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痴》

作者:胡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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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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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8-09-10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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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36字

写作背景与故事倩节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旅居欧洲期间开始拟订他的长篇小说《白痴》的写作计划的。他把这一题材比拟为一个古老的传说,而主人公梅什金公爵就是传说中的基督,只不过这个古老传说的故事是在更为残酷的现实背景中展开的。


1868年初,他的构思已完全成熟。他把这个即将问世的新小说的主题思想概括为:描写极其美好的人。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古老的题材,也是一个艰难的题材。他把这部小说献给了他的外甥女,一位心地纯洁的小姑娘,索菲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伊万诺娃。


事实上,这部作品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根据他在服完苦役后,在塞米巴拉金斯克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所进行的那场惊人动魄的恋爱中所受到的精神刺激写出来的。在他看来,这次恋爱使他受到的精神刺激比死亡还要强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他与玛丽亚的那场别扭的婚礼。在那场婚礼上,其中的一位证婚人便是他的情敌,那个年轻的中学教员。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结婚仪式增加了紧张气氛,也使这次婚礼充满着复杂的内心悲剧:角逐、嫉妒、敌意和强烈的欲念。这种内在的悲剧深深地印在了敏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意识中。他甚至神经质地想到,那个被他斗败了的中学教员会不会因嫉妒而将玛丽亚杀死。这场充满悲剧气氛的婚礼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头脑中不断地闪现着,最终它变成了《白痴》中梅什金公爵与纳斯塔霞的那段悲剧性的婚礼场面。


“这时她蓦地大叫一声,从台阶上跑下来,向人群猛冲过去。护送她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看热闹的人赶快给她让开路,在离台阶五六米远的地方,罗戈任突然出现。纳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在人群中发现了他的目光。她发疯似地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两只手。


‘救救我吧!把我带走!到哪里都行,快!’


罗戈任几乎用胳膊把她抱了起来,一直抱到马车跟前。”


这场婚礼为小说的结尾作了强有力的铺垫。几个小时以后,罗戈任出于嫉妒将纳斯塔霞杀死了。梅什金公爵与他的情敌在他们共同的情人的尸体旁见了最后一面,相互间充满深厚的同情。接着两人消失在疯狂的黑夜中。


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结尾。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先构思成熟的就是这个结尾,这是从他的那场刻骨铭心的婚礼场面衍化而来的。用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的话说,他就是为了这个结尾写出了《白痴》这部小说的。


此后十几年产,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被这个结尾折磨着。全篇小说的构思过程显得缓慢而又痛苦,然而,在长期的构思中,小说的故事情节却愈加平稳、严整,既充满戏剧性又显示了生活的丰富多彩。


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梅什金,穷困潦倒到了无以为生的地步,而且患有癫痫病。有个慈善家将他送到国外去就医。几年后,他如基督降临人世般地返回了彼得堡。


梅什金在显贵的近亲叶潘钦将军家里看到了美貌出众的纳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的一张照片,她是彼得堡有名的风流女子,有人正打算把她嫁给叶潘钦将军的秘书伊沃尔金。聪颖敏感的梅什金立即在这位不平凡女子的面庞上看出了一种内心痛苦的表情。


这个漂亮女人的人生际遇是十分悲惨的。她自幼父母双亡,沦为孤儿,富商托茨基将她抚养长大,并把她当成了消遣娱乐的工具。这个才智出众,意志坚强的姑娘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充满了义愤,她力图从虚假伪善、厚颜无耻的环境中挣脱出来,重新获取深厚的感情与精神上的幸福。在跟梅什金公爵邂逅之后,她发现了纯洁的梅什金迥异于彼得堡污秽的上流社会的人们,于是她爱上了他。


梅什金公爵认识纳斯塔霞之后,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是一种充满怜悯的爱意。为了把她从骄奢淫逸的彼得堡上流社会中解救出来,梅什金请求纳斯塔霞做她的妻子。但纳斯塔霞对他只报以一种钦慕之情。她自潮地说道:“托茨基的情妇是不会戕害一个孩子的。”她不愿意让一个纯洁如孩子一样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累。她把自己对梅什金的爱情沉浸在纵酒狂欢中了。


年轻而热情奔放的百万富翁罗戈任疯狂地爱上了纳斯塔霞。由于不敢奢望把自己曾蒙受过耻辱的命运同一个光明磊落,品德端正的人的生活命运结合在一起,纳斯塔霞放弃了梅什金,而接受了落拓不羁的罗戈任的祈求。然而,她又拭图能够使梅什金公爵得到幸福,于是她设法促成梅什金与叶潘钦将军的女儿阿格拉娅的婚事。然而,她未能成功。梅什金对纳斯塔霞与阿格拉娅都充满了友好的感情,但梅什金最终站在了蒙受着侮辱与痛苦的纳斯塔霞一边,他们站在了幸福的大门口,梅什金带着她去举行婚礼。


然而,纳斯塔霞还在为自己蒙受过的耻辱惴惴不安,她在寻觅着摆脱精神困境的出路。因此,当罗戈任出现时她束手无策。然而她内心是真正爱着梅什金的,当她坐上马车与罗戈任一同离去时,她向梅什金吐露了心声;“再见吧,公爵,你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一个好人!”罗戈金在绝望和嫉妒心的发作下杀死了纳斯塔霞。一个美的形象被这个丑恶的世界毁灭了。


人物形象


小说的主人公梅什金公爵是作者精心描绘的一个理想人物,他谦虚、诚实、敏感,同情一切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们,渴望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与和睦,他是儿童的朋友,病人和“堕落者”的保护人。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社会上所有那些过着荣华富贵生活的人视为“傻瓜”、“白痴”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在小说中,梅什金公爵的形象是以一个“可怜的骑士”的面貌出现的,在他身上有着两个显著的特点:其一是他的纯洁善良与解救不幸的人们走出苦难的美好愿望;其二是他病弱的身躯所象征的对丑恶现实的无能为力。在他身上显现的这种与力量无法统一的矛盾,注定他必将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注定了在这个拜金主义的世界上,他不得不听命于苦难、绝望和毁灭的普遍规律。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这一艺术形象,表达了他的这样一个思想:在那个追逐暴利、淫佚放荡和充满罪恶的王国里,心灵美好的人往往都命途多舛,屡遭不幸。


梅什金在精神生活方面达到了崇高的境界。梅什金出现在彼得堡的上流社会中,宛如一位君子出现在作孽多端的罪人当中,他被众人视为“白痴”,然而正如阿格拉娅所说,“在气度豁达、心地忠厚和诚实可信方面”没有人能够和他相比。陀思妥耶夫斯基出色地表现了这位傻瓜的可亲可爱的性格和令人倾倒的魅力,他仿佛凌驾于人类的搏斗之上,他身上充满了热情,内心充满了智慧。


在这个小人物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堂吉诃德的影子。众所周知,堂吉诃德是一个没落的小贵族,读骑士小说入了迷把自己想象为游侠骑士,认为自己的使命就在于把世界上一切受压迫受苦难的人们从残酷的封建统治下解救出来。他维护正义,渴望普天下人都得到幸福,同时他对美貌的杜尔西内娅也充满了纯洁的骑士风度的爱。人们往往把堂吉诃德理解为一个喜剧人物,然而从其对最高理想的向往与他所不具备的能力看,他诚然是一个悲剧人物。作有雨果认为,塞万提斯在内心深处是深深同情堂吉诃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非常喜欢这个艺术形象的。他这样评价这部作品:“这是人类天才所创造的一部最伟大最令人感到悲伤的作品。”无疑,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主人公身上贯注了一种堂吉诃德式的精神,对最高理想充满了执着的力量,其越执着,悲剧性就越强烈。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梅什金公爵的形象所进行比照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形象,是基督的形象。在关于这部小说的笔记里明确地写着;梅什金公爵是基督。作者是把自己在几十年的宗教思索中形成的基督观念加在了他的主人公身上。梅什金从国外治病归来,无异于基督降临在沸腾着邪恶的、乌烟瘴气的生活里。于是梅什金便成为了一个绝对的好人,因为他是以神的形象显现于人间的,作者将他写成了人类美好道德的一个范本。作者对此曾经写道:“小说的主要意图在于描写一个真正美好的人。再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特别是现在。一切作家,不仅我国的,而且包括一切欧洲的在内,一描写到真正美好的人,就总要躲开,因为这是非常艰巨的任务。美好的人得有范本,可是,不管我们的或是文明欧洲的范本,都远没有产生呢。”现在,在作者的笔下产生了这样的范本,而且是以基督的形象为楷模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观念得到了完全的阐释。


为了使自己的主人公更为形象生动,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他本人的许多特点都加在了梅什金公爵的身上。梅什金的疾病,外貌特征以及道德哲学观点都无一不带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强烈的外在特征。梅什金的族谱几乎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家族的编年史。


可以这样说,梅什金这个形象是堂吉诃德、基督与作者本人的三位一体。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社会理想与道德理想的直接写照。


纳斯塔霞在这部小说中起着巨大的作用。她的命运构成了小说全部情节的核心,一切情节线索都围绕着她而展开,她又是一切行为和事件的推动因素。


这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人。我们最初是在给了梅什金以难忘印象的那张照片上认识她的。“照片上是一个真正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淡雅宜人的黑绸衫,被照了下来;看来象是深亚麻色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家常式样;黑而深凹的眼睛,沉思的额;脸部表情是热情的,仿佛是高傲的。她的脸有点消瘦,或许还苍白……。”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所进行的肖像描写,无疑带有极大的心理分析成分,“沉思的额”,“脸部表情是热情的,仿佛是高傲的”,这些描写都为这个“美丽如皇后”般的女人在美的外表上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无怪乎梅什金会惊叫道:“一张不可思议的脸!”当他见到纳斯塔霞本人时,更加注意到她的美貌上所笼罩的另外一层东西。“这张脸仿佛含蓄着无边无际的骄傲和轻蔑,几乎是憎恨,同时又有一种信赖的东西,非常纯朴的东西;当你看到这张脸时,这两方面的对照甚至好像引你发生一种怜悯。这种眩目的美甚至是不可忍受的,这苍白的脸,几乎是凹陷的脸颊和燃烧的眼睛的美;奇怪的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展示纳斯塔霞“眩目的”外在美的同时,也把我们引入了她的内心。我们在她的脸上读出了她内心里“憎恨”与“善良”之间的强烈冲突。


纳斯塔霞是美的象征,然而这美却被无情的置之于丑恶黑暗的环境中。当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孤零零留在世上的孤儿时,就被灵魂丑恶的富商托茨基所觊觎,一俟长大,便成了他消遣娱乐的玩物。她所置身的彼得堡上层社会充满了太多的卑郧与龌龊,那些富商或是将军无不觊觎着她的美色。然而,这的确是一个出污泥而染的形象,而尤其因为其身处于丑恶环境却仍能保持自己品性的纯真而更显其心灵的美好。她有着纯洁的理想,有着对美好生活热切的向往。她也喜欢读书,具有着敏锐的审美判断力和深厚的文化素养。这一切决定了她心地善良的品性。对于丑恶的外在环境,她表现了深深的憎恶与顽强的反抗。结识梅什金,使她发现了她所遇到的第一个内心世界极为高尚的人,她蕴积已久的对美好纯洁的生活的向往使她很快就爱上了这个纯洁如孩子一样的人,也使她对簇拥在她周围的托茨基、叶潘钦和伊沃尔金们产生了更为强烈的反抗。“这样的美是一种力量……用这样的美可以把世界翻个个儿。”纳斯塔霞心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然而,黑暗社会的势力毕竟太强大了,纳斯塔霞根本无法逃脱注定被毁灭的悲剧。


一场对纳斯塔霞的婚姻进行买卖的活动正在公然进行。金钱的贪欲沉迷了所有的人。这个社会被金钱的权力控制着,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买卖,包括荣誉,也包括婚烟。纳斯塔霞孤零零站在向她露出牙齿,想收买她,出卖她,靠她的美赚钱,吞吃她的美的狼群之中,她在反抗,在争斗。小说中有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将纳斯塔霞的反抗精神强化到极点:她将罗戈任的10万卢布的一包钞票扔进了火里。纳斯塔霞宛如一个奋起抗暴的英雄,将金钱对人的魔鬼般的支配权投入了烈焰,面对着那些被金钱所奴役的上流社会的人们,这个病弱的女子显示出她的烈女本色。


然而,善良的纳斯塔霞不愿意纯洁的梅什金公爵被自己“托茨基的情妇”的坏名声所玷污,她内心里爱着梅什金,却无法真正投入他的怀抱。纳斯塔霞的悲剧在于:天生丽质却身处淤泥之中,有所爱恋却不敢大胆追索。这是美被毁灭被摧残的悲剧,是美无力挣脱被扼杀的命运的悲剧。当罗戈任怀着嫉妒的心情杀害了纳斯塔霞以后,这个悲剧达到项峰。


罗戈任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塑造的一个十分复杂的形象。他带有许多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熟悉的苦役犯的特征。这个形象体现着一种容易冲动的,不可遏止的强烈,这种在抗争激烈的时候往往转化为毁灭性的自发的嫉妒。他身上有一股“会给别人造成灾难的热情”,有一种纵欲无度的本能。


这个人物会使我们想起莎士比亚笔下的奥塞罗。他的外貌特征似乎也是奥塞罗的变种:头发卷曲,乌黑发亮,鼻子扁平,颧骨隆起,面孔下半部流露出粗野的表情,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作者不止一次地称他为“黑色的摩尔人”,“性格阴郁的人”。他天性粗野,热情洋溢,热衷于追求强烈的刺激。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不善于抑制自己内心的感情。他像一阵轻风似地在生活的旷野里自由自在地飘荡。


这是一个充满感情而又极易将感情转化为仇恨的人。他是以一种买卖的手段得到纳斯塔霞的,他被她的美貌所陶醉所震撼,他对纳斯塔霞的爱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当他明白纳斯塔霞一直对梅什金怀有深情厚爱以后,他决定要杀死她,他的疯狂的爱瞬间便变成疯狂的嫉妒。然而,梅什金的高尚行为感化了他,他内心里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并准备放弃杀人的计划。为此他还与梅什金结拜为兄弟,并让年迈的母亲为梅什金祝福。罗戈任的心中渐渐产生了自我牺牲的崇高感情。然而,这种自我牺牲却在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他无力摆脱这种折磨。他在与自己内心的邪恶进行着搏斗,然而,他最终无力战胜那邪恶。当他把纳斯塔霞从梅什金的婚礼仪式上带走以后,他的嫉妒心终于在死一般寂静的白夜里以不可阻挡之势迸发出来,他使纳斯塔霞那颗纯洁而又犹豫的心永远停止了跳动,等待他的是漫漫无期的苦役生涯。


小说的结局是悲惨的,梅什金公爵真的变成了白痴,纳斯塔霞永远闭上了眼睛,罗戈任走向了苦役场,一切美好的东西,一切有人性的东西都被无情地毁灭了。这种悲剧的根源来自于社会,也来自于悲剧主人公的内心。


作为小说的主人公,他们共同地表现了个人面对自身的无能为力感。梅什金公爵有着基督的灵魂却没有拯救世界的力量,甚而没有表达真正爱情的力量,他对纳斯塔霞所具有的,更多的是怜悯,他仅想把她拯救出苦难,对她的爱情也成了一种无私的代价。纳斯塔霞面对自己的内心更显出缺乏果断的力量,她有着美好的追求却一直陷在犹豫不决之中,在代表着纯洁的梅什金与代表着的罗戈任之间她无力选择出自己所必须要走的道路。罗戈任更是一个无能为力对自己进行自我控制的人。他内心始终在进行着是自我牺牲还是彻底占有的激烈争斗,最终,他的邪恶战胜了善良,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这三个中心人物形象的塑造,展示了一场社会悲剧,也展示了一场心理悲剧。最终,这场悲剧体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思想:要对受苦受难者怀有崇高的、奋不顾身的爱。“恻隐之心是整个人类最重要的,也许是唯一的生活法则。”


艺术特色


《白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常喜爱的一部作品。他使这部小说在爱情描写上充满了抒情性,在社会的写实上充满了讽刺性,而全篇又无一不在地笼罩着一种浓烈的悲剧性。


抒情性是这部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纯洁的梅什金公爵,善良的纳斯塔霞,如火的罗戈任,都以他们强烈的内在感情为小说增添了许多抒彩。我们不会忘记纳斯塔霞与梅什金深夜在叶潘钦家别墅附近会面的情景。


“她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他面前了,自从他们分手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说着什么,而他只是默默地瞧着她;他心潮起伏,思绪翻腾,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啊,他后来永远也忘不了这次会见,只要回忆起来,总感到痛苦难熬。她双膝跪在他面前,就在这街头上,像是发了疯;他惊吓得后退一步,她却抓住他的手,吻它,这一切像不久前他所梦见的那样,如今泪珠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闪闪发亮。


“‘起来,起来!’他一边扶她站起来,一边惊恐万状地小声说。‘快起来!’


“‘你幸福吗?幸福吗?’她问,‘你只用对我说一句,你现在幸福吗?今天,现在?你到她那儿去了吗?她说了些什么?’”


她没有站起来,也顾不得听他讲话。她匆匆地问,匆匆地说个不停,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她似的。


“‘遵照你的吩咐,我明天就走。我不会再……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最后一次!现在完全是最后一次了!’”


“‘你安静些,起来,’”他绝望地说。


她贪婪地望着他,紧紧抓住他的两只手。


“‘永别了!’她终于站起身来,迅速地离开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公爵看见,罗戈任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把她领走了!……”


这样的段落充满了浓郁的令人伤感的抒彩,我们无法不为主人公而动情。


小说深刻的讽刺性是针对着作者所厌恶的彼得堡上流社会的人们的。在庆贺纳斯塔霞生日的晚会上做“小游戏”时,叶潘钦将军却煞有介事讲了自己当年如何辱骂了一个老太婆,这件事如何令他在心中忏悔,及至“15年后,花钱把两个经常害病的老太太送到养老院去,让她们舒舒服服地度过残年,才算了却一件心事”。作者这样的描写已经具有了相当强烈的讽刺性了,叶潘钦将军的善良除了更加突出他的庸俗性与内心的丑恶还能说明什么?然而,作者似乎意犹未尽。他接着写道:


“‘真的,将军,我真想不到您毕竟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甚至觉得可惜呢,’纳斯塔霞·菲利波夫娜漫不经心地说。‘可惜?为什么?’将军发出亲切的笑声问道,不无自满地呷了口香槟酒。”


这是一张怎样的嘴脸呀。“不无自满地呷了口香槟酒”,作者通过这一形象化的动作,将这个人物阴暗丑陋而又自得志满的心理刻画得活龙活现,从而达到深刻的讽刺性。


小说强烈的悲剧性是来源于小说的整体悲剧氛围的。小说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形象构成了这一悲剧的外在基础,而作者充满悲剧色彩的人生态度则给这部小说注入了根本性的悲剧精髓。正如剧中主人公面对社会现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都显示了一种沉重的无能为力之感一样,作者面对自己的主人公也无法给他们找到一条现实的充满光明的路,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悲剧性的结局。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史诗性的小说来创作的。他是这样理解这种史诗性作品的:在这种作品中一些主要人物形象都具有特别丰富和强烈的思想感情,他们的相互关系能够揭示出深刻的内心悲剧,并指明通向人类和世界的伟大思想的道路。《白痴》的中心人物形象的确具有着深刻的诗意,梅什金、纳斯塔霞、罗戈任身上都体现着沉重的社会悲剧的因素,同时,他们精神上的交往也达到了真正内心悲剧的高度。这是一部悲剧性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