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最后的夏天，让这部日剧告别一个时代的绝望

2018年7月6日，原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被实施绞刑。据说是为了在平成的最后一年了结这桩笼罩日本多年的大案，以告慰二十三年前东京地铁沙林毒气遇难者们的在天之灵。

1995年3月20日 东京地铁发生沙林毒气事件后

一个月后，《EERIE 看不见的脸》在以风格奇诡、烧脑悬疑、以及成人向尺度著称的「日本版网飞」――WOWOW网络电视台播出。仅六集的长度，贯彻了该台网剧剧情紧凑、不拖沓的特色。

《EERIE 看不见的脸》（2018）

而曾执导电影《小森林》系列的导演森淳一，也将该台一贯媲美电影画面的精致路线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小田切让、仲里依纱、黑岛结菜等明星的流畅演出，让这部剧集在一开播时就吸引了许多追求品质的观众的眼球。

但谁也没有想到，一开始以恐怖、悬念、多线索的剧情，以及精良的制作与演员阵营夺得了观众视线的这部剧集，竟然在一步步揭开故事谜底的同时，将言外之意投向了奥姆真理教这个最具时代性的庞大主题。

换言之，这并不只是一部超出水准的优秀商业悬疑剧，也是一部具有相当深度与社会反思性的严肃作品。

长达的三十年的日本平成年代，在改元不久之后便迎来泡沫经济的癫狂与破裂的痛苦，之后便是长期经济停滞的「平成不况」――其巅峰之年便是多灾多难的1995年。奥姆真理教的恐怖袭击与覆灭，成为了村上春树等创作者长期关注的主题。

同时，伴随着社会中的戾气与绝望，「精神污染」的《EVA》与「日常杀人」的《名侦探柯南》也分别从深夜档与少年漫侵入主流文艺的视野。如果说平成年代的日本有什么享誉国际的类型片贡献的话，那么在个体反抗跨国资本的赛博朋克之外，便是二十世纪末的日式恐怖片热潮了――《EERIE 看不见的脸》正是这种绝望的延长线上的作品。

诡异的邻人，错综的社群关系，家旁边的尸体，被洗脑的身边人……都在日常中传递着日式恐怖悄然无声的精髓。但与专注于从技法与媒介特性上探索氛围表达的九十年代恐怖片不同的是，身为比较文学教授的原作者前川裕显然更关注人心的邪恶与凶险。

前年由西岛秀俊与竹内结子主演的《CREEPY 毛骨悚然》同样改编于真实发生的监禁与逃脱案件。但特别由黑泽清发展出来的这种阴森的风格，让原本作为商业片的恐怖片语汇被用在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上。这次的剧集亦是如此。

《CREEPY 毛骨悚然》（2016）

日本纸醉金迷的经济黄金时期，也正是人们普遍感到迷失方向，急切于发现自我与精神启发的时代――八十年代的全民气功热与特异功能热甚至跨过了大洋彼岸，在我国引起了全面共振。而现实中的麻原彰晃也正是借助这种普遍的心灵迷失与需求，才从一间小小的瑜伽教室起，通过腾空、治病等一些「特异功能」的宣传，做成了信众超过一万五千人的庞大组织的。

剧中诡异的邻居们通过瑜伽教室拉拢主角广川的妻子，以及律师律子通过「叠掌」仪式对信徒进行「治疗」，都是对奥姆真理教发家史的影射，但这也只是最底层、即身体层面的指涉――《EERIE 看不见的脸》真正想要表现的，是人们转向迷信与邪教的心理原因，而这也是恐怖片的体裁背后所要揭露的深层内容。

剧中反复穿插的教授、学生、护士多线剧情，不仅仅是为了持续制造悬念、联系与反转，也像近年流行的《怒》《愚行录》等群像式作品一样，是为了从多个角度展现同一问题的各个面向。

《愚行录》（2016）

对于这部剧来说，广川教授妻子与女学生筱田莸哪盖姿面对的，是绝症所带来的终极绝望感；而女教师水岛丽与护士菜菜美所承受的，则是失效的家庭所带来的强烈逃脱心态。无论是生命上或人际关系上，走投无路的人们只能选择在迷信中得到麻痹，或是在模拟的家庭中得到一丝社会归属感。

正像剧中所坦白承认的那样，诸如现实中奥姆真理教「照相腾空」或剧中煌临会「叠掌治病」这样的把戏能够奏效，并非是因为受骗者的智商低下，而是某些无法改变的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寻找某种幻想性的心理暗示。在这种意义上，邪教所提供的只不过是一针精神安慰剂罢了。

换言之，也正如齐泽克关于国王「符号性地位」的论述一样，邪教教主之所以为教主，并非由于他有什么天生神力，也不过只是因为有一群想要拥戴别人的信众罢了。反过来，也可以说邪教教主并非在「本质上是邪恶的」――正如剧中最终***oss自我正名之句一样：「我只不过是承载着你们欲望前行的二宫金次郎罢了。」

在最后一集里，***oss在逃窜中被一个失望的信众刺杀，倒在了垃圾堆中。但教主肉体的脆弱，却恰好证明了「教主」符号性躯体的恐怖――或许这种象征层面上的超越性权威，才是剧名「看不见的脸」的真实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