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帆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4:58
|本章字节:64574字
杜、张起豪宅
杜月笙自立门户后的种种表现,特别是长袖善舞,在军阀政客各色人等中的左右逢源,让惜钱如命、作风老派的黄老板深感自愧不如,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与妒忌。但杜月笙终究是为黄门增了辉,也为黄门弟子带来了利益,更为黄门徒子徒孙撑起了一把保护伞。黄老板明白,杜月笙越是势头难挡,越是要拉住他,拉紧他,让他服服帖帖归依在黄门之下。
于是,黄老板对杜月笙比以往更加关心,常常嘘寒问暖。
“你现在场面大了,钧培里的房子是不是转悠不开了?”乘杜月笙前来探访,黄老板关心地问。
“我正为这个事体头疼呢。”
当时杜月笙有三处住宅,除了钧培里的杜公馆,还在民国里分别为二太太陈帼英和三太太孙佩豪租了住宅。但四五年下来,陈氏、孙氏连生贵子,杜氏人丁旺盛,佣人更是一批批的招进。加上杜月笙交游渐广,弄堂房子再大,终究显得窄巴,不够派头。
“你该造一幢像点样的房子了。”黄老板体贴地说。
“是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地皮。”杜月笙皱着眉说。
“我在华格皋路有一块地,足有两亩,你要觉得合适,就送给你造房子吧。”
杜月笙一听,非常高兴。华格臬路在大世界附近,与跑马厅也仅隔两条街,地点适中,交通便利。在两亩地上盖一幢深宅大院,自是闹中取静,气派非凡。
杜月笙谢过黄老板,高高兴兴返回杜公馆,适逢张啸林来访,见杜月笙如此高兴,开口便问:
“莫不是捡到金元宝了?”
“算你猜中。”
“哦?”张啸林来了精神,赶紧凑过来问,“快说说,啥好事,有没有兄弟的份。”
“金荣哥把华格臬路两亩空地送给我造房子,你说是不是白白捡个金元宝。”
“两亩空地?好极好极!”张啸林历来直肠子,也不管他与黄老板交情够不够,也不管杜月笙愿不愿意,开口便说,“那么大一块地皮,我们何不一人造一幢,两幢房子连在一起,以后来往也就方便了。”
杜月笙一听,心里不免犹豫。两亩地造一幢深宅大院,必是够风光,够派头。要是两家造两幢,自然空间就小了,气势也就小了。但张啸林已经说出口,自己怎能驳回,何况张啸林又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好,就按啸林哥的意思办。”
杜月笙答应了张啸林,只好又去禀告黄老板。黄老板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一来他和张啸林的关系远不如和杜月笙走得近,二来他从没想过要送张啸林这样一笔厚礼。可事到如今,整个让他无话可说。
“送都送了,说别的还有啥用?”尽管如此,黄金荣仍不免抱怨,“本想让你场面大些,这倒好,还是一个紧巴巴。”
话虽这么说,两亩地上造两幢洋房,终究还是宽房大院。
接下来,华格臬路大兴土木。两亩地皮,杜月笙和张啸林一家一半。两幢洋房,一式的格局,相同的工料。分别为三层楼,一楼一侧设有三间华屋,分别为会客室、账房间、文书写字间。另一侧分别为古董间、大烟间、会客室、起居室与卧房。二楼、三楼分别为太太、少爷、小姐们的起居室、卧房。
两幢洋房中间隔一道砖墙,砖墙中开一扇小门,两家往来只走小门。
1925年春天,两幢洋房同时落成,杜家、张家同时搬进新居。
杜月笙的三房太太,原配沈月英住在一楼正房,往来朋友都称她为“前楼太太”,二太太陈帼英住二楼,称她为“二楼太太”,三太太孙佩豪住三楼,称她为“三楼太太”。
三房太太当时有六个孩子,全是儿子。早前沈月英曾生育一个女儿,但不幸夭折。沈月英只有长子维藩一个孩子。“二楼太太”陈夫人生了老二维垣、老五维翰、老六维宁。“三楼太太”孙夫人生了老三维屏和老四维新。
而前楼、二楼和三楼,仿佛每层楼各成一个单位,自有其大司务、下手、听差、娘姨、小厮和ㄚ头,三位夫人另有男女佣人四五名,每位少爷拥有佣人三四名。
杜公馆有九部汽车,每部车子备有司机和助手各一名。其中一辆牌照为“七七七七”的雪佛兰轿车是杜月笙的专车,杜月笙的司机是无锡人,名为钟锡良。
杜月笙的贴身保镖,原是“小八股党”诸人,后来“小八股党”发达了,个个自立门户,都成了有身家的大老板,杜月笙便经朋友介绍,另外找了三名保镖。这三人都是彪形大汉,其中陆桂才是东北人,以枪法精确而著称,只要一枪在手,一人可以抵挡三五十人。另一位张文辉来自山东,枪法、技击也都了不起,并擅长武术、柔道与西洋拳。还有一位广东籍的陈继藩,以身手矫捷、出手迅速而闻名。
三位保镖和一位司机,跟随杜月笙数十年,风里雨里,无往不胜。杜月笙对待他们,人前自是摆着一副尊严,人后则是家人父子般的感情。杜月笙在三大亨中,向来以“会做人”著称,这也是身边诸人甘愿死心塌地跟随他的原因。
杜月笙的三位年长一点的少爷,另有三名罗宋保镖护卫。所谓罗宋,是俄国人Russian的言译,其实就是指大鼻子俄国人。当时有三个孩子到了上学年龄,老大维藩、老二维垣、老三维屏,都在大东门的育才学校读书,后来杜月笙自己创办了正始中学,三个少爷便就读于自家学堂。三位少爷上学,除有专门的汽车负责接送外,这三位荷枪实弹的罗宋保镖寸步不离。
其中有个保镖叫康士坦·铁诺夫(ConsainTeelov),杜公馆的人叫着别扭,于是称他为“江苏省济南府”。“江苏省济南府”是一个爱读书的白俄青年,平时喜欢读读写写,不仅俄文流利,英文、中文说起来也十分流畅,和杜公馆上下人等,相处都十分融洽。尤其保护三位少爷,更是尽职尽责,能做到“眼不离人,枪不离身”。杜维藩三兄弟要去孵混堂,一进混堂便要泡大汤。“江苏省济南府”陪同下水,身上一丝不挂,唯独带着手枪。
杜月笙由于自幼失学,对子女的学业要求特别严格。他自家虽然闯出了一番天地,特别是他后来“脱胎换骨”,成为了现代实业家、社会名流与地方领袖,但他的白相人出身,始终是他讳莫如深的一块心病。所以,他要他的子女一定要出身高贵,一定要学有所成,起码要成为留学海外的归国博士,成为名实相符的“长衫”、“白领”阶级。所以,他除了舍不得让长子维藩远离膝下,老二维垣很早便送到美国留学。老三维屏、老四维新,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让他们的母亲孙夫人陪同,远赴英国伦敦读书。
杜月笙不仅对自己的儿女在学业上要求严格,对隔壁张啸林的公子也是如此。
张啸林娶了四位太太,却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张法尧。搬到华格臬路的时候,杜月笙自家的孩子还小,便整天和张啸林念叨让他好好培养这棵独苗苗。
“我自家不识几个字,啸林哥你读过几年书,可也是半途而废。对下一代,要给他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让他们读出个名堂来。”
“大不了留洋读书,还能要啥样?”张啸林大大咧咧地说。
“你舍得让法尧离开吗?”杜月笙开始用激将法。
“舍得,咋不舍得?”
“好,要留洋就尽早。”杜月笙分析说,“法尧自小聪明,送出去定会学有所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事定下来了。就在搬进华格臬路新居的当年,在杜月笙的撺掇下,张啸林果然给张法尧买来船票,乘大邮轮赴巴黎留学去了。
但出乎杜月笙的意料,张法尧打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惯了。一旦没有管束,手里有多少钱都不够花了,每每钱一到便信手挥霍,没几日便花个精光。一封封电报发回来,都是:要钱!要钱!要钱!
当时张法尧在巴黎购买的豪华轿车,比中国派驻法国公使的座驾都高档。顾维钧博士任法国公使期间,曾多次向张法尧借用豪华轿车。
张法尧无休止的要钱,气得张啸林每每跳脚大骂“妈×个×”。有一天张啸林气极了,穿过两家中间的小门,到杜月笙这边来讨办法。
“如果把法尧的太太也送到巴黎去,对法尧或许有个约束,对他也有个照顾。”杜月笙想想说。
“也许这法子行。”
张啸林考虑了一下,尽管没有把握,几天后还是买张船票把儿媳妇送到了巴黎。
哪曾想,儿媳这一去,张法尧更有了要钱的理由。小张太太不懂法文,首先要请个家庭教师教法语;两个人在巴黎建立小家庭,需要租房购置各种生活用品,这又是一笔很可观的开支;接着是每个月大笔的生活费开支……要钱的电报信函雪片般飞来,张啸林肺都气炸了。
“妈×个×!”张啸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我只当没养这个儿子,以后一只洋钿都不给!”
张啸林说到做到,以后无论张法尧发来多少电函,他都置之不理了。
杜月笙见此情况,总不能让张法尧的学业中断。历来杜张不分家,既然张啸林不再管,杜月笙只好接过来,继续给张法尧汇钱,前后一共汇了40多万法郎。
张法尧1925年赴法读书,到1933年秋回国,夫妇俩在法国快活了七八年。回国之前,张法尧写信给杜家爷叔,说他已经读完了法学博士,即将荣归故里。
张啸林听说儿子终于学出了名堂,早就忘了儿子的种种不是,欢喜得一跳老高。
“月笙,多亏了你,不然这孩子又跟他老子一样,半途而废了。”
“只要学成就好!”杜月笙嘴上这么说,心里不免忐忑,就凭张法尧的挥霍与贪玩,真的学出了名堂吗?
张法尧夫妇乘坐的豪华邮轮抵达上海,张啸林和杜月笙乘一只小火轮,开到吴淞口外去迎接。小两口不愧是留洋归来,张口闭口都是洋文。回到华格臬路张公馆,亲朋好友争相为小两口接风洗尘,一轮接风宴过后,又是一轮答谢宴,张啸林一直忙了半个多月才消停下来,然后穿过小门来到杜公馆。
“月笙,法尧是留法的法学博士,你说安排个啥营生好?”
“我也想过这个事情。”杜月笙分析说,“凭我和许世英委员长的交情,请他把法尧推荐给蒋主席,请蒋主席给安排个营生应该不成问题。”
“好,好,当然好!”张啸林高兴地双手一拍。
许世英是民国政府赈济委员会的委员长,杜月笙在长江发生水灾后,组织劝募救济基金的活动中与许世英相识,并成为莫逆之交。借着这层关系,杜月笙专诚拜访许世英,希望他能将张法尧推介给蒋主席,请蒋主席安排个理想的位置。
许世英果然应允,并带着张法尧前往南京晋见蒋介石。
在许世英的大力推介下,蒋介石破格接见了张法尧,并随口提出几个问题,想看看这位法学博士的学问是否高深。不料,张法尧竟然张口结舌,回答不出一个问题。
南京归来,张啸林憋着一肚子火来找杜月笙,埋怨蒋介石不给情面,忽视了法学博士的真才实学。杜月笙已知其中缘由,但又不便对张啸林明说。此时杜月笙已经跻身金融工商界,为了让张法尧施展才能,他在自己拥有的机构里,给张法尧安排了十几个要职,都是给杜月笙自家当副手。但令他失望的是,张法尧根本看不起这些职位,没有到任何一家机构里上过班。
张法尧在家无事可做,张啸林对他不免又烦躁起来,一看他不成器的样子就破口大骂。张法尧只好又来找杜家爷叔。
“杜家叔叔,你给我安排个律师的角色吧。”
“做律师?”那天杜月笙正在会客室吃茶,一听这话心里不免来气,“有那么多重要事体等你去做,怎么又想当律师呢?”
“那些个事体我做不来。你弄个律师事务所,找几个帮办我来管管就行了。”张法尧嘻皮笑脸地说,“我本来就是个马浪荡嘛!”
当时杜维藩就站在旁边,他清清楚楚看到,他父亲脸色骤变。
虽然杜张不分家,但出钱出力的事体好办,替人家管教孩子的事体不好做。杜月笙当时没再说什么,很快给张法尧办了个律师事务所。但从此后再也不过问张法尧的任何事情。
张法尧果然当起了甩手掌柜,招揽了不少有才学的“帮办”,大小案子一律由“帮办”代办,他自家从不出庭,整天躲在大烟间里,和太太一起吸食鸦片。
后来张啸林下水做了汉奸,被保镖一枪打死,张法尧夫妇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烟榻上。早些年杜月笙和张啸林开过一爿“临记香蠋店”,这爿小店就成了张法尧夫妇黑白二粮的来源。抗战胜利后,小店被封闭,张法尧就把华格臬路的房子卖掉,和太太搬进了亭子间。维持几年后,鸦片烟换成了海洛因、白面。再后来,张法尧那个大烟鬼的尸体出现在弄堂里。
张法尧的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先后进天主教堂,做了修士、修女。
张啸林对子女教育上的失误,杜月笙历来引以为戒。所以当他的老三维屏、四子维新将去英国留学的时候,杜月笙特地安排他们的母亲孙夫人前往照顾、管教。
文角色进杜府
1925年搬进华格臬路新居的时候,杜月笙38岁,几爿赌公司生意兴隆,烟土买卖做得一顺百顺,仅是三鑫公司派定的“公费”,每月便可收入现大洋一万元,加上其他种种收益,更可能十倍于此。此时正是他烟赌两业的鼎盛时期,加上他交游广阔,军界政界路路通吃,青帮第一大亨的牌子已经在上海滩叫得响亮。
但是,杜月笙不同于黄老板和张啸林的是,他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他深知自己的影响主要还是在黑社会中,社会名流、知识阶层虽有往来,但他们从内心里对“白相人”是多有鄙夷的。因此,要想在上海滩真正做番“事业”,就必须改变自己的“白相人”身份,必须接近士人,与他们交朋友,让他们为我所用,特别要利用乃至控制一批有名望的知识分子,才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杜月笙开始附庸风雅。他首先从着装上入手,以从外观上改变人们对他的印象。
旧上海的流氓白相人,包括像黄老板这样的大头子在内,穿的是黑拷绸短打,一襟中分,单排密扣。卷着袖,露出胳膊上的“刺青”,敞着怀,露出胸前悬挂的金怀表链,表链越粗,身价越高。金表链在左胸绕个半圆圈,表链末端系以西洋打簧金挂表,塞入衣袋。此外,手指上大多戴一枚耀眼的金刚钻戒指。如果少了这三样,似乎就是很寒酸了。
作为白相人,杜月笙也不例外,他甚至别出心裁,在右手腕上刺了一只蓝靛的小小铁锚,将衣袖向上一卷,那只小小蓝锚赫然在目。他佩戴的那只火油金刚钻戒,重四克拉半,寒光熠熠,耀眼夺目。
有一次杜月笙和张啸林出席一个宴会,见纷至沓来的全是达官贵人,个个高冠峨服,衣冠楚楚。他环顾左右,除了他和张啸林,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个白相人。他当时觉得特别自卑,坐在那里混身不自在。这时候有人提议请他讲几句话,这让他越发感到窘迫,正想站起来推辞,张啸林在一边着急了。
“月笙你倒是讲不讲啊,大家都等着呢?”张啸林说着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有点不对劲,就哈哈一笑说,“好,还是我来讲吧。”
杜月笙一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在张啸林大放厥词的时候,他悄悄打量那些出身高贵、有才学、有教养的绅士,忽然发现一个大问题——所有在座的人,除了他和张啸林,没有一个手上戴戒指的。他顿时感到无地自容,额头直冒虚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那只大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实在惹人注目。他赶紧将手上的钻戒转了一圈,把那只大钻石握在掌中。好在那天他穿的是长衫马褂,否则非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那天回到家里,他马上摘掉钻戒,放进保险箱里,从此再不佩戴。同时命令门人弟子,一律去掉短打装扮,夏天也不准赤身露体。他本人则一年四季身穿长衫,领口扣子都一直扣紧,即使三伏暑天,袖口也不曾挽起,以免露出腕上的“刺青”。
杜月笙改了装,门人弟子改了装,流氓白相人纷纷效仿,一时间,黄浦滩上最少摘掉了几千上万只钻戒,白相人和大绅士,同样的衣冠楚楚了。
外貌变了,不等于骨子里就变得风雅了。为了使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风雅起来,杜月笙开始“听说书”,听说书对他来说就是学文化。他因为自幼失学,到中年以后也不认得几个字,拿起一本通俗演义,很难逐字认下去。但他喜欢历史,从搬到华格臬路开始,就请来上海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给他说书。
上海的说书先生,有说“大书”和说“小书”之分。“大书”说的是历史兴衰交替、英雄侠义故事;“小书”说的是言情段子,民间传奇。杜月笙只听“大书”,如《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等,一听便是两年之久。
杜月笙听说书如同自家读书,向来认真,开了讲便不间断,每天无论多忙,都要抽出时间听书。听的时候,耳、目、口并用,一边听说书先生说,一边看说书先生绘声绘影地表演,一边拿着“大字本原著”对照着读,帮助自己识字。
杜月笙的太太和子女对旧不生兴趣,就算有兴趣也会买来自家看,向来不参加听书。和杜月笙一样乐之不疲的,是他那帮亲随、旧友,如同参弟兄袁珊宝、马祥生、马阿五,还有万墨林、陆阿发、陆桂才等人,和这帮人在一起,可以不拘形骸,使杜月笙感到轻松自在。有时候他们也会恢复本来面目,荤的素的一起上,拿那些道貌岸然绅士政客调侃一番。
“听说书”的习惯杜月笙保持了大半辈子,后来远走香港、重庆,仍然花重金从上海聘来说书先生为他说书。
而杜月笙肚子里的知识,以及他的言谈举止,行为做派,无不得益于他的听书。在这些历史文化的熏陶下,他从里到外,渐渐脱掉了“白相人”的烙印。
在听说书的同时,杜月笙开始考虑怎样把文角色引进杜公馆。他看好一个人,这个人可以给他当参谋,为他出谋划策。
这个人叫苏嘉善。苏嘉善是早年做土生意的常州老板,后来他的土行被三鑫公司兼并,他跟着过来做了一名基层职员。三鑫公司的人有个通病,那就是个个吃喝嫖赌,挥霍无度。唯独苏喜善不同,他始终沉默寡言,本分做事,出污泥而不染。
杜月笙与他谈了几次,发现他果然头脑冷静,有眼光,有见识,更难得的是他宅心仁厚,忠心耿耿。苏家住在华格臬路芝兰坊,和杜公馆只有一街之隔。于是,每天早晨,苏嘉善先到杜公馆。杜月笙起床以后,先和苏嘉善密谈一次,然后再出来处理事务。
“要创大事业,图大发展,必须从健全人事着手。”苏嘉善首先建议说。
“怎么个健全法呢?”杜月笙认真听着。
“如今杜先生交游日益广阔,信函文电增多,公馆应该设一个文书间,请一位秘书,专司翰墨与文案。”
“嗯,是这么个理!”杜月笙想想说,“以往这些都是账房兼着,他们自家的事体都够忙,往往就耽搁了。”
正巧张啸林穿过小门过来说话,一听杜月笙想找秘书,就把自家的一个同乡推荐过来。
“我公馆里的翁左青,文笔极好,让他过来帮你吧。”
“我晓得他,你舍得让他过来,当然好。”杜月笙满心欢喜。
由此,翁左青成了杜月笙的第一位秘书,后来更兼办总务,始终是杜月笙的得力助手。
“杜先生还需要一位得力的法文翻译。”苏嘉善分析说,“黄老板决意退休,往后与法国人的联络,他这一边的关系就用不上了。要重新与法国人建立关系,没有法文翻译不行。”
“是的。”杜月笙说,“法文翻译倒是好找,法租界中法学校的毕业学生,个个精通法文。”
“不行,仅仅通晓中法语文远远不够。杜先生要找的翻译,必须熟悉彼邦政情,受法租界头脑敬重,甚至可以和法国头脑平起平坐。要担当起顾问、大使、翻译这项重任才可以。”
杜月笙明白,凭他自家的文化智力,直接和法国头脑打交道远远不够。借助一位有身份的翻译,反而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于是,第一位法文翻译王茂亭进门了。
王茂亭是早期法国留学生,在法租界小有声望。他不仅熟知法国政情,更熟知法国人的心理。他帮助杜月笙和法捕房里法国巡捕建立关系。
当杜月笙第一次和法国巡捕接触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国巡捕,对他伸出去的这只友谊之手,竟然握得非常之亲热。他们的热烈欢迎,使杜月笙的自卑心理悄然顿失,忍不住洋洋得意起来:原来法国人这么看重我杜月笙!
“法国人跟中国人一样,也分三六九等。有王公贵族,也有乞丐瘪三。”王茂亭告诉杜月笙,“这些飘洋过海的老法,说到底,万里远游只为财。”
听到这里,杜月笙笑了,底下的话不用明说,对付“爱财”的人,杜月笙比谁都有办法。不久他便发现,法国人所以对他那么亲热,正是为了纳贿分脏那点事体。
一直以来,老法们都是按月在三鑫公司吃俸禄。但红包送进去要转几道手,他们拿到红包后,总是心存疑惑,不晓得被经手人吞去了多少。如今出钱的主子露面了,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少一层经手的人对他们来说,自然要实惠得多。杜月笙找来金廷荪,把这个分派红包的事体理顺,老法们得了实惠,个个眉开眼笑。
引领杜月笙走进法租界公董局,直接与法国上层打交道的,是杜月笙的第二位法文翻译李应生。李应生是广东人,也是老法国留学生,自家经营一爿珠宝店,身家不菲。王茂亭因故离去后,李应生走进了杜公馆。
和王茂亭相比,李应生更“兜得转”,他和法国头脑够交情,可以同起同坐,一口法语讲得和洋人同样的流利。他交际手腕灵活,在法国人面前,他是杜月笙的代表。杜月笙后来在法国人面前说一不二,能够“鸢飞鱼跃,借步登天”,也是得益于李应生运用多方面政治关系的运筹。
经过了一系列的改头换面,文角色纷纷进杜宅,杜月笙俨然成了文绉绉的绅士。他的言谈举止几乎很难再看出有什么流氓白相人的痕迹。当时沪上富商巨贾、绅士大亨,慕其名,惮其势,纷纷前来拜访结交,更有慕名而来求他办事的人,杜公馆门前每天都是车水马龙。从上午八点多钟开始,会客室外间便已坐满来访的客人。
杜月笙一般九点起床,吃早饭的时候,翁左青会送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一整天需要应酬的事项细节。
早饭后,杜月笙开始接见客人。他的领悟能力极强,一见到来客,就会想起他身上发生的事体,知道他为什么来的。对方一张嘴,他就什么全明白了,有时甚至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截断对方的话,摆着一副大绅士的派头,和蔼地给对方一个答复,一般是以下几句话:
“你的事体我晓得了。”
“你放心,我会替你办好。”
“好,再会。”
说起杜月笙的热心,帮会大亨里没有一个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只要人家来找他,无论认不认得,无论大事小事,他都一概答应,一概圆满解决,甚至连乞丐上门,他都会吩咐账房拿出洋钿打点,账房先生那儿专门有一笔洋钿,是用来给按月领取奉银的乞丐派发的。
看他整天为别人的事赔钱受累,家人、朋友和给他跑腿办这些具体事的人,免不了就要絮叨两句:
“整天自家的事都忙不来,还要给人家管闲事,倒贴钱,这是何苦呢?”
杜月笙的回答却是意味深长。
“人家来托我办事,就是看得起我,信得过我。就冲这一点,我就应该帮他们把事体办好。”
由于有求必应,杜月笙的名声越来越大,前来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多。
玩转新闻界
杜月笙以前所收门生弟子,皆为“武角色”,即小流氓、包打探、巡捕、赌徒,但为数不多,“出色”的也微乎其微。如今人气旺了,自然要广收门徒,尤其要招纳“文角色”入杜门。
为了便于广招门徒,杜月笙简化了青帮开香堂的程序,并把上海商界通行的“拜先生,学生意”的仪式移花接木到青帮的拜师礼中。将开香堂改为点香烛,磕头跪拜改为三鞠躬,多人同时拜师时,还可以集体鞠躬。写有祖先三代的“拜师帖”改为“门生帖”,拜师帖上一贯沿用的“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的套语,在缩短为“愿拜门下听从训诲”。门生一律改称“学生子”,“老头子”则称为“先生”、“老夫子”。
这种招纳门徒的方式简便易行,不仅使杜门很快吸纳大批知识界学生子,而且在1927年杜月笙步入政治舞台后,手下又涌进一大批官僚买办、投机政客、以及工商界、金融界人士。其中不少是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人物。
上海是中国报业的发轫地,杜月笙深知新闻事业的重要。他一边跟报馆老板拉关系、攀交情,一边着力结交各报馆编采两部的中坚分子。《新闻报》编辑唐世昌便是杜月笙在新闻界招纳的第一个学生。
唐世昌从业20余年,在新闻界有一定的威望和实力。杜月笙看好这一点,先派唐世昌身边要好的朋友递话,说杜先生想与唐先生结交。唐世昌开始还有点犹豫,觉得杜月笙虽然势力强大,可毕竟是白相人地界的人物,和自己一介文人有何相干。但犹豫之后还是去了杜公馆。
第一次登门,见到杜公馆门前排起长队的汽车、黄包车,乌压压一大片的司机、保镖、黄包车夫,他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杜公馆竟如此门庭若市。穿过水木清华的深宅大院,看到排队坐在会客室外等候接见的人们,唐世昌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因为这些人看上去并不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或者黑道的流氓瘪三,似乎也有普通市民甚至乞丐。
自己是应邀而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也该排队。如果排队的话,这个自视清高又有着几分硬气的新闻人士大概立马会拂袖而去。但出乎意料的是,进去通报的人还没出来,便有一位看上去有点羸弱的中年男子迎出来。
“唐先生,久仰,久仰!”
想必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杜月笙了。这时唐世昌注意到那些等候的人,一个个都非常羡慕地望着他,似乎陡然间也生出某种荣耀的感觉。
再看杜月笙,一袭白绸长衫,一双布鞋,身材修长,面孔瘦削,一双硕大的招风耳尤其醒目。他原先以为,此等流氓瘪三出身的人物,纵使不是红眉毛绿眼睛,也该是一介赳赳武夫,却怎么也没想到,杜月笙竟是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
坐下来交谈,杜月笙嘴里不但没有一般白相人挂在嘴边的粗话,甚至说出话来都是文绉绉的,加上彬彬有礼,这不得不让唐世昌刮目相看,并很快倾心相交,引为知己。
唐世昌拜杜月笙为先生之后,由于他的影响和辗转介绍,更多报馆的编辑记者成为了杜公馆的座上客,以后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著名报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为杜月笙的学生子。通过这些人,杜月笙控制了新闻界一大批从业人员。
按帮会惯例,徒弟拜师都要孝敬师父。而杜月笙晓得,这帮报业人员多半薪金不高,生活清苦,他不但不收这些学生子的贽敬礼金,反而转过来资助他们。这些在报馆工作的杜氏门人,每月都有杜公馆账房派发的津贴,50块至100块不等。如果他们把这笔收入存下来,每年足以购置一部小轿车。
对于不买账的报馆人员,杜月笙自然有他的办法,因为哪个报馆老板都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小编辑、小记者去开罪杜月笙。曾经有两位分属北平《世界日报》和天津《逸世报》的青年记者,每人写了一篇描写上海烟土的通讯,见报以后,某位上海市长亲自出面,委婉告诫两位记者:
“你们这样写,杜先生晓得一定不开心。你们年纪轻轻的,何必去得罪杜先生呢。”
两位记者从此再也不敢写烟土方面的文章。有市长出来说话,可见杜月笙当时的势力之大。
凭着硬扎的靠山,唐世昌和其他较有实力的杜月笙的学生子,一个个成了当时颇有势力的人物,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他们可以压下不发,无中生有的事他们可以在报上掀起滔天大浪,一条排好了版的头条新闻在见报当天会突然失踪,报馆老板会视而不见,采编人员会一言不发。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杜氏门生在执行杜先生交给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大多是杜月笙受人之托布置下来的。
靠着在报界新闻界的力量,杜月笙帮助不少达官贵人抽掉了不宜外扬的桃色丑闻。一年下来,这样为别人“排忧解难”的事件不知要有多少次。这种交情的分量足够重,受惠者因而感激涕零,以后遇到杜月笙有事,不用开口便一个个设法帮忙,鼎力相助,作为报答。杜月笙自家就曾高谈阔论他的“生意经”——存交情。
“别人存铜钿,我存交情。”凭着这些“交情”,他的关系网可谓四通八达,在上海滩他处处“吃得开”“兜得转”。
而杜月笙的“存交情”不仅仅是为别人“排忧解难”,遇到他自家有事,他解决的更是巧妙和高明。当年左派人士邹韬奋在上海办了一份《生活》周刊,有一段时期,《生活》周刊集中火力,向身为“封建余孽白相人头脑”的杜月笙猛烈开火,几乎每期都有攻击杜月笙的文章。
这件事激起杜氏门人的愤慨,“文武角色”聚集在杜公馆的会客室里,吵吵嚷嚷。“武角色”要求杜月笙下令,给《生活》周刊点厉害的,“文角色”则主张以文章反击。杜月笙坐在八仙桌边的高靠背太师椅上,一边慢悠悠地品茶,一边面带笑容,摇头不语。
“杜先生,你倒是说话呀!”开山门弟子江肇铭急了。
“干脆乘夜深人静,我们弟兄几个去把他报馆砸了。”顾嘉棠看看“小八股党”的其他几个弟兄说,“看他们哪个敢吭一声!”
“别急。”杜月笙终于开口了,“他们有兴趣,让他们骂去好了。”
“就听他们骂下去?”连陈世昌都忍不住了。
杜月笙依然笑而不答。其实他心里早有了主意,
不久,租界当局下令封闭《生活》周刊,并下令逮捕邹韬奋等人,其内幕杜月笙自然心知肚明。那晚,杜月笙在公馆里和一帮朋友推牌九,其中有一位捕房的总探目。赌兴正酣的时候,那位总探目忽然起身告辞:
“杜先生,抱歉,今晚有行动,我要先走一步了。”
“有啥行动?”杜月笙一边理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还不是去捉邹韬奋,封生活书店。这帮家伙一直在骂你,今朝给他们吃点苦头。”
“算了,算了。”杜月笙连连摇头。
“是警务处下的命令,我们哪敢违抗。”总探目为难地说。
“哦……”杜月笙沉吟一下说,“这班卖字的也不容易,何必捉他们到捕房受罪。你们还是在前门喊喊,让他们从后门口逃脱算了。警务处怪罪下来,我自家顶着。”
“好,就按杜先生的意思办。”
总探目执行任务去了,在座的门生、朋友,都埋怨杜月笙不该对那帮书生心慈手软。但杜月笙心里明白,他是不想得罪共产党人,所以才想出这种刀切豆腐两面光的计策。
那些探目到了生活书店,果然按照杜月笙的意思,在大门口装模作样,大呼小叫,等邹韬奋一班人从后门全部逃走,才一拥而入,自然一个人也不曾抓到,只在大门上贴张封条了事。
后来《生活》复刊,果然不再有对杜月笙的骂声。
广结名流耆彦
除开新闻界人物,结识其他有名望的学界泰斗,更是杜月笙梦寐以求提升身价的途径。对国学大师章太炎,杜月笙早就想结识,正苦于找不到机会,忽然收到章太炎的一封信。当翁左青把那封信交到杜月笙手上的时候,杜月笙眼睛都看直了。
“章缄?”信封上这两个字让杜月笙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会不会是章……”
他急不可待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果然,“炳麟谨上”的落款让他激动万分。
“真是章太炎先生的来信?”杜月笙识字不多,生怕自己认错了,赶紧把信笺递给翁左青。
“是的,是章先生的来信。”
原来,章太炎有个侄子住在法租界,因与一位颇有背景的人物发生房屋纠纷,双方相持不下。章太炎风闻杜月笙是法租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杜月笙写了一封信。
这对杜月笙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第二天,杜月笙立刻亲自出马,当天就为章太炎的侄子解决了困难。然后,杜月笙请翁左青给章太炎回了一封信,告知事情已经解决,并表示要去章太炎的苏州寓所专程拜访。
这次登门,给杜月笙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正是这次会面,他有了自己的大号。
当时,章太炎将杜月笙迎进会客室里,一番寒暄,章太炎惊讶于杜月笙的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这使章太炎非常高兴,和杜月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闲谈中,杜月笙说起自己的祖籍,本是浙江海宁,世代以养蚕织丝为业,后来才搬到上海浦东高桥。章太炎的祖籍也是浙江海宁,如此一说,两人居然还是同乡,关系自然拉近了一层,谈话的氛围也愈加宽松。
杜月笙又谈到自己的名字,说自己生在阴历七月十五,是传统的“鬼节”,那天月亮正圆,所以父亲给他取名“月生”。
杜月笙一直说着,却见章太炎一直没有应答,好像凝神屏息在思考什么事,以为章太炎先生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正不知怎么结束这个话题,章太炎却开口了。
“杜先生,老朽给你换个名字可好?”
“好!好!”一听国学大师要给自己改名字,杜月笙感到非常荣幸。
“老朽给你换一个名字,就叫‘镛’,号月笙,生字头上加一个竹字头的‘笙’。”
杜月笙听的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章太炎。章太炎笑笑,接着给杜月笙细细解释一番:
“《周礼》上讲,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所以改称‘月笙’。同时,又以同疏:‘西方之乐谓镛’,镛者功也,所以名镛,号月笙。杜先生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杜月笙虽然听得不甚明了,但也晓得个大意。总之这个名字比原先的名字要文雅,有讲头。更重要的是,这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给自家取的名字,这是何等荣耀的大事体!他赶紧起身离座,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在章太炎面前一躬到地,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大礼。
“多谢章先生赐名,从今天起,晚生就叫杜镛了。”
这一次登门拜访,奠定了两人“平生风义兼师友”的深厚交谊。当杜月笙告辞离去之前,悄悄把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压在了茶杯下面,这是他的贽敬。以后,他每月都会派人送一笔款子到章公馆,接济当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
而杜月笙与大律师秦联奎,却是相识于赌台之上。
一般人都是尽量回避至亲好友同桌共赌,免得涉及输赢伤了感情。杜月笙却恰恰相反,以赌会友,历来是杜月笙结识朋友的妙法,而且屡试不爽。他把赌台当作了交际工具,结交了不少情同手足的“割头朋友”,严老九是一个,还有一个玩老千的吴家元,在知识分子之中,也是半生中对于杜月笙帮助颇大的,便是上海名律师秦联奎。
杜月笙搬到华格臬路新宅后,曾在公馆里大设赌局,场面大得惊人。盛宫保、盛宣怀的几位少爷小姐,上海叉袋角豪门世家的小开朱如山,地产投机大王钟可成等,都是杜公馆的座上客。其豪华盛况,可谓一博万金。仅两个月积攒下来的头钱就有五六十万之多,当时吃一桌鱼席不过五六块大洋,普通人家的娘姨一月工资只有一两块大洋,五六十万大洋足够开几爿像样的工厂了。
秦联奎执业不久,小有积蓄。听说杜公馆的赌局场面豪奢,年少好奇,便托朱如山带他去开开眼界。那晓得一入赌局,便控制不住自家了,就想小试两把。人家推磨庄牌九,他试着押了几注,不想转眼之间连输4000大洋。4000大洋对执业不久的秦联奎来说,绝非小数,心里后悔不跌,极为沮丧。悻悻地拿出一张庄票,付了赌账,黯然离去。
由于秦联奎第一次进杜公馆赌场,又是杜月笙的好友朱如山带来的朋友,杜月笙对他自然注意。见秦联奎输了钱怏怏而去,就向朱如山打听秦联奎的情况。
“你这位朋友是做啥事体的?”
“是个开业不久的小律师,原本是带他来看看热闹的,不曾想他竟下起注来了。”朱如山摇着头说。
听说秦联奎是做律师的,杜月笙当然愿意结交,他当即寻出那张4000元的庄票,丢给朱如山。
“当律师靠的是动脑筋、费口舌,能有几个铜钿好赚?你把这个钱还给他。”
见到这张“退票”,能言善辩的秦律师一时百感交集哑口无言。这笔钱对他来说,确实来之不易。可他本来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收下这张“退票”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
“杜先生绝没有轻蔑之意。”朱如山劝慰说,“杜先生自家没念过什么书,一向赏识读书人。你刚刚执业,他怎么好赚你的钱?以后你会晓得,杜公馆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派送出去的钱一律不得收回。”
秦联奎收回了庄票,由于感念杜月笙的豪爽、义气、善解人意,便经常前往杜公馆行走,两人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秦联奎也成为了杜月笙的义务法律顾问,为杜月笙处理法律事务,甚至运筹帷幄,可谓殚精竭虑。
此外,当年上海滩的“才子律师”江一平;留法博士,后担任国民党上海地方法院院长的郑毓秀;乃至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的章士钊,以及晚清名士后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杨度,都先后与杜月笙结交,成为杜公馆的座上客。曾任吴佩孚的秘书长、人称“江东才子”的杨云史,当过国民党监察委员、号称“诗人”的杨千里,也先后成为杜月笙的私人秘书。
只念过四个月书的杜月笙,身边不仅有了众多知识界的学生子,更与一大批举足轻重的学界泰斗、当代耆彦交欢于“师友之间”。如此攀龙附凤,水涨船高,杜月笙俨然已经由白相人脱胎换骨,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绅士。
在杜月笙以前,上海滩上的“白相人”,特别是流氓大亨,虽然也能够呼风唤雨,称霸一方,但是,绝对没有人能够像杜月笙这样,晋升到“绅士阶层”,并由此跻身于“上流社会”。
换言之,无论那些人多么“风光”,他们的影响也仅仅在黑社会,在流氓白相人中间,他们仍然是“流氓”。但杜公馆的杜月笙,再也没有人认为他是“流氓”了。你可以叫黄金荣“黄老板”,黄金荣会很得意。你可以称张啸林“张大帅”,张啸林会很神气。但你绝对不能称杜月笙“杜老板”或是“杜大帅”!
——“叫我杜先生!”这是杜月笙对自家身份的定位。
赌场套牢老千
杜月笙以赌交游,还交了个赌场奇才吴家元。
杜月笙烟赌起家,一生嗜赌,但他的赌技实在算不上很精。如果细论赌技,在各种赌法中,杜月笙尤以挖花为最精。
挖花牌一共128张,和打麻将一样,也是四人一桌,每人取牌20张,可吃可碰,凑满九对才能和牌。最后一张算麻将头,却是单的,以四六幺三为最尊。挖花的赌法刻板规矩,不大容易作弊。但有一阵子,杜月笙在泰昌公司赌博,几乎每局必输,动辄成千上万,以致连输10万大洋。
这钱输得太蹊跷,杜月笙尽管不在意,依旧有说有笑,而且并没有打算就此歇手,但心里也是有些犯嘀咕:连续两个月的输牌,而且输得数额如此巨大,这在他的赌博史上是空前绝后的。
但这时候他“化敌为友”的朋友严老九坐不住了,他认定杜月笙的牌搭子里出了“老千”。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一个人,自从这个人来到泰昌公司这个场子,自从挤进了杜月笙所在的这只赌台,他就跟定了杜月笙,成为了杜月笙每日必到的挖花赌友。他赌得精,赌得狠,赌得准。巧就巧在他每局必赢,场场得利。而杜月笙每局必输,场场败北。
老九盯上的这个人就是吴家元。
吴家元早年以清客自居,奔走于北方豪门之间。曾陪军阀张宗昌打麻将,张宗昌需要什么牌,他就能给什么牌,使张宗昌场场必赢。而更为奇妙的是,他自家虽不断地拆牌、供牌,却能维持场场小胜的局面。使张大帅惊为“奇才”,高兴之余,就在赌台上赏了他一个青岛盐务局长的美差。
吴家元官场、赌场一起捞,几年下来,捞足了赌本,便来到上海,想放开手大赌一把,大捞一把。他打听到杜月笙本钱大,为人豪爽,输赢不在意,便决定从他身上下手。又打听到杜月笙经常光临的赌场是泰昌公司、宁商总会,和公记中华票房,便频频穿梭于这几家赌场,追寻杜月笙踪影。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泰昌公司“巧遇”杜月笙,而且很快有了同桌共赌的机会。
有了这个机会,吴家元便拿出来看家本领。他不仅对麻将精通,对类似麻将的挖花也是极有研究。遇到这样的对手,杜月笙只剩了输钱的份。
正所谓天外有天,严老九开赌场出身,对于赌博这一门,自是无一不懂,无一不精,他晓得挖花牌赌法的刻板与规矩,除非有人会偷牌,否则他挖不出什么枪花。
于是,严老九决心为杜月笙捉“老千”。他不动声色地坐在杜月笙和吴家元之间看牌,似乎看着不生兴趣,就喊茶房拿一份申报。他用报纸挡住脸,看上去是在看报,却悄悄在报纸上戳一个洞,透过那个洞,注视着吴家元的一举一动。这一看,自然就看出了破绽。
赌局结束,果然又是杜月笙大输。杜月笙和其他牌友离去后,严老九叫住吴家元。
“老兄,手气不错哦!”严老九乜斜着眼看着吴家元,挡在他的前面说,“老兄在赌场可谓是生财有道哦!”
“你……什么意思?”吴家元做贼心虚。
“老兄可晓得我严某是吃哪碗饭的?”
“不晓得,吴某初来乍到,请见谅。”
“这么说,你只晓得月笙兄输得起大钱?”
“不敢,不敢……”
“好,我告诉你,我严某开赌场出身,在赌场摸爬滚打数十年,什么样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老千也休想逃不过我的眼睛!”严老九见吴家元不见棺材不落泪,很干脆地说,“是不是还要我挑明了说?”
“不敢,不敢。严老板,我们有话好说。”吴家元左右看看说,“我们去写字间说话好不好?”
两人进了赌场一侧的写字间,吴家元随手将门关好。
“严老板的意思,是不是要跟我劈坝?”一进写字间,吴家元便兜底说。
“劈坝”也就是分赃,是上海滩上的江湖暗语。严老九一听,立刻勃然大怒,正要开口大骂,善于察言观色的吴家元立刻打躬作揖,连声讨饶。
“严老板请息怒,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请你放我一马,从明天起,杜先生那边我一定有个交代。”
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正在公馆会客室里与朋友聊天,忽然吴家元来访。杜月笙看到递进来的名片,颇为错愕。吴家元并让下人传话,说有要紧事要面见杜先生。
杜月笙不晓得严老九替他捉老千,更不晓得吴家元有什么要紧事。既是牌搭子,又是头一回登门,杜月笙连忙称“请”。
吴家元走到会客室门口,看到里面坐着好几个人,就在门口停住了。杜月笙看他的样子,大概真有什么要紧事,便迎了出来。
“吴先生,我们到这边说话。”
杜月笙说完,和吴家元走进会客室旁边的文书间。令杜月笙更为惊愕的是,吴家元一进门便两眼流泪,接着就给杜月笙跪下了。
“吴先生,你这是干啥?”
“杜先生,我求你高抬贵手,别和我一般见识。”
杜月笙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
“吴先生,快起来,有话好说嘛!”
吴家元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把严老九“捉老千”的事说了一遍。吴家元以为杜月笙听了会发怒,他甚至做好了挨两巴掌的准备。可就是没想到,杜月笙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异样的表情,好像这件事早就在意料之中。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杜月笙笑呵呵地问。
“我想,从明天起,我跟杜先生合伙,替杜先生挑土。以前杜先生输的钱,我都负责替你赢回来。”
“好啊。”杜月笙好像很赞成这个办法,当下一口答应,“我们就这么办。”
第二天晚上,杜月笙先和严老九通过电话,然后像往常一样,按点到达泰昌公司。在以往玩挖花的那张赌台上,三位牌搭子已经在等他了。杜月笙却没有过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而是走到吴家元身边。
“老吴,你手气好,想沾你点光,今朝跟你合伙咋样?”
“……好吧。”吴家元故意沉思一下说。
“三缺一,那怎么行?”立刻有人提出异议。
这时候,严老九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来,兴冲冲地说:
“我来轧一脚,给各位凑凑兴。”
严老九是捉了吴家元“老千”的,换了别人怎敢和他同台赌钱?但他已无退路,总不能到这个时候再临阵脱逃。吴家元只要硬着头皮迎战。
杜月笙闲得无聊,到处东游西逛,一会儿到推牌九的赌台上看看,有人邀他同推磨庄牌九,他笑着摇头谢了。一会儿又到玩麻将的赌台上瞅瞅,人家邀他搓麻将,他推托等一歇还要去挖花。一会儿又去当磨庄牌九桌上的“苍蝇”,飞来飞去,信手押几只筹码,完全是小来来、自相相的意思。
这时候,吴家元又在那里赢钱不少,杜月笙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一坐。吴家元回头看看,见是杜月笙,也就不必避讳,继续玩偷牌的勾当。原来,他是乘人不备,把挖花牌吸在掌心,一个快动作,偷来的牌便移到膝盖上,紧接着开始换牌,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见杜月笙在后面看得如此投入,吴家元侧过头来,冲着他笑笑。
“老吴,该让我白相相了。”
吴家元没想到杜月笙要赌,说好了的他把杜月笙输得钱赢回来,如此一来,何时才能赢回10万?再说,谁敢担保他不会把赢来的再输出去?但既然已经当众说好合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便推辞,只好乖乖地站起来让地方。
“明天下午,你到我家一趟。”杜月笙坐下后,又对吴家元说。
这话明摆着就是今晚没吴家元的戏了,接下来就是杜月笙自己玩到底了。吴家元只好起身走路,猜不透杜月笙让他去杜公馆是何用意,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翌日下午,吴家元应邀而至。杜月笙随即屏退左右。
“老兄,很抱歉,昨晚你赢来的钱,我又输出去了。”
这一点吴家元倒是想到了,只是他不明白,杜月笙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再有钱,10万大洋也不是个小数。
“老兄的手法的确高明,承蒙你让我大开眼界。不过,老兄这等聪明应该用到正途上。”
听到这里,吴家元羞愧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晓得杜月笙真的不要这10万了,这让他吃惊不小。但他不晓得杜月笙会怎样处置他,倘若玩起黑的来,杜月笙手下那帮武角色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我现在只有一个条件。”杜月笙面色严肃,“你在黄浦滩这个地界赌铜钿,只要不再掉花枪,这码事便就此了断,我们还是欢迎你一道白相相。”
吴家元一听,真是感激涕零,他再次“扑通”跪在杜月笙面前,赌咒发誓,绝不敢再施展此等郎中手段。
杜月笙笑了,然后抓起了电话。电话是打给严老九的,大意是念吴家元是个赌场中人才,放他一马,不要把他的秘密放出去。
从此,吴家元再也不敢施展“老千”的手段。同时,他带着知恩图报的心理,成为杜月笙赌场上的义务保镖。无论任何人以任何赌法作弊,都逃不过吴家元的一对秋水眼。有了吴家元保驾护航,杜月笙方以并不高明的赌技,豪赌于春申江上、香港九龙以及陪都重庆,一辈子不曾遭遇过大的赌场险恶。
大亨粉墨登场
“杜先生”的牌子在上海滩打响后,杜月笙的交游往来自然就多了些社会名流、当代耆彦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赌台上、堂子里以及茶楼饭店的交游似乎还嫌不够,当时最时尚的娱乐方式无疑是跳舞,而大凡有点身份的人一般都喜欢听戏。
为了附庸风雅,也为了便于交游,杜月笙也要学一点洋的玩意儿,或者高雅的玩意儿装门面。但是,杜月笙对跳舞兴趣不大,全不像张啸林、虞洽卿、王晓籁这些大亨乐此不疲。杜月笙喜欢京戏,特别是他学东西快,一学就会,尤其喜欢唱《黄鹤楼》中的赵云,《天霸拜山》里的黄天霸等角色。经常给他指点传授京戏的,有金少山的令兄金仲仁。
前后二三十年间,每一次上海发起劝募捐款、募捐义演,杜月笙不是当主任委员,便是当总干事。他排出的戏码总能令人叹为观止,他也总能请齐天下名角儿。而在好戏连台的节目单里,总要排上一场沪上名票大客串。
“名票”,实为“名人”的代名词,如杜月笙、张啸林、沈田华、王晓籁,张蔚如以及许多字号响当当的大亨。他们在台上汗流浃背,观众在台下阵阵哄堂。要么是荒腔野调,要么是忘词走板,以满台的幽默滑稽表演,引得满座喝彩。似乎戏演得越糟,反倒越加讨好。
因此,只要海报中张出杜月笙他们的戏目,义演场中,定准全场爆满之外,还会有许多人千方百计弄张站票。
1924年爆发齐卢之战后,江南一带炮火连天,各地难民纷纷逃往上海避难。这些难民餐风露宿,生活无着。杜月笙登高一呼,吁请各界伸出援手实施救济。在那次义演中,他和张啸林也决定露下脸,票一出戏。
这是杜月笙平生第一次公开登台。为了演出成功,他除了恶补之外,更做了一套簇新的行头,那一回他演的是《天霸拜山》里的黄天霸。
戏装店老板来给杜月笙量尺码的时候,一群朋友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杜先生这个戏装里,头盔是顶要紧的,不妨做得漂亮些。”有个朋友提议。
“怎么才算漂亮呢?”杜月笙问。
“角儿的头盔用的是泡泡珠,杜先生不妨用水钻。灯光一照,那才叫耀眼夺目。”
“好,就用水钻。”
杜月笙当时的想法是,自家的唱功和做功自然都比不得角儿,但是行头上倒是可以比一比。不想,又有人提出了建议。
“《天霸拜山》里,黄天霸一共有四次上下场。杜先生不如做四套行头,每次出场换一套。”
“这个想法好,就做四套。”杜月笙当场答应。
四套戏装全部做好送来,一色湘绣,价钱高得吓人。杜月笙站在大穿衣镜前,由海上名伶苗胜春帮他一套一套地试穿。杜月笙票戏,从定制行头、排练到检场,统统归苗胜春一手包办。堂堂海上名伶自甘屈驾,担任杜月笙的“跟包”。
但是,杜月笙人太消瘦,穿上戏装,站在大穿衣镜前做了几个招式,自家感觉很不满意。
“哎,看我这身材,天生不是衣服架子。再漂亮的行头,到了我身上就变味。”
周围的人一阵哈哈大笑。
公演之夜,台上台下堆满层层叠叠的鲜花,观众席里全场爆满,更有不少观众“作壁上观”。上海早期“三老”之一人称“洽老”的虞洽卿、商界名流王晓籁,坐在文武场面旁边,为杜月笙和张啸林把场。
这场戏里的第二主角,大花脸窦尔墩,由张啸林客串。他的黑头戏出于金少山的传授,因此他信心十足,最起码他运腔咬字要比杜月笙的浦东口音准确得多。
大幕拉开,张啸林率先登场,张口念了四句“引子”,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观众们大概都晓得张大帅的毛躁脾气,怕他光起火来要骂“妈×个×!”
紧接着绣帘一挑,杜月笙迈着台步出来了。但观众未见其人,便被其人头顶上光芒四射的“百宝冠”抢去了眼球。上千颗熠熠生辉的水钻,在顶灯、台灯、脚灯,十几道光线的交相映照下,变幻出五彩缤纷的万道霞光。他身上那套全部湘绣的行头,蟠龙绣凤,珠光宝气,同样灿烂夺目。杜月笙未曾开口,这套行头便让观众大饱眼福,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台上的张大帅,虽然事先看到过杜月笙这身行头,但在台下看和在台上的灯光下看,效果大不相同。现在见杜月笙让这身行头带来了这么旺的人气,心想:这个“水果月笙”就是鬼点子多,晓得自家唱念做打功夫不到家,就拿行头当看点。别说,这招还真能遮丑……
张大帅这么一走神,竟然忘了该他念台词了。见杜月笙直朝他使眼色,这才明白过来,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词了。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不慌不忙地把大折扇一甩,上下一摆,好像在做什么招式,其实把扇面上的文字都看清了,而且一边看一边念,原来扇面上写得全部戏词。
杜月笙一眼看见张啸林玩的把戏,心里又羡慕又佩服。张啸林演得是窦尔墩,窦尔墩每场都要带把大折扇,那把折扇真是发挥了作用,他可以下一次场换一把,整出戏演完都不会忘台词了。这样一想,杜月笙暗暗叫苦,自家演的是黄天霸,整出戏里都是赤手空拳单骑拜山的,自家要是也忘了台词怎么办?
心里这么一想,一下子紧张起来。偏偏这个时候窦尔墩的道白念完了,杜月笙竟然一个字也接不上了。张啸林示意他赶紧往下接,他看着张啸林急得直发蒙,两人四目相对,僵在那儿了。
虞洽卿和王晓籁急得直搓手,前台后台都在替杜月笙着急。这时候,只见苗胜春擎着一把小茶壶向杜月笙走去。杜月笙一看,晓得救星来了,赶紧把耳朵凑过去。苗胜春趁他喝茶的时候,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杜月笙得救了,立刻用他那浓重的浦东腔继续念起了道白。
管他念的是什么呢!只要念下去,别僵在那就行!
在台上的虞治卿、王晓籁、和张啸林,以及台下的小八股党、保镖亲随,还有成千上百的观众,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黄天霸在“拜山”一剧中“出将入相”,四上四下,按说在每次上下场的空当里,杜月笙可以稍微歇息一下。可是没想到的事,他四套行头频频换虽然漂亮抢眼,可一下场马上就有人忙不迭地为他卸行头,一进后台化装室,又要手忙脚乱换新的。这样一来,他得空喘口气的时间都没了。
第二次上场,杜月笙额头已经汗水涔涔,脚步蹒跚,看起来头重脚轻,摇摇欲坠,谁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唱完整出戏,一进下场门,便有太太少爷、随从保镖把他搀住,扶进化妆室。他坐在椅子上,无论谁问什么话,他都一语不发。直到卸完装,换上他平日穿的衣服,一大堆人服侍了他大半晌,这才看到他脸皮由白转红,然后浩然一声长叹:
“这只要命的百宝冠!今朝害死我了!”
沈月英连忙过去捧起那顶头盔。
“哎呦!”她惊叫一声,“不得了,太重了!”
众人纷纷过来捧捧这只头盔,这才发现头盔上的水钻密密匝匝,至少共有一两千颗之多,水钻的份量又够重,一顶头盔足有20斤。就杜月笙那瘦长的体格,能支撑着唱完这出戏已经很不错了。
有了第一次登台的经验,往后票戏杜月笙就轻车熟路了。凡赈灾义演,凡有名票参加的,必然少不了杜月笙。有一次,闸北的王彬彦为慈善义演请杜去帮忙,每票售至50元。有人说:“花50元钱看杜月笙唱戏,其实并不贵。他的戏在内行看来,固然不大像样,但他的行头漂亮,在台上那副做工与唱腔,看了让你笑痛肚皮!”
自民国以来,谭鑫培以及各京剧名角,凡到上海演出,照规矩都要拜码头,而黄杜张金四大亨是必须先拜为宜的。拜了这四人的码头,就会得到各方面的照顾。因此之故,杜月笙出道以后的三四十年间,结交过的国内知名伶人,多如过江之鲫。而这些人只要曾经拜过杜门,天大的事杜月笙都会替他们撑着。
在这些名伶中,杜月笙私下颇为推许的,便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梅兰芳。梅兰芳1913年第一次到上海,在许少卿开设的丹桂第一台演出。那时杜月笙还没出道,梅兰芳到同孚里黄公馆拜望黄老板时候,杜月笙和他见过一面。
梅兰芳再次来沪,杜月笙已成为沪上闻人,华格臬路杜公馆冠盖云集,门庭若市。梅兰芳前往拜见,两人惺惺相惜,相互倾慕,从此结为莫逆之交。梅兰芳每次来上海演出,无论多么繁忙,都会经常抽时间到杜公馆走动。后来梅兰芳迁居上海,两人更是交往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