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阿曼
她坐的出租车堵在老城区的主干道上。白线和白线之间竖条条排着六行车线,交通瘫痪了。道路指示牌在烈日下发出白炽光线,紫外线和红外线穿透指示牌向外发射。路两旁的树荫面积很小,连同树根都被正午的日光晒透,树冠上榨干了水分的绿叶子,蔫着,坠着,像热极的狗耷拉出黏软的舌头。喧嚣和噪音都化成汗水从大地上所有的毛孔中流出,又迅速化成蒸汽升腾去了。
打车软件提示二十八分钟后到达火车站,距K1085次列车开动还有二十五分钟。
她从后视镜看去,不同车型首尾相连,交错弯曲,车与车的缝隙中冒出奇异的热气团,眼睛可以看得见。像流进水里的汽油,氤氲在车辆顶部的热气团自由自在地变化着流动方向与扩展形态。当视线穿过这团气体时会发生折射,整个世界被热气紧密包裹。没有一丝风。从静止的树叶和车前插着的小旗子可以看出,此时的热在厚重地聚集,没有一点流动性。
火车站检票处提前五分钟会停止检票。她开始烦躁。如果赶不上这趟列车,就得返回郊区再住一晚。隔天才有到家乡的火车和大巴。她被困在这不足平米的出租车里,出租车被困在拥挤的马路中间,人和车在这个热气腾腾的城市里举步维艰,一起眼睁睁看着交通警示灯红了,绿了,又红,又绿。司机将车内的冷气调得很低,她正对着冷气口,头皮上的毛孔迅速张合,胳膊和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水迅速变凉,并未蒸发,只是变凉,越来越凉。这种冷气让人不适。她开始做误车的心理准备。打车软件上的地图显示,过了钟楼,还有一个九十度大拐弯,她盘算着,过了钟楼如果道路畅通,或许还能赶得上火车。
出租车司机已经习惯,不急不慢地打开车载广播,从音乐频道换到了道路实时播报台。女播音员语速密集,嘈嘈切切,用亢奋的女高音告诉人们全市的主干道路几乎都已堵塞,且有几处肇事,建议司机择道绕行。
道路两旁行人寥寥,右边的人行道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推着一架婴儿车沿着树根缓慢行走。紫粉色遮阳盖放了下来,婴儿车变成了一个密闭长方体,看不到里面是否躺着婴孩。出租车停停走走,旁边一辆大车的排气管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噪音。出租车已经熄火、发动了几次,她一转头,那个推婴儿车的女人依旧在车窗外缓慢地行走。后面有个司机在使劲按喇叭,连锁反应一样,沿线都传来了喇叭声,此起彼伏,急切又绝望。
她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窗外。出租车的斜前方有一辆摩托车,夹在漫长错综的车龙里动弹不得,随着车龙缓慢地向前寸寸挪动。骑车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龄和她不相上下,明显精心处理过的鸡冠发型在汗水恣肆下已经有些塌陷,大颗大颗的汗水正顺着鬓角往下淌。他身后坐着的女孩,穿一件淡黄色防晒衣,黑色长发齐腰,一只手搂着男人的腰,一只手撑着把遮阳伞,伞檐在尽量朝前伸。
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温度只有三十九度,但车内的气温表显示车外已经达到四十九度。在这发动机密集的地方,路面已经开始自发地蒸腾出水汽。车龙的后段好像出现了骚乱,声音从她的右后方传来。有几个司机离开驾驶座,往后走了几步,随着一阵更哄乱的嘈杂声,混乱似乎升级了。太阳毒辣地直射下来,外面实在是太热了,一点摩擦就能燃起火来。前面的车辆微微向前挪动了,那些去围观的司机又回到了驾驶座,一场混乱随着车辆的前移而平息了。车流没前进几米又卡住了。骑摩托的小伙回身抚了女孩的头发,拧开一瓶矿泉水。他将前后左右的车辆都打量了一遍,动作幅度很小,目光最后停留在右边的黑色私家车上。副驾上坐着的一个女孩,也是一袭黑长的直发,脱掉鞋的双脚交织搭在风窗玻璃上。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的半张脸在日光下神情紧促。
“你们是本地人吗?”司机问。
“不是。我们赶火车,回家。”她回答道。
“几点的火车?”
“……两点半。”她说着时间,有些难为情。
司机笑了,他看了看手表,笑得更开了。
“那我估计你们是赶不上了。”
没有人接着司机的话继续讲。出租车内重新进入沉默。
一只羽翅张开的鸟从她的视野中快速掠过,显得不合时宜。雷夫坐在她旁边低头摆弄着手机,他盯着地图,显然知道情形有些尴尬。三人的目光没有对视。
她盯着窗外,没有看雷夫,“我们还用去火车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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