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的人而言(本文作者),对于“开悟”的神秘体验将信将疑再正常不过――毕竟,这貌似是一个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现象。而且,在英语语境中,西方人很容易将这一现象与“消解自我”(unself)、“灵魂出窍”联系在一起,这些词语所指本质是否一致仍有待商榷。
我童年时在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曾自认为经历过“出体”的体验:在短暂的时间内,我觉得体察到了世界的永恒。不过,自从成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如果从不可重复的角度来看,这似乎并不是某种训练可以习得的。这和文中的开悟是否是一种体验?
图源:Skye Horgan
近来,神秘主义再度在我脑海中萦绕,部分是因为我的友人罗伯特・赖特(Robert Wright)所著的《为什么佛学是真的》(Why Buddhism Is True)一书大获成功。在玄秘体验的过程中,你会感到自己遭遇了绝对现实,不管那特么究竟是什么。赖特探讨了冥想可能诱发的深层次玄秘状态,包括被称为开悟(enlightenment)的最高境界。
2003年,我在《理性神秘主义》(Rational Mysticism)一书中冒险进入这片领域,采访了对玄秘体验有学术了解和亲身体验的人。其中一位是佛教老师斯蒂芬・巴彻勒(Stephen Batchelor),我刚刚发布了一篇介绍他的文章。另一位是个哲学教授,他更希望匿名,我就叫他迈克吧。我没有在《理性神秘主义》中谈及迈克的故事,但我现在把它说出来,因为它能帮助我们了解开悟。
在遇到迈克之前,我读了他的一篇文章,他声称自己已经能达到一种排除主客体和情感的玄秘状态。这事发生在1972年,当时他正在进行冥想静修。“我整个上午一直在房间里独自冥想。”迈克回忆道。
“正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清楚地听见了叩门声,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我明白过来,尽管在听见叩门声前我并未睡着,因此不存在‘醒来’这一过程,但在此前不知长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觉察感。我醒着,但我的意识中空无一物。如果不是有人敲门,我怀疑我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并未在思考、觉察。”
图源:Scope Blog/Stanford University
迈克确信,他所体验的正是印度圣贤商羯罗(Shankara)所说的“无明”【unconsciousness,编者注:无明(Avidyā)最早出现在《广森林奥义》第四部分中,一共出现了三次。通过其中对无明的解析,可以看出无明一词有三重意味:一、对某种知识的欠缺,也即无知。同时,这种无知并非单纯的、消极的,而是具有积极发挥作用的因素;二、无意识状态。明是对经验事物的认知,而无明也就是认知能力的缺失;三、非真知。奥义书哲学家认为,陷入无明的人们面对的是黑暗,而对误知感到满足的人则将陷入更大的黑暗之中。对一般的知识不能盲目地赞美,因为那些都是经验知识,是误知,只有远离了知与无知的对立的真知(梵知)才是使人们脱离生死的解脱智慧。另外,严格意义上来说,商羯罗为婆罗门教吠檀多派哲学家】。迈克将这次体验称为“纯粹的意识事件”,他的描述令我大为困惑。难道这就是精神7410的目标吗?不是为了体验极乐或拥有深刻的洞察,而是为了感受“什么都没有”?如果你真的经历了“空无”,你又怎么能记住这段经历?你如何从这种无意识状态回归普通意识?空无的经历又如何才能增强灵性?
后来我发现,迈克住在哈德逊河沿岸的一个小镇上,离我住的小镇不远。他和我一样已经结婚生子。我向他去电,告诉他我正在写一本关于神秘主义的书,他答应和我见面谈谈他的经历。1999年,在一个温暖的春日,我们约在他家附近的一家餐馆碰面并共进午饭。迈克面色红润,头发稀疏,留着邋遢的红褐色胡须。他怀疑地看着我说:“一个朋友跟我讲,我不该跟你这样的人说话。”他朋友的建议很合理,我回答说,记者确实不值得信任。迈克大笑起来,似乎放松不少(这当然正合我意)。
在盘问我对神秘主义的态度时,他总忍不住抢我的话。我说,当我第一次听说开悟时,我觉得它会改变你的整个人格,将你变成……“圣人”,迈克说。是的,我接道。但现在我怀疑,你可以既对玄秘意识有很深刻的见解和体会,却又仍然是个……“混蛋”,迈克说。“所以那就是你想考虑的事?”他细细打量我,续道,“你想要知道开悟是否真有那么酷?”
导演大卫・林奇(David Lynch)也是一位冥想爱好者。图源:Taylor Shute
在向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时,迈克始终有些紧张不安。特别是在教我印度教或其他神秘流派教义的细节时,他觉得自己装腔作势,便用讽刺的口吻来自嘲。他对开悟的痴迷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末,当时他正在读哲学本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他尝试过心理疗法和日本禅宗,但均未见效,直到1969年,他开始练习超越冥想(译者注: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又译“超觉静坐”)后才有了好转。超越冥想由印度圣贤玛哈礼师・玛赫西・优济(Maharishi Mahesh Yogi)引入西方,内容包括闭眼静坐,同时口中反复吟诵真言。
“它像魔法一样,非常有效。”迈克这样评价超越冥想。在此后的10年中,他开始加入到超越冥想组织。“我经常和玛哈礼师一起出去闲逛。”但在超越冥想组织开始举办关于玄秘异术的研讨会――尤其是悬浮术――之后,他疏远了这类运动。“我试过那种技艺,”迈克说,“那是一次有趣的经历,但它肯定不是悬浮术。”玛哈礼师还提出,大批冥想者发出的脑电波可以降低犯罪率,甚至减少战争。“我觉得那很愚蠢,”迈克说,“我不希望自己被和这种东西混为一谈。”
20世纪80年代初,迈克开始攻读哲学博士学位,以在智性层面验证那些他确信真实的亲身体验:通过冥想,我们可以抵达超越时空、文化和个人身份的实在领域。没错,正如威廉・詹姆斯(译者注: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机能主义心理学和实用主义哲学的先驱)所记载的那样,玄秘幻象各不相同,但许多不同流派的神秘主义者,包括基督教、佛教、印度教、道教和犹太教,都描述过空无的冥想经历,而这就是迈克所谓的“纯粹的意识事件”。
图源:Brain Points
“如果你说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那么只要找到一只白色的乌鸦就可以推翻这个论点,”迈克说,“我们有许多这种‘白色乌鸦’。”迈克指出,如果我们俩各自描述正在吃饭的这家餐厅,尽管我们看到的是同一家餐馆,但我们的描述几乎必然会出现分歧。商羯罗、埃克哈特大师(Meister Eckhart,译者注:中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神学家、哲学家、神秘主义者)和禅宗大师道元禅师(译者注:1200-1253,日本镰仓时代著名禅师)以不同方式描述了他们经历的纯粹意识事件,但其本质上是同一种深刻的实在。
随后,我们的谈话转向了意外的方向。我说,我对开悟只不过是一种“纯粹的意识事件”这一观点感到困惑。
“这不是开悟!”迈克打断道。他瞪着我,再次开口时,他的语调短促、咬字用力清晰,仿佛正试图将他的一字一句摁进我脑子里。在通往真正开悟的路上,纯粹的意识事件充其量只是块敲门砖。纯粹意识事件和其他玄秘状态是“迷人,有趣,非常酷的事。但它们是感知发生了变化,而不是感知结构的转变。而我认为,正是在结构性转变发生时,事情才会变得非常有趣。”
迈克举起他的水杯。他说,通常当你看到一个物体,比如这玻璃杯时,你会感觉到物体和你自己之间有明确的分界。他把玻璃杯放下,从我手上抓过笔,在他的餐巾纸上潦草地画起来。他勾勒出玻璃杯,里面装满了冰块和柠檬,一只眼球正盯着玻璃杯。在一次“纯粹的意识事件”中,物体消失了,只剩下意识,迈克说着,在玻璃杯上画了个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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