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点逐渐接近，三人紧贴墙壁，屏息静气。

设伏点位于一个“”字形路口，孙兴正从“”字竖的那一端走过来，高远和许庆安分别位于交汇处的两侧，杨晓站在高远身后，手里拿着一枚闪光弹，紧张得不行，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冰冷的或许会要人命的东西，虽然在此之前高远已经教会了她如何使用，但却还是倍加忐忑。她的手心都是黏糊糊的汗水，她皱了皱眉，把闪光弹放进斜背的挎包中，然后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再次将那圆筒状的东西掏出来握在手中。

脚步声渐次传来，由远及近。

耳听着脚步声即将走到近前，高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听出来那并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是两个人。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距离更近之后，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多的那个人是谁？难道说孙兴还有其他的帮手？他顿时有些发蒙，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针对孙兴一个人的，如果对方突然多出一个人，那么计划的成功几率将会大大降低。

怎么办？他看向对面的许庆安。

许庆安显然也听出了不对，拧着眉头回望，缓缓地摇头，然后又坚定地点头。

高远明白，许庆安的意思是按照原定计划。

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更多，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高远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杨晓，随后朝前面挥了一下手，杨晓没有一丝迟疑便将手中的闪光弹向着孙兴他们来的方向扔了出去。

闪光弹落地的清脆撞击声随后传来，接着是两声惊呼。

高远心中默数到“3”时，便猛地跃出去，许庆安紧随其后。不过当他们冲出去之后就傻眼了，只见整个区域全都是一片浓烟滚滚。

原来，杨晓扔出去的不是闪光弹而是烟雾弹，这下不仅对方什么也看不到，自己这方也变成了瞎子。

高远和许庆安相视苦笑，但也只得屏住呼吸向烟雾中冲去。就在冲进烟雾区域的前一刻，许庆安伸出一根手指，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高远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许庆安的用意。进入烟雾中视力势必受限，敌我不分，只能用暗号来分辨，许庆安的意思是高远喊1，自己则喊2，反之亦然，这样就避免了误伤。

烟雾滚滚，伸手不见五指。

高远握紧匕首，向前冲去。仅仅向前冲出几步便听到有人的呼吸声和咳嗽声。

他低呼了一声：“1”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心中一定，纵身扑过去。

对方惊叫一声：“谁？”从声音中高远听出了正是孙兴。高远自然不会回答，冲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直击一拳。这一拳力气极大，正好击在孙兴的面门上。

孙兴惨号一声，恶毒地咒骂了一句，已经感觉到对方冲到面前，根本来不及开枪，只好挥动手中的枪身抡了过去。高远感觉到袭来的风，矮身躲过，然后猛地将孙兴扑倒在地。两人滚成一团，拳来脚往，彼此都朝对方的要害之处拼命招呼。

许庆安选择的方向是另一侧，当高远和孙兴短兵相接的时候，他还没遇到另一个隐藏在烟雾中的敌人。但随着那边呼声乍起，对面的烟雾中陡然闯出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却能确定不是孙兴，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家伙必然是去支援孙兴的。他当然不会放那家伙过去。他身体微屈，锋利的军用匕首横在面前，倏地跃起，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豹子直扑向对面那个斜着冲过来的人影。

近身搏斗，长达一米的风暴步枪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孙兴只好将其扔掉，挥动双拳猛砸高远。心中全是无法置信的震惊和匪夷所思的疑惑，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对面烟雾中想要他命的正是高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能够事先埋伏在这里，他连对方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都不知道。这令他备感惊恐，向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所以当他处于被算计的一方时就特别恐惧。他不知道高远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杀手锏，不行，他必须要逃走，他身上还带着时空开启装置，他清楚这东西对他们双方的价值，现在自己已经丧失所有优势，只有逃走才能有谈判甚至是反攻的机会。这么想的时候，他开始更加猛烈地反击，同时努力挣脱高远的纠缠。

高远咬牙忍着孙兴的痛击，一边用拳头猛击孙兴的胸腹肋部，一边在他的身上搜索那个铁饼一样的时空开启装置。为了空出双手，原本握在手中的匕首已经被他抛弃。投鼠忌器，未找到那装置前他不敢用匕首，万一失手杀了孙兴，又不能从他身上找到那装置，那么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且，恐怕今生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找到那装置了。

忍着痛殴摸索了一遍，几乎把孙兴的衣服全都扯烂，却并未找到那“铁饼”。难道装置在另一个人身上吗？他暗自疑惑，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知道，以孙兴的性格断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孙兴朝他的鼻梁狠砸了一拳，高远眼前一花，鼻血掺杂着鼻涕眼泪顷刻而下，短暂的眩晕和疼痛令他双手一松，趁着这个机会，孙兴挣脱了他的死缠，起身欲逃。

高远知道若是让孙兴逃了，恐怕再也难找这样好的机会，他忍着痛跳起身来扑过去，但却没有扑到人，手上倒是扯住一个口袋似的东西，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挺重，心中一喜，猜测里面很可能装的就是那装置。这么一想便死死扯住不放，不想孙兴转回身朝他一顿猛踢。其中几脚正好踢在他的胸口，剧痛袭来，他觉得眼前发黑，喉头发咸，意识一荡，双手再也拉不住那东西。

中心站虽然很大，但毕竟是地下，无风，那些烟雾扩散得极慢。

杨晓站在翻滚的烟雾之外。烟雾中不时传来痛呼和惨叫，以及惊心动魄的打斗声。她不敢贸然闯进去，只能在外面胆战心惊地观望，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没用，竟然会将烟雾弹错当闪光弹扔出去。正在她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的时候，滚滚烟雾中忽地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浑身衣衫残破不堪，鼻青脸肿，满脸鲜血，左手拎着一个黑色口袋，仓皇四顾，正要逃跑。

杨晓怔了一下，立刻认出那人正是孙兴。想也未想便大喊一声“站住”，奔了过去。大喊是为了向高远和许庆安求援，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孙兴的对手，但若不能在此刻拖住他，之前的所有计划便都化为泡影。

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几米，刚刚逃出烟雾包围的孙兴还没来得及辨明方向就看到杨晓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刚刚意识到要躲开，脸上剧痛，已经被杨晓抓了一把。随后腰身一紧被杨晓抱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原本就刚刚逃出烟雾的范围，这一退便又被烟雾裹住。眼前烟雾缭绕，心中惊骇万分。他虽然自负智计高绝，拳脚方面却不是他的长处。刚刚被高远缠住，若非阴差阳错打中高远的要害，恐怕已被干掉。如若不能迅速挣脱杨晓的纠缠，那自己必死无疑。思及至此，便狠命地掰杨晓搂着他腰的双臂。

杨晓也知道若自己放手，孙兴必然逃走。咬紧牙关拼命坚持，口中却大喊着高远的名字。

孙兴挣了几下并未挣脱，听到杨晓求救，心中更怕，脚下踉跄，陡然跌倒，双手支撑地面，想要站起，右手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锋利、尖锐，是把匕首。顿时大喜，握住柄端，翻转手腕狠狠刺向死命抱着他的杨晓，疯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只想着摆脱这疯女人，好快快逃出去。

杨晓将孙兴推倒，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想着这下他肯定逃不掉了，因为她已听到飞奔而至的脚步声，虽然视力受阻，但可以确定那必然是正在赶来的高远。这念头刚转过，突然感觉到左侧肋部一凉，随后那凉意又忽地消失，下一刻，胸腹处又是一凉，再下一刻是后背、右腰……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那些曾经出现凉意的地方蓦地又灼热起来，火烧火燎一般，有什么东西从那些部位喷涌而出，剧痛紧随而至，手臂渐松，眼前发黑，力气好像已经随着那些东西流走，她想呼救，想大喊，刚一张嘴，胸腹一道热流立时顺着喉咙涌上，一口鲜血骤然喷出。

高远听到杨晓的大喊时心便向下坠去，爬起身来便向发出声音处奔去，跑到一半却被两个正在撕打的身体绊倒，整个身体立刻无法控制地狠摔出去，半边脸都摔在地面上，火辣辣地疼。高远知道那是许庆安和另外一个人，却根本无暇施以援手，他满脑子都是杨晓，心底狂吼着一定不要出事。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但却一无所获，这时他才愕然发现自己因摔倒之后寻错了方向。

“杨晓，杨晓，你怎么样了？”高远心急如焚，大声呼喊着在烟雾中左冲右突。

“阿远。”左前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高远大喜，踉跄着奔过去，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人。烟雾渐稀，已经能分辨清楚眼前的事物。等他走到近前，看清那人的面貌时，顿时胸口如遭重击，浑身如坠冰窖。只见那人侧躺在地面上，浑身鲜血，仿若刚刚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不是杨晓还能是谁。

此时杨晓因大量失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脸色苍白得吓人。

高远跪倒在地，颤抖着将杨晓抱在怀里，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半晌后杨晓才悠悠醒转，睁眼看到高远的瞬间，泪水立刻夺眶而出：“我要死了吗？阿远。”

“不会，你不会死。”高远痛哭流涕，心如刀绞。

“别骗我，我能感觉到。”

“别说傻话，”高远一边说一边撕开她那已经被血浸透的衣服，只见胸口和腹部伤口连成一片，肌肉外翻，鲜血汩汩涌出，堵也堵不住。最严重的是位于胸口的伤口，深及脏腑，恐怕已经伤了心脉，转头看着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的杨晓，勉强抽动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安慰道：“放心吧，都是皮外伤，哪能那么容易死。”

“真的？”杨晓一双美眸亮了起来。

“嗯，当然是真的。”高远心都在滴血，脸上却故作欢颜。他虽然不是医生，却也能看出杨晓的伤势极重，就算是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此时此刻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救治方法。杨晓倒是专业的医者，不过终归无法自医。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杨晓雀跃道，看着高远一脸的泪水，反倒安慰高远，“别哭啦，像个小孩子。”说罢伸手欲去擦高远脸上的泪痕，只是手还未等触及到他的脸庞便陡然滑落。

高远一把握住她的手，感到生命正飞速地从杨晓的身体中流逝，清澈的双眼不再灵动，秀美的面庞也失去了光泽，他的视线落在杨晓手指上那枚片刻前刚刚戴上的指环，胸中悲痛再难抑制，抱着杨晓的身体号啕大哭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高远觉得万念俱灰，他无法承受失去杨晓的痛苦。没有了杨晓，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回不回去又能怎样，去他妈的世界末日吧！没有杨晓就算末日一百次又能怎样。

此时烟雾已然散去，许庆安一瘸一拐地走到号啕大哭的高远身边，一眼就看到他怀中杨晓的尸体。从隧道中相逢，一直到现在，他和杨晓、高远两人并没有多长时间的接触，但却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浓浓情意。杨晓心地善良，又救过他的命，虽然后来一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他却不甚在意，却没想到世事如此无常，眼看着高远哭得涕泪横流，哀痛欲死，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唯有长长地叹了口气。

孙兴逃走了，时空隧道开启装置也并未夺到，原本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至此已经宣告一败涂地。即便是机敏如他也一时想不到什么补救的方法，或许可以把他们这边的底牌拿出来和孙兴交换，毕竟没有高远的相位仪，孙兴是无法回到正确空间的，只是孙兴害死杨晓，高远恐怕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又怎么会和他合作。许庆安心念电转，一双眼睛却落在杨晓身边那个被扯烂的口袋上面，他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但从外面的形状来看，里面必然有一个圆形的物体。

他立刻蹲下身去捡那黑色布料制成的口袋，双手触到那口袋时，已经感到里面物体的形状，心中激动难抑，一把扯开，眼睛立时瞪大，一个黑色圆形的铁饼状物体出现在眼前。

正是他们一直谋划着想要从孙兴那里夺过来的“撬棍”装置。

“高远，我们得到了！”他冲高远兴奋地大喊。后者却如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抱着杨晓的尸身默默流泪。

“我们能够回去了，你听到了吗？”高远抬起头怔怔地看了许庆安一眼，沙哑着声音拒绝：“不，我要在这里陪着她。”

“你不能这样。”许庆安激动地劝道，“你听我说，杨晓用生命为代价才夺回了时空装置，我想她也希望你能够回去，这也算是实现她的心愿。”杨晓的心愿？

高远听到许庆安这样说，心中一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杨晓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她当时靠在高远的肩膀上说过，如果她回不去，就要高远代她照顾陈慕。谁成想当时只道是戏言，此刻却不幸一语成谶。

可是，就算他能回去也无法取代杨晓的地位，他们毕竟还肩负着修改历史进程的任务。之前为了提防许庆安，关于他和杨晓回去擦除歧点的事情高远并未和他说过，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高远也就不再瞒他。

许庆安听完，默然半晌，忽然开口问高远：“是不是说，如果你回去成功擦除了歧点，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了，我们也不会被那该死的时空隧道带到这里？”高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成功擦除歧点会是这样，但只有我回去不成，要杨晓回去才可以，她是关键，只有她回去陈慕才不会对这一切产生怀疑。”

“你回去杀了陈慕也不行吗？”许庆安下意识问道。

高远顿感无语，别说陈慕是杨晓的儿子，就算不是，那也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许庆安这人果然不择手段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