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碧宛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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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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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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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8132字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家人重逢,还是很值得珍惜的一件事喔。不要想太多,专心享受这团聚的快乐就好了。”


池儿张大眼睛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无辜的小鹿,任我也会心生怜意。


“姐姐,你以后每天晚上都跟池儿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上次姐姐讲的那个灰姑娘的故事池儿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怕是也讲不了多少天了,以后咱们就要南北相隔了。不过你要是想听,姐姐随时都可以讲给你听。”


池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姐姐,池儿想跟着二哥和你们一道回京去。”


难道……她现在就看上胤禛那个免费的大功率自动制冷空调了?我看着池儿的眼睛,笑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也罢,只要你说通了你阿玛和二哥,皇上那儿姐姐帮你求这个恩典去。”


“谢谢姐姐!”池儿的微微浮出两朵红云,眼睛因为高兴而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虽说确实也希望能够帮这孩子一把,二来怎么说今后她也是胤禛最宠爱的老婆,我现在于人于己帮帮她总是没有坏处的。


只是不知道,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我的表情是悲是喜。


抑或无所希冀的麻木。


“姐姐,你是个好人。池儿想永远都和姐姐在一起不分开。”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孩子般的明亮清澈,是我可以确定的心无防设的坦诚。


从头上摸下一只珍珠金钏,顺手从屋顶揭下一块瓦片,我在瓦片上刻下“未名”二字,虽有风骨仍失遒劲,有些泄气地将瓦片递给池儿笑道:“池儿,你也在这瓦片上刻下你的名字,以后你就带着这片瓦,无论在哪里姐姐就都和池儿在一起了。”


池儿乖巧地点点头,接过瓦片也刻上了“迟歌”二字,又小心地将瓦片放入荷包中放好,才笑着说:“姐姐,今天要讲什么故事给池儿听呢?”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萨桑国的地方。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猜疑,他的王后因为背叛了他而被他杀死。此后他再也不愿相信任何女子,每日娶他们国家中的一名少女并于翌日清晨便杀死,以示对女性的报复。”


池儿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连连摇头:“姐姐不要说了,这个故事池儿不喜欢。”


我笑道:“别着急啊,姐姐保证会让池儿满意的,好吗?”说着看向如钩残月,又接着继续讲了下去:“萨桑国有一个宰相,他的女儿山鲁佐德美丽聪颖,心地善良,为了拯救自己国家中的女子而自愿嫁给了国王。”


池儿听到这里轻呀了一声,眼睛瞬也不瞬地期盼着盯着我。


“山鲁佐德口才极好,她每天晚上都会给国王讲一个故事,但每天晚上讲到最精彩的时候天正好亮了。国王因为挂念故事而不忍心杀了山鲁佐德,允许她下一夜继续讲。她就这样讲了一天零一个夜晚,国王山鲁亚尔终于醒悟,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聪明机智的女子,从此与她白首偕老。”


“怎么样?这个结局可满意,我的小池儿?”我捏了捏她粉粉嫩嫩的脸蛋,狡猾地笑道。


“嗯……”池儿不好意思地笑着倚在我的肩头看着月亮,一会儿便睡着了。


我不敢惊动她,只好在屋顶傻傻愣愣地待到天亮。


黎明前的黑夜最是难熬。漫漫无际的寒冷与孤独围绕在身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寒冷的夜风吹过,只觉鼻尖冰冷的失去知觉。那种干燥而浓稠的压抑的愤怒与悲伤,化作沉沉雾霭,想要远远躲开,却又无处藏身。


就在那么一瞬,天际被一道夺目但不刺眼的光亮齐齐划破,万丈光芒紧随其后地涌现出来,铺成满纸灿灿的朝霞。


新的一天开始了。



“妹妹在写什么呢?”我正专心写着字,诚儿突然悄悄地从我的身后绕了上来,在我耳边忽然大声说道。


我全神贯注于纸上,哪里堤防了她这么一招,自是被吓了一大跳,笔锋一歪,正在书的一撇便划过了半张纸。


“姐姐!”我好气又好笑地无奈地看着她道:“姐姐什么时候竟向我学了这一招?真是学坏不学好啊。”一边将桌上的纸拢到一块儿整了整桌子。这么长的日子下来,我与诚儿间的关系愈发亲密。一来是因为我本就不爱参与那些宫女们的八卦闲聊,而诚儿也是爱静的人儿,两人便慢慢走得近了。二来我确实也找诚儿帮了不少忙,又同是在皇帝面前当值,几番下来,也算是多了个互为照应的人。


“姐姐此次来可是有什么事吗?”我沏了壶茶,又拿过一个杯子给诚儿倒上,笑道:“这可是今年的云雾,姐姐尝尝。若是喜欢的话我便给姐姐捎些。”


诚儿笑着从我手中端过茶,打趣道:“我看啊,这最近一段日子虽然九阿哥没来,但是这东西倒是源源不断地往妹妹这儿送,我也沾了不少光。依我看,倒是真希望九阿哥再多病一段时间呢。”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姐姐又拿我开心了。”目光突然落在她脖颈上挂着的项链上,不由得惊叹出口:“姐姐,好漂亮的坠子!”那坠子是一颗被打磨呈棱形的蓝宝石,串在闪闪的银链上,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衬着诚儿雪白的肌肤,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诚儿听我这么一说,条件反射似的紧了紧领口,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什么,是上次英吉利的外国使节团来的时候皇上赏的,忘记告诉妹妹了。”一边坐下有些掩饰性地在我聚拢的书稿上拿了最上面的一张纸看了起来。


我心里一紧,沉默地看着她低头的侧脸,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漫了心头。


“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刚看了个标题,诚儿的两道秀眉便紧紧拧了起来,诧异地抬头问我道:“这个名字听着真是奇特,妹妹,你在写什么啊?”


我冲诚儿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随即被还以之一个大大的白眼。


说到了这,才猛然惊觉转眼间与年迟歌分别已经大半年了。窗前树上梢头的叶子青了又黄,秋风乍起,池水微皱。与诚儿又小小说笑了一番,提笔继续写着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池儿这孩子在和我告别时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我给她还没讲完的《一千零一夜》,或许到时候在她嫁给胤禛的时候作为礼物送出去再合适不过了。


康熙自打南巡回来以后对我的照顾更是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即便是国事也会拿来和我私下里闲聊几句。搞得每次我都是草木皆兵,高度警戒,生怕语出不逊拂了圣意人头落地。


我在京城的生意用日进斗金来形容绝不过分,江南那边更甚,以苏州为中心,已扩散到了扬州杭州合肥等地。阿玛已升至从一品,带领丰台大营,大哥明泰也官至三品,为署翼长前锋参领,在西山锐键营中当差。赫舍里这个家族在京中的地位日益,其速度之快直引人侧目。


唯一让我心中不安的是胤禟从南巡回来后没多久身体状况就一直不是很好。传太医会诊得到的只是正常的偶感风寒,但喝了太医开的方子却总也不见好。尤其是最近天气转凉,似乎有病情加重的趋向,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上早朝了。


我心里着急却也束手无策,漫说照顾他,就是见他一面也没有法子。从窗外看去,正见着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下了朝,我搁下笔赶紧向他们跑了过去,却见三人具是双眼布满血丝,胤禩的唇边还因为着急上火起了泡。


“九爷他……”我试探地问老十,他避开我的视线将头低下默不作声。


我又转向八阿哥,他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说:“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胤禟他昨儿晚上不知怎么的就发起了高烧,然后就进入了昏迷。我们三个在他府上等了一宿,总算在清晨的时候醒了过来。”


十四在一边忿忿地说:“真是不知道宫里面养的那群太医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病都看不好。”


胤禩冲我安慰的一笑:“未名姑娘不要太着急了,我们几个都会想办法的,待会儿还得和几个大臣们议事,就先行告退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心里惶惶难安,虽然明知他这次依然无事,但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回屋却一眼瞥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房内。


“四阿哥吉祥。”我简单地请了个安,暗自纳闷:这位爷自从上次南巡后就没和我打过什么交道了,今天怎么?


“起来吧。”胤禛慢慢踱到我面前,微微低了头半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仿佛一只猫正在打量刚刚捕获到的老鼠。


我被他看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别过头笑道:“四阿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胤禛笑道:“我来这儿是请未名姑娘帮在下一个小忙的。”


“哦,能够为四爷效劳,那未名可真是三生有幸了。”我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冷面王改当笑面虎了?只觉来者不善。


“胤禛希望未名姑娘能治好九弟的病,还望不要推辞。”胤禛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天,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我忽地抿嘴笑道:“四阿哥您真会开玩笑,连太医都没有办法,未名不识医术,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这病太医是治不好的,只有未名姑娘你才可解。”胤禛恢复了一贯冷淡的语调,直起身子看着窗外的阳光说。


我双腿一软,赶紧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站好。虽然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仍只觉浑身发冷。一手抓紧了桌子一角,恨恨低声说:“你……”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点点头道:“九弟中的是苗疆的‘七叶一枝花’毒。这种毒以七叶一枝花为主料,虽然本身有毒但毒性并不大。妙就妙在其他七味毒,与这七叶一枝花相辅相成。这七种毒物根据用量的不同造成的毒发效果也是不同的,因此只有配制者才能知道确切的解药。一旦用错解药,轻则落下残疾,重则枉送小命。”


我冷笑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相不相信我是你的自由,只是这毒本属慢性,但一旦开始发作则奇烈无比。先是中毒者高热不退时有昏迷,而后元气尽耗衰竭而亡,其间不过五六天的事情。并且这毒具有反噬精气的效果,就算解了毒,恐怕阳寿也要折损不少。现在第一天就快要过去了,未名姑娘是否还需要再花上三四天考证一下在下之言的可信程度呢?本王倒是无所谓,乐意奉陪,只不过这时间多耗一刻,恐怕九弟在世上时间又要少去一年。姑娘可真狠得下这心么?”胤禛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看来太子被废他的这些个弟弟们可帮了不少忙。原来以为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掩耳盗铃,四十七年只是一个指示牌,它的来路与去路一直延伸到我所看不见的地方。这些个勾心斗角,伴随着皇子们的成长与日成倍剧增,后知后觉的不过是我而已。


“不知未名有什么能帮得上四阿哥的呢?”我淡淡一笑。


胤禛眼底倏然闪过一道厉色:“我要你让九弟对你死心,彻彻底底的离开你。”


“四阿哥倒是相当关心自己弟弟们的婚姻大事啊。”我笑了起来。果不其然,阿玛和大哥这块肥肉已经是垂涎者众,我就有如板上鱼肉,任人刀俎。只是众人都以为必定落入胤禟府中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胤禛不愧是有非常之手段,杀伐决断,剑走偏锋。


“可是四阿哥就这么有信心未名定然花落您处么?”我笑得越发灿烂:“到时为他人作嫁衣裳,岂不可惜?”哼,这几年的极尽照拂本以为是看在阿玛的面子上,没想到是别抱琵琶。


胤禛冷哼一声:“妇人之见。众人看得见的机会便不叫机会,只要你和胤禟不节外生枝,娶你不过早晚之事。你真的以为这次南巡皇上是无意之举?”


我心里无名怒火蹿起,怒极反笑道:“四阿哥难道没听说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么?话可不能说这么满,胤禟的生死与未名何干,四阿哥这个忙恕未名无能为力,四阿哥请回吧。”


胤禛啊胤禛,论心机我不及你的千分之一;论狠辣我更是望尘莫及。可惜我比你晚出生了三百年,四十六年,绝非胤禟的死期。我的底线,你永远无法得知。而你的野心,则昭然若揭。


胤禛并不恼怒,微微一笑道:“若是未名姑娘改了主意,本王随时奉陪。”说罢拂了袖子飘然而去。


安得与卿相决绝


“未名,我已经决定了,待会儿我们就一起去求皇阿玛,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好不好?”大病初愈的胤禟进宫见我第一面时便迫不及待地给了我个结实的拥抱,轻轻伏在我的耳边说。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我狠下心来用力推开了胤禟,讥笑道:“九阿哥,对不起了,未名已经玩够了,恕不奉陪。”


已经是第四天了,胤禛并没有骗我,所有的症状与他描述的一模一样。形如槁木,奄奄一息。只是我还是不死心:不是说胤禟死于雍正二年吗?可是眼前的一切迫使我告诉自己:不可能会有奇迹的发生,除非我答应胤禛的条件。


但是历史就是历史,即使我袖手旁观历史不也应该按照自己的轨迹走下去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的滋味确实一点儿也不好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没来由地写下这句诗,失神地盯着自己滴落在苍白纸页上寂寥的墨迹,眼前忽地一亮。


急忙翻出德妃送我的那幅《独钓江雪》图,对比了一下两首诗,长久以来觉得这幅画不对劲的地方终于一目了然。画上那首《江雪》竟然全部皆是简体字!


想来真是啼笑皆非:在现代看惯了简体字当然没有觉得奇怪之处,但到了古代又学写了繁体字所以看画时会觉得有奇怪之处。如此说来,康老爷子最爱的女人孝诚仁皇后居然也是一名穿越者?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否则倒是可以和这位传奇女子秉烛夜谈,共剪烛花,岂不人生一大快事。


但现在,我只能望洋叹兴,一边兀自为自己的未来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轻抚着画面,忽觉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圣罗兰“毒药”的气息,脑袋忽然昏昏沉沉起来,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只觉烛影摇动。


恍惚中,看见自己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难道我灵魂出窍了?我迷迷糊糊地从一个新鲜的视角打量着自己。


“你好,未名。”那人见我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先向我打了个招呼。


“你是……孝诚仁皇后?”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和她果真长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当初康老爷子还有宜妃她们见了我都如此惊讶。


“是的,在清代我是赫舍里?白苏,但在现代,我则是赫舍里?未名的后人。”女子梨涡浅笑,温婉柔媚。


我有些迷惑不解:“你是我的后人?那我又是谁?”


“你本是赫舍里?未名的后世,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回到了清代的前生身上。而我到清代的原因,则是因为你。”


我听完以后更加糊涂了:“因为我?你怎么知道我会穿越过来的?”


白苏嫣然一笑道:“虽然赫舍里?未名这个名字在清史上无从查起,但在我们的族谱里,你的生平可是写得详详尽尽啊。”


“那你来这是为了我什么?”我皱着眉头道。


白苏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本来这段历史是要由赫舍里本人来谱写的,但是你却是这几千年来历史中的一个异数,由于某种时空曲线的扭曲和粘连而回到了古代。但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改写历史,时空的维度则会因为这次的异变而产生特定区域的崩塌。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阻止由于你而引发的时空塌陷。”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改变历史但我却不能去改变它?”


“对。如果你擅自改变了历史,那么在现代将会是另外一番光景。或许这个世上将不再有沈未名,也不会有我孔白苏。我们的亲人也会随着时空的崩塌而灰飞烟灭。”


“可是,历史就是历史啊,就算我做了什么,它难道不应该向自己既定的方向行驶吗?”我眉头拧得更紧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做了什么事情,历史也应该会将这种行为引导至原定的方向的结果啊。”


“不,历史结果的必然性并不是由某个在时空之外的人物预先设定的,它是每个人物一点一滴的行为积累起来的。打个比方说,如果你这次不救胤禟,那么他就真的会死于中毒,而你所了解的历史便与历史本身产生了矛盾。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时间维度将会崩塌。”


“你是说我会嫁给胤禛?”我瞪大了眼睛,有没有搞错啊?那难道我最后被他打入冷宫了所以历史上才没有我的名字么?


赫舍里?白苏,或者说孔白苏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你不仅会嫁给他,而且将扮演他在取得王位路上的一个关键人物。”


“也就是说我有义务代替我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做她原本应该做的事情?”那我岂不是一个傀儡?我才不要过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


白苏摇头道:“也不尽然,一些事情即使改变也不会影响历史的走向,因此在一定的范围内你还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忘记你自己也是历史中的一员,你的行为确确实实会左右历史。你可以让人生,但绝不可以让人死。”


“可以让人生,但决不能让人死?”这是什么意思?待我开口还想了解的更多一些时,白苏却凭空消失了。


再醒来时,书画犹在。桌上的纸被夜风吹得散落了一地,如同折翼的白色蝴蝶。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先解了他的毒。”我淡淡对面前微笑的胤禛说。


胤禛笑道:“解毒自是不难,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我冷笑道:“四阿哥既然有本事下第一次毒,那么再下一次毒又有何难?未名还不至于蠢到和您雍郡王耍花腔。”


“姑娘果真是玲珑剔透,只可惜我这九弟无福消受美人恩了。”胤禛满意地点点头,甩下一句:“等他的好消息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胤禟吃惊地看着我,想要上前来牵我的手:“未名,你说什么?别使性子了,我知道这几天你为我担心不少,但这事绝非儿戏,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向后退了一步,笑道:“九阿哥是没有听清奴婢的话么?那奴婢就再重复一遍。九阿哥,奴婢已经玩腻了,咱们好聚好散如何?”


“未名,你怎么尽说些我不明白的话?还是你现在都不肯原谅我过去的那些荒唐,才这么说的?”胤禟紧张起来,被悲伤和惊惧席卷的双眸死死盯着我。


“九阿哥真是说笑了,您的那些风流债与奴婢又有何干?既不在乎又何来原谅之说呢?”我扯出一个娇媚的微笑扔给对面愕然愤怒的胤禟。


“未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说我错,我改便是。可是你不要这样……”胤禟急急哀求道,一字一句,听得我俱是肝肠寸断。


可惜这世上说谎总是比说真话来的要容易些的。我笑的越加灿烂:“九阿哥,枉您平日里风流自诩,今日尝到被玩弄的滋味可还受用?看来您也不过如此,未名不想玩儿了,您还请自便。”说着便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胤禟脸色发青,立在原地沉默不语。我看着他的眸子里的光线慢慢地黯淡下去,心里只觉有万针锥心,疼痛难言。眼泪止不住的想要掉下来,却还是的生生憋回去。我尽量张大着眼睛,勉力不让自己在他的面前有任何失态。忽地胤禟仰天大笑道:“好,好,好。我胤禟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看上你这种下贱胚子。你我从今有如此袍,恩断义绝,两不相干!”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他绛红刻丝的袍角已被随身带着的匕首割下一角。说罢便扔下了割下的半块织锦,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呆呆看着他熟悉无比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样的身影,我曾在之前的几百个日夜微笑着看着他慢慢淡出视线,心中盈溢的是小小的喜悦与期待。今天,为什么我却觉得心像被生生掏走了一样,之前所有的欣喜也难以平息此刻的苦楚。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字字如针扎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一颗一颗落在手中攥紧的那半片袍角上。


又是一夜无眠。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中的画面全是那个有着一张美丽面容的少年。


他微笑的样子,他思考的样子,他心痛的样子。他说爱我时的认真,他说娶我时的深情,一颦一笑,清晰如同昨日。又见到了那日晚上的漫天星雨,流星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未名,过来。他对我微笑,伸开长长的手臂编织好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笑着向他跑过去,却怎样也无法抵达他的怀抱。胤禟并没有走动,我们间却越来越远,远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雾霭之中,杳不可寻。


“胤禟!”我呼喊出声,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是泪湿枕巾,泣不成声。


“想不到你对他倒是挺痴情。”一个冰冷的嘲弄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循声看见了在一旁望着我悠闲喝茶的胤禛。


我迅速擦了擦眼睛下床客客气气地请安:“奴婢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不知四阿哥还满意奴婢的所为?”


“很好。”胤禛简短地回答,随意看向窗外的目光忽然定在了什么上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胤禟正向我的屋子走来。难道他发觉了什么?我心里一惊,警觉地看着胤禛。


“看来我那可爱的九弟还没有完全死心啊。”胤禛笑了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能让我这九弟也甘做裙下之臣。”


我回头看着他浅笑道:“四阿哥请放心,未名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话音刚落,我便轻轻拉过他的领口,向他的唇吻了上去,一边伸手解他衣上的盘扣。


胤禛倒也配合,搂了我的腰便向床上倒去,一个翻身压在了我身上。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我的心跳快的厉害,喘息也粗重起来。只听原本匆匆的脚步声忽地一滞,愣了半晌又重重而去。心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头顶的床幔是刺目惊心的绛红,如同洇干的朱墨,断续了流年。


安得与卿相决绝,不负如来不负君。


魇术


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底又是一个人回到了原点。生活真是幽默,不过被开玩笑的人却是我。


不过我的屋子倒是安静不少,那些个阿哥们不愧是一个老爸的产物,像是串通一气般的自动隔离了我活动的区域。人走茶凉么,我看着屋外已渐泛黄的秋叶,心底撩起一寒意。这样也好,至少可以静下心来读几本书了吧,我苦笑着披了件衣服坐在窗前温了壶酒。


“妹妹!”诚儿笑着进了屋,见我正自斟自酌,她两道秀眉一拧,佯作生气状气咻咻地将酒壶拿到了一边嗔道:“妹妹,喝酒伤身,每回说你都不听,要是下次再让我碰见,可别怪我告诉梁总管。”


我见是诚儿,心中一暖。这些日子多亏有她常来我这儿转转,虽然日子单调些但毕竟不孤独。挥了挥手大笑道:“姐姐此言差矣,殊不闻‘小酌怡情’。妹妹我一边读前人杂谈,一边温酒青梅,岂不人生一大乐事?这点酒不会误事的,姐姐就别操心了。”


诚儿搬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拉着我的手还未开口便红了眼圈:“未名,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真的对九阿哥没有半分心动?”


心动?何止心动?我笑得越发灿烂:“姐姐说笑了,未名年少无知,难免做错些事情伤人。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姐姐也不要提了好吗?”


诚儿长叹了声,道:“未名,你可知道……九阿哥他现在已经不像从前一样了。夜夜笙歌,妻妾成群。”


其实这事就算诚儿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康熙的九皇子风流成性,放在京城里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心中无奈难言,面上却平常一样浅笑道:“身为皇子,本就该多为爱心觉罗家开枝散叶。九阿哥这般,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拍了拍诚儿的手背,我笑道:“姐姐还是别瞎操心了,我倒是听说,近日后宫不甚太平。今天姐姐随圣上去了趟惠妃娘娘那儿,可得着什么消息没有?”


诚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后宫有人向皇上施了魇术,目前还没抓着。太后正在后宫彻查此事,想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哼,只怕是又有人得罪了主子们吧?”我冷笑一声。宫中几年,这种事情也不算头一回了,不知道这次又是谁家红颜销作深宫怨魂。


“不是的,这次,是真有其事。”诚儿声音更低了,悄声道:“听说这次的魇术用的是‘重魇’。”


“重魇?”我皱眉道:“这是什么?”


“重魇是一种少见的魇术,施魇者左右手同时在纸上写下不同的两道符咒,再加以咒术,成功的概率比一般的魇术要高得多。”


我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抖的失声而问:“你,你是说双手同时写下不同的字?”


诚儿看着我的异状也吃了一惊,担忧地看着我道:“是的,由于能够左右同时写字的人实在少而又少,因此这种魇术极为少见。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相信这件事很快便可以查出是谁做的了。”


我点点头,强笑道:“是啊。”突然看见诚儿脸色一霎白的厉害,背过身子对着我干呕不已。


“姐姐,你没事吧?”我急忙起身扶住她,只觉得诚儿近日消瘦的厉害,身子不堪一握。


“姐姐,你还担心我呢,要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啊。”我摇摇头,道:“宫里的太医看过了吗?姐姐已经有大半个月身体都不大好,这事情可不能一直拖着,要不,明天我就陪姐姐去一趟?”


诚儿连忙摆手道:“我的身子,姐姐自个儿明白,不碍的,只是受了些风寒而已。姐姐那边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妹妹也好好休息吧,明儿个就得当差呢。”说完便急急走了。


不过一会儿,我正要收拾桌子,却见诚儿又匆匆折了回来,在我的桌边转悠来转悠去。


“姐姐可是在找什么?”我很少见到诚儿这副着急模样,便小心地问了一句。


“嗯,妹妹可看见我上次带的那条蓝宝石项链了?刚才出门后才发现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妹妹这儿了。”诚儿语气里饰演不住的焦虑。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笑着说:“看来姐姐倒是对这个项链喜欢的紧。姐姐别着急,要是没看见,下次妹妹有机会也送姐姐一条就是。”


“啊,还好在这里!”诚儿突然欣喜地大叫一声,小心翼翼地捻起掉在桌角的那条挂坠,仔细吹干净了上面沾惹的灰尘,才仔细地收好在袖中。


“让妹妹见笑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诚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我告了辞。


我看着诚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才喟然叹了口气。总觉得诚儿有事情瞒着我,但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诚儿这孩子的性格倒是和我有个七八分像,心里有事情总是憋着,不到万不得已断断不会开这口。不是因为见外,而是个性如此。更何况在宫里这么些年,外向活泼的多是不经事的丫头。特别是这段日子,倒是觉得连悲喜的情绪也不过是按照旁人的期许演给外人看的,自己的喜怒哀乐,早就忘记是什么样子了。


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早已冷却的酒壶倒了一杯酒。


酒味清冽,入口才觉秋意横生。“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身临其境,方觉易安词之悲切凄凉直入骨髓。来不及放任愁绪,转念又想到诚儿刚才所提及的“重魇”之事。


这后宫上下,会才艺者不少,但是能够双手同时写字的,也只有当初在苏州见过一面的郑春华了。难道她已经和太子走到一起了?但是他们东窗事发不是要到康熙四十七年吗?那么这次的风波又将如何平息呢?会不会牵扯到胤禟呢?


我越想越心乱如麻,或是吹了凉风,只觉头昏昏沉沉,便倒在塌上睡去。


我正捣鼓着我的香精,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左闻闻右嗅嗅,忙的不亦乐乎。


“未名姑娘,惠妃娘娘有请。”我正犹豫着到底应该使用哪几种作为基调,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把我从层层香氛中拎了起来丢到一边。


我咋咋呼呼地猛抬头,看见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太监满脸不屑站在我的门口向里张望着。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几步上前笑道:“这位公公,可否容未名换身衣服?”一边塞了锭银子给他。


那人点了点银子的分量,这才冲我笑道:“行行行,未名姑娘您换着吧,不过可别耽误太久,惠妃娘娘那儿可等着那。”


我点点头,带上了门。这个时候突然找我过去,定是凶多吉少。胡乱地收拾着桌子,脑袋里面却是半分主意也无。找胤禟他们是万万不可了,可是若像以前一样去找胤禛……心中实有不甘。


罢了,若是要救我的人自然会知道我的去处,不想救的,求也没有用。我简单梳妆了一番,打开箱子拿了一柄匕首藏在身上,忽然看到当年德妃给我的那三个锦囊。


“后?!”一道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说……?我急急拆开锦囊,只见里面的字条中写着三个清丽婉扬的小字:“放心去”。


“放心去?”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原以为这是赫舍里氏留给我的救命稻草,看来我倒是过于乐观了。


处理掉纸条,我环视了一圈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这才推开门对守在门外的那太监道:“公公久等了,有劳公公带路。”


这几年一直都在皇上身边当差,除了节庆的时候代皇上去各宫赏赐,也少有机会能够单独见到惠妃。我心里忐忑着,跟着那太监身后左拐右绕,进了一处偏殿,正见惠妃坐在榻上吹着茶。


“奴婢未名叩见惠妃娘娘,未名给娘娘请安。”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请安。


“恩,倒是个乖巧孩子。起来吧。”惠妃笑眯眯地说道。


我起身低头退在一边,却听太后冲左右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吧。”指了指塌下的一个位置示意我坐下。


不明白这倒霉太子的老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只觉得如坐针毡,难受十分。


“未名,还记得当年你进宫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今儿个再看,果真我当初多少还是有些眼力的。”惠妃的声音柔柔婉婉,我在心里冷哼一声,谁知道这些年您有没有存着欲把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的心啊,这份恭维,我可受不起。


起身恭恭敬敬回了个礼道:“蒙惠妃娘娘错爱,未名不过是一届平凡女子,只是这些年得了各位主子的抬爱而已。”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是百分之二百的没安好心,要捅刀子的话您就痛痛快快的给我来一刀吧,何必和我演这一出先礼后兵呢?您不累,我还累呢。


我笑道:“惠妃娘娘,请问找未名过来所谓何事呢?不妨直说。”


惠妃嘴角勉强地扯了个微笑,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停顿了片刻,端起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方才开口道:“未名姑娘,你知道这宫中的宫女若是与人通奸,该如何处置么?”


我哑然失笑:她想用这个来威胁我么?未免也太搞笑了吧?反正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理直气壮地回道:“回娘娘的话,按照宫中的规矩,宫女私通是应该被处死的。”


惠妃展了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想是对我这个标准答案甚为满意。冲我点头笑了笑道:“未名姑娘,今天太后交给了我个难题。本来我还在烦恼应该怎么处置呢,多亏了把你给叫过来。”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看来不明情况的人是我,本来以为矛头是直接冲着我来的,现在看来不知道惠妃到底想要干什么,只好干坐着大脑一片空白等着看戏。


“来人啊,把她给我带上来!”惠妃拍了拍带着长长假指甲的,噙着笑意地盯着我,捕捉着我脸上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变化。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两个穿着深绿色宫服的嬷嬷的带领下慢慢走了进来。单薄瘦弱的身体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从额上斜斜垂到嘴角狼狈地挂下。一张芙蓉面上泪痕犹在,令人心理顿生怜意。


“诚儿!”我大惊失色,不觉失声出口。


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默地看着诚儿被两个嬷嬷按着跪下,等待惠妃发话。


“未名姑娘,就是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蹄子,与人私通,还怀上了那人的野种。”惠妃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语气渐渐放松下来:“来人,给太后传话过去就说奴家要将她依宫规处置,请太后明鉴。”


我起身跪下,也直直地迎着惠妃投来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道:“请惠妃娘娘开恩,未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惠妃笑得越发灿烂:“未名姑娘言重了,奴家确实有事想请姑娘帮忙,至于她嘛……”惠妃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诚儿,挑挑眉毛道:“诚儿姑娘也差不多到了该放出宫去的年纪,回头我自会回禀太后。”


胤禟


我笑道:“惠妃娘娘真是宅心仁厚,未名在此谢过了。只是未名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娘娘可否允我和诚儿姐姐再单独说几句体己话?奴婢担心这要是姐姐一旦出了宫,想要再见怕也是难了,心里盼着能说上几句聊以告慰一下。还望娘娘开恩。”说罢俯身磕了个头。


“嗯。”惠妃笑道:“今天下午还约了宜妃她们几个过来赏花呢,竟被这茬事儿一闹给忘了。你们俩先在这儿候着,我先去前厅招呼着她们几个坐下。”说罢便起身一步三摇地和那两个嬷嬷出去了。


待估摸着她们走远了,我一把将还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诚儿扶了起来在一旁坐下,沉声道:“诚儿,是谁?”


诚儿低着头,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我叹道:“咱们这一别再见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难道咱们姐妹一场,你竟还是要瞒着我么?”一语出毕,俩人皆是静默无语,良久,诚儿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带着哭腔道:“未名,不要去,我做的错事,我一个人担!我不能连累你!”


我扯了扯嘴角强强笑道:“傻姐姐,说连累,其实应该是未名连累了姐姐啊。”叹了口气道:“这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姐姐你是无辜的。这件事,本来就应当由未名自己担。”


诚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犹豫,有迟疑,还夹杂着一丝我难以理解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不甘的感情。


我扶着诚儿的双肩,沉声道:“姐姐,这很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未名希望能够知道那个人是谁,姐姐若是还认我这个妹妹,就告诉未名可好?”


诚儿咬着嘴唇,泪珠颗颗滚落在精致的脸上,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颤着声音道:“是……是……九阿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水,如同清晨叶上的露水。


本来扶在诚儿肩头的双手突然无力了下来,直直地滑落垂在了身侧。心中某个原来收的紧紧的神经像是突然放松了,没来由地心里袭来一阵空荡荡的风,刺骨如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刮过心头。


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是吗?可是,为什么当听到诚儿亲口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想要落泪?整颗心像是突然被谁攥得紧紧的,透不过起来。


以前听着诚儿说的那些话可以假装不在意的微笑,告诉自己既然知道结局,就应该让之前的那些情感随水而逝。镜花水月,再美的梦境也有醒来的一天,不如早早放下。


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罢。我自嘲一笑,只觉嘴角衔满了苦涩。遗憾越深,相思愈甚。他的眉,他的眼,在每一个梦中清晰如昨。只是梦醒黄粱,终究一粟。而胤禟,他到底是恨我如此,要用这种方式作为报复么?可是,到底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吧。念及于此,无奈、伤感甚至小小的欣喜,五味杂陈于心间。


“诚儿,”我忽然不由自主地笑道:“是九贝子那未名可就放心了。以后姐姐成了名动京中的贵妇,可别忘了妹妹我啊。”到底,强颜欢笑还是比哭对我而言来的要更容易一些的吧。


“妹妹你……”诚儿泪眼朦胧地惊讶地看着我,许是没有料到我的反应如此。


我安慰似地朝她笑了笑,这本是我与他之间的纠缠,她不过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说到心生歉意的人,应该是我吧。胤禟,惠妃,或许这些无关的纠葛原本就是我应当承担的。诚儿,这一次,是我欠你的。


“诚儿,未名想再问一句:姐姐可是真心喜欢九阿哥?”我蹙着眉头,坦荡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说道。


“是的。”一个细若蚊鸣的回答游丝般钻入耳中,扰得心头一阵烦闷。


不过,既是真心,我倒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胤禟他,有着足够的优秀让这世间的太多的女子心生倾慕。而她,只要对他好我便已无怨言。还是放不下吧。既然没有办法在一起,那么只能在心中为他暗暗祈祷一切安好了罢。


“妹妹,可否也说一句实话?”诚儿忽然握紧了我的手道:“妹妹的心里,难道真的不曾有过那个人?”


我迎着她探询的目光,淡然一笑道:“没有。以前不懂事,玩心甚重不知深浅。虽然那些日子很快乐,但是情却是半分也无。”略一低首,又说道:“烦请姐姐转告那人,说未名不过是这大清皇宫中一名下人,实在不值他如此糟蹋自己。”


心中突然浮现出胤禛那张冷冷的面孔,犹豫再三,还是突然正色嘱咐道:“对了姐姐,若是姐姐肯帮未名一个忙,未名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诚儿抬袖擦干了腮边的泪水,点点头道:“妹妹不要这么说,只要我能够做得到,一定在所不辞。”


“未名希望姐姐能够在最大程度上照顾到九阿哥的饮食起居。姐姐也知道,九阿哥之前大病一场,可不要让那些不懂规矩的下人们又让他再添新病啊。”话不能明说,聪敏如诚儿,应是猜得到我口中所指吧。


果然,诚儿眉头一皱,杏眼圆瞪地看着我。我点点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妹妹放心,只要我在贝子府一天,今后不会再出这种事了。”话音刚落,便听得惠妃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我帮诚儿理好了头发衣服,拍拍她的肩膀冲她挤了个灿烂的笑容道:“好了,姐姐,以后你要自己一个人多加注意。若是还有机会,或许还能再见呢。”


不待诚儿开口,惠妃便踏进了屋子。她的眼神在诚儿脸上转了两转,又看向我。


我向她请了个安,整了整衣衫笑道:“娘娘,奴婢已经和诚儿姐姐道过别了,谢娘娘的恩典。”


惠妃笑道:“如此便好。”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下人,过了一会儿便从门外进来原先的那两个嬷嬷将诚儿又带了下去。


我目送着诚儿离去,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深深的庭院回廊中,才转过头笑道:“惠妃娘娘但凭吩咐,未名绝不推辞。”


“好!”惠妃笑着坐下拍了拍手道:“未名姑娘,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前段时间所传的后宫有人镇魇的事想必姑娘已经听说了?”


我点点头,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那么姑娘想必也是知道这魇术是谁施的了?”惠妃依旧是笑面春风,眼神却凌厉肃杀。


我摇摇头,淡声道:“娘娘说笑了,奴婢除了侍候皇上外只是呆在自己屋中。未名又没有那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怎么会知道呢?”


惠妃喝了口茶,冷笑一声道:“只怕你在这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了许多事情吧。”她一边端详着带了假指甲的手,一边说道:“听说你会两手写字?”


虽是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心生疑窦:自从看见小春,不,现在应该叫郑春华会双手写字后我便也争强好胜地暗地貌似足了劲也开始练习,一段日子坚持下来倒还有些成色。只是知道我会这本领的人并不多,多是与我平素亲近之人,像是诚儿、胤禟、老十、十三他们。可是这惠妃又是如何得知的?


惠妃看我并未接话,得意的笑道:“未名姑娘果真是兰质蕙心,聪明过人。我这事儿嘛,倒也不难,只是想委屈未名姑娘演一出戏给皇上看。”


我笑道:“这倒不难,只是这戏怕皇上看了不相信啊。”


惠妃神色变了一变,旋又笑道:“未名姑娘真是糊涂了,这后宫之事,最高过问的可是太后啊。”见我神色一愣,惠妃笑笑站起身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未名姑娘这就随我去见太后吧。”


尾随着惠妃,并未走多久便到了太后寝宫。已是黄昏,一溜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之下闪烁着五彩的颜色,朱红,橙黄,翠绿,靛蓝,青黛,如同变换的五彩祥云。心情忽然没来由地好了起来,管他前路如何,且赏这片刻欢愉也值了。


太后正用着点心,见我跟着惠妃进来,淡淡一笑,眉宇间华贵雍容,有着惠妃和其他妃嫔难有的从容和淡雅。以前和太后正面交道打得不多,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今日此刻一见,倒是头一回觉得这位老太太可亲起来。


不禁在心里大大嘲笑了自己一番,都要死到临头了,还在为要取自己人头的人好感不已,沈未名你就是个大笨蛋。许是脸上表情随心而动,这一番面上的变化已是尽入太后眼底。她有些不解地瞟了我一眼,轻抬右臂,在身旁宫女的扶持下慢慢站了起来,对还保持着请安姿势的惠妃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惠妃似乎有些不甘,欲言又止,停了停还是撇了我一眼福了个身退了下去。


去处


“不必拘礼,坐吧。”太后向我微微一笑,像是在宽慰又像是在对自己的晚辈说话,语气慈祥和蔼。我心存疑惑地顺着她的意思坐下,但却不知不觉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无论如何,我也难以相信正是眼前这位和颜悦色的老人,很可能即将把我的小命把玩于股掌之中。


“未名,你可知为何我要把你叫到这儿来么?”太后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问我,任谁看了也觉得像是祖孙之间一次随心惬意的聊天,而其后所携带的云烟滚滚,则杳不可寻。


我低了头下去,盯着自己的足尖道:“回太后,奴婢不知。”


太后轻笑了出来,命身边的下人为我沏了杯茶,慢悠悠道:“未名,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慧的性子,咱们也不必互相打着机锋。这次来,你或许知道果,但却未必知道因。”


因?我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这个黑锅反正我是背定了。心里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冒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太后这句话着着实实的惹恼了我。我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无非是为了估计他们皇室颜面而已,至于原因,知不知道与我的下场又有何关联。太后问这句话未免多余,若是想对我猫哭耗子或许打错了算盘。我冷哼一声笑道:“是啊,不管怎么说,自家的人终究还是更亲一些的。”


如果郑春华一事暴露出去,太子与她的关系必然也是纸包不住火。而太后素来极喜爱太子这个孙子,此次就算知晓实情,也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可怜我得做个无端端的替罪羊。


太后听我这么一顶撞,倒也不生气,只是愣了愣,叹口气道:“本宫明白你会怨我,可是我这么做,除了为了太子外,还是为了给已逝的太皇太后一个交代。”说罢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面上渐渐显露出从未见过的忧郁神情。


交代?我冷笑着看着面色笼了一层乌云的太后,静待她的解释。


“当年……”太后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接着往下说了出来:“当年太皇太后对于先皇随董鄂妃而去一事深感切肤之痛,而后皇上又因赫舍里皇后去世一事而肝肠寸断,几欲效仿先皇。所幸太皇太后及时劝慰才未铸下大错。太皇太后临终之时嘱我今后若再遇此般女子,定须使其远离于我爱新觉罗众子孙。如若不能,则宁愿毁之。”


一番话说完,两人俱是沉默。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烦躁的一段静默。


“这么说,太后早晚也是不会放过未名的是吗?”我忽地笑道,突然觉得这世界上人们的逻辑真是甚为有趣。祸国殃民,向来是执权者才有的能耐,和女人又有何干连。心中所怒,口中所言:“太后此言可真算得上是抬举未名了,未名自问才学品貌皆不算最优,担不起太后谬赞。只是未名还有一事不解,昔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商纣沉迷酒色终致国灭,若他们本为明君又如何会为区区一名女子而身败国破?红颜祸水,与红颜何干?百花开放何罪之有?错只错在那折花之手!”


太后看着我,轻笑了一声道:“未名,你真的以为,若今日不是哀家叫你过来,你日后就能够躲过这扰扰众人之口?”


我想了想,忽然明了。依惠妃今日对我所言,想必后宫几位得势的主子们也是多少直到甚至参与了此事的。沈未名,你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罢了罢了,反正早晚都是白绫一条,早死早超生。我无厘头地思维开始四处跳跃。


“你……会恨么……”太后抚着杯身问道,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杯中浮起又复沉下的茶叶出神。


“恨?”我笑道,“当然恨,未名自量还没达到圣人以德报怨的境界,不过凡世一普通女子罢了。所以未名岂止会恨,更会在冥间不眠不休诅咒着爱新觉罗一族。”


太后嘴角轻抬,眼睛转向我一动不动地看着。良久她叹道:“我知道,你不会的。未名,你可以怪我,但我相信你绝对也是希望爱新觉罗一族好的,对吗?”


我低了眉眼避开太后灼灼射来的目光,不知说什么好。


“罢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道:“本宫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只是有一个要求。”


我心里一跳,此时生的紧紧攫住了我的心,下意识的向太后投去诧异而渴求的目光。我不过一介俗人,贪生怕死,不过人的天性而已,我亦不以为耻。


太后转了头并不看我,调转目光看向窗外的落日。“我会让你去一个人那里住上一段日子。若她什么时候将你放了出来,你便自由了。但是,她若想让你死,你必定活不了。”


“他?她?”我的眉毛拧了起来:这个人是谁?听太后的语气似乎对这个人极为尊敬亦极为忌惮,若说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又是什么人能够让太后也竟然三分?


“你,可愿意去?”太后起身向着窗子走了过去,一个宫女赶忙过去打开了窗户。余辉的鹅黄色光芒暖暖地打在这位老妇人的脸上,为她有些沧桑的面容涂上了一丝温暖。或许是光线的缘故,我看见她看向窗外的眼神开始恍惚起来,似乎追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庞大的紫禁城中,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被掩埋着?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以及杳不可寻的未来。唯一可以把握的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荒谬、无奈与挣扎。


“未名愿意。”好奇心已经超过了对生死的考量,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的脑海中充斥着对他的猜想。心念一转,突然想起来临走时看见那个荷包中字条上的字,一个激灵暗暗地打过心头,更加坚定了我要一探究竟的决心。


“很好。那么这之后的事情我自会安排,你不必担心,我可以保证你在被送往他的住所之前性命无虞。”太后缓缓地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高高的宫墙之上。


“未名谢太后恩典。”我跪伏于地叩首。


“只是,我只能保证你性命无恙。至于皮肉之苦,若是皇上要惩治起来,我只能说尽量保你,但是否可以免除,则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还是那个缓缓的声音,慈祥却自带一股威严。


“未名明白。”我亦正色道。得太后不忍之心不易,我应该知足了。


“好,你先下去吧。自有人会安排这之后的事情。你只要承认了此事即可。”似乎有些乏了,太后摇摇头,在宫女的搀扶之下走到蹋边躺下,对手在门外的一个太监挥了挥手。又看了我一眼,对那太监道:“小安子,你把未名姑娘带下去吧。好生伺候着。”


“是。”那太监打了个千儿,回身转向我道:“未名姑娘,请吧。”一边做了个手势。


“有劳公公了。太后,未名告退。”我行了个礼,向后退了几步,便转身随着那个太监踏出了殿门。身后传来一身轻不可闻的叹息。丝丝缕缕,却化成这宫中万千哀怨不甘的情愫。


我笑着抬眼看向落日之下的紫禁长宫。巍峨雄伟,不可一世。金瓦流光,飞檐挂芒。仿佛这里积聚了世上最耀眼的光芒,这里居住的主人被冠以天之骄子的称号。他们是这个朝代离天最近的一群人,他们被视作华夏图腾的传人,他们理应得到这个世界上最谦卑的朝拜,他们应该穿上最华贵的织锦,戴上最耀眼的明珠。他们的住所被无数人们视作神秘而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他们的人生被认为是完美无瑕堪比仙人。


可是,他们也会寂寞也会彷徨,也会对月轻叹也会剑舞寥落。而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无意中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时代,作为一个知晓他们命运的路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惶惑无助。只是天意弄人,生生又被绞进了这么一场是非之中。


是福是祸,已经由不得我来评说。从现在开始,不,或许当我步入紫禁城的一刹那开始,我就不可避免地要成为这浩浩盛宴中的一位宾客。看它繁花似锦,看它高朋满座,看它厌厌夜饮,看它歌舞升平。最后,再看它烽烟四起,看它杯盘狼藉,看它干戈寥落,看它曲终人散,徒留一地叹息。


“未名姑娘?咱们走吧。”小安子看着对着落日痴痴出神的我,有些犹豫,还是禁不住点醒了我。


已是日落西山半,月亮也高高地升了起来,在另一边与落日遥相对望。


我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猛地惊觉,自知失态,对侧首站在一边微微不安的小安子宽慰一笑道:“公公见笑了,咱们这就走吧。”


小安子咧嘴一笑,冲我点点头,便走在前面,带着我向深深不知几许的宫院深处走去。


已是入秋,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有了凉意。我紧了紧衣领,回头看向夕阳,已是完全落下,四周一片暮色苍茫。


似是故人来


已经在太后这儿住了三天。或许是她老人家特意吩咐下来了,给我的吃穿度用俱是这宫中的上佳等次,再加上不用给康熙那老头子打工,免去了劳心劳力之苦,我倒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好吧,我就是这么点儿出息,别人都拿刀架到脖子上了,还能视若无睹地大吃最后一顿晚餐。


恩,也不能怪我,在这里吃好的住好的,不用我服侍别人反而有人会来服侍我。人都是有惰性的嘛,虽然只是短短三天,但我也充分体会到了封建阶级的严重不平等性以及其中贵族阶级生活的滋润程度。


“未名姑娘,太后娘娘命奴才给您送来御膳房新做的点心,让您尝尝。”自打我在这儿住下,小安子便成为了我在这后宫暗院居住的随身侍从。别说,这从太后身边□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伶俐乖巧,我只是一个眼神,他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不过除了监视我的言行外,小安子倒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有的太监看我这样定然会落井下石,而他则待我如常,偶尔还能与我说笑几句。


我笑道:“有劳公公了,烦请公公回禀太后,就说未名承蒙太后费心,感激不尽。”“是。”小安子例行回应了一句便退了出去。我半撑着脑袋看着盘中新鲜无比正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桂花糕不由得食欲大增,轻轻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果真是入口即溶回味无穷啊。清香的桂花如同刚摘下一般,似乎还站着清晨的露水绽放在唇齿之间,令人齿颊满香。


每天从太后处都会着人送来新做的甜点,虽然这点事情对于当今的太后来说不过是转身即忘的小事,但或许这还是能够折射出她的心中,对我还是有些许的不忍?而她的不忍,到底换来了我一丝微缈的希望。


食指大动之余不觉技痒,正巧我住的院子有一个侧房作为小厨房,虽然小了点,但做点小点心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便盘算着等小安子回来央他去向太后求个恩典,让我在这边也活动活动筋骨。日子过得虽然舒服,但总有一种把猪养肥了好拉出去杀一刀的感觉,不找点事情做还真是心有不安。


住在这里的几天里,一个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反复盘旋:那个荷包中纸条上“放心去”三个字,究竟说的是让我放心的来到太后这里,还是预料到了我将要去往一个不同寻常之人的身旁?又或者,这仅仅只是一个意外而已?那三个字本来就与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关系?


我每日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怎奈这件事太过蹊跷,再三思忖也难下定论。我正对着一盘吃了一半桂花糕又发起了呆,小安子正好推门走了进来。我眼睛一亮,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糕点屑,笑着迎了上去道:“安公公,未名想拜托公公帮未名向太后求个恩典,就说未名想在这院中也做些吃食给太后尝尝,聊表敬意可好?”


小安子愣了愣,随即冲我笑道:“这个不难,那奴才今儿个下午去太后那儿便帮着姑娘说说。”说完掩了门正要退出去,我连忙叫住他道:“对了公公,若是太后答应了,未名还想烦公公帮未名回去取些东西,不知是否可以呢?”


小安子想了一会儿,还是笑着道:“这件事儿奴才自己做不了主。不过未名姑娘倒是可以写张条子,列好要带什么东西,奴才下午一并给姑娘您捎过去,请太后示意。”“那就多谢公公了,未名感激不尽。”我笑言,又补充道:“未名这就列个条子,一会儿便给公公送过去。”


晚饭后我吃饱喝足,正在院中仰着脖子数星星,以为今儿上午的事十有要泡汤,小安子却从外边提着一包东西笑嘻嘻地进来了。


“未名姑娘,太后允了姑娘,奴才已经把姑娘需要的东西都带了回来。”小安子脚刚进院门便高兴着对我道。


我自然是喜出望外,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里面的锦囊一看究竟,表面上却还是得按捺住激动,向小安子连声道谢。


目送了他离开之后,我才赶紧将包袱拿到房中打开,从众多零碎物什中找到那两个并不算显眼的荷包。所幸这两个都是用暗色的布料制成,不比第一个荷包的鲜艳夺目,因此或许太后并未起疑心。取了剪刀小心挑开封死的针脚,忐忑不定地依次抽出了里面仔细折好的字条。


那个绣有佛家符号“卍”字的荷包里面子条上写着一个“直”字。“直?”我苦笑,看来这个哑谜打得不比第一个简单。照字条中的信息来看,写字之人定是不愿我过早地知道事态未来的发展方向,才做出如此隐晦之事。


又展开第三个荷包中的字条,果然在意料之中,里面的内容更加是让人如入五云之中,摸不着头脑,一个龙飞凤舞的“隐”字衬得留白刺眼的亮。


我又扫了两遍这两张字条,将这两个字默记在心中。前路无料,但是至少我可以多一分把握。起身将他们投入灯座之中,盯着冉冉升起的黑烟又是一阵出神。


天下之大,何去何从?自打和胤禟分开之后我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只觉天宽地广,却无处可以容身,不过是随风飘零的树叶而已。以前快乐的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罢。想起以前和老十、十三、十四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样的日子,虽然对未来会有小小的惶恐和不确定,但是那时候的快乐和天真却是我在此最难忘怀的片段。


行酒凭栏莫回首,回首处,尽是不堪留。


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可以坦然接受命运无常的赐予和夺取。可是当自己真的一个人冷冷清清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以前的日子有多欢乐,现在所要承受的,便是双倍的孤独与寂寞。那些笑脸依然可以清晰如昨地浮现在眼前,可是只有自己明白,或许,我们已经不知在何时背道而驰,咫尺天涯。


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之前的预料,还是对之前自己可以在这宫中全身而退的自信彻底的否认,总是陷于这种茫茫然而无所助的心境。感觉自己像是被锁在高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曾经亲近的朋友一个个渐行渐远,而我,却连一声道别也不能说出口。


我揉揉自己的脸,这张从前整天挂着笑容的脸,到底有多久没有真正地笑过了?规矩的礼仪性笑容,合乎标准的礼节性点头微笑,卸下人前的这张笑脸面具后,满纸的疲惫与厌倦复与谁人说?


我本不是这宫中的一份子,何必要让我也参与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有他们的骄傲和坚持,我也有我追逐想要的自由与快乐的权利。


迈步出门,一地夜凉如水。苍穹之中一轮明月光照九州,煌煌不可夺其锋芒,潋潋不可攫其流光,只觉天地浩大,星辰飒踏。心中只觉一片豁然,所有的烦恼一瞬间消失无踪。


是了,有良辰美景如此,何必作观天之井蛙。从今以后,我要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巨大坟墓,离开这个繁华喧嚣金玉其外内空腐朽的繁华都市,离开所有曾经与我有关的爱恨情仇。我将尽自己所能,离开这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成三人……”一个带着醉意的娇柔少女声从院外传入了耳中。


谁?我悄悄蹑了步子走到院门向外张望,却并未见到有人。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由打了个激灵:不会是……传说中的深宫怨鬼吧……正想赶紧撤回屋内,低头一看一个抱着酒壶的人影扑的一下倒在了在了我的脚边。


我又是吓了一跳,俯身打量起这个人来。借着月光,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看模样不过十六七岁,小小的巴掌脸上两扇长长的睫毛煞是惹人怜爱。笔挺小巧的鼻子有些俏皮的翘起,樱桃似的鲜艳欲滴的嘴唇微微撅起,像是负了气的孩子。


“姑娘,姑娘?”我试着推了推她,但她却没半点反应的模样。看样子是喝醉了,我无奈笑了笑,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只好将她架起扶着回了屋内。


这小姑娘看起来瘦弱纤细,没想到还挺重,我气喘吁吁地将她扶到床边躺下,在一旁暗自思考这位小姐是打哪路来的神仙。难道还真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之说?可惜咱身为女子,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个艳福。


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宫中的格格公主。私自收留公主,万一被太后发现了,我会不会又被加上一个拐骗皇室血脉的一条罪名?估计是债多不压身,加就加吧,反正我沈未名也就一颗脑袋,再多加几条也是无妨。


莼茹


“四哥,四哥,茹儿怕……四哥……”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我沈未名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活人,偏偏还是那个我现在看见便恨不得将其处之而后快的铁面王雍正的妹妹!


等等,她说她是茹儿……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德妃宫中当差时,似乎康熙宝贝的固伦温宪公主小名就叫莼茹……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孩子,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因为以前便是活动范围有限,莼茹这个孩子虽然是放在德妃身边亲自带大的,但是总共也只见过几面。当初我离开德妃身边时莼茹尚及豆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身量未足。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便已经出落成国色天香之姿,初一乍眼,我竟然没能认出来。


想到那个时候,不禁又是一阵唏嘘。德妃,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交谈过了。虽然面上严肃庄重,但待人却是严厉之中见宽容。这样的母亲怎么会有一个铁面冷血的儿子?手段狠毒,那段弑父逼母的说法虽然我并不苟同,但是冷酷无情却是板上钉钉。


“你好……请问,我这是在哪里?”一个好听带着些许娇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惊觉过来,忽觉两臂一麻,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趴着桌子上睡了一宿。


“固伦公主醒来了?感觉可好?”我起身照规矩行了个礼,揉了揉酸胀的两臂,给她沏了杯茶又调了些许蜂蜜进去,端到她的面前笑道:“昨日公主酒醉正巧到了奴婢的院子,奴婢见公主似乎睡着了便将公主在奴婢住处留宿了一晚。奴婢这里条件简陋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原来是这样……”莼茹接过我手中的茶喝了一口,脸上红了红,口中依旧还是一副大小姐的口气:“关于这件事,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密。”


我不禁笑道:“这是自然,公主请不用放在心上。未名从未见过公主,公主也从未见过未名。”


“你叫未名?赫舍里?未名?!”莼茹的手一抖,端着的茶盏应声落地,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景泰蓝的杯子瞬间碎成几块。


我差点儿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在宫中这么多年,最大的坏毛病就是为了避免说‘奴婢’二字,而故意用自己的名字来替代。之前梁九功可没少为这个而教训我,好在康老爷子大人有大量,对我这点小伎俩也是心知肚明,梁九功见圣意如此才对这般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本来不想让莼茹这孩子认出我来,前面一直都以奴婢自称,没想到最后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口一个“未名”地冒了出来。


“回固伦公主话,奴婢正是赫舍里?未名。”我硬着头皮恭敬地答道,一边掩饰心虚地蹲下身子去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一双水红色缎面花盆底鞋绕着我走了三圈,上面才传来一句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出的话:“外面人为了找你都闹翻天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喝茶?”


手中一颤,手背已经被一块碎片锋利的角割了道口子,殷红的血珠从细细的伤口中欢快地冒了出来。我无意识的握着手中拾起的几块碎片起身问道:“公主是说……外面的人都在找我?”


“对啊。”莼茹看着我失态的模样也是奇怪的扫了我一眼,撩好衣服找了个看起来舒服椅子坐下一边说:“外面都说赫舍里?未名因为镇魇之事东窗事发而畏罪自尽了。皇阿玛震怒,发话下来就算搜遍皇宫也要找到你的尸首。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听得她半文半古的调调觉得甚为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莼茹见我反应如此,更是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气冲冲地道:“你敢镇魇皇阿玛,你是坏人,我要告诉皇阿玛你在这里!”


其实经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是有数了。看架势太后终究是对我网开一面,既将镇魇的黑锅背到我的头上,又顶住外面的压力将我藏于一隅,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我送到她所说的那个人的住处。至于皇上那边,就算心知肚明是自己的老妈在背后作为黑手,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吃个哑巴亏了。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后宫的几位主子,应该也会忌惮太后而不敢私自对我使绊子吧。


照计划行事的话我只要过了那个人的一关,此后便和清风明月两相拥,潇洒地回到外面的世界做我自在的一沙鸥去了。可是现在偏偏节外生枝,被这个丫头撞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稳住这孩子,再让小安子传话给太后。


“公主说笑了,未名若是真的会去镇魇圣上,那么如今被公主撞见藏身在此,公主焉知未名不会杀人灭口?”我镇定下来,笑着一边将手中的碎片丢掉,一边说道。


“你……”莼茹脸色变了一变,忽然笑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皇阿玛的。但是你要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这件事。”


“这种事情,信则是,不信则不是,公主在宫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需要未名多言么?”我转身笑眯眯地看着莼茹忽闪忽闪的漂亮的眼睛。


“你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的。”莼茹从椅子上起身,学着大人似的反剪双手绕着我走了一圈,笑道:“我信你就是。你只管放心住在这里,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公主。”我心里倒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好感,虽然说从小受到康老爷子的宠爱,公主脾气不小,但人还是直率而不失聪明。想到在草原的时候因为我让她要嫁到蒙古去,还是颇有些踌躇:万一她要是知道是因为我才要害得自己远嫁蒙古,会不会一怒之下通盘告诉老康,然后让我人头落地?


莼茹挥了挥手道:“不用客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道:“已经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否则那帮嬷嬷们又要在我耳边天天唠叨了。对了,你说过不会告诉别人我喝醉了酒的事情哦。”


我笑道:“未名谨记在心。那么未名也恳公主遵守不告诉其它人未名再此的约定。”


“好!”莼茹送了我个笑脸,竖起小指伸了过了:“拉钩!”我的小指勾上了她的小指,两人俱是一笑。


“对了,以后我可否常到你这里来玩?”莼茹半个步子跨出了院门,忽然回过头来问我:“我会小心行踪不让他们发现的。”


“当然可以。奴婢恭迎固伦公主大驾。”我笑着倚门挥了挥手。阳光明媚,心情大好。


“未名姑娘果真好手艺!没有去御膳房可真是可惜了。”小安子狼吞虎咽地吃着我新做的慕斯蛋糕,还不顾在塞得满满的嘴巴中挤出一点缝隙对我赞不绝口。


我颇有成就感地看着他吃的不亦乐乎,递给了他一杯鲜榨橙汁笑道:“公公慢些吃,别噎着了。”顺便坐在他的对面问道:“昨儿个送给太后的‘忆江南’,太后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小安子停了手里的动作,喝了一大口橙汁才清了清嗓子说:“太后昨儿个把姑娘送去的八味甜点挨个儿吃了个遍,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呢。”又道:“没想到我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真是沾了未名姑娘的光呢。”


我笑道:“公公说这话未名也太见外了。未名这些日子多有劳公公照拂,这也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故意叹了口气,装作不在意的说:“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能再过多久,怕是离开这里后连这点事情都不能做了。”


小安子并未察觉我的试探语气,就着我的话说了下去:“是啊,再过几天……”说了一半突然自觉失言赶紧噤了口,有些警觉地看着我。


我不以为意,笑道:“公公方才说了什么?未名并未听清楚。”小安子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只是慢慢吃完盘中剩下的蛋糕便告辞了。


就是这一周内了吧。我端起盘子准备拿到厨房洗干净,恍恍惚惚地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啊?!”我叫出了口,收回来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被撞的人是本公主诶,你叫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不知公主驾访,未能出门迎接,请公主恕罪。”


莼茹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拍拍手道:“算了,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一介小小奴才计较了。诶,看你手中的盘子,又瞒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啦?”


我大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莼茹你等我一下。”说罢便去了厨房,取出还剩的一半蛋糕给她端了过来,放到桌上指指:“尝尝。”


莼茹好奇的用配的勺子点了点蛋糕,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在宫中以前从未吃过,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我不怀好意地一笑:“这个是奴婢家乡的特产,在京城可是吃不到的哦。公主若是不嫌弃未名手艺粗糙,尽可一尝。”


“那我就不客气啦。”莼茹拿起勺子,得体的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咦,真好吃!”说着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我对自己烹饪手艺的自信心大大膨胀,果真是学好新东方,走遍天下都不怕!


“诶,未名。”莼茹吃完蛋糕擦干净了嘴巴,突然讷讷地问我:“你还会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啊?”


我哑然失笑,这丫头难不成是已经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于是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还会什么,我只知道我不会绣花,不会骑射,不会蒙古语,不会画画,不会……”这一条条皆是我不会而莼茹拿手的。


果真听我这么一说,莼茹“噗嗤”一笑,看了看我不可思议地大摇其头说:“恩,我真是不知道你阿玛额娘是怎么带你的。女孩子家应该会的东西你一样不会,旁人一般不会的东西你倒是似乎精通得很。”


我乐了,心道还好万一我要是告诉你我还会你皇阿玛天天没事架着个眼睛琢磨的几何的话,会不会被这丫头当做来拯救地球的天外来客?只可惜会做数学题会配平化学方程式会默写物理公式并不能够多增加一分我在这个遥远的甚至没有电的时代的存活概率——相反或许会被当成邪教分子被捆到稻草垛上一把火死啦死啦地烧掉。


见我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傻乐呵,莼茹无奈地指了指我的脑袋道:“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没想到也会笑的这么傻。天啊,你究竟是怎么在这个宫里面活下来的?亏你还在皇阿玛面前伺候了那么久……”


我笑得更是前仰后合:“我亲爱的公主殿下,奴婢发现您的说话语气怎么越来越像奴婢了?不过这宫里的公主我倒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也是少之又少。”


这倒是真心话。养在深闺,一般的公主个性多是沉闷,只有被皇帝老爹娇宠的几个才有着外向的性格。但是却难减从小养成的趾高气扬的优越感。莼茹虽说深得康老爷子喜爱,也多少有着一些大小姐脾气,但接触下来还是觉得她心怀坦荡,但是为人处世也不落口实,比之其余整天勾心斗角的后宫女人们不知强上多少倍。对比一下她的几个哥哥,倒是和胤祥的性子甚为相似。


我之前就注意过这个问题,想到她比胤祥小不了多少,许是从小一块玩到大多少也受了些胤祥的影响。不由得为她暗自庆幸不是她的那个人见人怕花见花调的冷血大哥带大的,否则这深宫之中定然被他们俩兄妹闹的鸡犬不宁。


“彼此彼此吧。”莼茹得意的一扬头:“我这几天向十三哥旁敲侧击的搜罗了一些你的资料,我现在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十三?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我眼眶一酸,连忙问道:“他还好吗?”


莼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脸上神色却是一黯,道:“不好。大家都不好。自从你失踪后大家过的其实都不好,他们一边派下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一边为你担心。未名,我真的想把你没事的消息告诉他们。”


听见这话只觉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涩。高兴的是我知道,以前的那些快乐的时光他们亦没有忘记,我们仍然是可以一起喝酒说笑的朋友;酸涩的是这周之后,我与他们,许是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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