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智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44
|本章字节:16556字
三个礼拜后,是柏森27岁的生日。
早上出门上班前,秀枝学姐吩咐我务必把柏森拉回来吃晚饭。
晚上下班回来,看到一桌子的菜,还有一个尚未拆封的蛋糕。
&quo;生日快乐!&quo;秀枝学姐和明菁同时对柏森祝贺。
&quo;谢谢。&quo;柏森挤了个笑容,有些落寞。
秀枝学姐和明菁并没有发现柏森的异样,依旧笑着在餐桌上摆放碗筷。
虽然少了子尧兄和孙樱,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还是颇为热闹。
&quo;过儿,今天的菜,还可以吗?&quo;明菁问我。
&quo;很好吃。&quo;我点点头。
&quo;可惜少了一样菜。&quo;柏森突然说。
&quo;什么菜?&quo;秀枝学姐问。
&quo;炒鱿鱼。&quo;
&quo;你想吃炒鱿鱼?&quo;秀枝学姐又问。
&quo;学姐,我跟菜虫,今天……今天被解雇了。&quo;柏森突然有些激动:
&quo;可是……为什么偏偏挑我生日这天呢?&quo;
明菁吓了一跳,手中的碗,滑落到桌子上。碗里的汤,泼了出来。
&quo;也不能说解雇啦,景气不好,公司裁员,不小心就被裁到了。&quo;
我说完后,很努力地试着吞咽下口里的食物,却哽在喉中。
&quo;过儿……&quo;明菁没理会桌上的残汤,只是看着我。
&quo;没事的。&quo;我学柏森挤了个笑容。
秀枝学姐没说话,默默到厨房拿块抹布,擦拭桌面。
吃完饭,蛋糕还没吃,柏森就躲进房间里。
我不想躲进房间,怕会让秀枝学姐和明菁担心。只好在客厅看电视。
觉得有点累,想走到阳台透透气,一站起身,明菁马上跟着起身。
我看了明菁一眼,她似乎很紧张,我对她笑了一笑。
走到阳台,任视线到处游走,忽然瞥到放在墙角的篮球。
我俯身想拿起篮球时,明菁突然蹲了下来,用身体抱住篮球。
&quo;姑姑,你在干吗?&quo;
&quo;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别又跑到篮球场上发呆。&quo;
原来明菁以为我会像技师考落榜那晚,一个人闷声不响溜到篮球场去。
&quo;我不会的。你别紧张。&quo;
&quo;真的?&quo;
&quo;嗯。&quo;我点点头。明菁才慢慢站起身。
我沉默了很久,明菁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陪着。
&quo;唉呀!这悲惨的命运啊!不如……&quo;我举起右脚,跨上阳台的栏杆。
&quo;过儿!不要!&quo;明菁大叫一声,我吓了一跳。
&quo;姑姑,我是开玩笑的。&quo;我笑个不停,&quo;你真以为我要跳楼吗?&quo;
我很快停止笑声。
因为我看到明菁的眼泪,像水库泄洪般,洪流滚滚。
&quo;姑姑,怎么了?&quo;
明菁只是愣在当地,任泪水狂奔。
&quo;过儿,你别这样……我很担心你。&quo;
&quo;姑姑,对不起。&quo;
&quo;过儿,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坏呢?这时候还跟我开这种玩笑……&quo;
明菁用靠近上臂处的衣袖擦拭眼泪,动作有点狼狈。
我走进客厅,拿了几张面纸,递给明菁。
&quo;工作再找就有了嘛,又不是世界末日。&quo;明菁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
&quo;姑姑,我知道。你别担心。&quo;
&quo;你刚刚吓死我了,你知道吗?&quo;明菁用面纸,擦干眼角。
&quo;是我不对,我道歉。&quo;
&quo;你实在是很坏……&quo;明菁举起手,作势要敲我的头,手却僵在半空。
&quo;怎么了?&quo;我等了很久,不见明菁的手敲落。
&quo;过儿……过儿……&quo;明菁拉着我衣服,低着头,又哭了起来。
明菁的泪水流量很高,流速却不快。
而荃的泪水,流速非常快,但流量并不大。
明菁的哭泣,是有声音的。
而荃的哭泣,并没有声音,只是鼻头泛红。
&quo;姑姑,别哭了。再哭下去,面纸会不够用。&quo;
&quo;我高兴哭呀,你管我……&quo;明菁换了另一张面纸,擦拭眼泪。
&quo;姑姑,你放心。我会努力再找工作,不会自暴自弃。&quo;
&quo;嗯。你知道就好。&quo;明菁用鼻子吸了几口气。
&quo;我总是让你担心,真是不好意思。&quo;
&quo;都担心你六年多了,早就习惯了。&quo;
&quo;我真的……那么容易令人担心吗?&quo;
&quo;嗯。&quo;一直呜咽的明菁,突然笑了一声,&quo;你有令人担心的本质。&quo;
&quo;会吗?&quo;我抬头看夜空,叹了一口气,&quo;我真的是这样吗?&quo;
&quo;可能是我的缘故吧。即使你好好的,我也会担心你。&quo;
&quo;为什么?&quo;
&quo;这哪有为什么,担心就担心,有什么好问的。&quo;
&quo;我……值得吗?&quo;
&quo;值得什么?&quo;明菁转身看着我,眼角还挂着泪珠。
&quo;值得你为我担心啊。&quo;
&quo;你说什么?&quo;明菁似乎生气了。她紧握住手中的面纸团,提高音量:
&quo;我喜欢担心,我愿意担心,我习惯担心,我偏要担心,不可以吗?&quo;
明菁睁大了眼睛,语气显得激动。
&quo;可是……为什么呢?&quo;
&quo;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quo;明菁用右脚跺了一下地面,然后说,&quo;为什么你老是喜欢问为什么?&quo;
&quo;对不起。&quo;第一次看到明菁这么生气,我有点无所适从。
&quo;算了。&quo;明菁放缓语气,轻轻拨开遮住额头的发丝,勉强微笑:
&quo;你今天的心情一定很难受,我不该生气的。&quo;
&quo;姑姑……&quo;我欲言又止。
&quo;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又何必问呢?&quo;
明菁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很长很长。
然后靠在栏杆,看着夜空。可惜今晚既无星星,也没月亮。
&quo;过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quo;
&quo;说吧。&quo;我也靠着栏杆,视线却往屋内。
&quo;我喜欢你。你知道吗?&quo;
&quo;我知道。&quo;
&quo;那以后就别问我为什么了。&quo;
&quo;嗯。&quo;
&quo;找工作的事,别心烦。慢慢来。&quo;
&quo;嗯。&quo;
&quo;我该走了。这个篮球我带走,明天再还你。&quo;
&quo;好。&quo;
明菁说完后,进客厅拿起手提袋,跟我说了声晚安,就回去了。
我一直待在阳台上,直到天亮。
但即使已经天亮,我仍然无法从明菁所说的话语中,清醒。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和柏森又开始找新工作。
只可惜我和柏森的履历表,不是太轻,就是太重。
轻的履历表有如云烟,散在空中;重的履历表则石沉大海。
柏森的话变少了,常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他还回台北的家两趟,似乎在计画一些事。
为了避免断炊的窘境,我找了三个家教,反正整天待在家也不是办法。
明菁在这段期间,经常来找我。
她很想知道我是否已经找到工作,却又不敢问。
而我因为一直没找到新的工作,也不敢主动提起。
我们的对话常常是&quo;天气愈来愈热&quo;、&quo;楼下的树愈长愈漂亮&quo;、&quo;隔壁五楼的夫妇愈吵愈凶&quo;、&quo;她的学生愈来愈皮&quo;之类的。
日子久了,明菁的笑容愈来愈淡,笑声愈来愈少。
我不想让荃知道我失业,只好先下手为强,告诉她我调到工地。
而工地是没有电话的。
只是,我总是瞒不了荃。
&quo;你好像很忧郁呢。&quo;
&quo;会吗?&quo;
&quo;嗯。你烦心时,右边的眉毛比较容易纠结。&quo;
&quo;那左边的眉毛呢?&quo;
&quo;我不知道。因为你左边的眉毛,很少单独活动。&quo;
&quo;单独活动?&quo;我笑了起来。荃的形容,经常很特别。
&quo;嗯。可不可以多想点快乐的事情呢?&quo;
&quo;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想起来会比较快乐。&quo;
&quo;那么……&quo;荃低下头轻声说&quo;想我时会快乐吗?&quo;
&quo;嗯。可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不用想你啊。&quo;我笑着说。
&quo;你知道吗?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想着你呢。&quo;
&quo;为什么我在你身旁时,你还会想我?&quo;
&quo;我不知道。&quo;荃摇摇头,&quo;我经常想你,想到发呆呢。&quo;
&quo;对不起。&quo;我笑了笑。
&quo;请你记得,不论我在哪里,都只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quo;
荃笑了笑,&quo;你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我了呢。&quo;
&quo;这么近吗?&quo;
&quo;嗯。我一直在离你很近的地方。&quo;
&quo;那是哪里呢?&quo;
&quo;我在你心里。正如你在我心里一样。&quo;
荃笑得很灿烂,很少看见她这么笑。
我和柏森被解雇后一个半月,秀枝学姐决定回新竹的中学任教。
&quo;我家在新竹,也该回家工作了。而且……&quo;
秀枝学姐看了一眼子尧兄以前的房间,缓缓地说:
&quo;已经过了半年了,他还没回来。我等了他半年,也该够了。&quo;
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安静地帮秀枝学姐打包行李。
&quo;菜虫,休息一下吧。我切点水果给你吃。&quo;
&quo;谢谢。&quo;我喘口气,擦了擦汗。
秀枝学姐切了一盘水果,一半是白色的梨,另一半是浅黄色的苹果。
我拿起叉子,插起一片梨,送入口中。
&quo;菜虫,你知道吗?这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quo;
&quo;喔。&quo;我又插起了第二片梨。
&quo;我再说一次。苹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苹果比较贵。&quo;
&quo;嗯,我知道。可是我比较喜欢吃梨子啊。&quo;
&quo;菜虫……&quo;秀枝学姐看了看我,呼出一口气,&quo;我可以放心了。&quo;
&quo;放心?&quo;第三片梨子刚放进口中,我停止咀嚼,很疑惑。
&quo;本来我是没立场说话的,因为我是明菁的学姐。但若站在我是你多年室友的角度,我也该出点声音。&quo;
&quo;学姐……&quo;秀枝学姐竟然知道我的情况,我很困窘,耳根发热。
&quo;不用不好意思。我留意你很久,早就知道了。&quo;
&quo;学姐,对不起。我……&quo;
&quo;先别自责,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该勉强。原先我担心你是因为无法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所以才会犹豫。如今我放心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喜欢谁。&quo;
秀枝学姐走到子尧兄送的陶盆面前,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
&quo;菜虫,那你知道,谁是苹果?谁又是梨子了吗?&quo;
&quo;我知道。&quo;
&quo;苹果再贵,你还是比较喜欢吃梨子的。对吗?&quo;
&quo;嗯。&quo;
&quo;个人口味的好恶,并没有对与错。明白吗?&quo;
&quo;嗯。&quo;
&quo;学姐没别的问题了。你继续吃梨子吧。&quo;
&quo;那……苹果怎么办?&quo;
&quo;喜欢吃苹果的,大有人在。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quo;
&quo;嗯。&quo;我点点头。
&quo;我明天才走,今晚我们和李柏森与明菁,好好吃顿饭吧。&quo;
秀枝学姐仔细地包装好陶盆,对我笑了一笑。
荃是梨子,明菁是苹果。
明菁再怎么好,我还是比较喜欢荃。
秀枝学姐说得没错,喜欢什么水果,只是个人口味的问题,
并没有&quo;对&quo;与&quo;错&quo;。
可是,为什么我会喜欢梨子?而不是苹果呢?
毕竟苹果比较贵啊。
我对荃,是有&quo;感觉&quo;的。
而明菁对我,则让我&quo;感动&quo;。
只可惜决定一段感情的发生,&quo;感觉&quo;,而不是&quo;感动&quo;。
是这样的原因吧?
子尧兄走后,秀枝学姐不再咆哮,我一直很不习惯这种安静。
如今秀枝学姐也要走了,她势必将带走这里所有的声音。
我摸了摸客厅的落地窗,第一次看见秀枝学姐时,她曾将它卸了下来。
想到那时害怕秀枝学姐的情景,不禁笑了出来。
&quo;你别吃着梨子,又霸着苹果不放。&quo;我会记住秀枝学姐的叮咛。
于是秀枝学姐成了第三棵离开我的寄主植物。
我的寄主植物,只剩柏森和明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