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多吉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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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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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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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642字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4)


莲看着窗外茂密的森林,头也不回地说:“开车吧,天晚了翻山更困难。”


卓一航和嘉措还想说什么,见莲并不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俩人同时叹了口气,相对摇了摇头。


车子慢慢驶出了加油站。


我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车里顿时紧张的气氛却还是感觉得出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莲的手。莲拍了拍我的手背,“没事的,放心吧,保证让你顺利回家,回到你的草原!”


过了林芝县,公路便开始顺山往上升了。雪越来越大,路上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山上下来的车都开着警示灯,慢得跟蜗牛爬似的,见有车来,我们的车就早早停在路边让路。


卓一航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嘉措为他点了支烟,他也不敢伸手来接,还是嘉措给他放在嘴里。他吸一口后,嘉措取下来,过一会儿再放上。


我死死地抓住莲的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车里的空气越发沉闷。


“这种雪路没关系的,新下的雪,路不会滑,只要看着车辙印走就没问题。”莲轻声地说,不知是安慰我们还是安慰卓一航。


路越来越陡,雪也越下越大,两边的原始森林白茫茫一片,天地混沌一片。


“西藏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自然环境多变。北部和西部是青藏高原的主体,由于地势高亢,气候干旱寒冷,为高原荒漠和草原植被所占据。到中部的半湿润区也只能见到灌丛植被的零星分布。但在西藏的东南部,在喜马拉雅山脉、横断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的湿润坡地和山谷中,却生长着辽阔的原始森林。虽说进入林芝后,沿途树木葱茏,绿阴蔽天,但那几乎都是原始次生林,跟色季拉的原始森林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你们看这条公路,顺着山势盘山而上,像不像一条哈达在原始森林里穿行呢?”莲指了指山间盘旋的公路,又说:“这两边的树木以云杉为主,间杂白桦和其他树种。桦树属于强阳性树种,喜阳光,是自然更新最快的树种之一。一个地方的森林被砍伐以后,最先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都是桦树,其次才是云杉和其他树种。色季拉从山脚到山顶,森林形成了很好的垂直带,各个树种都是经过了上千年的自然选择,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土壤、气候条件。这些原始森林里面,生长着各种野生灌木。像珍珠梅、杜鹃、黄刺梅、沙棘等。在西藏,提起林芝的杜鹃花节,可算是有名的,每年五六月份,杜鹃开得漫山遍野,很多人专程从四面八方赶来观赏,而色季拉又是欣赏杜鹃的中心点。每到山花烂漫的季节,这一片林海便会变得人头攒动。色季拉的杜鹃尽管花色各异,花型也各不相同,但严格分来也只有两种:大叶杜鹃和小叶杜鹃。大叶杜鹃一般夹在森林里,枝高冠大,靠透过树梢的阳光进行光合作用。花色以白、粉居多。到海拔四千米左右,森林逐渐稀少,小叶杜鹃开始生长。到四千五百米左右时,高大的树木完全消失,这里就成了灌木的天下了。”莲一路上向我们介绍着沿途的风景,调节着车里的气氛。


到了半山腰,车子开始打滑。旁边就是万丈悬崖,每次转弯,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到这种情况,莲说:“一航,找个地方靠边停下吧。”


车子缓缓地停在路边,后面那辆车也慢慢靠拢。


没人问为什么。


“不至于吧?各位就吓成这样?”莲看了看我们,嘻嘻地笑,“卓嘎,你把我手腕快捏断了。”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5)


“莲,真的有点儿吓人。”我赶紧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


朗结他们下车走了过来,帮着把前面挡风玻璃两边的积雪刮去,边玛还把车窗上的积雪用袖子擦了擦,露出了人影。“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那是在草原。在车上我怕,你没看下面,太高了!”我说。


莲跳下车,拉开了一航的车门。“怎么?还想开?”


“你……”所有人都看她。特别是卓一航,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不可能!”其他男人的眼睛则瞪得如牦牛的眼,齐刷刷地看着莲。


独有我,看着白雾中镇定自若、清清淡淡的莲,会心地笑了,莫名的安心充塞着心胸。


“不相信我会开车还是不相信我会把你们平安送下山?”莲好笑地看着他们。“下来吧,亲爱的卓先生,你不想休息一下吗?轮换着开,不至于太累了!”


卓一航深深地看了莲一眼,车门边的莲站在银白的世界里,衣袂飘飘,和煦地微笑着,眼神清澈明亮,任何的慌乱在这样的眼神中,都能沉静下来。


卓一航跳下了车。


“把防滑链给朗结安上!”莲说。


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去后备箱里拿出两条铁链子,装在了小货车的前轮上。


“好了。”莲踢了踢轮胎,“先生们,可以出发了,边玛,宇琼,你们俩上这辆车,挤一点暖和啊!”


宇琼和边玛兴高采烈地爬到了我们的车后座上,我们也先后上了车。虽说人多,但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挤。


莲坐到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调整好坐椅,又示意嘉措扣好安全带。扫了我们一眼,笑着说:“在这样的山上出事的话,安全带也不管用,自我安慰一下吧!”


大家倒是想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各位,别哭丧着一张脸,好像我们不是要去你们美丽的家乡,而是要去冰冷的地狱似的!”莲转过头来,如天使一般。


“莲,我不紧张。真的,我相信你!”我说着。心里真是一点儿都不紧张,看到莲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她眼里一贯的平静无波,便无端地相信了。


“可怜啊。我这是怎么混的啊,信任度越来越差了!”莲一脸苦笑,装着委屈极了的样子瞄那几个大男人。却让所有人都“扑哧”一声笑了。


“对嘛,同志们,这才像样嘛!”莲也笑了,脸上的表情轻松极了。仿佛前面不是七千多米的雪山,而是大草原上的一马平川。


然后她转过身子,对车窗外的朗结说:“朗结,不准超车,不准踩刹车,实在要用,一定要轻,停住后还要提起手刹。尽量用坐挡的方式去控制车速,转弯时不能急打方向,匀速前进,跟我保持两百米的距离。能做到吗?”


“能,莲姐,你放心吧!”


“你背一遍给我听!”


“不准超车,不准踩刹车,实在要用,一定要轻点刹车,停住后提起手刹。用坐挡控制车速,不是用……用……刹车去控制,转弯时不能急打方向,匀速前进,保持两百米的距离。”朗结一边背一边想,总算是说了个完整。


莲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朗结的肩,眉开眼笑地说:“走吧,好兄弟!”


每个人都崇拜地看着莲转动钥匙,发动车子,慢慢向前滑上正路。


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说话,车子就滑出了公路。


旁边就是万丈悬崖啊,佛祖!


莲打开音响,轻缓抒情的音乐弥漫开来。


转了两个弯道,车子平平稳稳的,不再打滑乱晃。


“说话啊,同志们。你们不说话,我会睡着的!”莲打趣地说,打破了车里的沉闷,所有人此时方反应过来,身体也立即放松。就听边玛大叫:“四哥,你把我腿掐痛了!”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6)


便见宇琼条件反射地把手从边玛大腿上拿开。“你别说我了,看你把我的手臂抓的,都快出血了。”


嘉措回过头来:“你俩就那么害怕?”


“大哥,别说我们,看看你的手!”边玛得意地笑。


便见嘉措迅速地放下死抓着扶手的右手,而坐在我旁边的卓一航只是看着莲的背影出神。


我哈哈大笑着,趁机把边玛挤过去了点。


“你还挤我,我都快成相片了!”边玛又开始大叫。“哥,你叫魔女坐过去一点!”


“切,动不动就叫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不屑地斜了他一眼。


车里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大伙儿似乎都忘了这是行走在雪山之巅。


到山顶时天开始黑了。车灯所照之处,白花花一片。方向盘在莲的手中,就如一个睡着的婴儿般听话。


车里开着空调,仍感觉腿脚冰凉。嘉措把皮袄脱下,递给边玛,让他给我盖上。我刚想说“不用”,一抬头见嘉措的眼神凶巴巴的,便咽了回去。心里嘀咕了句“真是的,关心也要这么凶!”


“阿佳你说什么?”宇琼揉着眼睛,瞌睡兮兮地问。


“什么都没说!”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边玛却在一边笑开了。“宇琼,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去,你个坏家伙!”我打了边玛的脑袋一下。


“老这么打我,会把我打傻的!”他捂着脑袋大叫。


“你以为你还不傻啊!”我斜了他一眼,把盖在腿上的皮袄拉紧了些。


下到半山的护林员木屋处时,莲说后面好久没有朗结的车灯,我们等等吧。她把车子慢慢靠边停下,边玛和宇琼下去要找石头塞前轮,莲说不用,这里不太陡,能停稳。从上山到现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手脚都僵了,于是我们都跳下车活动,把冰跺得哗啦啦直响。


莲在一边走来走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等了二十多分钟,远远见有车灯下来,当看到确实是朗结开的小货车时,我们都激动地欢呼起来,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朗结停稳车,惊魂未定地大叫:“我刚才差点玩完了,差一点点。”


“啊?”所有人一齐看他。


“才过垭口处不久,我看走得挺顺利的,就忘了刹车的事。转弯时车速有点快,踩了一脚刹车,我的妈呀,车子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调头,幸好旁边有个雪堆挡住了,没出路基。佛祖啊!吓得我一身冷汗。抽了支烟后,才重新开回垭口的平地掉了头下来的。”


“还好还好!”我们都拍着手庆幸着,嘉措和卓一航过去拥抱了一下朗结。


“没关系了。朗结,再往下只有三个弯道的路有冰雪,咱们慢点就行了。”莲说。


我踢了朗结一脚,向莲努努嘴。


“嗯,莲姐,对不起!”朗结走到莲面前,嗫嚅着:“没听你的话!”


“说什么啊?兄弟,我还等你回家后给我挡酒呢,你们老家喝酒啊,那不叫喝,那叫灌!”莲嘻嘻地笑着,扬着头看他。“你要是玩完了,我这酒让谁挡去,不被他们灌死才怪。”


“没关系,莲姐,三哥死了还有我呢!”边玛凑了上来,从朗结身后歪着身子露出半个脑袋。


不经思考说话的孩子挨了两记重拳,立即转着圈哇哇大叫:“大哥、大哥,三哥打我,是他先打我的……”


大伙儿一阵狂笑,气氛顿时也热烈起来。


“莲,到我们家了不喝点青稞酒,那怎么成?人家会说我们不会待客的。”我看着莲,笑着说。


“我喝不了酒的,真的,不信问你的家长。上次我去时你家老人也没让我喝,倒是你那些邻居们硬给我灌了几大杯,让我几天都难受。”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7)


“我咋不知道?”边玛叫着,抓起一把雪揉着。


“你在乡里读书,没回来!”朗结说。


“哦,明白了。白玛奶奶说的那个白度母就是你吗?说你治好了她的病!”


“什么白度母,她只是感冒了,碰巧我带着药而已。”莲笑笑,“好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感冒啊?”边玛抓着头发傻笑。


“不可能。白玛奶奶病了好多年,感冒不可能好多年都不好吧?”朗结说。


“别说那个病了,你们饿吗?”莲转头问我们。


嘉措让边玛和宇琼去拿了些罐头、大饼和榨菜出来,大伙就站在冰天雪地里,互相抢着、争着,开着玩笑,边玛顺手在羊皮袄里揣了两个苹果。我身上披着嘉措的皮袄,心里暖呼呼的。


上车时,边玛掏出热呼呼的苹果给了莲和我。


过了色季拉山后,我们在鲁朗的小旅馆里住了一宿。往前走路虽险,但没冰,路况也好,就换成了卓一航开车。边玛和宇琼也回到了朗结车上。


这一路上就这样,莲开冰雪道,过了冰雪道由卓一航开车。偶尔,莲还帮朗结换一下。嘉措负责安排大伙儿的食宿,边玛和宇琼负责干活。


我呢?负责唱山歌,娱乐两位辛苦的外地司机。


进入怒江峡谷,车子一会儿在山巅一会儿在谷底,上下两千多米的落差,这种路况,卓一航倒是得心应手的。边玛和宇琼不时轮换着过来挤一下,赶也赶不下去,弄得朗结实在郁闷,说他们俩没良心,都想坐好车。“我们想听莲姐讲故事,你会讲吗?”那两位翻着白眼,照样争先恐后地往我们车上挤。


当然,如果换成莲开车的话,那两位就不会过来了,不仅如此,就是我也会跟着坐过去的。


无意中,淡然的莲成了我们的主心骨。


穿越了无数的峡谷,翻越了无数的大山。在转过一道弯后,突然看见前方路边出现了矮矮的土房子,心就猛然抽搐了一下,身子开始颤抖,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没任何预兆的就闯进了脑海,任我怎么摇头都驱赶不走。仿佛,自己的鲜血又在一点一点流失;仿佛,自己的心脉又在一寸一寸断掉。


不自觉地抓住莲的手,用力地捏着,呼吸变得急促,感觉窗外层层叠叠灰黄色的山崖,随时都要挤压过来。


莲开始是诧异,继而明白,她把我转了过去,不让我再看窗外,将我的头轻轻地放在她肩上。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嘉措正对她感激地笑。


莲在我背上轻轻揉着,细声说:“安静,卓嘎啦,安静下来。跟我一起做深呼吸,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气。对,再来一次,吸气……呼气,好。让我们对所有的逝者和生者都保持敬畏,愿逝者安息,生者健康。很好,你安静下来了,听我虔诚地为你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8)


在低声的呤唱中,我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入睡了。醒来时,看到的已是熟悉的山脉。


“说说你吧,卓嘎,想你的黑鹰了吗?”


“想啊,肯定又长大了不少吧。你们去后可要当心点哦,黑鹰可是个不认人的家伙!”听我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车厢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会不会咬他?”莲朝嘉措努了努嘴。


“有可能!他走的时候,黑鹰才……”我想了一下,弯起自己的肘部比画了一下,“只有这么长,现在,肯定有我腿高了!”


“品相怎么样?”卓一航问。


“我不知道你说的品相是什么标准,反正黑鹰是我心里最棒的牧羊狗!”我说。


“一航,别动你那商人的歪脑子。卓嘎的黑鹰可不卖钱的。”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市侩?”卓一航笑。“我只是好奇,现在很难看到真正的藏獒。”


“真正的藏獒?什么意思?”听完嘉措的翻译,我有些不解,“藏獒就是藏獒,难道还有真的假的不成?”


“这个啊?还是让莲给你讲吧,这方面的知识,我们都比不过她。”卓一航转头说时,前面正开来一辆卡车,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却毫不在意地把方向盘一打就绕过了大卡车。


“听他胡说。”莲笑笑,“所谓藏獒的标准,那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制定出来的。殊不知藏獒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上千年,个体差异极大。就如咱们人类一样,每张脸都是不同的,难道能说你和我长相不一样,就不是人了吗?”


“莲,你的想法总是特别!”嘉措回过头来,看莲的眼光多了些崇敬。


“不过莲说得也有道理。人类总是自以为是地给其他物种定标准,不知道其他物种是不是也在给我们定标准呢?说我们这个是真正的人,那个不是。”卓一航说,我们都笑了。


莲看着我问:“你的黑鹰,会来接你吗?”


“如果扎西来,它就会来的。在家里,如果我不在,它只跟扎西。”我说。黑鹰,该是什么样子了?长高了吧?长大了吧?很久没给它挠痒痒了。以前它是喜欢那样玩的,没事儿时就躺在草地上,伸展着四肢,让我给它挠脖子。玩够后,便会用热情的小眼睛看着我,大舌头在我脸上舔个没完没了。


三天三夜,在看到那座熟悉的大雪山时,我兴奋极了,趴在车窗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后面车里,边玛和宇琼则一边一个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呵呵”叫着,尖利的哨声穿透云霄。


蓦地,一条黑线从雪山深处扑来,沉闷的吠声在山谷里如雷般滚过。


“黑鹰……”我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叫,“莲,那是我的黑鹰,它来了!”


莲也挤过来,“在哪里?在哪里?”


“雪山那边的小路上,黑点,看到没?”


“看到了,那家伙个儿真大啊!”莲说,缩回了身子。


我用力挥着头巾喊着:“我在这里,我回来了。黑鹰,他们都回来了,全都回来了!”


听到我的喊声,黑鹰更大地吼了一声,跑得更加快了,后面腾起的积雪扬成了雾。不远处,蓝色的天幕下,晶莹剔透的雪山脚下,出现了一人一骑,一点红色的璎珞上下起伏。


眼眶突然就湿润了。扎西,那是我的扎西啊!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突然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高亢的牧歌在蓝天上盘旋。开始是嘉措和了进来,接着朗结、边玛、宇琼、扎西都放开了嗓子。我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雪域儿女,哪个不是能歌善舞,张嘴就来。唱到兴处,朗结他们还吹起了口哨……一时间,歌声、獒声、风声混在一起,在山谷里回荡、攀升,既层次鲜明又和谐统一。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29)


我们,雪山的儿女,只有回归这片土地,才能找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车还没停稳,我就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没提防脚下冰雪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感受疼痛,来不及回答莲和嘉措的呼唤,翻身爬了起来,大叫着“黑鹰、黑鹰啊……”向前飞奔。冷冷的风吹在脸上,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适。


黑鹰见到我,更加兴奋地狂吠着,四蹄如飞,眼看就要抱在一起了,我们却因兴奋过度,冰雪路又滑,刹不住脚而跑过了,便又立即转身,向对方扑了过去。


终于触到那毛茸茸的身子,一把抱住,头埋在它厚厚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多熟悉的味道啊,浓烈得如发酵过的青稞酒,刺得鼻子发酸,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黑鹰转过大脑袋,棕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不停地舔我的脸,舔我的眼睛,嘴里兴奋地“呜呜”着……


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点,抬起头来,见嘉措、边玛、朗结、宇琼站在正前方默默地看着我,扎西则牵着马站在我身边。风夹着雪花狂舞,阳光却顽强地穿透了云层,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


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踩在熟悉的土地上,身边站着信赖的人。


情不自禁地扬头,让雪花和阳光都落在脸上。我的雪山我的家啊!你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情不自禁地对着远处的雪山之巅大喊:“我回来了……”


久久,回过神来,见一航和莲站在车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我突然就笑了,狂放地、肆无忌惮地笑了,“咯咯”之声不绝于耳。


才离开不到两个月,发现这大山里就有了变化。首先是从川藏公路到村里已经有一条公路相连。扎西说,这是村里组织人员修的。没有水泥,全是碎石铺的,不结实。不过总比没有公路好,大伙儿轮流维护着。如买了大件的东西,下车后就再不用人抬驴驮,拖拉机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另外就是手机有信号了。扎西指了指远处的发射架说:“那个才立起来两天,但手机能打通了。”


看到嘉措给他买的摩托车,扎西爬到货车上,这里摸摸那里擦擦,嘿嘿地傻笑。


我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那张黑红的脸,比走时更黑更亮了。“扎西!”我突然叫了一声。


“什么?”他转过头来,傻兮兮地看着我。


“你想我没有?朗结他们说你天天放牦牛,不会想我的!”我大声地问。


“你个女人!”扎西的脸顿时红得如晚霞,偷偷地瞄了瞄其他兄弟,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便更加的不好意思。


“卓嘎,你个野女人,难怪他们叫你魔女。看你把扎西啦整的……”莲走了过来。“扎西啦,喜欢你哥给你买的摩托?”


“莲姐。”扎西腼腆地笑了,“村里好几个人都买了这个,用来放牧,很……那个……方便的。”


“你们都骑摩托车放牧了?”莲说。


“嗯。跑得快,还不吃草。”


“那……马呢?”


“马肚子大,太费草了。不过走山路也还用它。”扎西说着,又去摸了摸他的摩托车。


“你们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莲笑着,眼里却有些失落,“我还是怀念骑马的时候。上次来你家,你还带我去帮锦草原骑马了,还记得吗?扎西!”


“记得。”扎西跳下车来,小心地看着莲,“莲姐,你……不高兴?”


“没有。只是觉得不能骑马有些遗憾!”


“你想骑马还不简单。回去后咱们去牧场住几天。马都还在吧?扎西!”嘉措问。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30)


“在在在,全都在。”扎西连连点头,不时小心地看一下莲,仿佛莲的不开心是他的罪过一般。


“咱们去草原上组织一次赛马会,怎么样?”


“好!”所有人都拍手欢呼。独有卓一航因为听不懂,傻傻地靠在车门边看我。


好好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什么也不干,昏昏沉沉的睡、昏昏沉沉的醒,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就是做不到。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心里却空荡荡如这屋子。


在那个没有星辰的早上,惊悸着突然醒来,悄悄穿衣,悄悄开门,悄无声息的下楼,打车。当站到冲赛康的那条熟悉的巷道口时,方明白,无论怎样努力去遗忘,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找了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看到卓一航开着车停在那个小院门口,看到莲拉着琼宗的手,跟卓嘎出现在门边,看着嘉措指挥他的弟弟们把行李搬到车上……


心里有一万个理由要扑过去问他,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抬不起来。


看着他们陆续上车,出了巷道,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站在街边,无声地抽泣。


他,终于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这么走了吗?


这一走,难道真的从此就了了?


和卓嘎对视的那一刻,心头不由地升起恨意。这个女人凭什么赢了我?一个卓一航还不够,还要把嘉措霸了,老天是不是太不公平?给了你这个就要取你那个,斤斤计较到不让分毫。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街上喧哗起来,才发现腿脚僵硬。触目所及的每一辆车都风驰电掣,触目所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拉萨没有太阳的早晨,实在是不宜出门的。


我裹紧了衣服,伸手招了辆的士,回到仙足岛的居所。开门时,见地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好好,我回老家去过年了,保重!


含泪笑了,这个男人,终究值得为他流泪。


开始收拾行李。


大大的一个黑背包,突兀地立在屋中间。我坐在床边,傻傻地看着。接下来我该干什么?背起它,找他去吗?怎么找?到哪里去找?心里突然没了底。


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高胜美仍在幽幽地唱,唱得我心里空空荡荡的。“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我苦笑,我是不是就这样被他骗到天荒地老?撤了吧,让自己撤了吧。心里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撤了吧,就此罢手。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掉,跟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挥也挥不去,让我没有一点儿空隙容下其他的东西。


就这么傻傻地挨了三天,度日如年的三天哪,心就像被一万只小虫在蚕食着。无意识地吃东西,把所有能找到的不知什么滋味的零食全往嘴里塞,似乎除了吃,我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胃每时每刻都在胀气,但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塞进去的不知所以的东西。


总得给心一个交待,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啊!拖过电脑,开始查询嘉措老家的情况。


大山深处的县城啊,才基本解决了照明和饮水问题。那里的老百姓呢?他们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电视没有热水,对于一个过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来说,那是无法想象的。嘉措,他也不想生活在那里吧?如此贫穷偏远的深山老林,一辈子见的就那一片天。让他跟我走、跟我去内地,是不是算是解放“农奴”?


藏婚第四部分藏婚(31)


如此一想,笑了。嘉措要是知道我叫他“农奴”,那脸不知会拉成什么样子?便更加坚定了去找他的决心,开始看另一篇介绍。


川藏线的自然及人文旅游资源丰富,因地处横断山脉,所以这里有独特的小气候及地理构造,形成十里不同天、一山显四景的奇特自然风光,造就了许多千姿百态的奇山圣湖和极富地方民俗的民宅民风及服饰、饮食、歌舞等丰富的人文景观,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茶马古道在其境内留下许多自然及文化遗产。


十里不同天,一山显四景,这倒是奇特。就算不为嘉措,去游玩一趟也是不错的。


我并不知道嘉措家具体在什么地方,但他好像说过他们家离县城只有三十多公里,离云南挺近的。


我看了看地图,选定了一个最靠近云南的县城作为目标。就算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如还没结果,就放手。


打开邮箱,把上周做完的策划发给老板,告诉她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如有工作,可以发到我邮箱里,也可以给我打电话,但电话可能没信号,总之回来后我会及时跟她联系。便关了电脑,擦干眼泪,重新化了妆,穿上冲锋衣,背上背包,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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