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酒吧

作者:松本清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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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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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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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1276字

天气转暖,暮春之夜寒意料峭。


红月亮酒吧位于西银座一条热闹非凡的胡同秋崎龙雄用肩膀顶开一扇漆黑。


沉重的百叶门,走了进去。


里面烟雾腾腾,这得灯光昏暗不明。站在一旁的女招待,扭过一张白脸嗲声嗲气地招呼龙雄。右侧是柜台,厢座设在尽里头。龙雄瞅了一眼,厢座里坐满了顾客和女招待。


两个弹吉化的人,站在里边弹唱,顾客搂着女招待跳舞。龙雄局促地从他们身后挤过去,坐到柜台跟前。酒保站在摆满洋酒的酒柜前兑鸡尾酒。他身旁站着两个女招待,一个穿和服,一个一身西装。


“您要点什么?”


眼睛大的一个问道,很漂亮、年轻,看来不像是老板娘。


“威士忌苏打。”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这时,三四个女招待送走客人,便踱到龙雄跟前。


“您来了,欢迎,欢迎!”


龙雄喝了几口,这时一个女招待挨着他坐下了。龙雄打量着她的脸问道:


“你是老板娘?”


女的笑了。


“对不起,您弄错了。妈咪还要漂亮哩,您瞧那边。”说罢,扭头用眼睛示意。


厢座里,三个女的挟着一个顾客,顾客已醉得相当可以了,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肩膀。分不清哪个是老板娘。他正要问,其中一个把脸转过来,手上夹着香烟,站起身走了过来。


“瞧!妈咪过来了。”身旁的女招待说。


那女子身穿和服,细高挑儿,比想象的要年轻,一长脸,细眼睛。黑地碎白花纹的和服上系着黄腰带,打扮得不俗气。她袅袅亭亭地走过来。


“晚上好,初次见面。”她端详着龙雄。笑盈盈地说,“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又立即对身旁的女招待说:“不仅是醉酒的缘故,也许是上了年纪?最近我常常把客人的模样一下子给忘了。”她转过脸,鼻子的轮廓很美。


“妈咪!”


女招待正要站起来,老板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叫她坐下,手指按住龙雄的肩膀。


“是第一次来吧?”她装模作样地歪着头,凑在龙雄的耳际,娇声娇气地问。


“是的,听朋友说,这儿生意兴隆。”


龙雄端着酒杯,扭过身来。凑近看,女人笑时,眼角上已有细细的皱纹,脸颊上还光艳照人。


“真的?那太高兴了。请多光顾。”


这时,三个客人推门进来。女招待在后面“妈咪,妈咪!”喊个不停。于是老板娘离开龙雄,身旁的女招待也朝新来的客人奔去。


—原来她是舟圾英明的情妇!


林子里的冰块磕碰着牙齿。龙雄喝着黄澄澄的饮料,出神地想着。女人的面影已留在眼帘里了,可是他还想看她一眼。


方才一直没有留意,坐在一旁同别的女招待说话的客人,此刻正盯住龙雄看。


一会儿,他拿起自己的杯子踱过来。


“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今晚是第三次。”


此人戴一项贝雷帽,三十二三岁。样子像公司小职员,两眼醉意朦胧。刚才他一直独自喝闷酒。


龙雄不知所措。


他虽然没有放弃追踪上崎绘津子的念头,可是她的背后出现了舟坂英明。事态有了新的发展。案子的范围越来越广了。三千万元支票肯定落到右翼头子手里了。


迄今为止,龙雄总以为山杉喜太郎操纵着“倒票爷”,看来并非如此。“倒票爷”的后台是舟坂英明这个右翼头子。正巧山杉得知昭和电器制造公司急于筹措一笔款子,便把情报出卖给舟坂英明。


因此,在这个案子中山杉也扮演了一个角色,但运筹帷幄的主谋却是右翼头子舟坂英明。这样看来,在r相互银行中自称崛口的“倒票爷”和他的几个同谋是怎么一路货色了。议员岩尾辉辅的名片不过是戏中的小道具,被他们用来做手脚的。


龙雄从关野科长的遗书中,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并把要点记在记事本上。至于岩尾辉辅议员这张名片,龙雄打算过几天去查一下来历。


可是,案子的关键人物自称崛口的“倒票爷”,关野只写了一行字,三十来岁,瘦长脸。没有记下别的特征,单说三十来岁,瘦长脸。不足为凭。不过,一般人对别人的长相只能留下模糊的印象。


龙雄之所以要来红月亮酒吧看看,因为他有种茫然的期望,或许能在这儿找到崛口。当内野提起这儿的老板娘是舟坂的情妇时,他脑子里便闪过这个念头。


龙雄本来不清楚崛口的长相,只是觉得崛口同舟坂有联系,他不会不到这酒吧来。崛口根本没有必要东躲西藏。警方还没有动手破案,他尽可以满不在乎随便上街闲逛,很可能在红月亮酒吧露面。龙雄觉得,只要崛口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把握认出他来。


这样一想,上崎绘津子在他心目中渐渐淡漠起来。龙雄意识到,山杉商事公司已成为支流,发现崛口才是案子的主线,他直感地认为,追查这条主线才是关键。


然而,他又感到不安。


那就是因为有舟坂英明这个人在,或者说有右翼势力这个特殊组织存在。他担心崛口会藏身于这个组织之中。这样一来,置身在这个组织之外的他,便会感到束手无策。


然而,崛口会不会是普通的“倒票爷”呢?


这是条可靠的线索。只要崛口不是那个组织里的重要人物,只是偶然被利用一下,他准会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龙雄把希望寄托在这一点上,但他担心会出现别的情况。


他怕舟坂一伙得知崛口受到追查,会起而反扑。舟坂虽然是战后起家,却是右翼势力中的新兴力量。一想到右翼势力组织这个怪物,龙雄不禁不寒而栗。


可是,山杉商事公司的上崎绘津子为什么出入舟坂英明的公馆呢?他们仅是一般来往,还是有别的关系?龙雄不得而知。


他无法撇开上崎绘津子这条线索,中间为了追查崛口,才贸然进了红月亮酒吧。


秋崎龙雄游移不定,恰好说明他这个外行侦查的局限性。


坐在龙雄身旁的那个男子,举起酒杯,做出干杯的姿势。


“在这地方,你若不是常客,根本吊不到什么女人。”


可不是,他的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他的身子挺结实,一副严厉的面孔。鼻子挺大,一双骨碌碌四处张望的大眼睛,脖子又短又粗,宽宽的肩膀,实在其貌不扬,衣着并不讲究,只有头上那顶贝雷帽还说得过去。像他这副尊容决计吸引不了酒吧女郎。龙雄出于无奈,随便应付他几句。那人已经醉了。


“老弟,老板娘倒对你有点意思。原先准是艺妓,不知什么人是她的老公?”


说罢,嘴里还不住嘟嘟囔囔地念叨,专拉下脑袋,用杯子敲敲柜台,大声嚷嚷要酒。


龙雄若无其事地朝老板娘瞅了一眼。此刻她陪着刚来的三个客人坐在厢座里,娇声娇气地说着话。另外还有四个女人挤在一起。这一伙大概是所谓“谈生意的客人”。


相比之下,老板娘确比哪个女人都洒脱。她嫣然一笑,侧脸是多么娇媚。应付客人相当熟练。眼睛不时向其他桌子瞟掠。只有这个时候目光才变得很锐利。她随时招呼旁边走过的女招待。吩咐她们送酒什么的。客人杯子里的酒,她也端起来喝,嘻嘻哈哈,可是对生意一点也不马虎。


一想到她是舟坂英明的情妇,龙雄不由得感到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妖气。


龙雄不动声色地朝店堂内的客人扫了一眼。


——三十来岁,瘦长脸。


这是他要找的人的根据。起先他认为仅凭这一条很靠不住,可是没料到,此刻倒成了衡量人的尺度了。


四十岁以上的人可以排除在外。再说来这样酒吧的人中,上了年纪的居多。鉴别起来比较容易。


凡是白头发、秃顶的人,可以不管。显然是五十出头的人更不考虑。他以这个标准,用眼睛来回筛选顾客。


灯光昏暗,烟雾弥漫,看不很清楚。还有坐在厢座里的客人,更不能走过去张望。正在困惑之际,他心中又产生新的疑虑。


三十来岁,瘦长脸。关野科长写得实在太简单了。这岂不说明对方没有给他留下特殊印象吗?就是说,自称崛口的人,实际上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特点。仅凭这些条件去识别相貌,实在无从着手。


既然印象淡薄,那么三十来岁也罢,瘦长脸也罢,都是含糊不清、不确切的说法。年龄的印象,因人而异。目击者的证词,往往有很大出入。即使说长脸也是模棱两可,实际上未必是长脸。


——一仅凭这两点,难道能识别出来吗?


龙雄又把视线落到自己的酒杯里,手臂支在柜台上,茫然地陷入了沉思。坐在身旁那个戴贝雷帽的人醉意腰肌,低声哼起小调来。


龙雄第三次老红月亮酒吧,是在第三天晚上,九点刚过一点。


酒吧里仍然生意兴隆。龙雄刚一进门,女招待一齐朝他看。她们是现金交易,一见不是熟客,使转过脸,扭回到自己客人一边。


龙雄朝店堂内扫了一眼。老板娘不在。柜台前坐着五六个客人。上次见过的“贝雷帽”也在其中。今晚有两个女招待坐在他的左右。他似乎也变成熟客了,仍然是醉醺醺的,跟女人说着话。


龙雄刚坐下,一个扁平脸的女人镇到柜台前,问道:


“您来了。要点什么?”


龙雄回说要威士忌苏打后立刻问起:


“喂,老板娘呢?”


他马上意识到问得太急了,但这是他最关切的事。


“妈咪嘛,”女人眯起眼睛盯住他看,“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抿着嘴笑了笑……龙雄喝着酒,还像前天晚上那样,观察着店里的情况。


厢座共有五个,一桌坐着一位白发绅士,手按着一个女招待的肩膀,劝她喝酒,另外四个女招待陪着他。大概是这里的上客。另一桌上,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带着三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是上司带着部下来的。第三桌是四个中年男子在高谈阔论。


第四泰是三个已过中年的公司职员,一看便知为谈公事而来。最里边一桌,因为光线暗淡,看不清楚。好像只有一个顾客,却有三个女人陪着他,仔细一看,原来搂着一个女人。


—这样子能找到崛口吗?


龙雄忐忑不安,心里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白费劲,空忙一阵。


忽然,后面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贝雷帽”端着酒杯,在朝他笑。


“晚上好,您又来了!”说着,踉踉跄跄地在龙雄身旁坐下,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宽大的鼻子上起了皱纹。


“我好歹在这儿有点吃得开了。”


他显得很高兴,“喂!”的一声,招呼那两个女招待。


“那不错啊。”


龙雄举起酒杯。


“哈哈,你也快了。瞧你相貌堂堂,比我容易上手。”他端详龙雄的脸,嘻嘻一笑道:“不过,你好像在打老板娘的主意。”


龙雄微微一愣。话虽单纯,他会不会有更复杂的用意呢?怎样理解他的话呢?


龙雄一时难下判断。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人。龙雄朝门口处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上崎绘津子进来了。


2


龙雄赶忙朝柜台低下头,装作喝酒的样子。此刻不能跟上崎绘津子照面。


上次他去山杉商事公司,要求通融一笔现款,说是经理答应的。现在山杉喜太郎大概已出差回来了,上崎绘津子准知道龙雄说的是谎话。所以,在这儿叫她看见,事情不妙。再说要冷眼观察她的话,还是不被发现为好。幸亏上崎没有朝龙雄这边走来,在柜台最边上坐下。中间隔着三四个人,彼此谁也看不见谁。龙雄则用心地听上崎说话。


“妈味呢?”上崎问女招待,口气很随便,足见她是这里的常客。


“刚出去,马上就会回来的。”女招待回答。


“是吗?来林社松子酒加柠檬水吧!”


“好的。”


头发梳得光溜溜的酒保,脸上堆着殷勤的微笑,向上崎绘津子微微一鞠躬。


“您来了。”说着摇摇鸡尾酒搅合器。


坐在龙雄旁边的“贝雷帽”探出身子,朝上崎望了一眼。


“喂,她是谁?”他小声地问旁边的女招待。


“妈咪的朋友”


“是商店的老板娘吧?”


“哪儿啊,不是的。”


女招待只是摇摇头,不加说明。“贝雷帽”好像被说服了,把酒杯送到嘴边。


从女招待的话里,龙雄猜测上崎绘津子同这里的老板娘有关系。那也是同舟报英明的关系。进一步说,是开场同山杉喜太郎的关系。其间骗取了三千万元的“倒票爷”在活动。那么,“倒票爷”潜伏在什么地方呢?三千万元不可能一个人独吞的,给三成酬金的话,也有六百万,凡是出了力的同伙,也该分到三百万把。


龙雄很难想象,他拿了一大笔不义之财竟能按兵不动。也可以考虑,骗子窝藏在舟圾的组织里。警方既不追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哪儿都敢去。说不定此时此刻带着女人去哪个温泉了,也可能在东京某个大饭店或什么酒家花天酒地哩。


为了这笔钱,关野科长做下妻儿老小自杀了。一方面是善良的人付出生命,遗属痛哭不已;另一方面则有人在暗中好笑,逍遥法外。想到这里,龙雄浑身怒火中烧,不抓到那个家伙,决不罢休。当然这是一件困难的差使,背后又有右翼势力这个怪物档住去路。他心里虽有所不安,但决不泄劲。


不管怎样,龙雄觉得那个自称崛口的“倒票爷”一定会在这家酒吧露面的。红月亮酒吧是舟坂和山杉这条纽带上的一个点。崛口不可能不在这个点上出现。


“山本君!”这时有个客人喊道。


“是。”酒保担过他那张殷勤待客的脸。


“今天你去过府中赛马场了?”


客人喝着社松子酒问道。龙雄竖起耳朵听。


酒保的脸上笑容满面。


“嗯,去了一趟。”


“输了吧!”


“嗯,……没赢什么钱。”酒保拿着威士忌酒瓶,边往酒杯里倒黄色的液体,边答道。


“不行哪!你说过不去,怎么又去了呢?”


“嘿嘿。”酒保把冰块放进酒杯里,用手摸摸头。


“怎么?你也去赛马?”“贝雷帽”插了一句。酒保朝“贝雷帽”瞅了一眼。


“先生,您也好此道?”


“今天我也去府中了。”


“是吗?结果怎么样?”酒保隔着柜台盯住“贝雷帽”问。


“我赢了。”


“你买的几号?”


“第三场的六号和二号。”


“啊!那是哈曼和明道尼西基。我没想到哈曼会出场。彩金是七百五十元吧。”


“第六场我买了三号和五号一万元。”


“噢,你都赚了。我买的正好相反,结果输了。彩金相当高,一张八百四十元。”


“你倒记得很清楚。”


“我赌的就是这个嘛,输了,彩金自然是忘不了的。”


“你常去吗?”


“哪能常去呢,一不经心,薪水输光,还得靠预支。”


“那倒也是。难怪在马票售票处没见过你。”


’’嘿嘿!”


原来如此。这位酒保上了点年纪,年轻时大概是个美男子,胡子剃得光光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早年纵情女色的倦怠。在这样豪华的酒吧里,看见这样一副尊容,龙雄不由得感到一缕哀愁。


门开了。女招待一齐回过头去看。


“您来了。”


“贝雷帽”身旁的两个女招待也站了起来。酒保朝那边望去,远远地一鞠躬。


龙雄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看,一位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身材高大的男子带着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在厢座上坐下。西装极其讲究。那青年大概是跟包。


几个女招待一下子围拢在那客人身旁。一定是这里的大主顾。


一个女招待朝柜台走来。


“山本,先生来了。”


酒保点了点头,从柜台里取出一只黑酒瓶,动手董酒,想必连客人的口味都知道。


以“先生”称呼,龙雄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先生是什么人呢?在后银座的酒吧,进出的大抵是些文化人,可是这位白发绅士不是这种类型。一进门就称先生,难道是舟坂英明吗?但龙雄马上就否定了,因为舟坂才四十多岁。


令人吃惊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娘已经回来了,坐在“先生”面前,上崎绘津子也走到他们身旁。


龙雄坐的地方离那厢座有相当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好像在闲聊,谈笑风生。龙雄背朝着他们,不能频频回头去看。


“贝雷帽”仍旧和酒保谈赛马的事。


龙雄向酒保示意。


“是”


酒保打断话,凑近脸来。


“喂,那位先生是谁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听得龙雄问,酒保只是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笑,扭过头,又和“贝雷帽”聊起赛马来了。在这种场合,看样子不肯把熟客的名字告诉别人的。


这时,两个弹吉他的人进来了。


“阿新!”厢座里的女人在喊。


弹起了吉他,听见有人在唱。龙雄借此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眼。


正对着“先生”的面,白发红颜。坐在身旁的青年很瘦。挨着老人坐的是上崎绘津子,和对面的老板娘说着话。老板娘身穿深色和服的背影对着龙雄。穿不同花色衣衫的女招待夹在中间。


正在唱歌的男子,穿一件花格子衬衫,身体很胖,手上弹着吉他,他身后的高个子拉着手风琴。


这些情景映入龙雄的眼帘后,他又回过头去。


那位“先生”到底是谁呢?和上崎绘津子很熟,同老板娘也很亲密。可以想象得出,他是舟坂和山杉线上的人。既然称为“先生”,必然是有来头的,而且身上的确也有那种气派。


歌声不断从龙雄背后传来,唱了一曲又一曲,全是流行歌曲。女招待世凑热闹跟着唱。其他客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阔气的厢座。


一直唱了十五分钟,最后以军歌煞尾。


这时,隔座至一阵哄闹,客人站起来准备走了。龙雄前那方向瞥了一眼,上崎绘津子站在“先生”旁边也要退场了。


龙雄急忙吩咐结账。


“怎么?要走了?”“贝雷帽”担过头来问。


“晤,先走一步。”


“贝雷帽”伸过手来握手,龙雄哪顾得上,出于无奈只握了一下。对方似乎学过剑术,手很有劲。


“先生”同青年及上崎绘津子,由女招待们送到门外,老板娘撵上去跟他们说话。


龙雄一时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想知道“先生”和上崎绘律予的去向。


老板娘一直送出胡同口,直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龙雄跟在这群人后面。


三人叫住一辆出租汽车,坐了进去。老板娘和女招待们在人行道上大他们挥手告别。


龙雄左右张望,找不到一辆空车,心里十分焦急。那辆汽车已经启动。眼睛盯住车身后面的车牌,车号是314362。直到汽车消失在杂沓纷乱中,龙雄嘴里还念了几遍车号。


他掏出记事本,借着旁边陈列着各种各样糕点的橱窗的灯光,记下了车号。


可是龙雄没有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白衬衣、系黑蝴蝶领结的男子一直盯住他看。龙雄一迈步,那人急忙转身,消失在小胡同里。


龙雄漫步踱着。每当想什么心事时,总是这样走法。今天脑子里一团乱麻。


该按哪条路线去追查呢?他无法判断。在红月亮泡下去,“倒票爷”崛口或许能在这儿出现,也可以观察一下舟报英明的“二“号”——也就是小老婆的老板娘的行动。但是崛口何时露面,不得而知,而且即使露面也不容易认出来。这完全成了守株待兔,至少目前还毫无动静。


现在出来活动的只有上崎绘津子。因此她一出现,龙雄便茫无头绪地追了上去。


但仔细一想。这样做也不是绝对可靠。崛口是否一定能出现在上崎绘津子身边,还是极其渺茫的。


龙雄有点失去了自信。他觉得自己在为一件徒劳无益的事而苦苦挣扎。


路过另一家酒吧,他便拐了过去。一杯威士忌苏打握在手中,依然排遣不开他心中的焦虑之情。


这家酒吧又暗又窄,没有几个客人。


女招待踱到他身旁,他也懒得跟她搭讪。那女的无所事事,就给他剥下酒的糖炒栗子。


门开了。来了两个弹吉他的。


龙雄不由得一怔。方才在红月亮卖唱的也是这两个人。他认得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


他们专在这一带酒吧卖唱,到这里来,也不足为怪。


客人点了曲子。


龙雄想走了,付了钱,从狭窄的通道向门口走去。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挡住他的去路。龙雄不小心碰了他的吉他,那家伙叉开双腿,站在当中,简直是故意找碴。


弹唱声停了。


“喂,你怎么着?想妨碍我们做生意?”


不由龙雄分说,穿花格子衬衫的胖子使劲一把揪住龙雄的领子。


“出去!”


拉手风琴的高个子,趁势扭住龙雄的胳膊。店里的客人和女招待都站了起来,可是没有人去阻拦。那胖子打开门,将龙雄推到路上。


另外三个人在门口等着。他们把龙雄团团围住,免得惹起行人注意。这几个年纪都很轻,根本不容龙雄认清他们的长相。


这一伙人拥着龙雄在前走。别人看来,还以为是一群安分守己的良民。


到了没有行人的小巷深处,他们开始狂肆暴虐,拳打脚踢,把龙雄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告诉你,别多管闲事。”


其中一人说着还朝龙雄头上吐了一口唾沫。龙雄心里明白,这话显然不是指撞了吉他说的。


“贝雷帽”离他们不远,站在背荫的地方瞧着这一幕。


3


龙雄去了警视厅交通科。在窗o门主管人:


“访问,根据汽车牌号,能否查出车主是谁吗?”


“要查一下才知道。”主管人看着龙雄说,“发生什么交通事故了吗?”


“没有。我乘过一辆车,好像东西忘在车上了。”


“是出租汽车吗?”


“是的。”


“号码多少?”


龙雄把前天晚上记在记事本上的号码告诉他。主管人拿出登记簿翻了起来。


“那辆车是目白xx出租汽车公司。如果东西志在车上,我们可以负责联系。”


主管人说。


“不用了,谢谢。因为我还坐了别的车,记不清是哪一辆,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也许因为从阴暗的屋子里出来,觉得外面的阳光极其强烈,亮得耀眼。有的人脱下上衣,穿件衬衫在护城河畔行走。


昨天一天,龙雄浑身痛得起不了床。虽然没有大的伤,但半边脸孔肿得很大。


昨天夜里还在冷敷,今天总算退肿了。因为蹭在地上,手脚擦伤的地方很痛。腰上挨了揍,也痛得不能动弹。昨天一直趴在屋子里转辗反倒。西服上全是泥,衬衫也撕破了,袖子上也染上了血。今晨他强忍着痛楚,硬撑着起了床。


如果说,因为碰了一下吉他,就遭到这样的报复,那也太过分了。仅仅是这个原因,决不会挨这样一顿打。那人故意站在狭窄的通道上挡住去路,一开始就存心找碴的。


可是,龙雄没有得罪人的地方,惹他们来找碴。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似乎潜伏着一种看不见的原由。过去他漠然地感到某种不安,现在终于成为现实,而且来得这么快。


那个弹吉他的先在红月亮酒吧卖唱,后来在黑胡同里把龙雄揍了一顿,又在他头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什么“别多管闲事!”从这前因后果一想,说明龙雄的直感并没有错。可是,在红月亮酒吧里,龙雄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呢?什么也没有。他只喝了一杯威士忌苏打就出来了。同普通客人没有两样。难道他的举止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左思右想,龙雄才恍然大悟。是的。为了跟踪“先生”和上崎绘津子,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那样子显得很不自然,于是被人盯上了。后来他借商店橱窗的灯光记下车号。这一切,完全有理由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过敌人也暴露一部分真相。


龙雄心里思忖着,这红月亮酒吧肯定是什么人的老巢。谁是老头子?现在还不清楚。


奇怪的是,心里的不安没有变成现实之前,总是让他感到某种恐惧。前天夜里出了事,反而迸发出一股勇气。在这以前,看不到对手,才令人觉得可怕。


龙雄长了胆量,恢复勇气之后,便去查找“先生”和上崎绘津子乘坐的那辆汽车,想从他们的行踪里探出点结果来。


他到了目白xx出租汽车公司,向办事员说出汽车号码,要见当晚开车的司机,借口是东西可能忘在车子里了。


办事员查了一下出勤表,歪着头说:


“司机叫岛田,今天他开的也是那辆车,不过,他没有上报车上有遗失物。”


龙雄觉得对不起那位司机,说道:


“不,我还坐过别的出租汽车,现在不敢肯定,只是想去问一问。”


“那么,请您去自白车站找他。他的车由车站管理,只要没出车,就停在那里。”


龙雄便向车站走去。


正是空闲的时候,有五辆车停在车站前。龙雄见过的那辆3-14362停在中间,沐浴在暗淡的阳光下:


司机躺在座位上看周刊杂志。


“是岛田司机吧?”


龙雄过去招呼,司机急忙坐了起来。


“是的”


一对不起,跟您打听一件事,前天晚上九点钟,在银座xx堂而前,您拉过一趟男女客人吧?”


司机露出惊异的神色,一边搜索着记忆。


“啊,男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女的很年轻,长得挺漂亮,对吗?”


“对,您还记得他们在哪儿下的车吗?我是那女的家里人,她从前天晚上一直没有回家,想要找她。”


在这场合龙雄只得胡编了一套。司机觉得像个理由,立刻告诉说:


“女的到了有乐呵车站就下车了,我看见她从检票口走进去的。”


“市乐呼?”


看来上崎绘津子乘国营电车回家了。


“在车里他们的表现如何?比方说,是不是很亲密?”


“这个—…·”司机又歪起脑袋想了一会儿,“没大注意。因为从上车到有乐叮,一共才三分钟工夫。”


这倒是。


“那么,那个男的,您送到什么地方?”


“三宅板,议员宿舍面前。”


“议员宿舍?……”


龙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所谓“先生”,不就是指的议员吗?对了。难怪要叫他“先生”。


龙雄临走时,硬塞了二百元给岛田司机,然后到车站售票口买了一张去有乐叶的车票。


龙雄在车上攀着拉手,眼睛眺望着车窗外飞掠过去的景色。树木已吐出了新绿,屋顶上飘扬着鲤鱼帜,白云不时地遮住阳光。


他的眼睛茫然若失地眺望这些景物,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想个不停。


那议员肯定是岩尾辉辅。案子一开头,诈骗犯在r相互银行,利用他的名片去借会客室,安排了行骗的场所。


——一看来得把事情告诉田村了。


龙雄在有乐吁车站下了车,直到站在报社门前,始终在想着这件事。


“又来麻烦你,请你找一张岩尾辉输议员的照片给我看看。”


在报社颇为煞风景的会客室里,龙雄一见田村满吉就这样说道。


“怎么?还是为了上次那件事?”


爱出汗的田村,身上只穿一件衬衫,额角上仍是汗津津的。他两眼炯炯有神,打量着龙雄。那眼神仿佛在说:“喂,该露点口风了吧。”


“晤。我正想同你商量呢,不过,先把岩尼议员的照片找来给我看看。”


田村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不到五分钟,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将三四张照片扔在桌上。


“七里保存的只有这几张。”


龙雄随即拿起一张。丝毫不铝,就是在红月亮酒吧见到的那位“先生”。侧脸,在人群中和在演说时拍摄的。这些照片,全部证明他就是岩尾辉辅议员。


“这下我明白了。谢谢。”


龙雄把照片放回桌上。自己估计没错。


“我可不明白哩。”田村说,“查看这位资历浅的议员的相貌,是不是和上次舟坂的事有关?你该亮出点底来了。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见报。要不要我帮忙?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像你这样一个外行东奔西撞,木会有什么结果的。”


田村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在袅袅的烟雾中,他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炯炯有光。


经他这么一说。龙雄开始有点动摇。实际上也是如此。一开始他干劲十足,打算自己单枪匹马去追查案子。现在看来,这不是单纯的支票诈骗案,后面还有深不可及的背景,很可能堕入五里雾中而不能自拔。这些日子来,自己不是在同一地方转来转去吗?


田村育助一臂之力固然好,龙雄为难的是必须亮出公司的秘密,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你要是为难的话,可以不见报,这样担保还不行吗?”


田村直盯盯地望着龙雄。他的眼神似乎得意洋洋地说:就这么一张议员照片,你不是也得求我吗?不在报上发表,有了这个起码条件作担保,龙雄终于决心妥协了。


“这是公司的秘密,……”龙雄开口道。


“我猜也是。”


“你决不能写成文章。”


“行!”田村使劲地点了点头。


“公司不希望公开这件事,可是我不能置之不理。为了这件事,我的恩人自杀了。”


“睛!”


田村探出身子,额角上的汗水更加油光光了。


接着龙雄将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田村叉着胳膊或托腮而坐,或咬咬手指头,热心地听他讲。待龙雄讲完,他拿动着鼻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太有苦思了。”他兴奋地说,“被‘倒票爷’诈骗了支票的公司、商店,在东京有得是。其中有的公司损失达一亿元。可是,都和你们公司一样,不肯报案。


所以,实情不得而知。报社的社会部长曾说,要调查一下,选择时机,出一期专刊。”


田村看着龙雄,接着往下说:


“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守信用。不过,像你们公司的情况,‘倒票爷’背后还有右翼组织在牵线,流转资金。这倒耐人寻味。好吧,我也来插上一手。”


报社的汽车沿着护城河向前飞驰。几辆游览车在皇宫面前停下,从车门中吐出一群外地来的旅客。


“我给岩尾议员打了电话,他说马上可以接见我。一位普通的议员,听说报社的人要见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他说开完议会,要在宾馆举行座谈,叫我们去那儿等他。”


上车之前,田村告诉龙雄说,在r相互银行用的是岩尾的名片,因此见到他,首先质问这件事。


“我这么问,是有目标的。岩尾议员值得怀疑,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


龙雄觉得田村不愧为新闻记者,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那么,岩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他是长野县选出来的。曾经当选过一次。老头子xx。他既然同xx老头子有关系,可以想象,他通过舟报这个点,和右翼方面接触。”


汽车开往宾馆路上,田村满吉说了这一些。


在宾馆总服务台,请服务小姐打了个电话去,说是叫在大厅里等候。


没等多久,一位身材高大,白发梳得很光亮的男子,装模作样地慢吞吞地踱进了大厅。没错,就是龙雄在红月亮酒吧见过的那位“先生”。


田村手持名片,迅速迎上去。


“是岩尾先生吧?”


“是我。”


因为身材高大,对矮胖的田村,采取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嘴角上故意露出一丝笑容。


“很冒昧,恕我立刻谈正题。上个月月底,以r相互银行为舞台,某公司被诈骗了一张支票,俗称是‘倒票爷’干的,损失相当大一笔款子。”


岩尾议员立刻收起了笑容。龙雄在一套唯恐漏掉他的每一个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当时用的是先生的名片,不知先生是否知情?”


“我不知道。”议员不高兴地回答道,态度很生硬。


“可是,他们用的是先生的名片。”


“不知道,别人干的争,我怎么会知道?”


“可以认为,这是拿了先生名片的人做了坏事。根据这一点来考虑,你看有什么线索没有?”田村钉住不放。


“你们有事找我,就是这事吗?”议员的脸色眼看涨红了。


“是的。”


“你听着,我每天见人都送几十张名片,我可不是帝国银行事件中的那个松井,每张名片送给谁,都记得一清二楚。”


怒火冲天的岩尾议员瞪着田村,转过宽阔的后背,迈着大步走掉了。刚进来那神气活现的劲儿,早已烟消云散,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重。


“喂,看样子有牵连。”田村目送他的背影,嘴角上露出微笑。龙雄也有同感,从议员刚才的感情变化,以及前晚在红月亮酒吧的表现,都证实了他的直感。


当两人从宾馆大门走到太阳地时,龙雄猛然一惊,站住不动了。


——如果岩尾议员真有牵连,刚才的会面,岂不是给同伙通风报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