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靠在公车站台的栏杆上哭泣。

这时是晚间十点整。寒风凛冽，冬夜的大街上没有什么人烟。不过有没有人苏眉也是一样会哭的，因为实在是忍不住。她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抹掉了，甩甩袖子，再哭，再抹。

眼泪就这样没完没了。

一个四十多岁也在等车的中年男人晃过来，看着她说：&quo;小妹妹你别哭啊，你就是失恋了也不要这么哭啊？&quo;

苏眉抬起头来看那男人，他穿着很臃肿，一双小眼睛贼贼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不轨的企图。不过苏眉不怕他，伤心欲绝的苏眉什么也不怕，她吸吸鼻子，冲着那男人清晰地吐出一个字：&quo;滚！&quo;

&quo;呀！&quo;男人说：&quo;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我好心没好报喽？&quo;

苏眉不再理他，继续哭。

男人耸耸肩走开了。

苏眉一边哭一边伤心地想：&quo;原来全世界都知道我失恋，除了陈歌。&quo;

今晚陈歌把苏眉送出门的时候苏眉还是笑笑的，陈歌说慢慢走啊，我不能送你啦，你自己路上要小心些，想了想又塞给苏眉十块钱说：&quo;今天太晚，别坐公车了，打的吧。&quo;

&quo;不要啦。&quo;苏眉慌忙地摆手说：&quo;我口袋里钱多哩。&quo;她一直很努力地在笑，不想让陈歌看出一点点的破绽来，辛辛苦苦的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可不能在这一刻让谁知道。只是怎么也忘不掉陈歌是怎样眉飞色舞地对自己说：&quo;妹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恋爱了！&quo;

妹妹，多亲热的称呼啊。苏眉喜欢极了他这样叫自己。其实陈歌一开始是叫她苏眉的。后来叫眉眉，再后来才干脆叫妹妹了。苏眉倒是一直都叫他陈歌。陈歌，陈哥，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

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苏眉问道：&quo;哦？她漂亮吗？&quo;

&quo;废话！&quo;陈歌弹她的脑门一下：&quo;对我没信心？&quo;

苏眉就只好傻傻地笑。是傻啊，苏眉想，还天真地以为他可以等自己长大，大到也可以有权说一个&quo;爱&quo;字的时候，其实早该知道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的啊。

算一算，苏眉和陈歌认识快五年了。

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苏眉十二岁。暑假很无聊，妈妈找来正在美院念大学的陈歌教她学画画。和陈歌见面的第一次苏眉就注意到了他的眉毛，很好看，会说话一般。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陈歌说：&quo;你好，小朋友，我叫陈歌，耳东陈，唱歌的歌。&quo;

&quo;别叫我小朋友，&quo;苏眉不满地说：&quo;我十二岁了。&quo;

&quo;好吧，苏小姐，&quo;陈歌很绅士地一弯腰说：&quo;认识你真高兴！&quo;

逗得妈妈和苏眉哈哈大笑。

不过苏眉无心学画，陈歌第一天上班，妈妈走后苏眉就对他说：&quo;你不用教我了，我想看电视，你可以打游戏，咱们各玩各的。&quo;

陈歌一把拉她到写字台前说：&quo;那可不行，你妈妈付钱给我的。我要对你负责。&quo;

&quo;她不过是买个心安，怕我一个人在家害怕，至于画画，学不学无所谓的，反正我也不感兴趣。&quo;

&quo;你怎么可以这么说？&quo;

&quo;不然他为什么找你？&quo;苏眉看着陈歌，振振有词地说道：&quo;那是因为你个头高，要是有坏人到我家，你还可以起到保镖的作用。&quo;

陈歌哈哈大笑，然后一板脸说：&quo;小丫头，保镖我可以做，但该学的你还是要学。&quo;

&quo;我不想学！&quo;苏眉一边干脆地说一边用眼睛瞟着电视，陈歌走过去把电视一关，苏眉就跳过去打开，陈歌再关，苏眉再开，来来回回十几次，苏眉首先笑出来，说：&quo;你真有趣，我不看电视了，因为和你玩比看电视更有趣。&quo;

&quo;跟我学美术你会发现更有趣。&quo;陈歌胸有成竹地说。

&quo;好！&quo;苏眉听话地说：&quo;我学。&quo;

第一个回合，就输得心服口服。

那个时候的苏眉已经没有了爸爸，爸爸什么也不要，就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去了很远的地方。记得爸爸走的那天把苏眉紧紧地抱在怀里说：&quo;眉眉你不要怪爸爸狠心啊，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爸爸也是不得已。&quo;但那时候的苏眉还没有长大，她什么也不明白，只能瞪大眼恐惧地看着家里的这场变故。

苏眉的妈妈在一家大商场做老总，是这里出了名的女强人，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照样在商场加班加点拼命的干，让一个面临倒闭的商场业绩节节上升，社会各届好评如潮。

寂寞的只有苏眉。

寂寞的苏眉渐渐变成一个坏脾气的女孩，生起气来，敢用妈妈的口红把家里的墙壁涂得一塌胡涂，敢一个人坐在街心公园十二点也不归家。所以妈妈希望她学美术，听说画画可以让一个女孩变得宁静。苏眉后来真的变得宁静了许多，不过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她遇到了陈歌。

还记得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天的夜晚，雨大风大不说，那晚的雷声真吓人，像是要把地炸出一个个的洞来才罢休。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是要晚回家。苏眉吓得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拿枕头紧紧地蒙住耳朵。

她一直一直在发抖。直到陈歌按响了门铃。

苏眉从床上跳下来，想也没想就一把拉开了门。陈歌全身都被雨淋湿了，头发眼睛眉毛全是湿湿的。他责备苏眉说：&quo;傻丫头，也不问问就开门，要是坏人你就完了，知道不？&quo;苏眉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抱着湿湿的陈歌，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心里想，就是来个坏人也好，也没有这样的雷声可怕。

&quo;可怜的孩子。&quo;陈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陈歌的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息，苏眉就想起了一去杳无音讯的爸爸。但到底也算是大姑娘了，恐惧消失后苏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忽地一下推开陈歌跳得老远，陈歌笑着说：&quo;呵呵，真是个傻丫头。好了好了，别怕了，我这不是来了吗？&quo;

那晚陈歌一直陪苏眉到妈妈回家，苏眉没有睡意，他就给她讲安房直子的童话故事，故事里的小狐狸可以把你的指甲涂成蓝色，再用手指搭起窗户，你就可以看到你最想看的人。故事美极了，陈歌也讲得好极了。苏眉听完，一声不响地拿出颜料来，也把指甲涂成一片一片的蓝，陈歌微笑着看她做这一切，看她将手指搭成窗户的样子。问她说：&quo;想看到谁呢？&quo;

&quo;爸爸！&quo;苏眉脱口而出，真的好想看到爸爸，他走后，苏眉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妈妈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来，苏眉真怕自己以后再也想不起爸爸是什么样子。

&quo;看到了吗？&quo;陈歌问。

苏眉摇摇头。

&quo;傻丫头！&quo;陈歌指指心口说：&quo;在这里的就一定会看得到！你再用心。&quo;

苏眉不太明白陈歌的意思，她看着陈歌，看到陈歌的眉毛，这回她很大胆地伸出手摸了一下，陈歌没有躲。

苏眉说：&quo;你的眉毛长得真好看，比我爸爸的好看多了。&quo;

&quo;免费参观！&quo;陈歌大方地说。

&quo;谢谢你来陪我，&quo;苏眉笑了：&quo;你真是个好人。&quo;

&quo;还和我客气？&quo;陈歌说：&quo;这是我应该做的么！&quo;

&quo;这是我应该做的么！&quo;从那以后，陈歌好像就总跟苏眉说这样的话。不管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总是有陈歌来替她收场。苏眉想要是没有陈歌，自己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是安安静静，又有些郁郁寡欢，像叶莎的那种。要不，就是像倪佳蔚那样，疯疯颠颠，却又看破红尘的样子。虽然她们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苏眉还是最喜欢自己，就是这样的自己，挺好。

终于哭了个够。

苏眉擦擦泪，跳上了摇摇晃晃的末班车。

回到家近十一点，妈妈在楼下，已等得十分的焦灼，见了苏眉紧张地拉住她问道：&quo;你怎么这么晚？陈歌来电话说你早该到家了。&quo;

&quo;没什么。公共汽车出了点问题。&quo;苏眉避开妈妈审讯的眼光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故做轻松地说：&quo;我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quo;

但苏眉妈妈是多精明的人，回到家关上门就说：&quo;眉眉你哭过了，你告诉妈妈是怎么一回事？&quo;

&quo;没事。&quo;苏眉把书包往地板上一扔，再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用手盖住脸，努力掩饰哭过的痕迹。

&quo;姑娘大了,也有心事了&quo;妈妈叹气说:&quo;有什么心事不好跟妈妈说呢?&quo;

&quo;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就是累!求求好妈妈，你让我休息一下？&quo;

&quo;陈歌的新作如何？&quo;也许知道逼也没用，妈妈终于让步，转了话题。

&quo;很好。&quo;苏眉说：&quo;马上就要举办个人画展了，他的进步真是快得让人嫉妒。&quo;

&quo;这孩子有出息，当初你秦叔叔推荐他来教你我就一眼看他有出息。&quo;妈妈感叹说：&quo;如今像他这么稳重又有上进心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quo;

&quo;是啊。&quo;苏眉说：&quo;妈妈我真的好累，我想先睡了。&quo;

&quo;快睡吧，&quo;妈妈说：&quo;你脸色奇差。&quo;

苏眉挤出一个笑跟妈妈道晚安。

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眼看到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副画，那是陈歌送给苏眉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画上的苏眉半低着头浅浅地笑着，身后是一颗茂盛的大树，树干很粗，一直伸向天空。画的名字叫做：多梦时节。

记得当时陈歌把这副画递到苏眉的面前时苏眉吓了好大的一跳，她真没想到陈歌仅凭记忆也能把自己画得如此的神似，然后就是感动，连&quo;谢谢&quo;两个字都老半天没能说出来。陈歌说：&quo;生日快乐啊，以后可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哭鼻子。&quo;

&quo;喳！&quo;苏眉俏皮地答。

那以后苏眉真的很少哭，一次去写生扭了脚脖子疼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哭。一直到今天，听到陈歌对她说：&quo;我恋爱了。&quo;

其实陈歌早就该恋爱了，大学毕业后他留校任教，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听说只要是他上课，没有一个女生会舍得缺席。学校里条件不是太好，食堂里的菜难已下咽，也总有人提了煮好的饭菜给陈歌改善改善。但陈歌都总是不卑不亢，说是要先忙事业再忙家庭，不急不急。不急的陈歌这回也急了，真不知道那该是个怎样的女孩，但是能在短时间内收服陈歌的心，想必不是等闲之辈，这么一想苏眉的心里更是酸酸的，躺在床上，她骂自己说：&quo;苏眉你莫名其妙，你活该！&quo;

冬天的风凶狠，吹得窗棂一阵阵地猛响，苏眉就在那样的响声里晃悠悠地入睡。她以为自己会梦到什么，实际上那晚什么梦也没有。无梦的夜显得格外的冷清，清晨醒来的时候，苏眉留恋被窝里的温暖，怎么也不愿意起身，妈妈把衣服扔到她被子上说：&quo;懒丫头，快快快，要迟到了！&quo;

&quo;妈妈，&quo;苏眉哀求说：&quo;您就让我逃一天学吧！&quo;

妈妈忽然警觉地看着苏眉，再拿手碰碰她的额头说：&quo;眉眉你真的没出什么事吧，你可别让妈妈穷担心！&quo;

一听这话，苏眉蹭地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妈妈要是刨起根问起底来，那可又是没完没了的事。还不如自觉去上学更让人省心。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往学校，在校门口遇到同样急急忙忙的倪蔚佳，一见她就盯着她说：&quo;阿眉眉你哭过？&quo;

阿眉眉是倪蔚佳对她的爱称，倪蔚佳喜欢流行歌曲，自己唱歌也相当不错，对层出不穷的流行歌手更是如数家珍。自从那个叫&quo;阿妹妹&quo;的组合红了以后倪蔚佳就这么腻腻地叫她，全然不顾苏眉是否同意或喜欢。

苏眉说：&quo;神！&quo;

倪蔚佳拉着她往教室跑，一边跑一边说：&quo;神什么神，你眼睛肿得像核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哭过！&quo;

&quo;是吗？&quo;苏眉摸摸脸，赶紧换话题：&quo;你吃早饭了吗？我出门前只喝了一杯牛奶，饿得发晕哩。&quo;

&quo;别怕！&quo;倪蔚佳说：&quo;我书包里的好吃的。不过我可提醒你，以后不要空腹喝牛奶，不吸收不说还容易长胖！&quo;

&quo;谁说的？&quo;苏眉怕起来。

&quo;哈哈哈哈哈……&quo;倪蔚佳哈哈大笑说：&quo;我说的，我就知道你怕胖才说的！&quo;

气得苏眉抡起书包来砸她，倪蔚佳一边躲闪一边尖声叫着：&quo;谋杀了，谋杀了，快救命呀快救命呀！&quo;

一操场的人都侧目过来，苏眉只好收了手。

真是服了倪蔚佳，苏眉可没有她那么能放得开。

再说，肚子饿着，也跑不动。

一进教室门就看到叶莎，叶莎冲她们笑笑，抬了抬手算做打招呼。她总是这样，没有过多的话。也许和她的特长有关，言语尽在举手投足之间。叶莎从小学舞蹈，她有清致的五官和优美的颈项，怎么吃也胖不起来，是很多男生心仪的人物。但她只和苏眉和倪蔚佳走得近，三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各有所长，又被友谊连在一起，成为江中高二（2）班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早读时班主任不在，苏眉可以闲闲地吃倪蔚佳带来的精致的西式点心，一边吃一边盯着英语书做秀，脑子里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是吃东西的声音有点大，同桌的男生于杰看着她，不满地说：&quo;苏眉你像饿死鬼！&quo;

&quo;想吃就说一声。&quo;苏眉再塞进一块到嘴里：&quo;拜托不要这么形容一个淑女！&quo;

&quo;呵呵，你也算淑女？&quo;于杰毫不留情地说：&quo;拜托你不要侮辱天下的淑女好不？&quo;

苏眉一点也不生气，于杰被她气得发抖的例子比比皆是，顺手一抓就足已让他闭嘴不言，偶尔让他占点上风，对手才会觉得有意义。记得这话还是陈歌说的，陈歌说的话一向没错。

苏眉想，哦，陈歌。

陈歌在恋爱。

他的生活将慢慢被一个别的女孩填满，他将为她作画，陪她说话，并为她欢喜为她忧。也将变得和自己慢慢地无关。

点心变得索然无味，桌上的英语书也成了一张可恶的脸。

课间操刚做完，班长夏小妮走过来对苏眉说：&quo;苏眉，老黑吩咐后面的黑板报要换了，很快会有检查团来检查。&quo;

老黑并不老，是他们的班主任，三十来岁。因为长得黑而得此外号，全班都这么叫他，他没意见，久而久之自己也这么叫自己。最喜欢和女生说的话是：&quo;相信老黑，没错的！&quo;最喜欢和男生说的话是：&quo;不给我老黑面子？&quo;最大的特长是在上课的时候把全班都笑得人仰马翻。

总的来说，算是个好老师。

苏眉说：&quo;不是才换不久吗？&quo;

&quo;老黑说席慕蓉的诗太小资，让你来点有份量的，说上头就喜欢这个！&quo;

&quo;板报到底是出给谁看的？&quo;苏眉气呼呼地说。

&quo;那你问老黑去！&quo;夏小妮说：&quo;我只负责带话。

夏小妮说完就转身走掉了。倪蔚佳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趴到苏眉肩上说：&quo;阿眉眉，没事儿，晚上我陪你，请你吃上好的黄桥烧饼！&quo;

&quo;再好它也是一块烧饼！&quo;叶莎说：&quo;你好人做到底，请她吃肯德基吧，她喜欢土豆泥，买两盒。&quo;

&quo;真狠心。&quo;倪蔚佳说：&quo;你们这一吃我起码少买两张CD。&quo;

&quo;友情为重么！&quo;苏眉朝她挤挤眼说：&quo;谈钱多俗气啊。&quo;

倪蔚佳说：&quo;请客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们昨天为什么事哭？我可好奇。&quo;

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叶莎也跟着起哄：&quo;我看你就像哭过，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quo;

苏眉只好胡弄她们：&quo;看中一件新衣服，我妈不给买。&quo;

&quo;撒谎！天上的星星要能买你妈也会买了给你。&quo;倪佳蔚才不信。

&quo;好吧，我招，是一幅画了很久的画废掉了。&quo;

&quo;这事儿不值得你哭。&quo;叶莎说：&quo;你完全可以再画一张么。&quo;

&quo;就是就是!&quo;倪蔚佳赶紧附合。

&quo;那么好吧，&quo;苏眉无可奈何，半真半假地说：&quo;我失恋！你们该信了吧？&quo;

&quo;信~~~~~&quo;两人异口同声，拉长了声音应道。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苏眉也笑，但笑得僵硬。操场上来来去去的都是人，没有人会在意三个咯咯咯在笑的女生，就像没有人会知道苏眉心底的那份失落和彷徨一样。

其实就连倪蔚佳和叶莎，都一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一天的课上得昏昏沉沉。

放了学，苏眉还得留下来出板报。叶莎和倪蔚佳都自告奋勇地留下来陪她。不过真正的搭档是班上的男生曾伟。他的字的确是漂亮，配上苏眉的画，一直是各个班黑板报的典范。

倪蔚佳够朋友，真的骑了车去买肯德基。叶莎先帮着做了点小事，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做起作业来。

苏眉捏着粉笔头子，一边画着一张少女的脸，一边就想起第一次出黑板报时的情景。那时是上初一吧，老师听说苏眉正在学画画，就把配图的任务交给了她，其实那时的苏眉水平实在有限，又从来没干过这活，弄到晚上七点还不见眉目，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急得直掉眼泪。结果是陈歌赶过来救的场，他只用了那么一小会儿，三下五除二就漂漂亮亮地完工了。把个苏眉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以后苏眉才开始真正主动地想学美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会让陈歌瞠目结舌。

苏眉真的做到了，陈歌不止一次地夸她有灵气，还把她的作品带去给班上的学生们看，大家都说，苏眉有前途。但是妈妈并不希望苏眉将来考美院，她更希望苏眉学经济管理，认为这个专业在将来的社会中最有用。

苏眉反驳妈妈说：&quo;你什么也没学过不是也干得这么好？重在实践么！&quo;

&quo;我要是学了可以做得更好！&quo;妈妈总是有道理。

苏眉便不好说什么了，她想自己的性格和妈妈是不一样的，不喜欢抛头露面，也不喜欢与人争个你死我活，这一点和爸爸倒是相似。

但是妈妈说爸爸没出息。

很多的事情在苏眉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难辩事非，而且，还往往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板报快完工的时候，倪蔚佳才从街上回来，夸张地拎了一大袋子的东西。直叫苏眉和叶莎说：&quo;快吃快吃，还是热的呢！&quo;

苏眉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有，不相信她这么大方，说：&quo;捡的？&quo;

&quo;还真是捡的！&quo;倪蔚佳说：&quo;你猜我碰到谁？他替我付了帐！&quo;

&quo;爸爸？妈妈？亲戚？朋友？&quo;苏眉一边干活一边瞎猜。

&quo;嘿嘿，是陈歌！他带着一女孩估计是他女朋友，我趁机敲他竹杠！&quo;

苏眉手中的粉笔停了下来，她听到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在问：&quo;那女孩漂亮吗？&quo;

&quo;还真漂亮！&quo;倪蔚佳说：&quo;长头发，像林心如，甜甜的那种。你快吃啊！&quo;

苏眉没好气地说：&quo;我手这么脏怎么吃，你自己先吃吧，我完了再吃。&quo;

&quo;不吃白不吃，你快点干。&quo;倪蔚佳说完，跑到叶莎身边一边吃一边听起随声听来，嘴里时不时地还哼着一两句歌：&quo;把过去都甩了甩了，都甩给他了，天空一片蔚蓝……&quo;倪蔚佳的歌声真的是很好听，特别是唱到高音处，游刃有余，一点也不让人为她担心。苏眉说：&quo;你干脆好好唱首歌给我们听吧，让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轻松一下！&quo;

&quo;是啊！&quo;叶莎说：&quo;哼多没意思，正儿八经给我们唱一首！&quo;

&quo;唱吧，&quo;曾伟也附合说：&quo;倪蔚佳你唱歌真的是好听！&quo;

&quo;好！我唱！&quo;倪蔚佳把手里的辣鸡翅一放，人往讲台上一跳说：&quo;想听什么你们点！&quo;俨然一幅大明星的模样。

&quo;来一首张柏芝的《星语心愿》吧！&quo;苏眉说：&quo;这歌好听！&quo;

&quo;不好不好，&quo;曾伟第一个反对：&quo;软绵绵的没劲，来首任贤齐的《小雪》，这首歌有味道！&quo;

&quo;女生怎么好唱男生的歌？&quo;叶莎开口了：&quo;佳佳你唱萧亚轩的歌好，你的嗓音跟她接近，就刚才那首《甩了甩了》挺好的！&quo;

&quo;都不好，&quo;倪蔚佳微微笑着说：&quo;我唱一首你们都没有听过的，保证让你们满意，这是我在我表姐家学会的，是首老歌。&quo;

&quo;那就唱吧，&quo;苏眉说：&quo;你唱什么我们都喜欢。&quo;

倪蔚佳轻轻颔首，俏皮地说：&quo;下面由倪蔚佳为大家演唱《原野牧歌》。请欣赏！&quo;

掌声响起，倪蔚佳一扬嗓子，歌声悠然飘出：

辽阔草原,美丽山冈,群群的牛羊

白云悠悠,彩虹灿烂,挂在蓝天上

有个少年,手拿皮鞭,站在草原上

轻轻哼着,草原牧歌,看护着牛和羊

年轻人啊,我想问一问,可否让我可否让我诉说衷肠

年轻人啊,希望我能够,和你一起和你一起看护牛和羊

太阳下山,牧人回家,静静的牛羊

月儿弯弯,星光灿烂,满散在天上

有个少年,守那长夜,站在苍穹下

丝丝传来,草原牧歌,牵挂着我和你

有情人啊,我想问一问,何处寻觅何处寻觅地久天长

有情人啊,希望我能够,和你一起和你一起放歌牧野上

……

苏眉停下了手中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倪蔚佳唱得真好啊，听得人一不小心就要醉过去。一遍完了，大家都意犹末尽，拼命鼓掌，一定要让她再唱一遍。

&quo;不唱了！&quo;倪蔚佳拿起姿态来：&quo;再听要收费啦！&quo;

&quo;唱啊！&quo;苏眉说：&quo;大不了肯德基全留给你吃！&quo;

&quo;不一样的风格！&quo;曾伟评价说：&quo;比时下的流行歌曲有味道多了，你就让我们再听一次，反正都唱过一次了，当录音重放么！&quo;

&quo;不唱了不唱了，就是要让你们心里痒痒的才好！&quo;倪蔚佳够坏。从讲台上跳下来，又开始拼命地吃。

&quo;唱！&quo;还是叶莎的话有用：&quo;大不了我替你伴舞！&quo;

&quo;真的？&quo;苏眉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quo;当然真的！&quo;叶莎说：&quo;这歌让我有舞蹈的冲动！&quo;

倪蔚佳说：&quo;难得我们莎莎小姐有雅兴，我荣幸之至！来来来，今天非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不可！&quo;

于是嘻嘻哈哈地关了教室的门开始表演。

当叶莎在倪蔚佳的歌声里翩翩起舞的时候，苏眉觉得自己真的忘记了心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快。少女的歌声干净而清澈，少女的舞姿柔曼而多情。校园的黄昏在叶莎和倪蔚佳天衣无缝的配合下显得温婉多情，不一会儿，就有好几张脸贴在了教室外的玻璃上。

表演完毕。苏眉竟忘了鼓掌。只听见曾伟在一旁感叹说：&quo;你们真是我们班上的三朵金花，才女啊，才女啊！&quo;

&quo;可不是？&quo;倪蔚佳说：&quo;曾伟你今天是小狗掉到茅屎坑里了，哈哈哈~&quo;

曾伟一向大智若愚：&quo;倪蔚佳你可真会损人，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反正我免费看完了表演。哈哈。&quo;

&quo;哼！&quo;倪蔚佳捡起一只粉笔头子就朝着曾伟扔过去。曾伟压根也不躲，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倪蔚佳只好继续她吃的伟大事业。

这么一打岔，板报一直到将近八点才完工。骑车回家的路上，大家都缩着脖子。倪蔚佳先和她们分手。走之前还一人给她们一个飞吻，车子晃晃荡荡，像是进行杂技表演。苏眉说：&quo;你小心点骑，安全第一。&quo;

倪蔚佳说：&quo;那你笑一个？&quo;

苏眉真笑，很夸张，牙全在外面。

等到和叶莎再见的时候，叶莎把车停下来，对苏眉说：&quo;不管什么事，开心些？&quo;

苏眉说：&quo;嗯。&quo;

叶莎朝她笑笑，上了车走了。看着叶莎骑车离去时优雅的背影，苏眉这才惊觉今天的表演原来都是为了她，心里缓缓地涌出一股暖意来。也谢谢她们都没有穷追不舍地问来问去，多好的朋友啊，苏眉想，用倪蔚佳的话来说，自己也是小狗掉到茅屎坑里了呢。

呵呵。

到了家，妈妈还没回来，家空荡荡的一如往常。不过苏眉早已经习惯了。好在吃了两盒土豆泥还不算太饿。第一件事还是拨通妈妈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到家了，让她放心。

&quo;我带大娘水饺给你。&quo;妈妈略带歉意地说：&quo;很快我就到家。&quo;

&quo;不用了。&quo;苏眉说：&quo;冰箱里有现成的菜，再用微波炉热热可以啦。&quo;

&quo;那好吧，我明天做三鲜锅巴给你吃！&quo;妈妈又开空头支票。

&quo;好。&quo;苏眉说：&quo;晚上回来小心点。&quo;

挂了妈妈的电话，苏眉又想起来该给陈歌打个电话，谢谢他今天请客。手机响了半天才有人接，是个细细的女声：&quo;请问谁找陈歌？&quo;

苏眉迟疑了半天才问道：&quo;是陈歌的手机吗？&quo;

&quo;是的，他洗澡去了，手机没带，你找他有事吗？&quo;

&quo;我……苏眉。&quo;

&quo;哦？是陈歌的妹妹吧，常常听他提起你啊。&quo;那边的声音热情起来。

&quo;不是亲妹妹。&quo;苏眉有点近乎恶作剧地说。

女孩在那边咯咯地笑起来：&quo;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真逗，等他回来让他回你电话？&quo;

&quo;不用了，&quo;苏眉说：&quo;替我谢谢他今天请客！&quo;

&quo;好的。&quo;女孩还在笑，看得出来是个很活泼的女生。这和苏眉想像的是不同的，苏眉想适合陈歌的女孩应该是像叶莎那种的，话不多又有气质，比叶莎再成熟一些就更好。

&quo;当然，关你什么事呢？&quo;苏眉泄气地想：&quo;这都是陈歌自己的事。&quo;

她忽然想起陈歌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给自己讲的童话故事，故事里可以替你把指甲涂成蓝色的小狐狸。苏眉下意识地用手指搭成窗户，台灯的光印得手指透明透明，苏眉依稀仿佛看到陈歌，他皱着眉头看着苏眉的画说：&quo;重来！&quo;

一张废掉的画可以扔掉重来。

而过去的日子呢？

就像朱自清的散文说的：一去也不复返了。

苏眉无力地趴到书桌上，作业还有一大堆，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但她此时最想的是睡觉。美美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