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02:41
|本章字节:36074字
虽然系里说要对姚小萍的问题展开“全面”的调查,但石燕怀疑系里说的是展开“前面”的调查,而不是“全面”的调查,因为系主任是h市人,口音里根本没有“qu”这个音,说话的时候是“钱”“权”不分的,“钱”就是“钱”,“权”也是“钱”。
她这样想的根据是系里压根就没找她调查过,怎么说她也算个知情人吧?虽然不能算事件的前台人物,但中台总算得上吧?系里连她都没找去谈话,怎么算得上“全面调查”呢?只能是“前面调查”。
不过姚小萍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关键人物,定足了攻守同盟的,一有机会就嘱咐她:“石,现在你就是决定我前途的关键人物了,我的成功与失败,都系在你身上--”
这个“关键人物”的说法令她感到肩头担子沉重,而这个“系在你身上”的说法却使她有种滑稽的感觉,好像她裤腰带上正拴着姚小萍的成功与失败一样,因为这个“系”令她想起姚小萍形容她丈夫时说的一句话:“总想把我系在他裤腰带上”。
姚小萍说:“只要你不供出我来,他们就拿我没办法,因为严谨肯定不会承认;卓越是有黑心,有黑胆,但是没有黑证据--”
“但是我也没有黑证据啊!”
“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你怎么没黑证据?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跟严谨的事只有你跟卓越知道,但卓越知道的也你没这么细。只要你挺得住,系里就拿我没办法。”
“你放心,”石燕想到“挺住”二字,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怎么--审问我?现在是新社会,难道他们还敢对我--”
“动刑肯定是不会的,但是世界上还有比刑罚更厉害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前途啊,觉悟啊,良心啊,正直啊,反正共产党的攻心战术是很有一套的--”
“你不是共产党?”
“正因为我是共产党,我才知道共产党攻心术厉害--”
石燕觉得共产党这几项攻心术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了不起就是影响前途,但她已经做好回“洞洞拐”的准备了,他们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还给她一个处分?想到“处分”二字,她又有点担心,如果她受了处分,她父母一定难过死了,没考上好大学也就算了,还整一个处分在头上,如果是a***大的处分,那还有个说头,至少说明她是考上了a***大的,如果整个c省师院的处分,叫他们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担心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一个处分?”
“他们给你处分干什么?又不是在调查你。”
“但是如果他们觉得我没说老实话,会不会--”
姚小萍大包大揽地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又不是党员,难道他们还能开除你党籍?再说又不是你搞三角恋,就算最终把我的事全查清了,你也不用怕,一口咬定‘就是不知道’就行了--”
石燕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姚小萍交代说:“这种事就是要底气足,首先就要从心里认为的确是没这事,如果你底气不足,那人家一看就看出来了,再七诈八诈的,你就露馅了。说实话,我别人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你,因为你最经不起别人唬哄吓诈,这回如果我毁了,肯定就是毁在你手里了--”
这话说得石燕很郁闷,怎么姚小萍刚好觉得她是个软蛋兼傻瓜呢?难道严谨经得起别人的唬哄吓诈?说卓越经得起,她还有点相信,因为卓越本身就是那种“要得江湖深,给他个不吭声”的人,但严谨不是也有点竹筒倒豆子的傻气吗?她拉出严谨来做陪绑:“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严谨就那么经得起诈?”
“他是当事人,系里可能根本就不会找他调查,即便向他调查,即便他说了我们有那事,也没什么,因为我可以说是他追求我不成,就倒打一耙的--”
石燕没话说了。她不知道姚小萍怎么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如果是她的话,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会背叛自己,恐怕会郁闷之极。试想,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那人生还有什么好活的?但是她觉得姚小萍看问题跟她不一样,姚小萍好像把这些事都是当作技术问题来处理的,想的都是严谨如果揭发了,怎样对付;如果没揭发,又该怎样对付,而不是感情上受不受伤害。
她忍不住问:“如果严谨把你出卖了,你--怎么办?你还--爱他吗?”
“现在还有心思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想怎么把这事应付过去--”
姚小萍那段时间忙得很,连带着把石燕也搞得很忙,因为姚小萍不想单独去会严谨,怕被系里人看见,但她又需要跟严谨接头,所以不是差石燕去跑腿,就是拉着石燕一起去。严谨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姚小萍的影响,或者就是姚小萍的安排,每次也带个“拖油瓶”,有时还带好几个,大家闹哄哄地聚在某个人寝室里打牌,而姚小萍跟严谨就抽空子到某个房间去商量应付调查的事,搞得石燕一见哪个寝室有人打牌就怀疑那屋子里有人正在被系里调查。
但石燕觉得姚小萍这样搞有点欲盖弥彰,知道的人越多,潜在的证人就越多,被系里调查出来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姚小萍说没关系,说系里那帮人是头脑简单的人,只知道私情是私下里发生的情,不知道大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也能发生。
石燕提醒过两次,后来也就懒得提醒了,一是因为好像没出什么事,二是因为她说的话姚小萍也听不进去。
有一次,可能是巧合,男女双方主帅兼副将刚好像是个两两搭配,姚小萍照常带了石燕前往,而严谨那边带的是卓越。姚小萍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石燕就花了好多心思来揣摩姚卓现阶段的外交关系和政策,到底是姚小萍跟卓越已经化乾戈为玉帛了,还是严谨这个傻小子不知就里,把姚小萍的死敌带来了。
那次是在卓越的住处见面,四个人寒喧了几句,姚小萍就跟严谨到卓越的卧室去商量应付调查的事,只剩下石燕跟卓越呆在客厅里。石燕感觉很不自在,但卓越好像没什么,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仿佛一只忠诚的老狗,安静地陪伴着自己的主人。
石燕是很怕跟人面对却都不说话的,总觉得那样不正常,很尴尬,于是主动搭讪说:“卓老师--那几篇稿子写完了?”
她说这话完全彻底地是为搭讪而搭讪,只是想打破沉默,哪知卓越又补读出她根本没有的下半句,说:“我已经跟那几个人联系过了,他们会在你留校的事情上帮忙的--”
她知道他这不算答非所问,因为他说过要等稿子写完了才能去办她留校的事,现在既然已经办了她留校的事,那就说明稿子写完了,也就算回答了她的问题。但他补读的内容却让她有点生气,因为她那样问,根本没有追问留校的事的意思,而他这样答,就显得他认为她表面问稿子,实际是在问留校,那不是说明她这人很假吗?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你怎么--这样--理解我的话?我只是--问问你稿子--写完没有--我根本就没有--问留校的事--”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你没问的话题我就不能说了?”
“你--”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如果她说她没叫他帮她办留校的事,他肯定要说,“你没叫我做的事我就不能做了?”
她本来是想拉下脸来告诉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的,但是她听他紧跟着说:“如果你没问的话题我就不能说,那我们就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了--”
这句话令她一震,不知是被这说法的诗意震动了,还是被这话里潜藏的深意震动了,或者诗意就是深意?她正想斗胆问一句“什么美好的东西”,就听他说:“忘了这是哪个蹩脚诗人哪首蹩脚诗里的话了--”
她知道他在挽回,而他为了挽回,不惜在一句话里连续“蹩脚”两次,让她忍俊不禁,笑着说:“是不是你这个蹩脚诗人的诗?”
他老实承认:“嗯,说了又怕你笑,就推到蹩脚诗人身上去了--”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坦率,发现他坦率的时候其实是很可爱的,但是她想起他那次也“坦率”地说过“肯定是因为喜欢你罗”,而被他以“你们女孩子”挽了回去,又觉得不能上他的当,如果她拿他刚才的话当真,他很可能又会冒出一句不坦率的话,把她打入“你们女孩子”里面去,显得是她在自作多情。
但是这次他没绕回去,而是低声说:“是不是觉得我在你留校的问题上没有尊重你的意愿?”
她被他问到点子上,有点不知所措,仓猝回答说:“也不是什么尊重不尊重,而是--”她还真不知道除了“尊重”,她还能用个什么词,只好让这个“而是”吊在半天云里晃荡。
他很低声但很快地说:“其实我也知道这样越俎代庖不好,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不能客观衡量留校的长效价值,想事情、做决定都带有很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所以--”
他没说完,而且说得很理论,象什么“客观衡量”,“长效价值”,“理想主义”等词,她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在口语里用到,写作文用不用得上都成问题,但她觉得她理解了他的意思,而且被打动了,于是轻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
石燕本来是想问问姚小萍留校的事的,但是她有点舍不得打破眼下这气氛,不想用世俗的问题来破坏这场理想主义的谈话,把一个好不容易显露出一下庐山真面目的卓越又赶回他那高深莫测的外壳里去。
但是卓越自己转到姚小萍的事上去了,他指指卧室:“你可能听信了她的话,以为是我--在破坏她留校的事,但是--”
她见他非常吃力地讲这件事,知道他这次完全是被姚小萍拉到泥坑里去了,不然的话,他这种清高正直的知识份子,可能连谈这种事都觉得是耻辱,更不用说做这种事了。她安慰说:“你不用说了,我从来没相信过她的话--”
她看见卓越感激地望着她,似乎在感谢她救了他的驾,又似乎是在感谢她的理解,她心里有点瞧不起自己,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假了?明明是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至少百分之五十地相信了姚小萍的话,但现在说起来,真的象是从来没相信过一样。看来人要对自己撒谎也挺容易的,只要象姚小萍说的那样,把底气充足了就行。但是她怎么记得有人说过“人最难的就是对自己撒谎”呢?看来那人很缺乏底气。
那天的理想主义谈话基本就结束在那里,后来他们还聊了一些,但是都很鸡毛蒜皮,给她的感觉就是两人的话都是从嘴里出来的,顶多是从脑子里出来的,而不是从心里出来的。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刚才用心交谈的状况下去,她试了几次,但卓越都没跟上来,她也就不好再试了,再试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倾吐衷肠了。
那天她们是自己走回寝室的,因为姚小萍说现在让人看见她跟严谨在一起不好,所以没让他们送。走在路上,石燕问:“你是不是查清是谁告的密了?”
“没有啊,你查清了?是不是卓越今天告诉你了?他说是谁?”
她有点泄气:“我没查清,我是在问你,我看严谨带了卓越来,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不是他告密的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不还在调查吗?你们刚才在客厅讲什么?我看你脸上全都是堕入情网的那种傻唧唧的表情--是不是卓越把你的心俘获了?”
她不知道谁俘获了谁的心,她也不想把她跟卓越“心与心的对话”讲给姚小萍听,怕姚会不客气地嘲弄他们俩。她把话题往姚小萍身上引:“那卓越有没有帮你办留校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不靠他。严谨的爸爸在帮我跟师院附中那边联系,我后天就到那边去试讲--”
“那你准备放弃留系了?”
“不是我放弃留系,而是留系抛弃了我--”
“系里通知你了?”
“还没有,但是傻瓜也猜得到嘛,他们即便没查出我有任何问题,也会觉得留我是个麻烦。我先争取留在d市吧,以后跟你一样,争取考出去读研究生。你那个a大的男朋友呢?先别吹掉他,好让他在那边帮我们搞复习资料。”
这次石燕聪明了一回,没把她跟卓越之间“心的交谈”告诉姚小萍,也没告诉黄海,她知道这两人跟卓越就像瓢虫跟蚜虫一样,是天敌。这个比喻是她从小学的常识课上学来的,现在已经忘了瓢虫跟蚜虫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只记住了它们两家是天敌。如果黄海和姚小萍这两只大——瓢虫或者蚜虫——知道她心里有了一个爱情的小嫩芽的话,他们肯定要狠狠丑化卓越一通,把他的动机往坏的方向分析,那无异于往她心里的嫩芽上泼几瓢大粪。
说起大粪,她又想起常识课上学来的一句话: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但这并不说明她刚才的比喻不对,如果爱情之苗已经长得挺茁壮了,那可以让大粪来当当家。但现在这光景,爱芽才露尖尖头,如果被劈头盖脑地淋瓢大粪,那还不摧毁在萌芽状态了?
虽然她为了呵护心里的爱情嫩芽,憋着没告诉那两只——瓢虫或者蚜虫,但卓越好像也没给她心里的嫩芽浇浇水的意思,自那次见面之后,两人之间就没了联系。卓越没来联系她,她肯定是不会主动去联系卓越的,而姚小萍也不搞什么两两约会了,很多次连石燕也不叫上了,就那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溜了出去,不知道是白色恐怖解除了,还是跟严谨的关系进入了一个不欢迎外人的阶段。
石燕很有一点被人抛弃的感觉,你别看先前姚小萍老把她拽上的时候,她内心怨言还挺多的,但到了姚小萍真的不来麻烦她的时候,她又觉得很落寞,只想跟谁侃侃心里那片嫩芽,就像刚学种庄稼的小青年急于请有经验的老农帮忙参谋一样,想知道心中的嫩芽有没有希望长成一棵茁壮的庄稼。
但姚小萍那段时间似乎根本没心思过问石燕的事了,还就那次回来的路上问过一下她跟卓越的事,后来就没再提,只在那里报告自己的新闻,今天系里调查了谁,明天系里会调查谁,调查结果怎么样等等,汇报得很旁观,很冷静,听上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又象是专案小组的头,对调查进程了如指掌。
姚小萍每次报告完了,总会加一句:“石,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一定要挺住,我的前途就系在你身上了--”
结果系里最终也没来找石燕调查,她白白在心里把谎言写了若干遍,白白在脑海里把“受审”的情景彩排了若干遍。如果把那劲头用在正道上,恐怕即使没得个全国创作奖,也该考进北京电影学院了。
终于有一天,姚小萍来向她报告系里“前面调查”的结果:“石,我的问题搞清楚了,我跟严谨什么事都没有,都是那个告状的人瞎说的,毫无证据。系里全面调查过了,我是清白的。”
姚小萍的脸上满是沉冤昭雪之后的欣喜,就仿佛她自己以前也搞不清自己跟严谨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一样,承蒙系里这一调查,姚小萍才恍然大悟自己跟严谨没事。石燕见姚小萍满脸都是对系里这次调查真诚的谢意,不知怎么就想起校门外一家做锦旗的店子,感觉姚小萍如果不是吝啬几个钱的话,肯定会去定做一面大锦旗送给系里,上书:“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她完全能想象得出姚小萍在系里被审问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是个什么表情,一定是真诚的,无辜的,美国人用的那种测谎器都可能拿姚小萍没办法,因为姚小萍从内心深处就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做过,那么足的底气,不把测谎器吹翻就算不错的了。
这让石燕把姚小萍佩服了个底朝天,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一辈子也用不着这些技术,她早就拜倒在姚门下,申请做姚小萍的关门弟子了。
姚小萍似乎还不是哪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只算个“后天下之忧而忧”。姚小萍忙完了自己的事,开始关心石燕的事了:“我去附中的事已经搞好了,你呢?你留系的事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去跟卓越说说?”
石燕慌忙制止:“算了,算了,要说我自己去说吧--”
“那你记得去说噢,不然的话,如果你没留成,我会觉得是我连累了你的--”
石燕嘴里说去找卓越,实际上却拿不下这个面子,也开不了这个口。她觉得他上次已经说了帮她找过那几个人了,那就说明他在办这个事,而且办得有成效。如果她还跑去找他,不成了催租逼债了吗?至少也是不相信人家的能力。
但她还是很想去找他的,不是去问他留系的事,而是单纯跟他说说话,因为她心里的那棵幼苗快渴死了,迫切需要他来浇点水。她很想听他表达感情,她觉得那个场面很动人,因为卓越不是那种轻易表达感情的人,表达一点就敌得过别人的十点,而且他总是表达一句,又掩盖一句,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让她觉得很可爱。
后来姚小萍又问了几次留校的事,石燕还是不好意思主动去找卓越。但是有一天,姚小萍很紧急地找到她,说:“完了完了!怎么搞的?我听说李树那小子留系了--”
石燕刚开始还没悟出这事跟自己的关系,连忙安慰说:“别为这事难过了,你不是已经决定去附中了吗?”
“我当然是决定去附中了,我说的是你!”
“我?我怎么啦?”
“你还不知道你怎么啦?你的卓越不是在帮你办留系的事的吗?怎么被李树那小子从斜刺里窜出来抢跑了?”
“卓越在帮我办留系的事?我以为--可是--”
“可是个什么?我叫你去找卓越,你不去,这下好了,我没留成,你也没留成,便宜了李树那小子了——”
石燕本能地想替自己申辩,但想不出该怎么申辩,可能真的怪她,如果她早点去找卓越,也许系里就不会留李树了。但她也不想作自我检讨,支吾说:“但是——说不定系里早就——”
姚小萍突然站那里不动了,话也不说了,路也不走了,泥塑木雕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附近什么地方。石燕顺着姚小萍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就一堆垃圾。她不解地问:“怎么啦?垃圾堆里有金子?”
姚小萍竖起一根手指,做个制止她讲话的手势,脸上现出一种现蒸热卖的神情,仿佛是顾客众多,她炉里的烧饼不得不边烤边卖一样:“你等等,让我想想——我觉得这事——又是卓越在里面搞鬼——不然的话——他怎么不把你留在系里?”
石燕想起一句成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有点抵触地说:“怎么这又跟卓越扯上关系了呢?”
“怎么扯不不上关系呢?这证明我跟严谨的事,的确是他捅到系里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搞走——”
石燕真是服了姚小萍的牵强附会,哼了一声,说:“这跟卓越有什么关系?只能说明李树——在暗中搞了鬼——你怎么不怀疑是李树向系里汇报你跟严谨的事的?”
“李树可能有贼心,有贼胆,但他没贼证据,因为他不知道我跟严谨的事——”
“你不是说系里也说那个打小报告的人并没什么证据吗?”
“但他至少知道是严谨——”姚小萍振振有词地说,“我敢肯定地说,这事整个就是卓越在里面操纵。他为了你留系,就想方设法把我搞走——”
“但系里没留我,而是留了李树,你怎么还不相信卓越跟这事没关系呢?”
“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这么想,卓越比你狡猾十倍,当然比我就差远了。我那次当他面把这事挑明了,他就知道如果真的把你留在系里了,他就被我说中了,他的阴谋就暴露了,所以他不会这样做——”
这好像越说越糟糕了一样,先前还只是说卓越为了把她留在系里,就破坏姚小萍的事,现在好像还搞得更狡猾更无情了,成了卓越为洗刷自己,甚至不惜牺牲她的前途了。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驳倒姚小萍,只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姚小萍正在用脚踩她心里那棵嫩苗苗一样。
姚小萍可能压根就没看见她心里有棵嫩苗苗,或者看见了也只当是杂草的,还在接着踩:“这个卓越比我想象的还要坏,至少坏十倍。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退出竞争的,应该死守在系里,让他暴露出来——”
石燕见姚小萍又绕回到她自己的事上去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说来说去,姚小萍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打算。姚小萍自己在留系的问题上犯了判断错误,以为是卓越在里面搞鬼,于是自动撤离,结果让李树占了便宜,所以心里就不痛快了。不痛快可以理解,但不找准目标就乱说一气,又怪在卓越头上,就显得不那么实事求是了。
姚小萍说:“这回被卓越那小子玩了,被他搞了个一箭三雕。他妈的,真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亏就亏在做人太君子了——”
石燕只觉得鸡皮疙瘩一冒,姚小萍还在抱怨自己太君子了?怕是“梁上君子”吧?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地笑了一下,说:“幸好我没去找卓越,不然的话,白白给他增添压力。很可能他早就知道这忙没帮成了,不然怎么他这段时间没音信呢?”
她心里涌起一股柔情,知道对他那种很要面子的人来说,如果说了帮忙结果又没帮成,心里一定是很难受的,难怪他这段时间不来找她,他怎么好找她?难道跑来道歉说自己没本事,这忙没帮成?她有点想对他说:别难受了,这又不是你写学术文章,不发表还可以说是水平有限,这不明明是关系网的事吗?没关系网难道是个丑事?咱们这些完全没关系网的,不也活得挺好的吗?
她决定去找卓越,以前因为他在帮她的忙,她不好去找他,怕他觉得她是在利用他。但现在不同了,已经证明他的忙没帮成了,她去找他就没有一点利害关系在里面,纯属关心他,就当是去感谢一下他这段为她帮忙吧。她以一种并非商量的口吻说:“我觉得我应该去跟他谈谈,你觉得呢?”
姚小萍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谈什么?”
“谈——我也不知道谈什么,到时见机行事就是了——”
“见什么机?行什么事?别被他见机行事把你哄上床去了——”
石燕觉得姚小萍是越说越恶心了,便把脸拉长了一寸来许,说:“我在跟你说正经话,你老是开玩笑——”
“我跟你开什么玩笑?我也是在说正经话,像你这样心里装着感激、脸上挂着欣赏地跑去找他,肯定被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他还不借势一歪,把自己装扮得更正直更可怜一点,让你上他的当?这个卓越啊,我可以说早就把他的屎肠子看穿了。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把话说了放这里:等你告诉他李树留系的事的时候,如果他不装出一个大梦初醒的天真样的话,我把我的姚字倒挂起——”
“为什么就一定是装的呢?不能是真的?”
姚小萍叹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卓越这样的三流骗子还能大行其道的原因,就是世界上像你这么傻的人太多,而像我这么目光锐利的人太少——”
石燕固执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应该像你这样——总是把人往坏处想——我觉得这种看人的方法——不好——”
“我‘总是’了吗?我把你往坏处想了吗?你说我对卓越的分析,哪条不正确?你能找到一条,我就把我的姚字——”
“倒挂起——”
姚小萍“扑哧”一笑:“连你也学会了?看来我倒挂的次数是多了点。但可惜你只学会了一个‘倒挂起’,没学到我的思维方法。这个没办法的,天生的,有人天生就能洞察人性,有人天生就是给人骗的。你那个黄海,不也说卓越‘绝非善类’吗?说明我这样看待卓越,还不是独家之言——”
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了,石燕觉得也没什么嫩苗苗好爱护了,决定把这事告诉黄海,看他那边有什么大粪好泼。打电话之前,她就在心里说:如果黄海这次居然没说卓越坏话,那我就原谅他以前说的那些坏话;如果他这次就像我估计的那样,又是开口闭口粪泼卓越,那说明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偏见了,以后记得少跟他来往。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不想跟黄海闹翻,石燕在电话里告诉他李树留系的事时,既没提卓越,也没提姚小萍。不提卓越,是怕刺激了黄海,搞得他又来泼卓越大粪;不提姚小萍,是怕提醒了黄海,搞得他也来跟风。
她感觉黄海这么不喜欢卓越,主要是因为吃醋,一提卓越他就跳,但并没有什么理论依据,更没有事实依据。姚小萍就不同了,虽然每次都是歪曲事实,但至少还有点事实给她歪曲。如果黄海的醋坛子里再加上姚小萍歪曲过的事实,那就有好戏看了。
于是她尽可能地轻描淡写,只说了一下李树留系的事,而且再三表明自己老早就不想留系了,已经做好了回“洞洞拐”的准备,她父母已经帮她搞落实了,只要工作满两年学校就放她去考研究生。
哪知黄海这个扶不上墙的稀泥巴,一听李树留系的消息,又对卓越泼起大粪来,而且大粪的浓度臭度都跟姚小萍的一模一样:“我觉得这事是卓越在里面捣鬼,他本来是要把姚小萍赶走,好让你留系的,但是姚小萍那次当面揭穿了他的诡计,他只好改变计策——”
她没想到黄海这么辜负她的期望,生气地说:“你怎么跟姚小萍的口气一模一样?你就不能有自己的主见吗?”
“姚小萍也这么看?那说明——还是有道理的——”
“只要是姚小萍说的就有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黄海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话说圆。
“为什么你们总要把所有的人都往坏处看?”
“我们?你说谁?”
“你跟姚小萍。”既然黄海这么不堪造就,石燕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把姚小萍泼的大粪全都抖了出来。
黄海听完了,似乎不敢再公开同意姚小萍,但仍然替自己辩护说:“我没有把所有的人都往坏处看,我只是在说卓越——”
这一句辩解也跟姚小萍的一模一样,真叫她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怀疑黄海跟姚小萍早就通过气了。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今天是有意不提卓越的名字,也有意不把姚小萍说的话告诉你的,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没想到你——还是这么——”
她没说下去,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但黄海很顶真地问:“没想到我怎么啦?”
她看他好像在讲狠,以为她不敢说出来似的,就直截了当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她说得很不理直气壮,最后一个“鄙”字,最少比前面那个“卑”字低了好多个分贝,几乎吞肚子里去了。但黄海肯定是听见了,有点生气地说:“我卑鄙?我还真不知道谁卑鄙呢!”
“你说我卑鄙?”
“我没有说你卑鄙,我说的是卓越,他自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其实跟姚小萍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三流骗子,以为别人都没学过心理学,都是傻呆呆地坐那里等他骗的——”
她感觉黄海的矛头直接向她指过来,不满地说:“你想说自己懂心理学,就说自己懂心理学,何必要拿别人做垫脚石?”
黄海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说:“我拿谁做垫脚石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
黄海的丈二和尚一定是长成了丈八和尚,别说摸不着头脑,连脚都摸不着了,他在丈八和尚脚下的土包上摸了一阵,才憋出一句囫囵话:“你——怎么生这么大气?”
她想,你连我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我看你心理学也是白学了。她气哼哼地说:“你以为我听不懂你话里的话?你别把自己看得太聪明了,以为自己考上了a大就了不起——”
黄海不说话了,石燕也不说话,在心里说,我给你三分钟,如果你还不说话,就莫怪我挂电话了。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几分钟,就听黄海轻声说:“石燕儿,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因为你现在已经——被他迷住了,姚小萍的话你听不进去,我的话你是越听越反感。你是不是跟你父母谈一谈?看他们怎么想?他们都是有生活经验的人,一定比——我们看人更准——”
她想,你别把我父母扯出来,不管我父母对卓越怎么看,他们都不会同意你做他们的女婿。她其实还没跟父母谈过卓越的事,因为她跟卓越还没什么事,但她撒谎说:“我父母没像你们这样——把人往坏处想——”
黄海的话里有了几分慌张:“你跟你父母谈过你——跟卓越的事了?”
她不敢把谎撒得太具体,只好不吭声。
黄海似乎看出她在撒谎:“我不相信你父母会——看不出卓越是个卑鄙的人——可能你没跟他们——说得太详细——”
“我怎么跟我父母说话,那是我的事,但我父母绝对不会跟你们一样,把什么人都往坏处想——”
黄海又沉默了,她这次不给他三分钟了,当即说:“你没什么说的了?那我挂电话了——”
黄海叫道:“别挂——”但他又没说出什么来。
她又说一遍:“你没什么说的,我就挂电话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黄海好像被她催慌了,赶快说:“石燕儿,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一句话:爱情就像高考,考了个坏学校,并不说明你水平不够,有时只是运气不好——但自己多少——还是有一点责任的——”
她惊呆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扯到高考上去了,但是她听得出来,他是在说她高考不顺还是得怪她自己,是她自己不细心才会做漏题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在高考上理解她的人,不是同情她,而是理解她。想不到他跟别的人也没什么两样,还是觉得她罪有应得。那他这些年显得那么理解她,就只能是装的了。
她冷冷地说:“我刚才说了你卑鄙,还在后悔,现在看来也没什么要后悔的,因为你——的确卑——鄙——!”
这一次,她的“卑鄙”二字说得一样高亢,连她自己都觉得象两把利剑,直插黄海的心脏。
但她没听到“扑通”一声,看来黄海没有被她两把剑刺倒下,还站在那里。她听见他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声调说:“石燕儿,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无论怎样,我都会——祝福你——幸福——”
他说完这句很俗套的话,就挂了电话,她听见电话里传出断线的声音,万分后悔自己没抢在他前面把电话挂掉。
后来黄海就没再打电话来了,也不写信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事前设想过多种结果,有黄海生气摔了电话跑掉的,也有她自己生气摔了电话跑掉的,甚至有两人前嫌尽释,达成共同认识的,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想到过的最坏的结果就是黄海继续粪泼卓越,而她则不再跟他保持这种经常的电话联系了,反证她马上就回“洞洞拐”去了,也不会再跟卓越有什么瓜葛,黄海也就没什么要泼粪的了。
但她没想过黄海会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掉,她一直以为他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地爱她的。她回想那天打电话的过程,觉得她那天的气势也太足了点。以前黄海泼卓越大粪的时候,她虽然不高兴,有时也顶两句,但从来没说过黄海卑鄙,也没发那么大脾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李树留系已经洗刷了卓越,说明不是卓越在中间捣鬼了,但黄海还在那里粪泼卓越,就太过分了,所以她才生那么大气。
她知道“卑鄙”两个字刺痛了黄海,她也知道黄海还够不上“卑鄙”的程度,顶多算个嫉妒,但她不想主动打电话向他认错,心想如果他赶着打一个电话过来,我就对他说个“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卑鄙”,但他没赶着打电话过来,而且再也不打电话了,这说明他真的生气了,这让她很难过。
姚小萍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关心地问:“怎么啦?我看你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是不是跟卓越闹矛盾了?”
“跟他闹什么矛盾?见都没见过他——”
姚小萍很吃惊:“还没见过?那你留校的事到底怎么样了?都快毕业了,你还没把留校的事落实下来?这是你自己的事,你怎么能这么不上心?”
她很烦,但不知道在烦什么,好像见谁烦谁。她有点不客气地说:“既然你知道是我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看来真是闹矛盾了,把气都撒我头上来了。”姚小萍也不生气,谆谆教诲说,“闹矛盾归闹矛盾,但不要因为闹矛盾就把自己留校的事耽误了。现在先别跟他那么较真,但也别让他占你便宜,把他控制在一定的距离内,让他勤勤恳恳地帮你把留校的事搞好。等一切都搞好了,你想怎么发他脾气就怎么发他脾气——”
石燕真不知道姚小萍把她当什么人了,没好气地说:“你别自作聪明了,我根本没跟卓越闹矛盾——”
“噢?那就好。那还有谁?黄海?你跟黄海闹矛盾了?”
石燕正有满肚子的冤枉没处诉说,现在终于有了个可以倒苦水的地方,便连本带利地把那次跟黄海的电话纠纷向姚小萍汇报了。
姚小萍安慰说:“你说他卑鄙是过分了一点,谁听了都会生气,但是你也别把这当个坏事,也许这对他对你都有好处。你不把话说绝一点,他就老是心存指望,而你又不可能真的爱上他,那何必呢?这样脚踏两只船,不光对黄海不公平,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石燕没想到姚小萍居然还教训起她别脚踏两只船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世界上谁来教训她两句“不要脚踏两只船”,她都能接受,唯独这个姚小萍,自己正在脚踏两只船,她没教训姚小萍就已经算客气的了,姚小萍居然还来教训她!她很不客气地说:“我没脚踏两只船,因为他们两个谁都不是我的男朋友,你那才叫脚踏两只船,有了丈夫,还缠着人家严谨不放——”
姚小萍呵呵大笑:“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说这句话?”
她被姚小萍笑糊涂了:“哪句话?”
“就是说我脚踏两只船啊?”
她有点尴尬:“你不是脚踏两只船吗?”
“我是脚踏两只船,你说了我也不会生气,但是你不能说我缠着严谨,因为不是我缠他,而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是有个丈夫,但我从来就不爱我的丈夫,他也不爱我,或者说他谁也不爱,他不懂爱,只知道利用他父亲的权势追逐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他娶我,是因为我比那个学校所有的女老师都漂亮,他娶了我,在那一方就很有面子,如果现在学校来一个更漂亮的,他肯定就要去追那一个了。但黄海跟我丈夫不同,他是真的喜欢你的——”
姚小萍说到这里,似乎就后悔了,赶快纠正说:“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对黄海的脸是一点也不在乎了,不然的话,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但石燕揪住那句话不放:“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的?那他怎么这几天都不给我打电话来?”
“既然他不打电话来,那说明他对你的喜欢还是没强过他对自己的喜欢,毕竟自尊心占了上风——”
石燕已经能觉出姚小萍在试图收回说过的话了,她也不再追究,也许真的跟姚小萍说的那样,虽然不该说黄海卑鄙,但既然已经说了,也就不用后悔了,覆水难收,后悔也没用,只能从好的方面去想,也许这真的对黄海有好处,可以让他彻底对她绝望,去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但她有点怀疑黄海会有新的恋情,连她这么了解他的人,都没办法克服他那张脸,那还有哪个女孩能克服?如果不克服那张脸,婚姻又怎么能幸福?做他的爱人,在外面要听人家的风言风语,回到家还要看那张脸,说不定还要听那张脸上的那张嘴的抱怨,那种日子,恐怕再多的爱情也被磨损了。
她自我安慰了一番,感觉好多了,不再为说了黄海“卑鄙”内疚了,也不再为黄海逃跑遗憾了,反而有种自救救人的高尚感和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