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喝完了一杯茶，罗小燕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五点了，她正打算要走，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过道上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罗小燕直觉他是在找自己，于是她把热带鱼放在比较显眼一点的位置，男人看见了，果然径直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微微有点谢顶，戴着一副眼镜，穿着衬衫、长裤，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实话，看着他走过来的样子，罗小燕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他一边走，一边用一张纸巾擦着汗，气质里有一种谨小慎微的感觉。坐在罗小燕对面，他翻看茶单的时候，好像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作战地图一样。

足足等了十分钟，男人看完了茶单，他满脸带着讨好的笑轻声地问罗小燕：“不好意思，我想先了解清楚，今天咱们怎么算呢？”

罗小燕有点被他问住了：“您的意思是？”

男人继续堆着笑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指的是今天的消费，您看，是我买单呢，还是我们各付各的？”

罗小燕觉得自己再次验证了aa制男人的观点，她不假思索地说：“aa制也行，要么还是我买单吧，是我邀请您来面试的嘛。”

男人如释重负地说：“爽快，您这样的性格真是让人钦佩呀。你知道的，现在的女人尤其是上海女人都把我们男人当成了提款机，吃饭、旅游、看电影，谈恋爱的成本都是男人独力维持着，即使好不容易结了婚，钻戒、房子、汽车，好像我们男人天生就是银行一样，我看你不是这样的人，气度不凡，一定是名门之后，要不是这样的气度，也没有登报招聘男朋友的胆识呀！”

罗小燕没想到一见面这男人就有了这许多的感慨，他的奉承倒让罗小燕有点尴尬了，她示意他：“您喝什么？”

男人要了一壶菊花茶，然后就开始在皮夹子里不知道翻着什么。

他低头的时候，头顶上早谢的部分正好对着罗小燕，罗小燕只好找点话题来谈谈，免得自己忍不住去看对方的秃顶，显得不太礼貌：“您贵姓？今年贵庚？方便告诉我吗？”

男人微微抬起头说：“我姓陈，今年25岁。”

光看他的外表，年龄感的确是比较模糊的，可是他的样子却怎么也不止25岁，罗小燕也不想追究，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把他给否定了，也许他会是个不错的居家男人，但罗小燕知道自己跟他是不搭的。

正在他细心找着什么的时候，服务生送茶来了，男人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得意地说：“刚好，不用找的。”

服务生有点疑惑：“先生，我们是到走的时候一起买单的。”

陈姓男人坚持着：“没关系，你把我这壶茶先买掉好了，我们是aa制的。”

服务生有点为难地看着罗小燕，罗小燕也有点尴尬，上前解围：“陈先生，今天算我请，您还是把钱先收起来，真的，我请您。”

男人拦住罗小燕的手说：“不不不，我自己的茶我自己来，我也不喜欢占人家便宜的。小姐，你们做生意动动脑子，别那么僵化，把这壶茶的钱收了，记得给我发票。”

值班经理走过来，示意服务生把钱和单子给自己，由他来处理。就在这场小小的拉扯中，男人的身份证也从钱包里掉出来了，小燕眼睛下意识地瞟了一下，见他的身份证上写着“1959年”。

发现小燕在看自己的身份证，男人有些尴尬，他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把身份证收起来，一边把头伸到罗小燕的面前急切地说：“罗小姐，我不是想骗你，我是生在1959年，可是我有一颗年轻的心，我的心只有25岁。你知道哇，我最喜欢最欣赏最崇拜的人就是谭咏麟了，所以我跟他一样，永远只有25岁。”

小燕被他激动的唾沫喷了一脸，心里微微有些发毛。她只好把身体靠到椅背上，尽量离他远一点，心里盘算着怎样让他早点离开，好到盥洗室去洗洗脸。陈姓男人见罗小燕不开口，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说服了，心里暗暗高兴，喝了一口茶，又发挥起来：“罗小姐，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还是不错的。我在普陀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是房价还没有涨的时候买的，这件事情是我最得意的。以前我一直租房子住，整天想结婚，想有个自己的家，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我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回到自己的新房子里面，听听音乐，看看书，很有情调的。”

他又喝了一口菊花茶，也许是想借此调整一下自己的兴奋情绪，接着说：“我也算是个经济稳定的男人，我觉得自己跟你的条件还是满般配的，我不是急吼吼地要结婚的人，我对婚姻质量要求老高的，不知道罗小姐对我怎么看？”

罗小燕没想到他倒是直奔主题了，这样也好，速战速决：“陈先生，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老陈有点僵住了，他看了看罗小燕，试探地问：“你就不再考虑考虑？”

罗小燕歉意地摇了摇头。

老陈有些泄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一会儿茶，也不说话，只是闷闷地坐着，让罗小燕颇有一点过意不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在自己的钱包里掏了起来。罗小燕也只好耐心地等着，在等待的沉闷时间里，罗小燕有点后悔自己不该鲁莽地登出广告，整个行动对于其实并没有准备好的自己来说，有点像个笑话。

老陈却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把一张出租车票放在罗小燕面前：“罗小姐，是这样的，这是我刚刚来的时候的打车发票，这次面试，我单方面是很满意的，但是你没有看得上我，造成了我相亲的失败。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我把损失降到最低，这样好了，茶钱我们已经aa制了，交通费用方面你是否也可以承担一半呢？我花了钱没有办成事情，你也有一定责任的，回去的车钱我自己出，来的车钱你能报销吗？”

19

结了账离开一茶一坐，罗小燕在出租车上就兴奋难耐地打电话给东方轩：“喂，在干吗？晚上碰头吗？你来我家？好呀，我跟你说，我今天的收获真是不能用一点点来形容，什么颠三倒四的，我的意思是说收获很大。我喜欢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复杂一点怎么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算了，我的心情很好，就不跟你计较了，来吧，再带点葡萄哦，现在正是葡萄好吃的时候呐！”

挂了电话，罗小燕甚至跟着电台的音乐哼起歌来，出租车司机从倒后镜里看着这个兴奋异常的乘客，不知道她今天到底遇上了什么好事。不过，快乐是会传染的，这位司机已经开了一天的车子了，心情本来有点烦闷，可是罗小燕的快乐显然也感染了他，听着音乐，他的心情似乎也舒畅了不少，恰好在几个路口遇到的都是绿灯，司机师傅更是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想到马上就可以交班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他竟觉得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人的心情其实是很容易被暗示的，而且十分脆弱。快乐会传染给别人，愤怒也会形成一个传染链。罗小燕的快乐心情感染了这个司机，司机回到家里，他的老婆看见的是丈夫的笑脸，平时一回来就瘫倒在沙发上的男人，甚至还饶有兴趣地跟孩子玩了一会儿游戏，家里的气氛变得活泼起来。司机回家的路上还买了一串葡萄，罗小燕打给东方轩的电话给了他一个提示，以前他也经常下班后买点水果回去的，而这串葡萄也给他的妻子带来了愉快的回忆。

罗小燕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一个电话居然给一个家庭带来了一个温馨的夜晚。现在的她正在家里收拾房间呢。下午的面试虽然并没有给她带来一个男朋友，可是这些有趣的人让罗小燕大开眼界，她发现整天闷在家里写东西，她跟社会接触得太少，对很多东西的认识都停留在自己的想当然里面。人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在今天以前她遇到的人都是简单的，除了学校里的同学以外，就是出版社、天宇和东方轩以及他的那些女朋友，而今天的面试让她知道，林子大了真的是什么鸟都有。

黑社会一样的商人充满了戏剧性；为了两万块钱愿意出卖自己的少年，人生的目标竟是整容之后去做明星，虽然幼稚，但是这也是他的人生；斤斤计较的男人，虽然委琐，但是他很坦率，而他的算计说不定也是在吃了不少亏之后得出来的智慧。这些人物真是活生生的，光靠想象绝对是构思不出来的，罗小燕对自己下面要写的有了新的计划，她一边擦着地板，一边兴致勃勃地构思着，从天宇那里觉醒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充实。

门铃响了，小燕蹦蹦跳跳地跑出开门，东方轩穿着一身麻布的休闲夏装站在门口，显得丰神俊秀。罗小燕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醒了，她忽然发现东方轩长得实在是很不错的，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在这以前，她总是用天宇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东方轩说她一直忽略了身边的人，这句话看来真是没有说错。

罗小燕接过东方手里拿的马甲袋，走到厨房去洗葡萄，水的声音很响，她就直着嗓子跟坐在客厅里的东方轩描述起了下午遇见的三个男人。说了一会儿，她觉得这样讲话实在有点累，于是便把葡萄泡在水里，擦干了手，走到客厅里来。面对面的时候，罗小燕才发现东方轩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认真听她的话。

“对了，你的宠物呢？今天怎么没有粘着你，还是你知道我对她过敏，所以没有带她来？”

“什么宠物？”东方轩有点愕然。

“上次在医院和我家大呼小叫的那个琳达呀，不是你的新欢吗？”

“琳达？我们已经分手了。”东方轩淡淡地说。

“怎么，你又对人家始乱终弃了？为什么呀，你们不是发展得十分神速嘛！”罗小燕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他们分手了，罗小燕发现自己竟有一种轻松感。

“是的，就是发展得太快了，她发现我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于是就跟我分手了。”东方轩站起身来走进厨房去洗葡萄，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显得很平静，“我今天买的葡萄很好，真的，不仅甜而且香，不比我在法国吃到的差，酿成葡萄酒说不定赛过洋酒呢。”

罗小燕没好气地说：“别骗我这个没出过国的乡下人，我知道当水果吃的葡萄和酿酒的葡萄是两回事。好好交代，你有什么致命的缺陷被她发现了？你的身体有问题？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看也是个体健貌端的青年才俊呐。”

东方轩从橱里挑出一只玻璃碗，把洗干净的葡萄放进去，还端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样搭配起来比较漂亮。”然后他走回客厅，把葡萄放在茶几上，轻描淡写地对罗小燕说：“吃吧。”

罗小燕吃了一个葡萄，然后便接二连三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由衷地赞美：“好吃，停不下来。东方，今年夏天你忙着谈恋爱，简直像把我忘了一样，这还是你第一次帮我买葡萄唉，水准没有下降。”

东方轩坐回沙发上，好整以暇地说：“现在我又放假了，你要吃葡萄只管招呼一声就行了。”

罗小燕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被转移的话题：“你还得说说，你跟琳达怎么分的手？我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补救的。”

东方轩看了看罗小燕，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能怎么帮我补救？要么这样，明天你陪我去吃一顿晚饭。”

罗小燕满不在乎地说：“吃饭？有什么难的？是不是那种需要带女伴的晚餐？放心，我帮你顶。”

东方轩一副吃牢她的样子：“你说的，你帮我顶？好吧，明天我约了我妈妈吃晚饭，我们家你认识的，六点钟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罗小燕有点疑惑：“到你们家跟你妈妈吃饭？什么意思？”

东方轩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就穿上次我帮你挑的那条连衣裙，不见不散。”说完他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20

第二天下午，罗小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跑到了东方轩的办公室。看见罗小燕还是汗衫拖鞋牛仔短裤的样子，东方轩连忙把她拉进了会议室：“干吗，想临阵逃脱吗？”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你妈妈想让我去你家吃饭，她不会自己打电话给我？我们又不是不熟。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你得跟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立刻在你面前蒸发。”

东方轩想了想，决定还是坦白交待了：“是这样的，我妈妈要去动一个手术，医生说成功的概率是50％，她就不想去了。除非我带个像样的女朋友给她看看，她才能安安心心去做手术。我本来已经跟琳达说好的，可是谁知道她还是没撑到日子就跟我分手了，我只好让你来帮我这个忙。”

罗小燕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早说呢，你妈不就是我妈嘛，小时候在你们家蹭的饭也不少了，这个忙我总要帮的。”转念一想，罗小燕又觉得不对了，“可是，你妈会相信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妈最喜欢你，咱们就说是最近才决定开始谈恋爱的，一会儿再表现得自然一点，何况我还准备了这个。”东方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戒指，“你的手上戴上这个，我妈一定会相信的。”

罗小燕把戒指套在自己的中指上：“不行，小了。一看就不是为我准备的，一定是根据琳达的手寸买的吧？”

东方轩拿过她的手，把戒指从中指上褪下来，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笨！这种戒指应该套在无名指上，它离心最近，知道吗？”

也许是两个人凑得太近了，罗小燕觉得东方轩的呼吸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热热的熏得脸都红了。为了缓解这种感觉，她喃喃地说：“可是等你妈做完手术以后，我们怎么收场呢？”

东方轩大概也觉得有点异样，他向后退了一小步，舒了一口气说：“走一步算一步，等她身体康复了什么都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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