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夏树静子

|

类型:惊悚·悬疑

|

更新时间:2017-08-31 20:06

|

本章字节:31120字

中泽还在工作房里干着活。他的表现证明了我对早奈美的直观感觉。他由于异常的紧张和兴奋,似乎全身都不舒服,在我的面前,他揉粘土的手几乎都在颤抖。


如果那天晚上当面责问他们两人的话,也许就能让他们立即说出白天发生的事端。那么,我可以把中泽立刻赶走,再恢复我和早奈美的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当然,我首先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我希望恢复只有我们两人的平静的生活。如果真地能够挽回的话。


但是,只把中泽赶走,问题并不会得到解决吧?我的本能在这样冷酷地警告着我自己。如果早奈美和中泽已经有了那种无法挽回的关系,那么,也就是早奈美和我的关系已经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如果把中泽赶出去,那么早奈美也会跟着他一起走吧?


即使她不跟中泽一起走,那么她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了。这样,留给我们两人的只能是不可愈合的裂痕,只能是充满憎恨的冷酷的日日夜夜吧?


我也可能由于赶走中泽而永远失去早奈美吧?我惧怕这样做,就像惧怕火一样。我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观察他们两人。


他们使我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空虚。这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已经在注意他们了。中泽,另当别论,我曾肯定早奈美会一早一晚看透我的内心。我也曾经考虑过:我一定要死死地盯着她在看透了我的内心后所作的选择。可是,事实上,她好像被我的“伪装日记”和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态度欺骗了。


难道她是那样一个迟钝的女人吗?我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七年,她真地对我了解得那样浅薄吗?或者是早奈美由于中泽的出现而盲目到那种程度了吗?


九月九日雨


冷雨下了一整天。是含有盐分的那种潮渍渍的雨。


在用转盘做鹤颈花瓶的时候,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我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听使唤了。我不得不降低了电动转盘的速度,改用左手做右手的工作。就是在雕花涂彩的时候,右手仍然使不上劲,可是这些工作又不能用左手代替,因此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完成这些工作。可能是控制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挠骨神经的麻痹正在缓侵地发展着吧?


8月23日,我在札幌的大学拜会了秋山教授,向他详细地讲了最近的感觉。回答是:已经没有希望再恢复到原来那种程度了。


“我听了你讲的情况,好像和在四月举行你的个人展览会时检查的情况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挠骨神经麻痹的原因,在医学上还没有弄清楚啊!从而也就没有治疗的方法。一般地认为糖尿病、或者是以不自然的姿势长时间地工作等是挠骨神经麻痹产生的原因,真渊先生的情况,因为糖尿病也没有怎么好转,而且还在继续进行着制作陶瓷的工作,所以只能认为先生的挠骨神经麻痹是外因加上糖尿而不可逆转的神经病变引起的吧?”


教授发觉他说的那个“不可逆转”的这个词给了我一个冲击,因此态度和蔼地补充说:“不,就是这样,也可以说你的情况已经非常顺利地恢复了。从日常生活的水平来说,因为你已经能拿筷子,能写字,能自己系纽扣了。从客观的角度看,那不是已经没有什么障碍了吗?”


我回答:我的妻子都以为我全好了,已经放心了。


教授听了我的话,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喔,这和职业有关,因为你在从事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一种非常细致的工作,所以我知道你的不方便。今后你要尽量训练左手,当想到的时候就按摩一下右手,每天都不要干得很疲劳,注意不要再让右手的挠骨神经麻痹继续发展,我想:这是最重要的。”


可是,只要我现在仍然这样继续工作下去,就不可能避免疲劳。而且自从准备要在相隔两年后重新烧一次龙窑的时候起,我的挠骨神经麻痹好像就在不断地恶化。也许是因为投入了工作,而才使我正确地认识到挠骨神经麻痹的程度。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十月的这次龙窑烧完。或者也许会以惨痛的失败而告终。这也许是我的最后的一次工作吧!


九月十日


我在用转盘削掉陶钵的边的时候,正在配制釉药的中泽又来问我关于配制的事。他看到了我的手,显得吃惊的样子。这是因为我在用中指和无名指挟着小竹片工作的缘故吧?我若无其事地对他说:我有时就这样使用小竹片。而后又严厉地斥责他说:工作的时候,你不能到我的创作室来!


在我下定把中泽留在我家的这个决心的时候,实际上,我没有想到:挠骨神经麻痹能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从他的年龄和经历推断,我不是小瞧他,他不一定能发现我的右手出现的这样的微妙的不灵活。可是这个家伙也不是等闲之辈。实际上,他在哪里学习过怎样的制作陶瓷的技艺呢?


可能他还没有发现我的右手的情况吧?今后,我一定要加倍小心,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什么了!


早奈美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右手患了挠骨神经麻痹。因此也用不着担心她会告诉中泽。我决忍受不了自己的弱点被他们看到,这对我们之间的斗争也不利。


但是——不久,我不能工作的那一天将要来临吧!也许那一天已经不远了。这次将是我烧的最后一次龙窑吧?即使我想打消自己的这种念头,这个预感却一天一天地强烈起来。我感到:手指的麻痹、严重的疲劳和体力的衰弱,这些都不是暂时的现象。这和由于年龄而产生的衰弱不同。因为我还没有到那个年龄。


“结算单”终于转到了我这里。我为将要发生的事件而战栗。


如果一旦我成为不能工作的人了,那么早奈美和我的两个人的生活,也将不可避免地自然而然地结束吧?我们现在过的这种远离东京的在大自然包围之中的平静生活,如果持续了七年,那么也将不可避免地会进入倦怠期。因为平静和倦怠只隔着一层纸。纵然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充满着爱情,可是早奈美早已经开始在等待着从海雾那边来访的什么了吧?


何况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再制作陶瓷作品的无力而又沉默寡言的老人,那么从今以后的日子将是倦怠与无为的吧?年轻的早奈美将不能忍受那样的生活吧?


啊,如果我要有中泽那样年轻的话,不管有一种什么样的命运的报复,都不会畏惧吧!我要把中泽干掉。我恨这个人。真可恨。他背叛了我的好意,诱惑了我的妻子早奈美。我决不允许他这样做!他那充满了火一般的热情的眼睛,他那肌肉丰满的充满力量的胳膊,他那有着越来越冷静的判断力的性格,他的年轻,他的一切的一切,他这个人存在的自身,我都无法容忍,我都不能允许!


九月十一日


我在创作室里工作的这段时间,把一个电动转盘借给了中泽,让他制作自己的作品。我时常去看一看他工作的情况,在每次看他的时候,总感到他在认真地工作着。尽管技巧还不成熟,还有拖泥带水的地方,但是他并没有单纯地模仿我的作品,而是在努力地创造着具有自己特点的新作品。而且他还认真地吸取着我的忠告,那怕是微不足道的忠告。


我一边看着专心转动着转盘的中泽,一边感到今天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宁静悄悄地潜入了我的心中。这时,我突然想:把我的整个工作房都让给这个青年怎么样呢?我想把我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和精神的衰退、右手指还在发展着的挠骨神经麻痹等,都全盘地告诉他,也把我至今为止掌握的全部技巧都传授给他,让他作我的继承人怎么样呢?


而且,如果他们两人真那样希望一起生活的话,那么我可以让他们结婚。嫉妒?如果说我没有感觉到嫉妒的话,那将是谎言。不仅如此,一旦那愦怒的火焰开始燃灼起来的话,最后……不,不要把那以后的事写出来了。现在,我应该把中午获得的那一阵平静再恢复起来吧!


是啊!例如,就像把女儿嫁出去的父亲,以这个父亲的心情来对待中泽与早奈美的事,那么也就能摆脱情感上的联系吧?我想,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心境并不难。实际上,与我同年的那些五十岁的男人们大概都经历过这样的考验吧?


那么,让早奈美和中泽结婚以后,我自己应该怎么生活呢?这个事情,现在也不要思考了。


总之,现在还不是得出这个过早的结论的时候。信,应该到了。第一封信,是从我去了札幌的那天算起的第五天来的。那是让我下定决心,请桥口改装书斋的导火索。


信,应该到了。我还得等待。


九月十二日


早晨,用燃气窑烧了素陶。这次烧的是第三批将要放在龙窑中烧的素陶作品。也把中泽的作品一起放进去了。


烧了半天,可是至少还要冷却一两天。我告诉中泽:从窑里拿出素陶的工作,明天干吧!因此,看这次烧的结果,只能等到明天了。比起正式烧来,最令人担心的是烧素陶的结果,总想知道这些陶胚有没有被烧裂呢?


中泽在思考着,在过分地做着动作。我看到了他的这个样子,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早奈美在卧室的床上对我说的“快让中泽回去吧!”


“喂,说起来,我们两人是因为有着从前的那个共同的伤痕而才在一起生活着的。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期间,我偶尔会感到倦怠,可是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慌恐不安的情绪。我希望尽早地日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中去吧!因此,让中泽回去吧!—一只是,家中有了另外一个人……喂,我求求你了,让他回去。如果不这样做,我——”


早奈美说到这里,把脸伏在我的胳膊里啜泣起来。


我也理解了早奈美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是:如果不这样做,将来的我就不一定有把握住自己的信心了。


那时的早奈美的声音,她那湿濡了睡衣袖子的泪水的感触,使我清醒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早奈美很痛苦,很恐惧。如果她的这些话,早说两天,那么也许我将会按照她说的那样把一切都了结,不会再有谁闯入我们的生活,恢复从前的那种平静生活。


然而,命运却让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在她说出这些话的前两天,我收到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告诉了我:我的那种本能疑惑,并不是单纯的疑心生暗鬼。于是,我开始摸索最后的选择。


早奈美也很痛苦。一想起了这些,我再次产生了对中泽的将要爆发的那种憎恶。为什么考虑过要把工作房让给这个男人等这些问题呢?真是一个疯子!


他在怀柔了早奈美之后,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呢?我,现在要静下心来等待第二封信。第二封信一定会来。


九月十三日


我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一切都明朗化了。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将要和那份给我的结算单斗争了。


九月十四日


啊,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


我自己是一头非常迟钝而又愚蠢的猪吧?


现在,我更生自己的气了。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很容易地发现这个家伙的企图,可是那时却没有发现。好好地想一想,中泽确实怀有这样的企图。也许这是当然的了。可是,甚至连早奈美也怀有了这样的企图。


我不能允许自己的疏忽。因为我自己面对那铁一般的事实,却本能地不信。中泽,还加上早奈美,他们企图消灭我。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制定着这个计划!


日记本,从早奈美的两只手中间滑落下来,又从膝盖上落到了地板上。她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晕眩,周围变得漆黑一片。她想:自己患了贫血吧?


在这阵晕眩过去之后,她用右手扶着桌子的边沿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不动。如果动一下,就感到心脏要炸裂,也不知自己的两条腿是否站立起来了。那个看不见的像铅一样沉重的绝望的东西重重地压在她的心窝和胃上。而且早奈美感到这个东西压得越来越重。

夏树静子三大悲剧之


《m的悲剧》


第六章 昔日的伤痕


l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了一下放在灯柜上的夜光表,指针正指着四点二十分。进入浅睡后又过了两个小时。


室内仍然一片漆黑,窗帘的缝隙还没有透进黎明的晨曦。


早奈美在毛毯的下边挪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看睡在旁边的真渊。他把穿着睡衣的宽阔的后背对着早奈美,均匀地呼吸着。每当他从鼻子呼出空气的时候,都发出一种特别的响声,这也正是他熟睡的特征。


早奈美的眼睛已经稍许适应了黑暗,把手伸到了床头柜上,拉了一下台灯的锁链。拉了两次后,点着了夜间使用的低光灯。


早奈美抬起了上半身,细细地观察了一下真渊的睡脸。他紧闭着双眼,好像睡得很实。早奈美看到他那额头上和眼角上都刻有深深的皱纹的脸,突然在心底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怜悯真渊的感情,在要涌出泪水之前,转身下了床。她把毛毯重新给真渊盖好,熄灭了台灯,房间又变得漆黑一片了。她不出声音地开了房门,悄悄地走出去。


当她来到厨房的时候,对面的起居室的门也被打开了,中泽突然从门里出现。他的出现,使早奈美一惊。在起居室里,墙角那里点着一盏电灯。他没有穿睡衣,而是穿着白色的针织衫和像短裤一样的东西。早奈美认出了这个人是中泽。


“你一直没有睡着吧?”


中泽歪着头,说:“你呢?”


“好像睡了两个小时吧!”


“究竟出什么事了呢?”


早奈美再一次转过头看了一下卧室的那边以后,推着中泽,让他往起居室里走。可是,他没有动,顺势把早奈美拉进自己的怀里,注视着她的脸。


“怎么了呢?发生了什么呢?”


在黑暗中,他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早奈美吸了一口气后,低声地说:“真渊已经知道了啊!我们的事情。他早就发觉了,可是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今天的傍晚——不,已经是昨天——下午六点多,真渊和中泽和平时一样从工作房回来了。晚饭后,他们在起居室谈了工作,大约谈了一个小时左右。随着装窑这项工作的临近,他们有很多需要商量的事情。然后,真渊在去书斋之前,先进入了卧室。只有早奈美一个人在收拾餐厅。她整理完毕,急忙地洗了个澡。她下定决心要在真渊睡觉前说给他听。


早奈美从洗澡间出来后直接走进了卧室。这时,已经换上睡衣的真渊正在放下电话的听筒。接着他又拨了电话号码。从他说的内容来看,对方好像是打算在今年11月举办个人作品展览会的东京的那个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


真渊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没完没了地说着。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次通话后,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深深地思考着,然后把笔记放进了抽屉里,非常疲劳的样子用手指揉着眼险,把胳膊肘支在了桌子上。


早奈美坐在化妆台前等了两三分钟后才对丈夫说话。她鼓起勇气,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地说:“喂,真渊。”


“啊?”真渊不耐烦地回应着。


“真渊。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啊!”


“什么……?”


“喔……我马上就说呀!”早奈美走近他,坐在了床边上。


于是,正在用两只手揉着眼的真渊把手抬起了一点,说:“对不起,你能再稍等一等吗?关于展览会的作品集和拍照片的事,美术部长又提出了和以前不同的意见。这些事情,怎么办呢?要考虑好,必须在明天给他一个答复。”


“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往后推一推吧!”


真渊马上站起来,走出卧室。他出去,一是为了考虑那些事情,再就是为了在书斋里写日记。早奈美完全出乎意料地感到:丈夫像一个“怪物”。他这个人,不知为什么竟那样地认为:我要和你联手把他杀掉,可是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地投身到工作中,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工作问题……


早奈美又回到起居室,把还放在那里的茶杯等送回了厨房。在她做着扫尾的工作时,中泽从背后走过来,用两只手挟住了她的肩膀。在他要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脖子上之前,早奈美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


“不行啊!今天晚上,先生还没有睡觉呢!而且……”


中泽确实早已感到了早奈美的态度非同一般,说:“而且?”


“有什么事了?”


“喔……可是,现在,还不能说啊!”


“什么时候可以说呢?”


“先生上床以后,等他完全……不是睡着的样子,而是真正地睡着了以后……”


“你说的‘睡着的样子’,是什么意思呢?”中泽显出惊讶的样子,决定不再问下去了,说,“那么,在凌晨的时候……四点左右,怎么样?在那个时候,我下来吧!”他说了这句话后,踏着急促的有节奏的脚步声跑上了二楼……


早奈美把中泽推进了起居室,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可是,进了起居室后,他用身体告诉早奈美站在那里不要动,而后自己走过去把那一盏电灯熄灭,又走回来。


“在这里不好。万一被先生碰上……,上二楼吧!”早奈美也感到了他的恐慌。中泽用力地握着早奈美的手腕一起走上了楼梯。


楼上的第一个房间是客人用的寝室。他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让早奈美走进去。在这个只有床铺、桌子和一个柜子的房间里,早奈美瞬间便感到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中泽的气味。从七月末他住进这个房间以来,只在借给他吸尘器的时候早奈美来过一次,从那时以后,她再也没有走进过这个房间。


他点着了台灯,让早奈美坐在桌于前的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了床上,把身体倾向她说:“你是说,真渊先生已经发觉了我们的事吗?”


“喔……”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这个人,什么都不说啊!他发觉了,可是,他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就是一个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啊!……”


“可是……那样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嘛,因为他都写在笔记本里了呀!”


“笔记本在哪里?”他以为早奈美现在就带着这个笔记本,因此用那双突出的眼睛看了看她的手。


“不可能带到这里来啊!先生总是把这个日记本放在自己的身边。”


“那么,关于这件事,他是怎么写的呢?”


可能因为受到了惊吓,所以中泽的措词也与平时不一样了,变得粗俗了。他的鼻子因为紧张而有些抽动,旁边的那颗黑痞子,在这幽暗的晨曦中也显得很大。


“从札幌回来的那天晚上,他立刻就发觉了我和你的样子有了变化啊!他决定一边要看透在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观察我们的发展。在日记中,也写了一些没有什么抵触的事情……啊,我完全被他蒙骗了。我确实没有想到他是一个那样会装模作样的人。那么,你对他的看法呢?”早奈美像责问似地突然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中泽,“你没有注意到吗?每天你和真渊在工作房里一起干活,就不知道他一直在观察着你吗?”


中泽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问道:“真渊先生在写着日记吗?”


“是,自从搬迁到这里以后,他一直都在写日记啊!”


“除了这些,还写了什么样的事呢?”他立刻就明白了早奈美说的“笔记本”就是真渊的日记本。早奈美也无力否定了。


“他已经生病了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挠骨神经麻痹正在发展着。这件事,他也一直瞒着我啊!这次烧窑,也许是他的最后一次工作了,他最近常常这样想,可是他却有些想不通,也许就是这件事使他的心失常了。一定是这样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这样可怕的误解呢?……”


早奈美用手捂着脸向着前边倒下来。中泽伸手把她扶住,用力地让她仰起脸来。


“你说的误解?”


“他……他认为:我们两个人企图要把他弄死。他对这一点坚信不移啊!”


“他怎么……那样……”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想。他一定是自暴自弃了……,而且,我们两个人深夜到外边散步,在晒衣场或阳台上谈话的时候,可能他常在暗处偷听,我们的那些谈话使他产生了那样的妄想吧?”


他从怀疑早奈美和中泽的关系的那一瞬间起就开始把自己的耳目集中到这两个人的言行上来了。于是,他回到卧室,只作出一副睡着的样子。在他们两人下到沙滩的海边相互拥抱时,或相互倾谈时,他一定躲在暗处在偷看偷听。早奈美每当想到真渊的这样的作为时就想死在他的面前。


“我们两人要把先生弄死……”中泽像在细细地品味这句话似地低声说着。因为声音压得很低,所以早奈美听起来就像挑唆她这样做似的。


“我求你啦!中泽。你快点从这里走开吧!”早奈美在用向敌人挑战似的语调对中泽说着,“你从明天起就从这个家庭消失吧!不要再来啦!道路,只有这一条啊!”


“消除真渊的误解,我感到只用语言是没有用的。实际上,他已经多次看到我背叛了他的行为吧?不论对他怎么说:我和你从来就没有,而且一点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可是越这样解释,他就越会提高警惕,会走得更远更远的……”


早奈美感到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痛苦,声音也立刻颤抖起来,说:“如果你发誓:离开这里,不再回来,并且这样做了的话,也许要花一定的时间,可是他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那颗紧绷着的心松弛下来。你会明白:他怀疑你和我,是因为他一时鬼迷心窍。你只能这样做啊!为了我们能恢复原来那种平静的生活。你难道不是一个闯入者吗?当你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的一切都乱套了。求求你,你离开这里吧!请你马上就走吧!”早奈美终于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怕这声音传到楼下去,便伏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早奈美感到中泽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后背。


“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中泽的话,在她的耳边响着,“你说的对,就按照你说的做吧!我立刻就离开这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把还在抽泣的早奈美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你放心吧!让情绪镇静一下。照你这样一说,我真的是闯进这个家庭的一个瘟神那样的东西啊!可是,这里的每一天的生活,对我来说,不论是过去或是将来都是那种决不会获得第二次的幸福生活。我确实是为了邂逅你而旅行了很多地方才来到了这里的,从今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忍耐见不到你的痛苦,也许就是我的未来的工作……”他一边继续温柔地说着,一边用手指尖擦拭着流在早奈美脸上的泪水。而后他一边摩挲着早奈美的前额的发际,一边把手伸到了两只耳朵的后边。他瞪着那两只突出的眼睛凝视着早奈美的脸,把自己的脸慢慢地靠过去,像从下边接什么似地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


“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中泽离开了早奈美的嘴唇,平静地嗫嚅着,“可是,那怕至少,能不能让我们再这样地度过二三个小时呢?直到我把你的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为止……”中泽再次吮吸起早奈美的嘴唇,用几乎要把她折断的力气紧紧地抱起来。


早奈美被推倒在床上。中泽移动着嘴唇从她的脖子吻到了两个之间的胸沟,同时用右手打开了她穿的长袍和睡衣的前襟。已经伸进她后背的左手从她的皮肤上滑动下去。


这时候,早奈美的身体也已经有一半以上离开了理智的支配。她感到一个被加热了的成团的东西,在她的下腹部产生了,那个东西还在不断地膨胀,而后溶化了向四处流溢着。她不知不觉地扭动着身体,发出了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中泽在中途逐渐地狂野大胆地随着出现的强烈刺激多次地对早奈美施展了本领。每当这时,早奈美便迸发出了在真渊的面前从来没有发出过的那种声音。


当这场疾风暴雨过去以后,早奈美把自己的脸伏在中泽那有弹性的胸脯上啜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中泽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因此早奈美把脸也抬了起来。室内有些变白了,从窗帘的缝隙中流进了白色的光亮。


“已经到五点十分了……”中泽说着从床上起来了。早奈美也穿上衣服,看了一眼中泽。他裸露着上半身,正坐在床边上凝视着早奈美。


早奈美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中泽:因为天已经亮了,所以请你做出发的准备吧!


“你仍然想把我赶出去吗?”


一种难言的苦闷,凝聚在早奈美的胸中。


“我还在犹豫着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让我自己决定吧!”


“我还要住在这里。我决定不离开这个家了。”


“你不是已经那样……答应我了吗?刚才。”


“刚才我是打算那样做。”中泽变得清醒了,点了二三次头,说,“确实,因为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啊!可是,你已经成为我的人了。”


“刚才,你说:恢复我们原来的那种平静的生活的道路,只有我从你们的家里走出去。那么,为什么只能决定我退出去呢?为什么你说的‘我们’,是先生和你呢?为了你和我的我们,难道真渊先生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那样的……”早奈美吓得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中泽没有那种受到什么热情鼓舞的感觉,只不过在嘴角浮出了些微端庄的笑意,就是他的这个表情吓坏了早奈美。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真渊的家啊!”


“那样的话,你离开这个家不是也可以吗?如果你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家,开始新的生活,不是也可以吗?其实你老早就背叛了你的丈夫真渊。就是今天晚上,都应该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抱住这即将崩溃的生活不放呢?”


“喔,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早奈美转过脸,无力地摇着头,说:“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做啊!”


“为什么?还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中泽的眼里漂浮着一种奇妙的光芒,“我从很早以前,就感到不可理解。大约在七年以前,你那时还年轻,才二十四岁,竟放弃了东京的豪华而又富裕的女演员生活,搬到北海道这样一块偏僻的地方居住。你就这样很少再去东京,牢牢地把根子扎在了这个地方。你真的那样爱着真渊先生吗?理由,仅仅就是你说的这一点吗?”


早奈美感到了心脏深处产生的生理性的疼痛和悸动。


“当然也许有爱情吧?实际上,理由不只是这一点。难道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吗?你为什么要跟着真渊先生走下去呢?你为什么不能背叛他?不能离开他呢?你想动而不能动的理由……?”


“住嘴。不要做莫名其妙的猜测了。没有那样的事。”早奈美一下打住地说。


“这么说,理由仍然只是爱情吗?”


“对。”


“那么,当这个爱情冷却下来的时候,你就能完全自由了吧?你不是还年轻吗?和我没有什么不同。你就如实地把一切都告诉真渊先生吧!如果我们能爽快地离开这里就好了!”


“这根本办不到!”早奈美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恐惧地瞅着中泽。而中泽也在用锐利的大眼睛注视着她。虽然他那奇妙的微笑消失了,但是他的那种不顺从的带有强大力量的眼神——


(我给予真渊的爱情还没有完全冷却啊!)


早奈美欲言又止。她感到刚才在中泽的手臂下扭动着的自己的身体还映在他的瞳仁中。他终于离开了床铺,往的上半身穿着针织衫。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早奈美以异常冷静的语调说:“由我向真渊先生说,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早奈美感到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恫吓。


2


最近,真渊有这样一个习惯:他在书斋安静地写完日记后,立刻去卧室,比早奈美先上床睡觉。


于是,在他睡着——或在看起来他已经睡着那样——之后,早奈美将和中泽在房屋的周围散步,或在阳台上拥抱。如果真渊偷偷地看到了他们的这些行为,那么真渊就将会在第二天的日记中把对他们的反应表达出来。


正因为如此,早奈美仅想象一下自己将要读到的9月16日的日记,就吓得两腿发抖。


早奈美从中泽的房间悄悄地走下楼梯的时候,已经是16日的早晨五点四十分,带有桔黄色的乳白色的晨光充满了整个的房间。早奈美拉开卧室的门时,真渊还和她离开床时一样背朝她安静地睡着。而且还能听到他那带有特征的均匀的呼吸声。幸亏真渊沉浸在早晨的熟睡中,没有觉察到二楼的动静。早奈美怀着但愿如此的心情这样想着。


她已经不能再钻进丈夫的身旁,装出睡着的样子。早奈美坐在了梳妆台前,把脸伏在了两只手上。


六点二十分,真渊醒来,转动着身体的时候,她装作自己也刚起来的样子,坐在床上。


“天亮的时候,气温变冷了。今天早晨,把我冻得早早地就醒了。”


“啊,真的变冷了。也许从今天晚上起再加上一条毛毯,就会睡得好了。”真渊伸着熟睡以后的懒腰回答说。


中泽也像平时那样在六点四十分出现在餐厅,在早饭的八点左右,他们两人同以往一样去了工作房。


那一天,他们三个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平安地度过了。傍晚,经常来往的燃料商店的营业员驾驶着汽车送来了木柴。把木柴卸下运进了工作房旁边的燃料仓库后,中泽把那两个驾驶汽车来的男人带到了家里,早奈美请他们喝了茶。他们从起居室走到阳台,观看了一会儿大海,休息了三十分钟左右就走了。


在观看大海的时候,那个往这里运过几次木柴的年纪大的人对那个年轻的人说:“今天真是少有的晴天啊!从这里能看到尾羽岬那么远,我还是头一次呢!”


早奈美听到那个人的话,也从房门那里看了一下大海,果然今天没有一丝丝海雾,小岛和大黑岛,还有那褐色夹杂着绿色的低低的岬角,都横卧在隔着这片蓝色海面的更远的远方。那片陆地的尖端就是厚岸湾西侧的那个尾羽岬。大海上,风刮得很猛烈,白色的浪涛滚动着,海鸥的叫声也比平时急促。出现海雾的日子,将一天比一天少,而海风和浪涛将越来越猛烈,秋天也这样一天比一天地加深下去了。


由于搬木柴,真渊和中泽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完全黑下来的七点多了。


傍晚气温,也一天比一天冷了。因此,真渊洗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大概是因为要把右手泡热,还要进行按摩的缘故吧?早奈美也有时会注意地看一看真渊的右手的活动情况,可是真渊在她的面前却尽量避免不让右手做小的动作。她感到丈夫太顽固了,于是便想引诱真渊使用有手,可是她自己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九点,吃过晚饭后,真渊径直走进了书斋。他过了三十多分钟才出来,表情很难看,接着进了卧室。


早奈美等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进入了书斋。桌子上,像往常一样,整理得很干净。可是从真渊刚才的那副表情来看,他一定写过了日记,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确信他还没有发觉早奈美已经知道了他的那个暗格吧!


早奈美一边感到心脏在悸动着,一边拉开了椅子,原地蹲下去。她把手指放在那块壁板的拉手上轻轻地一拉,这块板子就掉下来了。正像她所想的那样,白色的日记本仍然隐藏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上。


早奈美拿出日记本,坐在了这张属于丈夫的桌子前。在这里偷读丈夫的日记等,确实是极其危险的。万一真渊想起了他留在这里的什么东西;即使不是这样,如果他对早奈美的行动抱有怀疑,从卧室再回到书斋里话?在这个房间里,既没有临时藏身的地方,也没有退出去的第二个门,何况现在的这个门上还没有安装门锁。


可是,早奈美也不能等到深夜。现在想一想,发生在今天黎明的事,有一半是自己上了中泽的圈套而跟着他去了二楼他的寝室,最后终于成了他这个男人的女人。真渊已经觉察了这件事吗?还是他已经知道了而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呢?


这个答案,一定写在他的日记中。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十之了吧?因为在这最近的二十多天里,他一定在滴水不漏地毫不松懈地监视着中泽和早奈美行动,而且他还采取了连他自己都吃惊地认为是可耻之极的大胆的行动。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的话,那么就必须觉悟到:真渊对他们两个人的猜疑与憎恶越来越强烈了。可是,真的还能剩有那十分之一的话,——假定真渊毫无察觉地在睡觉的话,早奈美希望:那时,也就是在今夜,能有一个打开心扉和真渊相互交谈的机会。如果再拖下去的话,也许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吧?扎根在他的心中的疑心生暗鬼将会越发猖狂,甚至要把他的正常的判断力全部毁灭掉。


另一方面,中泽也许会把一切都说出去,因为今天早晨他已经表明了这个具有威胁性的态度。


真的,也许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早奈美希望能在今天晚上解开真渊的出乎意料的误解,接受她的愿望——重新过他们从前的那种只有两个人的生活。就是昨天晚上的过错,即使最后真渊知道了,那么也不应该是他自己发觉的,更不应该是中泽告诉他的,而应该是早奈美亲口对他讲的,如果能做到这样,并向真渊认错,那么真渊的情绪就会变好,所有的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了。


早奈美希望恢复自己与丈夫的原来的那种亲密关系。尽管有困难,但是她已经在自己的人生中准备好了这份正确的答案。好像她的本能在这样呐喊着。


早奈美在闭了一下眼睛之后,打开了这个白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立刻扫视起这篇最新的9月16日的日记。


九月十六日晴


在我的眼前,事态在一天一天地明朗起来。随着事态的明朗,我的决心也定下来了。人这个东西,好像能出乎预料地在权短的时间里做出重大的决断。特别是像我这种类型的在日常生活中不太活跃的人。(不,关于我自己的决断力特别敏捷,这早在七年前就应该有所体现了吧?)


中泽企图要杀害我,早奈美也要与他一起行动,他们两个人每天晚上都在商量着制定这个谋害我的计划。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这个企图,那么我决不能轻易地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我还不明白他们要采取什么手段,可是我要先发制人。


为此,我必须正确地探明敌人的诡计。


无论如何,我已经预测到了在烧窑之后,在出窑结束,在这次龙窑的成果出现之前,中泽会若无其事地甘作我的徒弟。他也想看看自己的作品烧得怎么样吧?搞陶瓷器的人,在烧窑之后,一心惦念着的就是:是否已经烧成了自己满意的作品?已经无法把精神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他也一定是这样。我自己也必须承认他也会那样认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且,在出窑的那一天,正在筹备11月举行个人作品展览会的那个东京的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及许多的同行们都会来看我的这次成果。


问题是在这之后,在参观的人们都走了之后,从家里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的那一瞬间开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即使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考虑着不让我知道的那种杀害我的手段,可是,作为他们的心理,我感到:他们一定认为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那一天,下手越早越好。


他们预定下手的那一天,或者也许是10月25日。如果在那天以前,中泽提出了要在这里住下去的借口,那么只能加深我对他们的怀疑。从那个时候到这一天为止刚好过去了整整的七个年头。他们选择了这一天,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告诉我:我有可能自杀。真好像从游戏开始的时侯起就想得分。


从而,我预定下手的日子,必须选在这一天之前。


烧容的日子是10月6日和7日两天。冷却也需要两天,然后是出窑,选择作品,登记箱子号码,拍摄作品照片等等,在这些工作结束,客人们都回去,整个的工作告一段落要在10月15日前后吧?


从我的角度考虑,不想选择第二天。10月17日。如果再往下拖延,就危险了。就在这一天,要把中泽和早奈美同时消灭。


早奈美反射般地要把日记本合起来。这是一个出自本能的要把视线从那可怕的丑恶的东西上移开的动作吧!就在早奈美要把日记本合起来的一刹那,她的右手腕被一只非常有力的手抓住,死死地压在了桌子上。她想呼喊,可是那个令她发不出声音的恐怖感塞满了她的整个胸腔。


(我要被杀死。就在这里——)


她感到心脏停止跳动了。知道了她在偷读日记的真渊,既然对她的行为这样愤怒,既然察觉了她的杀机,就不会再让早奈美活下去!在把她的右手放开的一瞬间,她的左手又被扭起来了。她拼命地挣脱后逃到了墙壁那里,想大声地呼喊救命。在呼救声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映入了她的眼帘。在他的针织衫的领口里,露出了褐色的皮肤和带有光泽的胸毛。这一瞬间,她感到晕眩,原地瘫下去了。


如果觉得《m的悲剧》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