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洁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19:46
|本章字节:44552字
我要了杯牛奶,睡不着才要喝牛奶,谁都知道。我要了牛奶。
那是很奇怪的,喝再多的咖啡我都不兴奋,吃再多的药我都睡不着,喝再多的牛奶我还是睡不着,可是我喝了Medemalking的牛奶以后,我非常地想去睡,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后来他来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我看到他,在夜中,他是不老的,没有皱纹,还很漂亮。他果真喝醉了,因为他说歌手们唱得好,我实在不觉着好来.可是我应酬他,我说,好,真是好。
后来歌手唱了两次《HoelCalifornia》,我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上海的夜在下雨,那些雨很凉,把我的头发弄湿了。我对自己说,我错了,可是我原谅自己,我没有过分地投入,因为我的脑子里还有有很多别的,碎片,错,或局限,它们飞来散去。
我紧紧地挽住他,希望能长久。心里什么都有,心里什么都没有。悲凉的爱。
尖叫起来了,不要红药水!不要红药水!!
那些红药水还是涂上来了,它像一朵花,开在我的脚趾上。
我本来打算从广州转机回家,可是我受伤以后,就不想再去广州了。
我按原路回上海,然后再从上海坐车回家。我到达上海的那一分钟,我往窗外看,就看见有一架飞机滑出了距道,我没有揉自己的眼睛,我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说,是梦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梦。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然后打电话到日报社,我说我要找你们的副刊部主任,电话那头是个娇娇的女生,女生说,主任不在。
那好吧。我说,请你告诉我他的传呼。
娇娇的女生说,我不告诉你,如果你要知道我们主任的传呼,你自己去问他。
我说完谢谢以后就在床上回忆她说的话,我想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想完之后,就想再打一个电话去,我想我一定要弄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按完号码,就听到小艾在电话那边柔柔地问,谁啊?
我吃了一惊,才发现我按错了,我接到晚报去了,那两个号码实在太相像,很容易就会按错。我吃了一惊,然后说,小艾,你好吗?
小艾说,你呢?
小艾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可她在她们报社是一个异类,我曾经和小艾讨论过她的问题。我说,你不要穿得那么破,也不要被很多人看到你抽烟,你做出放荡的姿态是没什么好处的。
小文说,你说什么话?每一个真正放荡的都做出了不放荡的姿态。
我说你的话当然很有道理,可你是不自由的,而且我们都在服装的问题上吃过苦,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在上班的时候抽烟,并且穿太奇怪的衣服,因为我已经自由了,而你还没有。我当然是为了你好。
小艾又说,你呢?你好吗?
我说我走路不看脚,结果脚破了。
小艾说,打针了吗?
我说没有,医生不给打,你出来吧,我给你看一下我的脚。
我们约在肯德基,肯德基在报社大楼的前面,很多时候它就是一个报社食堂,肯德基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成为茶酒楼,阳光吧,或者艺术家聚集的咖啡馆,它就是一个食堂。中午十二点以前,里面的每一张脸都很饥饿,十二点以后,里面的每一张脸都很蠢,因为很多人吃饱了以后就会露出一张蠢脸。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男人说,阳痿怎么办才好呢?另一个男人说,吃一下伟哥是必要的。我吃了一惊,因为那两个男人就站在报社大楼的台阶上面,他们长得很健壮,他们面对着一条繁华的大街,光天化日,他们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太吃惊,就没敢靠近报社的门,我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我只遇到过一回,那是一个日暮的傍晚,我和一个长得美极了的女人站在一家酒店门口等什么人。那个美少女说,你知道吗?那个名字叫做某某的傻逼,她跑到某某城市去找某某睡觉啦。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们就站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台阶上面,我们两个女人,打扮得都很文雅,我们面对着一条繁华的大街,光天化日,我们中间的一个女人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太吃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敢靠近那个美少女,我一直担着心,以后,她会不会把不是我的故事也算做我的故事生动地说出去呢?
我认为一句话也很重要,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比如我的电脑,那是一段屏幕保护程序,我的电脑说,能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就叫自由。
比如《洛丽塔》,一个老男人对另一个老男人说,她真是一个尤物,好好享受吧。
比如国产电视剧《牵手》,一个老男人对另一个老男人说,一个男人的状态,反映了他的女人的质量。
比如电影《巴黎最后的探戈》,一个小女人对一个老男人说,你越来越老,越来越肥。老男人说,可是我有个性。
小女人说,哼,过时了。
最近我很奇怪,我总是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它们说的都是一个小女人和一个老男人的爱情。
我还听过一个故事,我总想把它写下来。年轻的女子和年老的男子恋爱,当然他们的恋爱是很痛苦的,有一天,女人数着男人头上的白发,一根一根地拔去,男人就说,如果,你每拔掉我的一根白发,我的年纪就可以减去一岁,那,该有多好啊。
我坐在肯德基喝可乐,我很恨肯德基,认为它反动,可是我又很喜欢肯德基,我可以在肯德基看到很多孩子,我喜欢小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有一个小孩。
我曾经和我的父母商量过这件事情,我说我想要小孩,真的,我想极了。
我的父母就说,那么你去结婚好啦。
我说,问题就是我不要结婚,可是我要小孩。
我的父母暗暗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其中的一个就说,你最好现实一点,不要作怪。
然后我又坚持了一下,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不要丈夫,可是我要我的孩子,难道我不现实吗?
我喝可乐,一会儿,小艾来了,过了一会儿,小艾的朋友小金也来了,再过了一会儿,小金的朋友小陈也来了,我知道再坐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就像在网络聊天室里,只要出现一条鱼,那么就会有第二条,第三条,最后聊天室里全部都是鱼。
小艾,小金和小陈都仔细看了一看我的脚,只有一个脚趾,它受伤了,包扎得很好,藏在一只银色的高跟拖鞋里,其他的脚指甲都是银色,除了受伤的那一只,它现在是红色的。
小艾说,一定是你干了什么,这是一个微妙的惩罚,它不太严重,可是足以警告你。
我有一点紧张,可是我假装镇静地说,小艾你给我闭
嘴,我什么都没干。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海南,我还可以干什么呢?
我在八月去海南,我到的第一天,我走的那一天,海南的大雨,像水一样从天上倒下来。
我在虹桥机场,一群人,都是我不认识的,我们在等什么,我不知道,我等得要晕过去了。早晨六点,我已经在机场了,他们说你不可以迟到,所以你要早一点到,所以我早饭也不吃,我就拖着我的箱子到了。
我一晚没睡。昨夜,我跑到一间酒吧,看叶叶弹吉他,我要了一杯牛奶,然后哭了一小会儿。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女朋友逼他结婚,他不肯,就是不肯,可是他多么爱她。后来她结婚了。后来我说,你实在不愿意和她结婚的话,你就做她的情人好了。可是叶叶说,我就是因为爱她,才要她生活得好,我怎么可以再出现,打扰她的生活呢?我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自作自受,所以我矛盾得很,所以我只哭了一小会儿。
我喝完牛奶就出去了,然后我开始打电话,我打了很多电话,他们问我在哪儿,我就告诉他们,我在上海,一条肮脏的大船上,明天我就到普陀山啦。
凌晨,我开始找车去机场,我找到了一辆漂亮的红色桑塔纳,后来他微笑着把我扔在了一条名字叫做番禹路的路上,他说,我的车不能过去,前面的路分单双的,今天我的车不能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说,现在我很恨你。他微笑。
我提着箱子,站在番禹路上,前面在修路,有很多灰,很多石头,很多卡车,还有很多民工,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观看我。我的眼睛肿着,我提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我的白色吊带裙,它越来越黑。
我看到很多单数车,它们在我的面前掉头了,我看到很多双数车,它们都很满,它们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绝尘而去。
我等到天也亮了。我终于等到了一辆三轮车,踩三轮车的是个老头儿,笑嘻嘻地,看着我,我飞快地爬上了他的三轮车,我说,师傅帮帮忙,载我离开这条路吧。
我还是最早到机场的,我要感谢踩三轮车的老师傅,他使我赶上了飞机。
在虹桥机场,我实在累极了,我客气地问一个站在我旁边的女人,我说对不起,我可以蹲下吗?
她看了我一眼。最好不要,她说,因为不好看,可是,如果你实在累的话,你可以坐在你的行李箱上。
好吧。我说,谢谢。
我不知道我们还要等什么人,总之现在我很恨那个人,我想如果我还年轻着,我会在他终于出现的时候踢他。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我踢过很多男人和女人,我踢过椅子和墙,还踢翻过一桌好莱。
我一直在想我的旅行会没有意义,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我拖着我的箱子,可是我怎么也打不开我的箱子,里面有很多我爸亲手放进去的小零食,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就知识分子的问题翻脸,我爸很关心我,可是他忘了告诉我新密码。
我打电话给我妈,那时候我妈和我爸都在周庄,他们每
年都要去很多次周庄,我爸喜欢三毛茶楼,他会关掉所有可以找到他的机器,坐在那儿,从早到晚,他只听《橄榄树》,一首曲子,来来回回地听。
当我爸坐在茶楼里的时候,我妈就去丹桂园看兰花,我妈喜欢一切花,我一直都担心她只喜欢花。我在小时候也喜欢花,我种过夜来香,自己采集的花籽,我曾经看到夜来香在盛开,可是我再也不能看它了,一看到,心就疼痛。
后来有人在KTV唱《夜来香》,她们唱到“丧失了天良,满足了欲望”的时候我就疼痛起来,我不停地喊,闭嘴,给我闭嘴!.我差一点就疯了。
我妈的白茶花在冬天开放,真奇怪,我看着她的花,一直看,一直看,就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花就是茶花,我希望它永远都开在那儿n我就问我妈,明年还有吗?它还开吗?
我妈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死了,为了这次的开花,它已经竭尽了所有,它不会再开花了,它已经死了。我妈平静地说,做茶花就是这样,它自己选择的。
我总觉得我妈在说很多话的时候,其实都是有别的意思的,可是我说不出来,她的意思。我妈从来都不明确表示她的意思,当我长大以后,懂得说对不起,懂得说是我这个坏孩子消磨了您这一辈子的时候,她却说,不是这样的,我以有你这样的女儿为荣,我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莫名的愉悦?说不出来的愉悦?自己也不明白的愉悦?
完全迷惘的愉悦?
当周庄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他们每年都要去很多次扬州。他们是一对很会享受并且思爱的夫妻。
当我爸坐在富春茶社喝茶的时候,我妈就去瘦西湖公园看琼花,我又问我妈,琼花有什么好看的?它太单调了,没有香气。我妈又说,所有没有香气的花都是最美的。
现在我告诉在周庄看兰花的我妈,我说,我打不开我的箱子。我妈说,那怎么办呢?我说,我试过了很多密码。我妈说,那怎么办呢?然后我妈对我说,或者,你应该试一下你机票上的编号。
我在十五分钟以后打开了箱子。我试过了所有客票行李票和保险单上的编号,如我所愿,那是一个编号,取自保险单的前六个数字。我爸会把他看到的任何一个数字做密码,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他们终于出现了。两个迟到的男人,神清气爽的脸,一定都吃过了老婆做的早饭。
他们看我,于是我低头,发现我没有扣好钮扣,它们上搭下绊,就像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我直到四周岁还弄不明白什么是左,什么是右,我就会做出很多古怪的事情,我会把“7”这个数字写反了,并且把扣子们扣得像一根扭曲的黄瓜。直到今天,我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我从来就没有长大过。
于是我开始重新扣扣子。两个男人看着我。我扣好扣子以后就开始看他们。
然后领队说,人到齐了,大家走吧。
我坐在一个活泼得像太阳那样的男子旁边,自从我在机
场认识他,他就一直帮我提箱子,和我说话,照顾我。他很活泼,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安慰我,不要害怕。
我说我不害怕,我说我在两年前每个月都要飞一次,去看我的男朋友。
后来呢?他说。
后来我遇到了一次强烈的气流。我说,那是冬天。深夜十一点,我的城市和他的城市都下大雨,那趟航班人很少,连空服在内,一共才四十个人,我们都分散着坐,散得很开,飞机颠簸得非常厉害的时候,有几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还有一个男人,他居然拿出了他的手提电话,然后,很突然地,灯都灭了,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时间都好像凝固了。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后来呢?他说。
后来飞机就着陆了。我说。
再后来呢?他说。
再后来我们就分手了。我说,就这样。
可是你来来去去的。他说,还是分手了。
我说是啊,不过我也没办法,因为那时候我要坐班,我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我们单位总是把我的年度休假折合成一天三十元的人民币给我,我说我不要钱我要休假,他们就会取笑我。于是我不得不坐新疆航空公司的班机,我总是星期五下午六点的飞机走,星期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回来,后来新航所有的空姐都认识我了。
我遇到过很多奇怪的事情。
有一次,坐在我旁边的男人不停地和我说话,每次我睡着了,他就把我摇醒,然后不停地问我住在哪儿?要去哪儿?后来下了飞机,他还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他说他没有零钱买机场车的车票,他诚恳地拉住我,小姐你是不是可以帮我买一张票?
有一次,我看错时间,差一点没赶上飞机,我是穿着睡衣和拖鞋上飞机的,当我在洗手间里换衣服的时候,空姐拼命地敲洗手间的门。
有一次,我看到了一个英俊的无人陪伴儿童,我对他笑,我以为他会喜欢漂亮阿姨,可是当我企图坐到他的旁边时,他白了我一眼。
有一次,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飞机还没有起飞,他就开始穿桔色的救生衣,我坐在他的旁边,很不自然,因为很多人在看他的同时也看我。我不得不瞪他,我瞪了很多眼,我没有说话,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他说,小姐不要看的啦,我系自己花钱买的啦。
当然我的朋友念儿遇到的事情比我惊险得多,念儿坐在去海南的飞机上,那时候海南的机场还在市中心,念儿的飞机到达了海口上空才发现自己的起落架放不下来,它飞来飞去,在天空中犹豫了半个多小时。念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密集的楼房,念儿安慰自己说,如果他们能够把飞机开进海里的话,我的生还概率就会比在陆地上高一倍,多么好。
好啦好啦。我说,我们马上就要到海口了。
那个像太阳一样活泼的男子笑了笑,说,你和你的朋友一定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你们怕死。
你呢?我说,你不怕死吗?
我不怕。他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我的的小孩就可以得到一笔钱,他会生活得好。
我笑了一笑,我说,你真蠢,我们的命不止二十万人民币。
这时候坐在我后面的一个女孩子开始难受,她说她和她的耳朵难受得要死过去了。那个女孩子是从西安来的,比我大两岁,可是她做出了比我小两岁的姿态。
太阳转过头安慰她,太阳说,你闭上眼睛,深呼吸。
我说太阳你闭嘴,我说,好孩子你听我的话,你睁着眼睛好了,你把嘴张大,张到最大。
西安女孩子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
然后坐在她旁边的那两个男人开始笑,他们笑完以后从口袋里找出一包话梅来,分给每个人吃。我说我不吃,可是有老婆真好,老婆会在你们的口袋里放话梅。
飞机着地的那一个瞬间,我听到了一片欢呼声
海口在下大雨,那些大雨,像水一样从天上倒一下来。
太阳帮我拿行李箱,太阳说你的故事真好听,可是后来呢?
什么后来?我说。
我坐上车,刚把头发盘起来,幸福的电话就来了,他说你在哪儿?我说我在海口。他说,你和谁在一起呢?我看了一下周围,然后说,这些人你都不认识,不过,我又说,也许你会认识健康。健康是那两个上海男人中的一个,有迟到的恶习,上飞机前他刷了牙,刮了胡子,吃过了丰盛的早餐,口袋里有话梅。
幸福说,是啊,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好男人。我回头望了健康一眼,他坐着,头发湿了。一个中年男人,我对电话那边的幸福说,可是他保养得不错。
幸福住在广州,是我最爱的男人。我爱他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男人。我以前以为他是一个天使,能够带我上天堂,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堕落了的天使,他只会使我下地狱。可是我宁愿下地狱,也要爱他。
我在车上睡过去了,可是导游不断地把我弄醒,导游是个土著,姓蔡,长得很瘦,又很黑,如果他说话的声音好听,我就会乐意被他弄醒,可是他的声音很难听,像一只成长期的小公鸭子。
我只要看到导游就会想起我的做兼职导游的时代,我挂着实习塑料牌,摇着我供职的国际旅行社的小白旗,带着一大群成年人去杭州,因为我很可爱,所以我在花港观鱼丢了他们中间的两个人以后,他们也不恨我,他们说,我们走吧,早点回家,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就让他们永远留在红鱼池里吧。
蔡导游说,那位小姐,那位小姐请不要睡。
我睁开了眼睛,说,听着呢。
蔡导游就说,大家往左面看,左面的树名字叫做橡胶,大家再往右面看,右面的树名字叫做椰子。大家都吃过椰子了吧。
没有,我说。
那么大家都吃过芒果了吧?
也没有,我说。
那么大家总该吃过西瓜了吧?
没有。这次是健康说的,他的声音很大,招了很多人回头看他,可是他若无其事,他又说了一遍,没有。”
不会吧,蔡导游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那儿会没有西瓜?
没有,健康说,我们那儿什么都没有。
可是蔡导游不理他了。现在给大家做一道脑筋急转弯题目,他说,答对有奖。
一只公乌龟和一只母乌龟,爬进一个山洞里,过了一会儿,公乌龟爬出来了,可是母乌龟没有爬出来,为什么?
我听见有人吃吃地笑,我看见一些男人痛苦地思索,我还看见一些女人闭上了眼睛,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于是蔡导游又复述了一遍。还是没有人说话。
局势有点紧张。过了好一会儿。
那么,蔡导游小心翼翼地,说,我来告诉大家吧,答案是,母乌龟翻不过来啦!
没有人说话。
这时候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那清脆可爱的女高音啊,就像一把尖利的银制小刀,漂亮极了。她说,她是这么说的,如果母的在上面,公的在下面,那就是公乌龟翻不过来啦。
然后,很多人就笑起来了。蔡导游很高兴,他埋头在他的口袋里找,找半天,找了一枚海南旅游纪念币出来,然后扔过来,那个清脆可爱的女生伸出手,漂亮地接住了。女生来自上海,穿厚底鞋,指甲墨绿,有两个女伴,她们的眉毛挑得都很高,像三十年代,蝴蝶在上海。
第二个问题,蔡导游说,答对还是有奖。
蔡导游,我说,对不起打断一下,请问我们晚上住的地方有没有艳舞看。
蔡导游装出吃了一惊的样子。没有,他说,晚上我们住兴隆,兴隆没有艳舞,不过,晚上有一场人妖表演,一百五十元一位,如果哪位要去,请与我联系,一定要与我联系,因为如果你们自己去,就要二百元啦,好的,晚饭后八点,要看表演的,找我,我会带你们去,我们统一买票,人妖表演,也是很难得的啦,正宗泰国来的人妖,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啦……
好啦好啦。我说,你可以问下一个脑筋急转弯啦。
蔡导游意犹未尽,又说,大家都知道的啦,有一句名言嘛,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上海不知道名牌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说完,往九十年代末的上海蝴蝶飞了一眼。
好的,第二个脑筋急转弯,答对有奖。
我睡着了。然后就到了兴隆。
我和一个南京女人住在一个房间,她刚刚生完她的小孩,一进房间,她就扑向电话,在我洗完澡,换好衣服,化好新鲜的妆以后,她还在打电话。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全身心都给了丈夫和孩子。
她挂了电话,斜靠在床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我真希望明天就回家,她说,我就可以抱我的女儿了。
是啊,我说。
她说,我女儿会叫妈妈啦。
是啊,我说。
她掏钱包,说,我给你看我丈夫的照片。
看完,我觉得我也应该给她看点儿什么,于是我也把我的钱包拿出来。我给你看,我妈的照片,我说。我的钱包里只有一张我和我妈的合影,照片上我们像姊妹,尤其我妈,笑得人面桃花。
你妈很美。她说。
是啊,我说,然后有一点伤感。后来当我坐在海口的一条船上看日落的时候,我想,生活多么美,可是我仍然悲伤。
她说,好了,我要去温泉游泳了,你不去?
我不去。我笑了笑。有人告诉过我,那是一个很诡异的男人,精通邪术,他说,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不能近水,因为你会死在水里。然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水啦,也许就像太阳说的,我什么都有了,所以比谁都怕死。
我上街走了一走,我看到了健康和他的男伴,他们紧紧跟随在蔡导游的身后,往一个阴湿的地方走,拐了个弯儿,不见了。然后我买了一袋菠萝蜜,然后我坐在酒店的台阶上吃那袋菠萝蜜,我一边吃,一边想,如果以后我恨人,并且要杀人,我就骗他吃菠萝蜜,再骗他吃蜂蜜,毒死他。想完,得意得很。然后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我妈说,你在吃什么?
第二天我没赶上吃早饭,我甚至连脸都没赶上洗,我就穿着睡衣抱着箱子出大堂了。
我一晚没睡,我想我大概接了几百个电话,其实我接第二个电话的时候就想把电话拔了,我开大灯,研究那部电话,我发现兴隆的电话真是太奇怪啦,它没有连接口,那根电话线就像是长在电话机里面的,除非把电话砸了,不然怎么也拨不了那根线。
接完第三个电话我就打电话到总机,我说小姐啦,我是4402房间,我是一个女生了啦,请不要再转电话进来啦,OK?
总机小姐很镇定,对不起,我们这里是绝对没有这种情况的,这样吧小姐,你可以把话筒拎起来放在旁边……
我让她闭嘴,然后耐心地告诉她,有没有什么技术?可以让拎起的话筒不再发出哮叫声?因为那种声音就像,就像尖利的指甲,在玻璃黑板上划啊磨啊,吱吱吱吱……
我突然意识到我什么都没有说,于是我挂了电话,发了会呆。
我抱着箱子,眼睛肿着,有人给我按榔。
我谢过他们,然后把按榔放进嘴里。几分钟后,我开始呕吐。西安女人坐在我的旁边,她说你的牙红了,我说我知道,她说你的脸也红了,我说我也知道。这时候健康说,醉摈榔?我说我知道。
我趴在一个洗手池里呕吐,我把嘴里所有的根榔都吐了出来,在我吐的时候,有人问我,什么感觉?我说我很HIGH。
叶叶抽过大麻烟以后说他看什么都是静止的。我坐在叶叶的对面,很悲伤,我说叶叶你看你面前飘着的那些烟,它
们是什么样的?叶叶说,它们是直的,像一根线。
过了五分钟,我追上了我的团队,他们正在围观一棵名字叫做“见血封喉”的树,那树长得很瘦弱,像一只猴子那么瘦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它会见血封喉。
然后我想,如果以后我恨人,并且要杀人,我就在指甲里涂见血封喉的树对,然后划破他的皮,毒死他。想完,得意得很。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新加坡电视剧,一个女人要害死负她的男人,她架起一个烧烤炉,然后用夹竹桃的树枝串肉在炉上烤,那个蠢男人不知情,他笑嘻嘻地,愉快地吃,吃了很多串,然后往后仰会,仰去,嘴里喊,你,你,你……然后女人狂笑,哈,哈,哈……
现在我有三种优雅的杀人方法了,我在心里想。我想完以后就跑到昨夜与我睡一个房间,给我看照片,我也给她看照片的南京女人身旁,她供职于江苏省公安厅。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说,像这种原始的通过植物杀人的方法,现代的法医也可以侦破吗?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我是做行政工作的。
下午,我就在天涯海角划伤了脚趾。
我想那是念儿的错,念儿在天涯海角最险恶的一块石头上拍了一张照,念儿在照片上很美。于是,我找到了那块石头,石头在海里,有人架了一座木板桥,通向它。
上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它太高,而且离海太近,如果我只顾桥不顾打来的浪,或者我顾打来的浪不顾桥,我都会脸朝下扑倒在海里。所以我站着旁观,我看到一个健壮的女人,她爬了三次,都没有爬得上去。那些浪把木板冲得飞起来,又落回去,桥上的人在尖叫。
我看了一会儿,健康和他的男伴来了。健康说,你想上去吗?我说我需要人看守我的鞋子,然后我才可以上去。健康笑了一笑,然后吩咐他的男伴看守我的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向那块石头。他上去了,然后把我也拖了上去。
我们走到桥的尽头,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水,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听到健康说,我喜欢你。我就睁开了眼睛。
我从石头上下来就给念儿打电话,我想告诉念儿我去过你的石头了。电话接不通,我关掉电话,突然意识到,念儿接不了电话,她需要休息。而且那块石头实在没什么好。
我看了一眼健康,他也在打电话,不过他找了一个树荫,离我很远,他的男伴笑眯眯地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我一眼。
我招手,把他的男伴叫过来,我说,他打电话给他老婆是不是?
他的男伴吃了一惊,他说,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微笑地看着远处健康的嘴,他会这么说,老婆,是啊,我在天涯海角,这里天真蓝,是啊,我很想你,好好好,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我爱你,拜拜。
我就再一次对男人和婚姻绝望,如果我是这个男人的老婆,我就会哭,因为他对别的女人说我喜欢你。可是我是这个男人的情人,我仍然会哭,因为他还对自己的老婆说我爱你。
婚姻不过如此。很多时候婚外情不过是骑在墙楼上看外面的风景,身体还在城里,心早已经飞出去很远很远了。
我是一个喜欢骑在墙楼上往里面张望的好孩子,通常我只看一小会儿风景,就被城内的险恶吓坏,赶忙跳回原处,喝一口热茶,死了心。
他的男伴说,健康的老婆是有名的美女。我笑了一笑,说,可她不再是了。
我甩开了他,慢慢地走,然后我就踩到了一样东西,我又走了几步,才发现鲜血涌出来了,我晃了一晃,跌倒在地,疼痛铺天盖地地来,我都要哭出来了。
我看到太阳和健康都奔跑过来,他们拦住了一辆旅游电瓶车,把我扛了上去。开电瓶车的小男孩一点儿也不吃惊,他说,今天这日子可不太好,刚刚还有人被浪打到海里去,才送到医疗室,现在又来了一个。
太阳让他专心开自己的车,而健康说,我要告你们。
我坐在风景区医疗室的小板凳上,太阳和健康站在我的旁边,医疗室的工作人员正往我的脚上泼冷水。我们都看到了那个被浪打到海里去的男人,他的半边身体全部都碎了,他坐在那里,痛得颤抖。他的导游警觉地看着我,最后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站起来指着我说,你怎么可以先给她治?
医疗室的工作人员冷冷地看着她,说,那你说先给谁治?
然后太阳回过头看我的脚,太阳吼叫起来,你怎么可以用冷水清洗伤口?
医疗室的工作人员冷冷地看着他,说,那你说用什么洗?
健康说,这是你们旅游公司的错,好端端地走着路,还穿着鞋呢,怎么就划伤了?
她又说,那我怎么知道?
后来她问太阳和健康收取治疗费的时候,他们问她为什么?这个喜欢反问的医疗室工作人员又一次反问,说,你不给我们吃什么去?
然后她把一个地产创可贴卷在了我的伤口上面,说,好了。
健康安慰我,这里就只有这种条件,我们简单处理一下,马上再去医院……你还想说什么?
我站起来,对那个忧愁的导游说,别着急,会好起来的,毕竟人没丢,还在。
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理我。
我请求太阳帮忙丢了我的鞋,太阳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要看到它,我很恨它,因为我穿着它仍然受伤,我要扔了它。其实也不能怪我的鞋,我所有的鞋都是露脚趾的细带高跟拖鞋,它们非常不适合在沙子上行走。所有充满了风尘味道的鞋都会使我们受伤。
在他们送我去三亚市人民医院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八月,我开始了第一次真正自由的旅行,我再也不用赶上班了,可是,我怎么受伤了?为什么?
小艾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她说那是一个惩戒,点到即止。
三亚市人民医院的医生用酒精处理了我几个小时前被冷
水冲洗过的伤口,并且给我涂上了红药水,最后,他还是用了一张创可贴。
我赤着脚,到处乱走,其实我每走一步都很疼痛。,太阳和健康都劝我休息,不要再走了。我说,我很好,你们不用再管我了,你们应该追上团队,千万别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你们的旅游行程。太阳说没事,他刚跟导游通过电话,现在他们都在一家茶楼喝苦了茶,喝完茶他们就得买,不去更好。
他们陪我坐在一个大凉棚的下面,我们谁也不说话,我们的周围有一群鸡跑来跑去,我以前以为海南没有鸡,也没有牛羊,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什么都有。
太阳有点坐不住了,他说他到别处看看,然后他走进了路边的一家海产品超市。
现在只有我和健康两个人了,我们在晒太阳,我知道他很热,热得都受不了,可是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后他说他喜欢我。我说然后呢?他说他爱我。
然后呢?我们***。
然后呢?我们做第二次。
然后呢?他爱我。
然后呢?他发呆,他说,什么然后?
我说,这不就是吗?我们已经把什么都说清楚了,我们谈恋爱,感情很深,然后我们***,做无数次,然后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淡,就会慢慢地断绝来往。那么一切就完成了。
还有什么呢?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结果,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呢?
健康说,可是我们会在过程中快乐。
我说,很多男人从过程中取乐,而很多女人更喜欢在美好的结局中快乐。
健康说你怎么这么说话,你是不是念工科的?我说我即使念中文也这么说话。
健康埋着头,有一点儿伤感,他说我不是你想像的这样,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说,我知道你喜欢,可是我们必须省略掉一些过程,这是一个节奏很快的社会,我们都是成年人,就更不必要浪费双方仅剩的那一点爱的能力了。
不***和一夜情的性质其实很相似。一夜情是因为节奏太快,要快乐,不要爱的牵挂和缠绵,所以***,一夜过后,忘得彻彻底底,可是没有爱的***只在瞬间快乐,过后,身体和心才开始疲乏,就会深深地厌恶自己。
不***也是因为节奏太快,要快乐,可是***也做不出什么乐趣来,既然***这么短暂,这么累,过后还会厌恶自己,还不如不做,于是就要快乐,不要***。可是他们亮出了更漂亮的旗帜:没有爱。不***。果真是绝望极了。
健康说他总是不明白小女人想什么?
我说你还不明白?我们已经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了,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为什么***?要不要***?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理论,我们还可能***吗?
健康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不爱我。
我说也许是吧,不相爱就做不出来好的爱。最完美的***,就是相爱的男女,做使对方幸福的爱,做完以后,会更幸福。你知道,我是一个精神女人。
健康说,你这个奇怪的精神女人,你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的男人***。
我甜美地笑了一笑,像一个孩子。然后我打电话给蔡导游,我说我要离团,我会自己一个人在三亚住几天,我不会再跟你们去植物园、鹿场、民俗村,以及玳瑁珍珠宝石专卖店,我想一个人呆几天,请把我回去的机票钱退给我吧。
蔡导游说机票早已经订好了,而且不可以签转。我笑了一笑,我说,那么就送给你吧,我不要了。
我在酒店的沙滩上晒了三天三夜太阳,我穿着睡衣,像一个真正的泳客那样躺着,我每天都喝掉五个椰青,我吹着海风,听着海浪的声音,和远在广州的幸福堡电话粥,我把自己晒成了一个橄榄颜色的精神女人。
幸福说,怎么啦?一个人度假?是不是健康欺负你啦?
我笑了一笑,然后说,是啊,他欺负了我,你怎么着?
幸福说,不会吧,他是一个好男人,你来广州转机吧,我可以见你一面。
我说我的脚破了,我谁也不见,我只想回家。
我在上海停了一个小时,我打电话给叶叶,叶叶说你又没什么事,多住两天吧。我说我不,你们的城市都像车站,不得不路过的时候才来,飞一样地飞过去。
然后我拦到了一辆很空的快鹿车,我上车,坐到最后一排,外面下起了大雨,我躺在座位上,听着雨一直下的声音,我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
我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如果我没有及时把信箱里的电邮取走,电邮们越来越多,多到我的信箱里塞不下了,电信局就会在我的账单上扣掉很多钱。于是我一回家就上网。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刚上去,一个名字叫做平安的男人就冲过来,说,小贱人,你终于来啦。
我说平安大叔,我从来就不认得您,您为什么骂我?
平安不理我。
我想了很多,因为平安在聊天室里很有权威,聊天室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如果他每天都在聊天室里,他每天都聊足六个小时,他伶牙俐齿,打中文字飞快,那么他就是一个权威。于是我不敢放肆,我忍气吞声说,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得罪,平安大叔您大人有大人量,放过我吧。说完,我开始后悔,于是我又说,平安臭小子别狂,你等着。说完,我离开聊天室,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健康,健康说,我很想你。
我说谢谢。
你的脚怎么样了?真让我担心。
谢谢,好些了。我说,可是,我们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