稻草人在讨论福利国家的危险;在每天出版的报纸上表现出新闻才能的稻草人暗示着第五条——新闻自由;议会开会;稻草人最高法院终审时驳回上诉;反对党在外交政策问题上支持执政党;履行议会党团内统一投票的义务;财政机关在伸手要钱;结盟自由把并不毗邻同一运输平巷的各个硐室连接起来;根据第一条b款第三a项的规定,借助布劳克塞尔公司引进的测谎仪对稻草人进行分析,被视为违反宪法;国家繁荣昌盛;没有任何东西妨碍交往;根据第二十八条a款第三项所确定的稻草人自治区在井下开始实施,并已在井上平坦的以及丘陵状的地面上扩展到加拿大的麦地里,扩展到印度的稻田中,扩展到一望无际的乌克兰玉米种植区,扩展到世界各地,扩展到凡是有布劳克塞尔公司产品的地方,也就是有各式各样的稻草人完成自己的任务和制止鸟儿吞食庄稼的地方——


1上面提到的基本法,指联邦德国的基本法。作者用“稻草人”取代了基本法中的“人们”和“德国人”。


可是,在第十三和十四硐室展示了一番国民和公民的权利之后,不熟悉矿井的瓦尔特·马特恩还是一个劲儿地说:“我的上帝,这是地狱!地地道道的地狱!”


因此,为了驳倒这位不熟悉矿井之人的看法,采区工长韦尔尼克高举矿灯,把瓦尔特·马特恩和经理连同驯服的狗一道领进了第十五、十六和十七硐室。这些硐室给不受约束的***、给受到妨碍的***、给男性生殖器的专横提供了寓所。


在这里,所有统一的礼仪道德和公民的尊严都遭到嘲弄;因为刚才还似乎井井有条、还被抑制住的仇恨、愤怒和四处游荡的报复现在又重新蓬勃增长,而且绷上了一层经过加工但仍然是肉色红润的皮肤。因为所有不受约束的、受到妨碍的和独断专行的稻草人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同一个蛋糕。这个蛋糕的配方把所有情欲都搀和在一起,揉成生面团。尽管这个面团不能使任何人吃饱肚皮,尽管那些爱用角顶人、掌握各种姿势的光屁股坏蛋在交媾,在充分喷洒脏物,但它们仍然在啃。当然,只有在第十五硐室才记下这样的结果。在那里,不受约束的***不允许跑得发热的稻草人让已经持续勃起了好几个工班的***变得软绵绵。任何东西都无法塞紧,不让那种东西涌流而出。没有给长时间的***高潮敲起暂停的当当钟声。稻草人的鼻涕——正像采区工长韦尔尼克说明的那样——一种含钾盐的产品流了出来。这种产品在布劳克塞尔公司的实验室里研制而成,注射了与淋球菌类似的病原体,好让刺激和发痒引起的后果——它们就像患常见的尿道淋病时见到的那样——对于不受约束、长时间持续射精的稻草人大有神益。然而,这种瘟疫史允许在第十五硐室,而不允许在第十六、十七硐室里蔓延。因为在第十六和十七硐室里无法射精,在受到妨碍的硐室里,甚至连必不可少的***勃起也不可能。甚至在男性生殖器独断专行的硐室里,尽管那种夹杂着淫词荡语的淫秽音乐想要助这些独断专行者一臂之力,尽管十分性感的电影镜头充斥着那些挂在受到妨碍和独断专行的硐室墙壁正面的银幕,单个的稻草人还是白费了力气。死气沉沉。每一条美女蛇都在睡觉。所有的满足都停留于矿井地面,因为来自矿井地面、对矿井不熟悉的马特恩说:“这是不正常的。这是地狱里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生活,真正的生活,应当有更多的奉献。我明白这种生活。我也享受过这种生活。”


因为现在采区工长韦尔尼克认为,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老在惦记着井下的人,所以就把他和轻轻牵着普鲁托这条狗的颈圈的、温文尔雅的、独自微笑着的经理领进了第十八、十九和二十硐室。这些硐室全都在更深一层的平巷,在七百九十米的平巷,但是每个硐室又分别给哲学的、社会学的和意识形态的知识、成就和对立以活动空间。


刚到这个平巷,马特恩便立即转过身去。这个不熟悉矿井的人再也没有胃口了。地狱使他感到疲惫。他想重新去井上呼吸新鲜空气。可是,矿山经理布劳克塞尔用那根几个小时前还属于黄金小嘴的乌木手杖神情严肃地敲打着,而且暗示据说是马特恩在井上做过的事情:“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大概忘了,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在今天清晨把一把小折刀扔进了那条边界堡垒运河,那条穿过柏林即穿过一座位于阳光灿烂的地面上的城市的边界堡垒运河的?”


因此,不熟悉矿井的马特恩决不能转过身去。他必须穿过回采矿房口往里走,他必须经受那些在第十八硐室中啰啰唆唆的哲学知识的考验。


但是,谈的不是亚里士多德,不是笛卡尔或者斯宾诺莎。从康德到黑格尔,无人问津。从黑格尔到尼采,一片空白!甚至也没有新康德主义者和新黑格尔主义的代表人物。谈的不是有狮髫的李凯尔特1,马克斯·谢勒2也未涉及,留有山羊胡子的胡塞尔的现象学也未成为这个硐室的话题,从而让这个不熟悉矿井的人忘掉地道的***应当给地狱里难以忍受的痛苦提供的东西。没有一个苏格拉底考虑到井下,考虑井下的世界。可是他这位苏格拉底的大弟子,成百倍地发扬苏格拉底的学说,戴着经过上百次浸液加工的、昔日阿雷曼人的绒球帽,脚穿着有搭扣的鞋,身穿亚麻布外套,上百次地东奔西跑,忙来忙去!他在思考。他在讲话。他有千言万语要讲,为存在,为时间,为本质、世界和基础,为“一同”,为现在,为虚无和作为支架的稻草人。因此,也就出现这样的词语:轰走、惊吓、稻草人结构、稻草人展览、不被轰走、把……轰走、不怕轰走、稻草人中流行的东西、轰鸟的东西、稻草人状况、不轰鸟的东西、最后的稻草人、稻草人的成熟、稻草人整体、基础稻草人。另外,就是这句谈到稻草人的话:“因为稻草人的本质就是稻草人在世界蓝图中超越一切概念逃跑的、三倍的扩散。染指虚无就是稻草人从总体上超越轰鸟的东西……”——


1李凯尔特(1863~1936),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新康德主义弗赖堡学派的主要代表之一。


2马克斯·谢勒(1874~1928),德国社会与伦理学家,以研究现象学的方法著名。


所以说,超验从第十八硐室的绒球帽里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上百个经浸液加工过的哲学家都众口一词:“稻草人——存在就是染指虚无。”不熟悉矿井的马特恩把他的声音送进这一硐室,提出这样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可是,作为稻草人形象设计原型的那种人呢?”这个问题可以由一个和一百个哲学家来回答:“涉及稻草人的问题使我们——提问者——甚至对这一问题产生疑问。”这时,马特恩收回自己的声音。上百个相应的哲学家在盐层上漫步,以明显的方式相互问候:“稻草人为它自身而存在。”


他们穿着简朴的、有搭扣的鞋甚至踏出了多条田间小道。有时候,他们沉默不语。然后,马特恩又听到他们身上机械装置的声音。谈到稻草人的那句话又重新开始说出来。


可是,在这位上百次出现过的经防蛀、电耙和浸液加工过的哲学家再一次放他身上的录音带之前,马特恩赶忙逃到了运输平巷,想溜之大吉。但他办不到,因为他对于矿井仍然不熟悉,老是迷路:“那种轰鸟的东西已经误人歧途。在歧途上四处乱轰,因而酿成错误。”


由此可见,他是依靠熟悉矿井的采区工长韦尔尼克,才得以通过各个硐室。受到普鲁托这条黑狗的提醒,他才想到这个地狱。那些硐室的编号表明,他避不开任何一个硐室。


在第十九硐室的矿房下面积累着社会学知识。孤独的各种形式,社会阶层形成的理论,内省方法,实用的价值虚无主义与无反映行为,事实构成与概念分析,同样,静态与动态,甚至连社会学双重角度与整个层状结构都纷纷亮相,整装待发。正在进行精密加工——现代的大型社交聚会正在倾听关于集体觉悟这一题目的讨论。按习惯行事的稻草人融合到受环境影响的稻草人之中。次要的稻草人适合稻草人标准。受到限定的稻草人同不受限定的稻草人一起,把科学上的论争进行到底。论争的结果既不是不熟悉矿井的马特恩,也不是熟悉矿井的布劳克塞尔经理连同狗和采区工长所期待的。


因为在第二十硐室里,一切意识形态的对立都已消除。这是一次马特恩能够听懂的稻草人争论,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同样是乱哄哄的。在这里,就像在马特恩内心深处一样,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是否有地狱?或者说,这个地狱是否已经存在于人世间?稻草人是否会进入天堂?稻草人是天使下凡,或者说,在想到有天使之前,就已经有了稻草人?难道说稻草人已经成为天使?是天使还是稻草人创造了鸟儿?是否存在着上帝,或者说,上帝就是原始稻草人?如果说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而稻草人又是按照人的形象创造出来的,那么,稻草人不就是和上帝一模一样的人了吗?”啊,马特恩想对每一个问题都给予肯定的回答,他还想即刻就听到一打别的问题,而且全都给以肯定的回答:“是否所有的稻草人都相同?或者说,是否有优秀稻草人?稻草人是否属于国家所有?或者说,是否允许每个农民都保留自己的稻草人财产?稻草人属于哪个人种?是否日耳曼稻草人就高居于斯拉夫稻草人之上?是否允许一个德国稻草人站在一个犹太稻草人身边?是呀,不是说犹太人缺乏才能吗?闪族稻草人——它到底存在不存在?稻草人犹太鬼!稻草人犹太鬼!”马特恩再一次逃到运输平巷里。这段运输平巷不会提出他必须盲目地统统都作肯定回答的问题。


第二十一硐室给他展现出一幅默然不语、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对他十分有益,这就好像矿山经理和采区工长要给这位精疲力竭、不熟悉矿井的人贴上一张橡皮膏似的。这里可以找到实现稻草人化的历史性转折点,稻草人形象中这段历史经过加工,但仍然是以动态的方式,按照先后顺序和年份数字,嘟嘟囔囔着窗楣和缔结和约,逐年依次演变。旧式古日耳曼人衣襟别针和威灵顿帽,斯图亚特领子和潇洒的圆顶宽边毡帽,主教法衣和飘动的、左右成尖角的帽子,在浸液处理和被虫蛀坏之后,体现了历史性时刻和决定命运的年代。它们转过身来向时尚鞠躬。四对舞和华尔兹舞,波兰舞和边伏特舞,把好几十年联结起来。经常被人引用的名言——这儿是韦尔夫派,这儿是韦布林派1!——在我的国家里,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给我四年时间!……这些名言尚待实现,然后替换。全都是些印象深刻的、有的是呆板的、有的是哑剧式的画面:在凡尔登的血腥屠杀,莱希费尔德大捷,向卡诺萨挺进,年轻的康拉德马不停蹄,哥特式圣母像衣服上褶裥不少。紫貂皮占了上风,因为选帝候联合会在伦斯制订章程。谁踩到勃良第式大衣的拖裙?胡斯信徒和土耳其人在改变习俗。骑士和烤肉用的烤架在相互亲吻。富丽堂皇的勃良第在奉献红衣、锦缎和丝绒衬里的丝帐篷。可是,就在阴囊膨胀和布拉古特人难以控制宰丸幸事之时,那个身穿袈裟的僧侣却把他的论纲钉在门上。啊,你这个蒙上一个世纪阴影的哈布斯堡***呀!那个“鞋会”在四处游荡,把墙上的画都给刮掉。可是马克西米连2却只得穿着有开襟的紧身上衣,宽大的短上衣,戴着四角帽,帽子比圣像头上的光环还要大。罩在西班牙黑衣上面的是浪花式的和加固三倍的轮状皱领。军刀取代了宝剑,引起了三十年战争。这场战争随心所欲地让时装变来变去。外国漂亮精致的衣服、皮胸甲和翻口靴子有时间进入冬营地。这些争夺继承王位的战争几乎还未设计出拳曲的长假发,三角帽在三次西里西亚战争期间就变得越来越有棱有角了。就连发套、小帽和假围巾也无法逃脱磨剪匠和长裤汉的浩劫——脑袋必须搬家!在二十一硐室里展示的是获得成功的室内装饰。虽然如此,虽然所有染脏的波旁王族白衣服都在面前,但法国五人执政内阁还是错过了盛极一时的复辟时期。内阁会议成员穿着裙裤和紧勒小腿肚的南京棉布裤跳舞。燕尾服在经历了官方检查和动荡不安的三月份之后幸存下来。保罗教堂教区的人都在谈论高高的大礼帽。在《约克郡进行曲》的乐曲声中,爬上了迪佩尔战壕。埃姆斯电报3是所有历史教师的宠儿。宰相穿着斗篷引退。卡普里维、霍恩洛厄和比洛穿着男式小礼服粉墨登场。文化斗争、三国同盟和赫雷罗人起义产生了三幅色彩艳丽的图画。不要忘记在马斯拉图尔的齐滕轻骑兵的红色土耳其式长袍。这时,经过防蛀处理的巴尔干半岛落下了炮弹。鸣钟报捷。那条小河名叫马恩河。钢盔取代了尖顶头盔。没有防毒面具是无法想像的。皇帝带着有衬架的战时女裙和系带子的小靴子迁往荷兰,因为有暗箭伤人。紧接着便出现了帽子上没有国家标志的士兵委员会。然后是卡普暴动,斯巴达克团起义,纸币贬值。身穿施特雷斯曼夜礼服的人投票赞成授权法。然后是火炬游行队伍,焚毁书籍,褐色马裤,把褐色当做观点,褐色居于统治地位。这是一种十一月的景象——塞满麦秆的长袖长袍4。接着便是民族服装展览节。接着是刑事犯漫游。再就是士兵的短统靴、特别报道、冬天捐款、护耳、雪地伪装服、伪装服、特别报道……最后,班贝克交响乐团的演奏家们身穿褐色工作服演奏《众神的黄昏》中的一些片断。这种东西越来越得体,它作为主导和谋杀动机游遍形象化的、在稻草人中复活的和塞满第二十一硐室的故事——


1原为意大利两大政治派别的口号,指德国十三世纪时,以奥托和以腓特烈二世为首的两大政治派别的明争暗斗,它们作为党派名称一直延续到十七世纪。


2马克西米连一世(1459~1519),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3指1870年7月13日从埃姆斯给俾斯麦发去的那封电报。


4影射在1938年11月9日至10日所谓的“打砸抢之夜”象征性焚烧犹太人的事件。


这时,不熟悉矿井的马特恩脱下帽子,用矿上的围巾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还在上小学时,历史上重大事件发生的年代就从他的书本上滚到了地板上,消失在裂缝中。只有他的家史发现他对数字记得特别牢。可是在这里,稻草人并不扮演区域性的马特恩故事,这里出现的是授职礼论争和反宗教改革。威斯特法伦和约以十足的机械方式并借助拳头大小的电动机签订。有某种东西在某时、某地按照稻草人的方式济济一堂。它同某人在一起,针对某人,在没有英国的情况下呼唤这个,对那个实施剥夺法律保护令,按照与其服饰相符的身份,共同推动历史,从一个转折点推向另一个转折点。


这时,当旧式轮舞再次开始,经过莱希费尔德,走向卡诺萨,而且让施陶芬的年轻稻草人骑马前进时,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能够使他那时刻准备着的结束语不致被掐头去尾:“地狱!这是地狱!”


当他同狗离开第二十二硐室时,他学会了讲一些恶魔般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话。第二十二硐室适于用作交易所大厅,但是,它对于经济扩张,也就是说对于投资者、占领市场者和激起经济发展趋势的领导者来说,又显得太狭小了。观看稻草人敏捷地组建卡特尔,轻微行情波动的听觉刺激,规模搞得很大的监事会会议,都迫使马特恩发出不熟悉矿井的叫喊声:“这个地狱!这些地狱股份公司!”


第二十三硐室让他没有更多的话可讲。该硐室拱高十六米,在悬挂式与卧式含盐岩之间,给极其杂技化的项目提供了活动余地。这个项目自称“国内流亡”。人们也许会想,只有稻草人才能缠成这种解不开的结,只有稻草人才善于爬进自己的内脏,只有稻草人才能够在内部赋予虚拟式以躯干,在外部赋予它以制服。可是既然——章程就是这样写的——稻草人反映了人的形象,那么在天气晴朗的矿井地表面上,就会有近似漫游着的虚拟式。


这位不熟悉矿井的旅游者的声音带有冷嘲热讽的意味:“你们的地狱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就连姬蜂也没有忘记!”


这时,拄着投下影子的乌木拐杖的经理布劳克塞尔回答他道:“我们有什么办法呢?需要量很大。我们寄送到全世界的商品目录十分完美,引人注目。我们没有滞销品。尤其是第二十三硐室构成了我们出口品种目录中的基本要素。人们仍然在往国内流亡。这时气候已经转暖,人们都熟悉情况,在那里,人们都是单枪匹马的。”


可是在第二十四硐室,在经过加工的投机者的硐室里,虽然老果在室内办事的时候比较少,但办起事来却十分灵活。反应能力在那里经受考验。硐室内悬挂的灯与矿井上面的交通信号灯相似。鲜明的色彩,另外还有打上国体烙印的象征让这些灯闪闪发光。天生的机械装置赤裸裸地悬挂在一丝不挂的稻草人骨骼当中。这些赤身裸体的稻草人很快地被秒钟驱赶着,必须换衣服,还必须给经过浸液加工的头发分头路。先分了一次左边的发式,现在头路在右边,中分头又时兴了,一半在左边,一半在右边,这就是精细人微之处。就连没有分头路的发型也能够或者说可能会成为时髦。


这场驯兽表演使马特恩很开心——“真是地狱里的娱乐!”——尤其是因为漆成黄色的安全帽戴在一个人头上。先是这个前额使矿井地面上的这个人延长怒气冲冲的、往往又是为对短暂的改变政治观点的期限,然后借助女人——这一点马特恩不得不承认——禁止整个草场重新长出青草。这个不熟悉矿井的人非常高兴,再也不能要求他改变发型,因而也就不会要求他因时制宜地改变头路了。“要是你们搞过的恶作剧比干这些事还要多的话,那么这个地狱在我看来,可能就是一个剧场了!”


马特恩对井下已经适应。可是,采区工长韦尔尼克却举起了发出嗡嗡声响的电石灯,在七百九十米的巷道,他只能提供第二十五硐室的一出恐怖剧。这出没有情节的独幕剧以《原子的固执》为剧名,在节目单上已经存在好多个出矿班了。尽管有古典的文学语言为这个默然不语的事件伴奏,但这幕剧却当即给马特恩高涨的情绪浇了一盆冷水。井上世界称之为荒唐的东西,在井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每个肢体都在独自行动。跳动的脑袋——对于那些固执的脑袋来讲,脖子已经成为累赘——无法给自己搔痒。把躯体分成很多部分的东西,各自分离,继续存在。胳膊和腿、手和无头、无四肢的裸体躯干雕像,在装腔作势地说大话。这些通常是在舞台前沿讲的大话,在这里却在幕后被人强调道:“上帝呀!上帝呀!结婚是可怕的,却是永恒的!”——“欢迎,我尊敬的朋友们!是什么重要事情把他们全都引到我身边来?”——“可是我希望不久就会来到你们当中,进行可怕的观察!”


现在,在席勒的作品中虽然用括号括着:“他们颤抖着走了。”可是这些稻草人顽固透顶的部分却是持续不断的滑稽戏,它们永远不会离去。取之不尽的名言宝库允许人们独自一人去顶礼膜拜。一只只的手在自言自语。脑袋犹如转运站运输的货物,堆积如山,嘴里齐声抱怨着:“没有比在不幸之中回忆幸福、愉快的时光更为痛苦的了。”


只有在升降运送这段时间里——井下运输信号员敲了两下钟,宣布到达了那个最深的巷道。井底车场就在那里,因此,希望也在那里。看来地狱已到尽头,现在决定出井——只有在这里,在经理与采区工长以及狗之间,在挤进提升罐笼狭窄的空间时,才给马特恩讲解他刚才看到的东西,讲活动的稻草人碎块最近非常畅销,尤其是在阿根廷和加拿大,麦地的辽阔要有一支排成梯队的稻草人队伍。


现在,当他们三人同狗一起,站在八百五十米的巷道里时,因为经理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要他讲解,所以这位采区工长便开口讲话。他只好宣布矿井参观的最后阶段现在开始:“现在,我们走过了我们头上三条巷道中的生产路线,在这之后,我们也就成了见证人,成了用各种方式加工的见证人,然后又成了安装的见证人。我们试图阐明,所有的项目,从体育的直至原子固执的项目,怎样建立在三个主导动机的基础上。在进行阐述之后,我们现在还能展示的是,所有的稻草人都熟悉自己的任务,这些任务对于它们来说,在矿井表面肯定是屡见不鲜的。在第二十六、二十七和二十八硐室里,我们将看到在对象身上进行的训练,看到种种考验,迄今为止,这些考验是没有一个在布劳克塞尔公司制造的稻草人逃避得了的。”


“这是在虐待动物!”还在第二十六银室打开之前,马特恩就说。“停止虚待动物!”他冲着硐室高声大叫,而这时他不能不听到,被布劳克塞尔称为“我们亲爱的不引人注意的世界公民”的麻雀就是在井下也不能唧唧喳喳地叫。


接着,布劳克塞尔说:“我们的出口稻草人在这儿熟悉这些麻雀以及那些小麦品种,不久它们就得保护这些小麦免遭鸟吃。每一个需要检验的稻草人——这是一件泽兰黑麦稻草人的收藏品,它的作用范围将是西南部的开普省——都必须使撒上黑麦引诱麻雀的某一有限诱饵范围免遭测试麻雀的袭击。在这一工作班的时间内,就我所见,还要检验下面一些收藏品。十二个品种的敖德萨稻草人,这些稻草人必须在南俄罗斯的吉尔卡小麦地里和乌克兰的桑多米尔小麦地里经受考验。然后是我们非常需要的拉一普拉塔稻草人,这些稻草人使阿根廷的小麦种植达到了创记录的水平。在这以后,有八个品种的萨斯稻草人要学会保护库班卡品种的小麦——一种夏季硬质小麦,此外,这种小麦也在达科他州种植。一小批小麦稻草人必须拉开测试麻雀与波兰的桑多梅日小麦以及有麦芒的和越冬的巴纳特小麦之间的距离。在这里,就像在第二十七、二十八硐室那样,今后要测试的收藏品都是两行的波拉塔瓦大麦、法国北部酿造啤酒的大麦、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圆锥花序燕麦、莫尔道河玉米、意大利钦奎提诺玉米和北美以及苏联的南俄玉米品种和密西西比河流域玉米品种所急需的。所以,当人们在这一硐室必须专门使麻雀避开诱饵范围之时,在下一个硐室里就要让鸽子,尤其是那些也毁坏油菜、豌豆和亚麻种子的野鸽去跟踪要测试的出口稻草人。偶尔也允许用乌鸦、寒鸦和云雀作测试对象,而这时,在第二十八硐室,鸫和乌鸫正在对我们的树木稻草人进行测试,椋鸟正在对我们的葡萄园稻草人进行测试。不过,我们可以让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放心的是:我们所有的测试鸟,从麻雀到野鸽,直至燕雀、云雀和掠鸟都经矿上有关部门批准后才引进。汉诺威和希尔德斯海姆动物保护协会每个季节都要检查这三个测试硐室。我们并非鸟类的敌人。我们同鸟类合作共事。我们的稻草人对气枪、捕鸟用的胶杆和捕鸟网持怀疑态度。不错,布劳克塞尔公司理直气壮地、多次公开地抗议过野蛮攫取意大利呜禽。我们在各大洲取得的成绩,我们的俄亥俄州和马里兰州稻草人,我们的西伯利亚乌尔托巴稻草人,我们在加拿大马尼托巴麦地里的稻草人,我们的稻子稻草人——这些保护爪哇稻和在曼图亚种植的意大利奥斯蒂利亚稻的稻草人,我们的玉米稻草人——这些为使苏联的玉米收成接近美国记录作出贡献的稻草人。我们所有的稻草人,不管它们现在是保护本地的黑麦、瘦瘦的汉娜大麦、产自明尼苏达州的米尔顿燕麦、著名的波尔多小麦、印度的稻田、秘鲁南部的库茨科玉米还是保护中国黄米和苏格兰养麦免遭鸟吃。布劳克塞尔公司所有、所有的产品都与大自然打成一片,甚至本身就是天然物品。鸟类与稻草人和睦共处,是啊,如果没有稻草人,那就不会有鸟。鸟儿和稻草人,两者——出自上帝之手的创造物——都在为解决日益突出的世界粮食问题作出贡献,其做法是:鸟儿吃掉螨虫和麦子上的蛀虫,吃掉黑谷象虫和可恶的野生萝卜种子;稻草人消除成熟的谷粒上所有的鸟鸣、鸽子的咕咕声和麻雀的叽叽喳喳声,把椋鸟从葡萄园里、把乌鸫以及鸫从樱桃树丛中赶走。”


尽管如此,尽管布劳克塞尔经理如此口若悬河地赞美构建在鸟类与稻草人之间的那种和谐关系,“虐待动物”这句话仍然一再从不熟悉矿井的马特恩嘴里脱口而出。他现在不能不听到这种说法,说公司在实现合理化的过程中已经转向,让麻雀、野鸽和乌鸫在山上筑巢、孵化,从蛋中破壳而出。他现在认识到这种情况:一代代的鸟儿不知白昼为何物,它们把悬挂着的含盐岩当做天空。也就是在这时,尽管在所有这三个硐室中生气勃勃,犹如在歌声的海洋中充满着五月的欢乐,燕雀的鸣叫声和云雀的歌唱,鸽子的咕咕声和寒鸦的音乐,没有组织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嚷嚷声,简而言之,一个使果汁饱满的五月天的音响效果回荡在这三个硐室中,马特恩谈的却是地狱里的鸟类无法忍受的痛苦。只有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在八百五十米深处巷道里的通风状况欠佳时,布劳克塞尔公司的员工才不得不将长上羽毛的生物放到一起,因为矿井的混合气会使它们失去生命的乐趣。


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怒气冲冲。他创造了“地狱耻辱”这个冗辞。如果不是采区工长在第二十九硐室中给他许诺,他将会看到所有稻草人都受到教育这个结局,也就是结业典礼,盛大的稻草人集会,他真会盲目地赶往井底车场,以便在那里——他当时好像到过那里——大叫大嚷,吵着要阳光和空气,要自然光线和春光明媚的五月。


可是他却这么凑巧,从边缘留下的一圈痕迹看到了狂欢的节日。在这次稻草人展览中,所有硐室有教养的、接受坚信札的稻草人都在场。有哈利路亚1稻草人和近战稻草人,有公民地位所应提供的东西——四口之家的稻草人家庭,有身居显位的稻草人头目。有无拘无束的、受到阻拦的、独断专行的稻草人犟种。在经过加工的随身物品中,可供稻草人闲聊和稻草人大吹大擂的东西有:戴绒球帽的稻草人和统一规格的次要稻草人,近似天使的精英稻草人和冒险故事所能提供的东西——勃夏第人的鼻子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嘴唇,席勒的领子和苏沃洛夫的靴子,西班牙黑色和普鲁士蓝。其间还有自由市场经济的商人。还有很难找到的、因为已经钻进自己五脏六腑里的流亡者。谁在那里直截了当地对稻草人讲话?谁来关心稻草人的情绪和稻草人的变化?这就是人见人爱的机会主义者,这些人在褐色衣服下面穿着赤色衣服,而且立即就会飞快地穿上教会的黑袍。介人民间节日的是——因为在这里,一种国家制度要求体现一般人的意思——核武器的和酷爱戏剧的固执己见。光怪陆离,稻草人的光怪陆离。备受青睐的稻草人德语在建立种种联系。稻草人音乐在缓和仇恨,平息怒气,减少四处游荡的报复,因而也就使硐室里引起的感情冲动平静下来。这些主要的感情冲动给每一个稻草人的机械装置注人润滑剂,作为大厅里的维持秩序者挥舞着稻草人的大刀:“谁动谁倒霉!你们只要动一动,就要倒霉!”——


1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欢呼语,意为“赞美神”。


尽管经常都在搞恶作剧,但是那些接受坚信礼的稻草人却举止文明。背着人的稻草人在取笑唱着歌的传教稻草人。稻草人猛禽无法停止扒窃。医院里面色苍白的护士们也来加入《华伦斯坦之死》1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团体。谁会想到,苏格拉底大弟子式绒球帽稻草人竟然会同鼓吹社会分层的那种发出扁豆酸味的理论对话?开始对话。那种被误认为“地狱里的哄堂大笑”的、在第八硐室里学会的笑声,同第七硐室的哭声和第九硐室里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因为当时正在那里欢庆一个节日。在节日里,并非笑话使人哈哈大笑,丢失了一块小毛巾使人痛哭不已,一场来得很快、但是平息得也很快的争执在格格作响的咬牙声中被埋葬——


1德国剧作家席勒的历史剧。


可是现在,那些在结业典礼时济济一堂的受坚信礼者在牵着狗的矿山经理和这位不熟悉矿井的客人陪同下,跟在采区工长后面被带进附近的第三十硐室,这时,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羞耻之心命令马特恩转过头去,因为就他所知,聚在一起的稻草人“同业公会”由遥控操纵,而且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它“毫无感情地、机械地……”向布劳克塞尔公司宣誓。稻草人敢于鹦鹉学舌:“我敢起誓,这是千真万确的!”在那里也是以全国流行的“我发誓……”开始,然后以此告终。在此之前,赌咒发誓,决不否认出身于井下,决不故意离开分配给稻草人的田地,总是使鸟儿,也就是使原始天职严格地、但也是以公平的方式失去***。他的眼睛也在井下守护着:“我敢起誓,这是千真万确的!”


还必须提到的是,在第三十一硐室里,单个的稻草人和稻草人收藏品正在装箱,准备出口。在第三十二硐室里,正在给木箱贴上标签,开出运货单,派出运矿车。


“现在,”采区工长韦尔尼克这样说,“我们到了长长的生产线的尽头。我们希望您能够有个大致的了解。有些地方,譬如说所有位于井上的实验室、自动化设备和我们的电工车间,在参观矿井时不让进去。就连我们的玻璃车间也要经过特别许可才能参观。要是您想请经理先生给予方便,也许不成问题。”


可是这位不熟悉矿井的旅游者瓦尔特·马特恩已经厌烦了。他的眼睛难受得要命。他奔向日光的速度比巡道车到达井底车场的速度还要快。马特恩烦死了。


因此,就连他的抗议也未奏效,因为布劳克塞尔经理抓着普鲁托这条黑牧羊犬的脖套,用链子把它拴在那里,拴在开始参观矿井的地方,拴在矿山工作平面圆满完成之处,拴在按照布劳克塞尔的指示安置那块备受矿山喜爱的牌子“平安上井!”之处,但也拴在根据马特恩的建议必须写着下面一句话的地方。这句话是:“你们,你们这些进入地狱之人,要把各种希望留在身后1。”——


1引自但丁《神曲·地狱篇》。


提升罐笼已经打开,准备输送人员出矿。这时,这位不熟悉矿井的人找到了剩下的话:“这本来就是我的狗。”


对此,布劳克塞尔说出最后的话:“令人心旷神怡的矿井表面能够给这样一条狗提供哪一种值得看守的对象呢?这儿就是它的工作面。在这儿,主提升井念着“阿门”,从上面五月份空气中来的风流呼呼地吐出。它应当成为这儿的看门狗,但是不叫刻耳柏洛斯。冥府在上面!”


啊,每次输送两人出矿。他们把采区工长留在井下。


啊,他们每秒钟可望上升十五米。


啊,这是各种升降机都能带来的熟悉的感觉。


他们在呼呼声中沉默不语。这种呼呼声将棉花塞进每一只耳朵。每个人都闻到一股焦味。每一次祷告都在乞求提升钢丝绳千万别断,好让阳光、自然光线阳光灿烂的五月再一次……


可是,当他们踏上地面车场的硬质合金片基体时,外面正下着雨,暮色正从哈尔茨山脉向田野上空慢慢移动。


这个人和那个人——谁不会称他们是布劳克塞尔和马特恩呢?——我和他,我们提着已经熄灭的矿灯走向采矿工长的浴室。浴室值班员拿走了我们的安全帽和电石灯。值班员把我和他领进放着马特恩和布劳克塞尔衣服的更衣室。他和我从井下碎砖块里走上来。已经给我和他的浴缸放满了水。我听到埃迪在那边劈劈啪啪地戏水。现在我也走进浴缸里。我们在用碱液洗澡。埃迪在吹口哨,他吹着某个曲调。我试着吹口哨,吹类似的曲调。可是这很难。我们俩都精赤条条。各人洗各人的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