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杀了陈慕的话整个事情就会超出控制，谁也无法预测这个行为又会引起什么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只有将杨晓带回去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现在——”杨晓已经死了，自然没办法带她回去。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片刻，许庆安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之前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高远疑惑地望向他：“你说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关于我的身份。”许庆安进一步提示。

“我知道你的身份。”高远依然困惑不解。

“你还没想到吗？曾经在这个车站里有两个陈子重的。”许庆安的话好似在高远的头上“哗”地倒了一盆冰水，令他的整个心神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瞬间清醒。

“两个陈子重。”他在默默地重复这几个字，然后，一些画面开始在眼前闪现，就如同脑海中正在放映无数张老旧的幻灯片，它们一帧一帧地滑动。不过，当他眼前出现一幅灰白的骨头图片时，那幅图片骤然定住。他突然想起那是车祸发生不久之后，他们在隧道中发现的那段腐烂得很彻底的臂骨。后来，徐璐一直惊恐地说那臂骨是她的，因为那指骨上的伤和所戴的戒指都一模一样。他却一直不信，这不能怪他，毕竟当时徐璐就在他面前，而且手臂完好无缺。只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中不仅曾经存在过两个陈子重，也曾存在过两个徐璐。

徐璐说得没错，那段臂骨确实是她的。当然，这里的“她”是指另一个叫做徐璐的女子。这两个世界中的徐璐经历必然相差无几，否则也不会有相同的戒指。而根据那截臂骨可推测出，臂骨主人的遭遇一定相当悲惨。她或许早在车祸中就已经死亡，也可能是在隧道中被怪物猎杀，然后手臂被折断，掉落在隧道中，年深日久，便腐朽成白骨。当然也可能是怪物啃净了上面的肉之后将骨头随手弃之，毕竟当初他们还在那骨头上面发现了一排排绵密且深刻的齿痕。

想到这里，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恐怖画面。他清楚许庆安说的是什么，类空间中会存在极为相似的个体。他记得博士曾经说过，相似的衍生空间发展进程也会极为相似，至少在新的歧点出现之前会一直这样。就如同镜子里外的物体，差别很小。

这里的相似并不仅仅局限在文明发展进程的相同，而是涵盖整个空间中的所有生物。

他脑海中还盘旋着博士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一个念头突然蹿进他的脑海。他猛地意识到许庆安最终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也曾有两个杨晓出现在这里？”

“不。”许庆安摇了摇头，“不是曾有，是将会有。既然你的杨晓已经死了，那就再找一个杨晓出来。”高远怔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庆安那张沧桑的老脸，艰难问道：“可是要我到哪里去找另一个杨晓？”许庆安笑了：“你现在有‘撬棍’装置，随便找一个有杨晓存在的类空间，然后穿越过去，把杨晓带回来。”高远有些无语，许庆安说得简单。姑且先不说穿越去另一个空间中如何找到杨晓，单就如何确定类空间的坐标都是一个难题。虽然有相位仪在手，但那东西可没有自动搜索功能。

“你有类空间的坐标吗？没有坐标怎么穿越？”许庆安思索了片刻，忽地拍了一下手掌，兴奋地道：“我来的空间估计就是，要不咱俩对一对，看看是不是相似度很高。”高远眼前一亮，想到许庆安曾经说过他们穿越过来的时间节点相差无几。如果真的是这样，两个空间的相似度将会很高，就算有差异也会在可控的范围内。

于是，两个人开始绞尽脑汁地在回忆中搜索一些广为人知的大事，以便验证两个空间的契合度。一连对了十几条，由于时间跨度较大，导致其中的一些记忆有所偏差，但在具体事件上几乎所有的大事都能对得上。这样一来，便可以确定许庆安来的空间和高远来的源空间匹配度相当高。

“虽然我不记得车祸发生之前的车厢中是不是有杨晓的存在，不过如果相似度这么高的话，你穿越到我来的空间，按照你所掌握的信息应该很容易找到杨晓。”高远在心底将事情反复思考了几遍，不得不承认，许庆安的提议很有可操作性。他还记得杨晓曾经和他说过她家的一些信息，如果真的能够成功穿越过去，找到杨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找到杨晓并不代表整个事情的成功，恰恰相反，那只意味着事情才刚刚开始。

“我担忧的是如何回来。”

“这还不容易，你把回去的时间节点设置到车祸发生之前的一天，这样你既有时间找到杨晓，又可以凭借车祸时的时空隧道回到这里。”高远面色惨然道：“但我不敢保证能在时空乱流引发的车祸中活下来。”那次车祸之惨烈，高远深有感悟。别说要保护杨晓周全，就算是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能否在那样的车祸中存活下来。况且高远所经历的车祸和许庆安所经历的还有所不同，就惨烈程度来说，后者明显要比前者要更为凶险，要知道根据许庆安的讲述，那场车祸之后，幸存乘客的数量相当之少，在受伤者方面，除了许庆安之外，几乎个个伤重濒死。以至于最后出现只有许庆安一个人活下来的惨烈情况。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许庆安揉了揉额头，痛苦地道，“这就是你必须要冒的风险，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可不仅仅像许庆安说的是“冒些风险”，高远很清楚，整个事情简直可以称为危机重重，处处凶险。首先，他穿越过去之后将会面临一系列的问题，譬如说穿越地点的不确定，如果他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可就糟了，除此之外还有时间点的问题。他可以选择在车祸发生前一天穿越过去，但却不能保证时间的准确性，毕竟穿越空间不是旅游大巴能够保证正点到达，退一步讲，就算是非常准时的巴士也有晚点的时候。

前面说的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更严重的是，高远将会有非常高的几率迷失在那个空间中。这才是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时空旅行中，最大的忌讳就是改变了整个空间的演变方向，虽然一般来说只有关键性的改变才能导致整个空间的演变方向出现偏离甚至错乱，但有句话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某件很微小的事情就会对整个空间的演变方向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毕竟高远手上可没有一本叫做《时空穿越指南》的手册可以遵循，他不敢保证自己的所有行为都不会改变目标空间的演变方向。从根本上来说，他是外来者，本就不属于目标空间，归根结底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变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没有人知道究竟何种改变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就像你在穿过马路的时候摔了一跤，最多也就感叹下自己倒霉，然后站起身继续走；但却不知道因为避免撞到你，一辆出租车选择紧急刹车，后面的车也只能停下，其中一辆车中坐着一对母女，她们要赶飞机，虽然只耽误了几分钟，却最终没有赶上她们预定的航班，所以只好改签，却不料所乘坐航班出了故障，虽然飞行员凭借高超技术将飞机进行迫降，但还是有人在事故中死去，遇难者中就有那对母女。孩子父亲是位铁路系统的调度员，得到消息之后痛不欲生，精神恍惚，结果操作失误导致两列火车相撞，死伤惨重。看吧，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如同一组从小到大排列的多米诺骨牌，小的倒下砸倒稍大的，力量依次传递，最终不可阻挡地推倒整排的骨牌。

由此可见，在目标空间中但凡发生一点改变，高远都有可能再也找不到杨晓，或者即便找到了杨晓，那场时空乱流引发的车祸却没有按时发生。他需要等待，跟随每一趟列车，因为他不知道时空乱流何时会发生，也许迟到一天，也许迟来十年，更可能永远都不出现。谁知道呢，可能他就那么被困在目标空间中一直到死。即便如此，即便高远明白他一去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但他却没得选择，正如许庆安所说，这是他必须要冒的风险。

转念他又想到许庆安也是要回去的，而且许庆安的目的是擦除掉过去的自己，虽然不知道他的话里面真实成分有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许庆安一定会做出一些足够产生新歧点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高远就不能让许庆安先回去，因为他会改变整个空间的演变方向，导致整个事件超出高远的预知范围，引起的后果就是高远所知的那些关于杨晓的信息将会失去效用。

可是要如何才能说服许庆安答应等他和杨晓回来之后再回去呢？

他不信任许庆安，许庆安当然也信不过他，两人都清楚，他们只是暂时的利益同盟。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许庆安将会毫不迟疑地抛弃他，高远对此毫不怀疑。

他正在心里纠结着要怎么做才能令许庆安答应自己的请求时，却不料后者突然脸色剧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口中大叫：

“糟糕！”

“怎么了？”

“我说的办法或许行不通。”许庆安一脸沮丧道。

“为什么？”

“我忽略了两个空间在时间尺度上的差异。”许庆安伸手狠狠地搓了搓写满疲惫和纠结的脸，“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们说过，我是最先穿越到这里来的人。就我所知，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空间，但车祸发生的时间却在同一天，我不确定具体时间，但绝对不会相差很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相差很久，也不至于我比你们早来几十年这么夸张吧。这么些年来，我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件奇怪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两种解释最为靠谱：一种是在时空穿梭时，时间流发生了错乱，导致你们晚来了很多年。你们置身于其中，所以可能感觉只是一瞬，但对于早到的我来说却已过了几十年；第二种就是我刚刚说的时间尺度上的差异。你应该知道有一种说法叫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记得小时候听过类似的故事，说一个农夫进山砍柴，看到两个老人在下棋，就在旁边观战，等一局棋下完，脚边用来砍柴的斧子柄都腐烂了。而且回到村中发现每个人都很陌生，一问才知道尘世中已经过了一百多年。我觉得故事中进山砍柴的农夫可能就是不自觉地踏进了另一个时间尺度不同的空间，所以才会有一局棋一百年的奇事。”许庆安的推测相当匪夷所思，但却不是没有道理。高远自然听过许庆安所讲的那个故事，事实上他还记得那个故事的名字应该叫做《烂柯人》，但是却从未想过这和时间尺度会有什么关系。

“很多神话传说中都有‘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说法。这和刚刚我说的那个故事中的情况是一样的，都是在描述一种时间流速不一致的现象。如果我没有过从一个空间穿越到另一个空间的经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但如今我却不得不承认，时间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在不同空间中的流速是不一致的。就像两条河流，一条落差极大、水流湍急，一条平缓、水流缓慢。显然，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中的时间就是那条湍急的河流。”高远总算意识到了许庆安说这番话的目的所在，心立刻沉下去：

“你是说，如果我凭借造成车祸的时空乱流回到这里的话，在时间上会出现错误？”许庆安点头表示同意：“假使我的推测没错，就算一切顺利，你和杨晓回到这里的时间也应该是四十多年前，而当时的我可能会和你们一起过来，当然也可能在车祸中死掉。可以确定的是，当你们进入到这个空间中时，会产生一个新的歧点，衍生出一个新的空间。在那个空间中，即便你已经清楚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要拿到时空隧道开启装置，也要等近四十年的时间。因为那装置是博士近些年才研制成功的。而那时你和杨晓都已经垂垂老矣。你觉得像我这么老的杨晓回到源空间中，他儿子会认她做妈妈吗？”当然不可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高远觉得十分沮丧、心力交瘁，但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许庆安默然无语，过了半晌犹豫道：“你的目的只是想要杨晓一直陪在她儿子身边对吧？”

“没错。”高远点头应道，心里却明白恐怕是希望渺茫了。

许庆安跟着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蓦地眼前一亮，以掌击额道：“那你只需回到车祸之前的时间，阻止杨晓被卷入不就行了吗！哈哈，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会想了这么久。”高远顿时愕然，看着许庆安放声大笑，心里仔细回味着许庆安的话，片刻之后终于想明白，原来这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啊，只需要回到车祸发生之前阻止杨晓，一切就都解决了。之前杨晓未死，所以他想的都是如何带她回去，此时杨晓已然死去，将她带回去的计划自然无法施行。但却没想到，杨晓一死，正好将最难以绕过的事情解决掉了。

“好，就这么办。”既然决定下来，高远就将所有的悲伤都努力压在心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杨晓的尸体平放在地面上，站起身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理杨晓的尸体，或许放到中心站的冰库中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正想着，抬起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人。他记得当时和孙兴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因为烟雾弥漫所以并未看清对方的面目。

随后在烟雾中他对上的是孙兴，许庆安的对手想必就是这个人了。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的身体背面，那人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面上，看身形似乎是个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