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00
|本章字节:27038字
“丁香,再过十分钟检定就开始,你怎么还耗在厕所?”
站在洗脸台前的丁香,像是被逮了个正着的嫌疑犯,缩着肩将湿手帕往酣热的颊上贴去,不好意思的转身承认,“学姊,行不通,我太紧张了,你可以不可以找别的同学当助理……”
“怎么成!我的发型构想你最清楚,和你也最有默契,临头上哪儿找人顶替?”
林敏珠抑住跳脚的冲动,疾步上前拍丁香的肩,顺势哄她出厕所,“别这样紧张,上台参赛的是我,届时只要听我一个动作-个口令就成,犯不着紧张成这么,像要被人拉去砍头似的。”
丁香以手盖住烧红的颊,一本正经的解释,“我不是怕被砍头,是怕自己一旦怯场,递错东西给你……”
林敏珠白眼珠一翻,性急地打断学妹的话,“别傻了,咱们只是上台剪个头,又不是进手术房给病危的人开刀,递错再换成正确的不就成了?”她还忙不迭地将丁香及腰的长发收拢。
可丁香就这么死脑筋,“但今天很重要!陈主任说有美容学院的校董要来参审,只有表现好的人才能被保送进学,而高年级里你呼声最高,如果到时因为我砸锅的话,怎么办?”
对于丁香所提出的假设,林敏珠并非毫不在乎,只不过在使唤得动的中年级学妹里,丁香的手最巧、心最细,为了让自己的手艺能脱颖而出,超越其它与赛者,她必须利用丁香的长才以补自己的不足。
因此林敏珠抑下摇晃丁香的冲动,反将双掌摊得大开,口头安抚这个“声声慢”惯了的学妹。“别想那么多,大不了我不去日本,改上美容院给欧巴桑电头毛!”果真如此,那也绝对是被你害的!“糟!只剩五分钟,再不进场,评审会以为我弃权。”
不容丁香打退堂鼓,林敏珠像大螫蟹箝小虾米,倏地扣紧丁香的左腕,扭身便往大礼堂奔去。
布置庄严的礼堂内,排排列坐南雅家事美发美容设计组的学子。
大伙的目光顺着台上明亮的镁光灯,集中在十五组与赛者身上,看着学姊学长们满怀信心地将绮丽的梦编织、剪裁成形;偶尔,会有那么几个好奇心特强的学生引颈将注意力转挪到搁满鲜花的评审台,想从匿身花丛的诸位评审的眼神里略窥赛情走向。
长长的评审桌后,除了中间那位戴着墨镜、年约三十开外的男子是生面孔外,其余的六位评审,不是学生们耳熟能详的教员,就是电视广告上的知名设计师。
大家心中因此有了个底数,八十八年度南雅家事美发设计组的应届毕业生里,能否有人被保送进全亚洲首居一指的日本美容学院,就全操在这位来路不详的男评审手里。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件伤心也伤面子的往事;去年,该校惨遭滑铁卢,被保送的纪录挂了零,表现最好的也仅能到该学院创办人在台赞助成立的云霓美人造型公司服务。
话说回来,卧虎藏龙的“云霓美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打混的地方,进去已不容易,想待得称心如意更难,因为该“美人”旗下净是台港知名设计师,对初出茅芦的学子而言,能与他们共事不啻无上荣耀。
但没能教出半个够资格赴日的学生,于诸位执教鞭的教习脸上总是不光彩,所以打去年九月,该校全体师生莫不发夺图强,今年不管高空牺牲打、短打或偷跑,非得护送一名学生远征东瀛,以雪前耻。
由本科科主任陈昭凤与该名男评审耳语交谈的熟稔模样判断,两人似乎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只不过该男士脸部表情很不丰富,再加上直鼻梁上那副乌漆抹黑的神秘墨镜,任谁也看不透他对台上学生的表现到底是满意、差强人意,还是大失所望。
评审台上,陈昭凤睨了身旁的贵客一眼,半挖苦自己、半调侃她的同门师弟佟青云。
“赛程快近尾声了,青云,你是否可以发发慈悲稍对我这师姊透露一下,今年我调教出来的学生里,到底有没有构得上您的最低门槛?”
被陈昭凤莫可奈何地这么一问,佟青云不禁莞尔,慢声慢调地应了一句,“老板娘,比赛还没结束呢!”
陈昭凤听他推托,柳眉顿时倒竖,不悦道:“你就是喜欢看人家急煎煎的模样就是了。”
他干笑两声,才自我辩驳,“没这回事。”但语气轻松过了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被人冤枉。“我只是不想遽下断语。你知道我此番来贵校不单是为学院挑学生,主要是为私人因素。”
陈昭凤直视佟青云的墨镜思考良久,叹了一声,“这点你是提过,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不早点上医院动手术,把问题彻底解决掉?现在的医术发达,眼角膜摘换手术是小事一桩。”
“这点我清楚,只要我找到合适的人就自动上医院找主治大夫报到。”
“如果你一时遍寻不着‘高徒’的话,是否就任你那双“慧眼’瞎掉。
以前美智子老师就几番劝告你,凡事别要求十全十美,只要有九成的把握便该放手去做……”
佟青云从中插进一句,“还差一成,我的主治大夫只肯给我八成的保证。”
“你这是存心抬杠,开刀这事,有哪个不要命的医生敢保证百分之百无误差?
再说你一副吃定人的嘴脸,谁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
“别把我形容成凶神恶煞。在日本国,有不少学生觉得我这位‘先生’长得还不难看,可以见人。”
陈昭凤一口便反嘲回去。“这话八成不是出自你门下学生的嘴。”
他一脸无辜,兴致颇高地探,“我门下学生曾跟你诉过什么苦了?”
陈昭凤凤眼儿一瞪,道:“用不着问旁人,自个儿清楚,门下学生没几个,经你一调教,不过半年光景是走的走、逃的逃,哪还有时间抱怨。”
对于师姊的指责,佟青云不予反驳,尽是一味地笑,双目若有所思地盯着前端几名正忙为模特儿上发卷的女学生身上。
快三十而立的佟青云出身小康之家,双亲皆是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员。他刚满十七岁时,攻读医科的大哥佟玉树因为足下扁平,得以免去两年兵役,已在台大医院当了一年的住院医师;而连跳两级甫拿到英文学士文凭的资优生姊姊佟信蝉也正巧考进外交部服务。
以上两件事虽不比古代抡元、登魁、中举那般光耀门楣,但好歹也算出人头地为父母争光,起码和三六九型的亲戚闲嗑牙、比大比小时不至于输掉面子。
也因此,他这个么子也得在大学里念出名堂,毕业后找个摔不破的铁饭碗捧着,才算不输阵。
他以为人生本该如此朝着这条“正路”走的,孰料人各有志,才高一的佟青云不小心被命运之神拐到了歧途上(这是他父亲大人个人的见解〕,竟敢利用上补习班的课后时间偷偷跑到家庭理发院打杂兼拜师学艺,后来虽也考上中兴法学,但此“法”非“发”,碍于志趣相违,念不到中年便辍学当兵去了。
对此,做父亲的是怒发冲冠,彷佛他干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做母亲的则是一个劲地咽声啜泣,彷佛他拿剪子是要净身当太监似地,而非赴日专攻发型设计。
他依稀记得父亲的话,“你饭桶,没出息!剪子是女人家拿的,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子汉操了把剪子能人剃头像啥样?”
当时的佟青云年轻气盛,闻言后自是怒不可遏,恨不能说出忤逆的话扬长而去,最后还是母亲软了心,揩面抹去鼻涕从中扮了和事佬。
只是令他难过不已的是,母亲虽多疼他一分,并不比父亲多了解他一,她不知道他的志趣所在,也当他是执迷不悟的歧路羔羊。
当他出国前还叮咛再二,如将来没学成出师、功成名就的话,也千万要回来,不用怕亲友看扁他;以至于当他踏出家门时,是头也不回的。
现在回忆往事,觉得一切都不能怨人,只因当时社会观念如此,除了士宦工商,其它三教九流皆非正业……思及此,佟青云顿觉自己多愁善感,同时也为正前方那张占用自己一半神思的脸孔纳闷不已,不自觉地翻动桌面上参赛者的名单,漫不经心地问陈昭凤,“第九组的助理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
陈昭凤往前瞄了一眼,答道:“她是一年级的学生,叫丁香。”
佟青云忽闻此名,脑门像是被人猛劈一记,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才狐疑地重复这个名字,“丁香?这名……挺不寻常的,但又似乎很耳熟。”
“那是因为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自动联想到豆花。”
照佟青云喜欢促狭的个性,会为这个诙谐的联想而朗声大笑,只这回非比寻常,他思索片刻才进一步解释。“跟豆花没牵连,是我记得旧识朋友的女儿好象也叫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丁秀这个人吧?”
“丁秀!”陈昭凤打直身子,回忆往事,“以前常听美智子老师提起这个人过,言下总是赞不绝口,但我从没跟她照过面,学院纪念册上也翻不到她的人影。问了其它后到的学姊,都异口同声说没见过这号传奇人物,只知道她在学院是拿奖学金的,可惜在结业前夕就被校方勒令退学。由美智子老师这般推崇她的态度看来,她-定是一流的。”
“她的确是一流的。”
“怎么,你认识她?有机会替我引荐吧!”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笑答,“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入了黄泉的人,要我如何替你引荐?”
陈昭凤不发一语,双目直瞪进佟青云那副诡谲的墨镜,半晌才清了清干涩的喉头,语带惋惜地说:“这……我完全不清楚。”
佟青云耸了一下肩,表示不在乎,但躲在乌黑镜片下的目光却是紧紧地锁在那名叫丁香的女学生身上。
好半晌,墨镜下那双咄咄逼人的锐目才由丁香那名女同学的脸上转移到他处。
佟青云告诉自己,若丁香是人才,他会倾全力去栽培;若不成气候的话,他不会在她身上多浪费-分一秒,即使她是丁秀的女儿也不例外。
“号外!”顶着一头鬈发的女生进了教室,扯开嗓门公布道:“比赛成绩揭晓了!
猜猜怎么着?”
“该不会又杠龟了--”有人语带绝望地问。
“这会没杠龟,反而有两位学长得到奖学金呢!”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起,有如震天之雷。
激情过后不到三秒,有人纳闷地提出问题。“学长?难道参赛的直系学姊中一个也没得奖吗?”
“没错,都给隔壁班的男学长囊括走了。”
静坐在位子上的丁香讶畏万分,不禁要问:“连最具冠军相的敏珠学姊也没有吗?”
“听老师说本来是有的,只可惜她在仕女晚宴造型的那一个项目用了一根发夹犯了规,被眼尖的评审揪到扣了重分,所以才会落败。”
很多人为林敏珠打抱不平,“其它人也有用发夹固定发型啊,只不过在最后倒数一分钟才撒除,这种情况就不算犯规吗?”
“没办法,规矩是死的,只能怪她运气背,偏碰上了严谨的评审……”
广播电台及时拦住正要往门外走去的丁香问:“呕咿,丁香,要上课了,你要去哪?”
“我想去安慰敏珠学姊。”丁香回头看了同学一眼。
“这难过当头上,你最好不要去自找苦头吃。”同学给她善意的警告,“她把错都推到你头上,说因为你这个助理动作慢,才害她没时间去检查。”
不少人听了转述,颇为丁香打抱不平。“什么嘛,自己没本事,还把错硬赖到人家身上。丁香,那种翻脸不认人的‘番人’,用不着去理她。”
丁香听了有些难过,但能谅解学姊说重话的原因,因为她动作慢是不争的事实。
“她说得没错,我的慢是全校出名的,也许她真是被我拖连了。”
“人家发疯你也跟她神经!你的慢既然是众所皆知,她不会不清楚;更何况你又不是那个作弊的人,怎会料到作品被人插了几根发夹?”
“小芳说的有理。丁香,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别傻傻地跑去当炮灰,更何况再过几分钟就上课了,等上完课或明天再去看你学姊吧!”
丁香被几位劝导的同学左右包夹,不得不打消探望林敏珠的念头,也就无精打彩地回座。
也许就是因为丁香个性上的慢与漫这两大缺陷遮蔽了她艺术创作上的表现;因为漫不经心,所以难以专心,再加之慢条斯理,注定落人一截。
若非任课老帅坚持她有走这行的天赋的话,她恐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遑论在众人前证明白己的实力。
人一句,“是他呢!”
右一句,“是那个酷、酷、酷评审!”
前一句,“哇,他比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还帅呢!”
后一句,“你眼瞎了啊!他就是鸦片香水广告里的男人。”
意识正陷入漫游的丁香好不容易被周遭沸然而起的喧嚷声给勾回了魂,她下意识地收回托着腮帮子的手,引颈朝讲台那端瞟去。
只见身材娇小的主任陈昭凤领着一名身长至少六尺高的男子走进教室。
那男的说来也好笑,这大阴天里,鼻梁根上硬架一副乌漆抹黑的墨镜,好象他是怕人认出的名流似的。
不过当丁香耳闻同学点破他的身分时,细长的脖子倏地施展出乌龟功本事,倒缩进衬领。
为什么?
只因乌龟怕铁锤;蟑螂怕拖鞋;丁香怕评审员,皆是天生毛病。
陈昭凤对着三十三位女同学说:“各位同学,不用我多作赘言,你们大概都知道站在我旁边的这位帅哥是谁了。”
从众有人调皮地冒出两句,“藏镜人!酷、酷、酷评审!”引爆众笑声,那团青涩的笑里掺着紧张、兴奋与无限期待。
陈昭凤着那双慈祥的笑眼,等待学生安静后才开口,“当然是我们美发美容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佟青云老师。”
一阵热烈的鼓掌声顿时响彻整间教室,外加转了好几度音阶的口哨,“佟老师好帅!”
料想佟大设计师会潇洒大方地回礼,怎知他紧抿着一双唇,不甚耐烦地将右肘抵在讲桌边缘撑起头来了。
看来大师级人物多半是经不起捉弄的,就连善意的玩笑与浮夸的赞美也不领情。好在他戴着墨镜,不少人把他的“不耐烦”诠释为“不安”与“紧张”。
“除了被我这个师姊赶鸭子上架拉来担任评审外,佟老师此番前来希望能观察你们的学习过程,以便给予各位适当的指导。这节实习课就由佟老师来上,希望各位能尽情发挥。现在,请各位带着自身剪具,五分钟后在实习教室集合。”
同学得到指示,马上拎起装备,像一群南迁的候鸟,聒噪地离开教室。
班上同学走了近三之一,丁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拎着书包和便当袋离座,她注意到陈昭凤和那个男评审已被三、四名较有自信的同学包围在讲桌前,结实地形成一堵人墙,挡住去路,她脑筋一转,安静地走上讲台,打算从他们的后方绕出去,以免中断那票汲汲争取佟老师青睐的同学的爱慕。
未料,丁香的脚连讲台的边都未能跨上,一向浑厚有力的“这位同学!”
如疾雷般打进她软木料似的耳里,遂教她手疲脚乏,铁皮便当也随之铿锵落地,招自变量十道眼光对她行注目礼。
丁香力持镇定,躬身拾起便当袋,不确定方才那阵“雷”是不是冲着她而打,因此满眼疑惑地望了一下同学和陈昭凤,见她们也早一脸大惑不解,才将目光挪到佟青云上,以不悦的“青白眼”觑了摸不着底边的“乌目镜”,问:“老师在叫我?”
他置若罔闻,不吭一气地把丁香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后,还是一气不吭。
最后是陈昭凤尴尬地冲被搞得胡涂的丁香笑了笑,仰头狠瞪佟青云一眼,还以肘不客气地顶了他一下。
他那双薄唇这才往旁牵动一度,似笑非笑道:“只上一堂课,又不是在逃难,用不着大包小包,你只要带梳、剪便成。”
丁香闻言怔然发蠢-秒,了解他的意思后,整张脸在瞬间烧红起来。她要不要大包小包是她的事,他凭什么在众人前挑她毛病,让她下不了台,莫非倚老卖老的评审都有鸡蛋里挑骨头的职业病!
丁香把异议吞进喉,走回座位搁下书包和便当袋,单手抓出发剪和直柄梳,一语不发地打众人前步出教室。
丁香一踏入实习教室,双目就彼此间不寻常的气氛与摆设映得一亮。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通亮,三十余顶人造纤维专业美人头两步一间隔地固定在桌案上,桌与桌间的走道上放置了完备的美发用具及水喷枪。
她在这所经费有限的学校念了两年,还没上过这有规画且奢侈的实习课。
“我的天!咱们以往只有给学姊剪头的分,活跟天竺鼠似的,今天不用熬上三年级就有头可剪,我下午没逃课是对的。”有同学很兴奋。
但焦虑的亦不少,站在丁香前面的小吴紧张了,“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剪什么型才好?喂,庄亦青,你有个概念吗?”
“当然有,但我不告诉你!”庄亦青仰鼻应一句。
小吴恼极,开口就损了。“装一斤,你有够神经,我又不会抄袭你的,紧张个劲儿!
喔……我知道了,你是巴望独占佟老师的注意。”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这念头。”庄亦青以己心度人腹。
“我们只求混专业,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站着给人洗头就好了,才不像你这么野心勃勃。对不对,阿香?”小吴回头拍了一下站在门边的丁香,想取得她的支持。
正处于惊讶状态的丁香给小吴突如其来的一掌给震岔了,咳了两下无辜地问:
“什么对不对?小吴,你打人很痛哩!”
小吴对丁香的抱怨是有听没有到,“我跟装一斤说,我们只求混毕业后能找家有点名的美容院帮人洗头就心满意足,才不像她野心勃勃,巴望佟老师这等人物的青睐。”
她收口,虎视眈眈地等待答案。
丁香被这个二分法给难倒了。因为她即使胸无大志到极点,也绝不可能单单帮人洗头便心满意足,可叹她在同学心中已被定型,现在为自己辩驳似乎多此一举,也不重要。
只是讨人厌的是,她脑里竟然浮出那张戴着墨镜的脸;那要笑不笑却又微往一边吊的嘴角充塞着嘲讽与揶揄,光是想到那张缺了眼睛的脸就令丁香的肚肠绞痛。
丁香侧头看了认真赌一口气的小吴,挣扎一番,想这诛心违论无关别人利害,遂免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嗯。”
唉!又怎料,一句中气十足的“没出息!”像闪电一般响剌剌地劈进了丁香的耳朵,差点教她耳蜗出脓。
她毋庸回头即知那位喜欢找人麻烦的佟大评审大驾光临了。
丁香环顾左右,只见泰半同学们逐一挂起崇拜偶像似的谄颜,她忍下回身顶嘴的冲动,笔直往教室尾端的那颗美人头踱去,好和这个跟她八字犯冲的佟大设计帅保持安全距离。
五分钟不到,丁香庆幸自己有“远见”,先挑了后排靠墙的桌子,因为佟青云要她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各就各位,听他解释。
“在各位动剪前,我想跟你们沟通一下”,佟青云边说边将亚麻西装脱下,就近往身后的椅背一搭,两手轻松地放进裤袋,挺着壮硕的胸膛面对这群女学生,继续道:
“我只是区区一介剃头师父,不是什么教育家,所以孔子有教无类的精神恕不适用于本人身上。请诸位听好,有四种人我教不来;第一种,自以为很行的;第二种,自以为不行的;第三种,只想混水摸鱼的;最后一种,胸无大志的。你们之中若有人觉得恰好符合这条件的人请自行离开教室,要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他停顿数秒,目光大致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后,才不发一语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现出了足以教一干偶像明星为之汗颜的眸子,语带挑战地说:“请各位露出看家本领吧,我在此等着候教。”
三分钟后,偌大教室里充斥了卡嚓卡嚓的刀剪声。大伙致力于发上,就怕无法在时限内剪出成果。
丁香自然也不例外,她手持母亲那对被她磨了又磨的剪子,心中懊恼万分,只因昨晚贪睡,忘记磨刀这回事,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为了在限时内完成第一动作,她把心中的恼暂时开。
不幸佟青云哪里不站,偏挑教室尾端倚墙而立,手上还拿一只专业计时码表,教只离他两步之隔的丁香全身毛发耸立,好不容易在他喊出倒数三十秒时以排名第二十九完成第一动作,瘫坐椅上。
“十分钟到。”
佟青云以大拇指按下码表静止钮,朗声道:“很高兴诸位都在时限内完成第一动作,照计画我们该马上进行第二项基本检定,但我刚才注意到一件事,若不纠正的话,实在是教人看不过去。”他走到丁香旁边,大手却朝坐在丁香右侧的小芳同学伸了过去。
“这位同学,你的剪刀借我试一下。”
神经绷得老紧的丁香一见箭靶换人当后,这才卸除了警戒。
小芳同学照章行事地将自己磨得闪闪发光的剪子递到佟青云的大手上。
他在众目睽睽下坦然道声谢后,又趁众人茫然不知所以之际,回身以左手住眼前那束及腰长发,右手快速提剪,由右向左,将那头长发打丁香耳际横截而过。
不过两秒光景,丁香那一头乌溜溜的美丽长发已被佟青云截成了标准的娃娃头。
丁香傻眼了!
在了解他干下什么缺德事后,她个人的震惊与愤怒比全部同学统统加起来的意外还要多上十倍,以至于连出声抗议都办不到,只能以手捂着透凉的耳,听始作俑者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解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你们手上的剪子无法随心所欲地将头发一刀剪断的话,那就表示该换把新剪了。至于这位同学……”
他稍停片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自己的专用剪刀,顺手放在丁香的桌上,锐不可当的双口直射进对方泫然欲泣的眼眸,左手还紧握着丁香那束惨遭就地正法的马尾,无动于衷地说:“这也剪子你先将就着用,回头我再赔你一把合适的剪子。”
丁香如旱地拔葱,猛然从座位站起,与身长六尺的佟青云对峙。
两人相觑半晌,佟青云率先打破沉默,剑眉微挑,问:“还有问题吗?”
丁香连他的称谓都省了,一对火眼金星直首望进对方眼里,态度倨傲地说:“有!
我人不舒服,想请假。”
佟青云闻言,颀长身躯一侧,让出走道容她挪身而过,还无可无不可地奉送一句,“请便。”
他那满不在乎的口吻掺杂扬扬得意的胜利,不啻对已摔入井里的丁香硬是补送一块大石头;就算人没淹死,也差不多被砸成半条命。
被佟青云这等狂傲到骨子里去的态度刺激再三后,丁香已不打算忍下去了,因为再忍下去就是乌龟。
于是,她抓了自己的工具,二话不说地朝门直直撞了出去。
这一撞,本想一鼓作气直撞回宿舍,怎知运气背到极点,竟去撞上正在巡堂的陈昭凤,这教饱受委屈的丁香俨然像个受尽欺侮的孩子见到娘亲似,跌进对方怀里,呜咽地告起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