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轩五点半就站在小区门口等罗小燕了，他知道罗小燕没有迟到的习惯，有时对于比较重要的约会她还会早到，留出一个提前量来以免耽误事情。罗小燕对自己的分析是这种习惯显得自己缺乏安全感，可是东方轩却很欣赏她的这一点，他很讨厌女孩子迟到，尤其是那种为了测试异性的耐心程度而刻意姗姗来迟的女孩子，因为这一点，他结束过两次短命的恋爱。

5点50分，东方轩看见罗小燕从出租上下来，她不仅穿上了那条蓝色的连衣裙，而且还抱了一大束白色的莲花和莲蓬，这种素净的花正是东方妈妈的最爱，罗小燕的这种用心让东方轩十分感动。所以当罗小燕扬着笑脸向他走过来，嘴里说着“怎么样，够哥们儿吧”的时候，他硬生生忍住了自己想抱一抱她的冲动。

看见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居然是罗小燕，东方敬几乎要抠出自己的眼睛来检验一下视功能是否失常了。他一边接过罗小燕手里的花，一边问儿子：“怎么回事，难道你就是小燕最后面试到的男朋友？”

东方妈妈已经愉快地抢过话头来了：“我们儿子对小燕，早就是俯首称臣了，十岁那年他们两人偷偷溜去静安公园，回来的时候小燕走不动了，小轩硬是把她背了回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儿子早晚是罗家的女婿。”

东方轩和罗小燕的脸居然都红了，罗小燕偷偷看了一眼东方轩，没想到东方轩也在看她，眼神碰触间，罗小燕竟觉得似乎有一种电流穿过了自己的心脏，那种感觉应该叫做“温暖”或是“幸福”之类的，难道在家里长辈的眼里，他们的故事是早就定了结局的吗？为什么身在情节中的两个人竟没有察觉到呢？

孩子们的羞涩看在两个家长的眼里，有了这一层羞涩，两个人的关系显得真实起来。东方妈妈暗示东方敬注意罗小燕手上戴着的戒指，罗小燕不知道，这个戒指是东方妈妈的，当年结婚的时候他们没有钱买戒指，结婚二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东方敬特地为夫人挑选了这枚戒指，东方轩25岁的时候，妈妈把戒指给了儿子作为订婚用的戒指，没想到到现在才套在一个女生的手上。

罗小燕自然不知道戒指的来由，她只是低眉顺眼地吃着饭，在东方家吃过多少顿饭她已经记不得了，但是这一顿吃得却是惊心动魄，她觉得东方家的两位家长就像扫描仪一样上上下下地扫描着自己，偶尔抬头，看见的便是欣慰和愉悦的眼神。罗小燕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心里的活动还是很丰富的，她暗暗想：“没想到我做东方轩的女朋友竟会让叔叔阿姨这么高兴，好像我是要嫁给他们一样。这个东方轩难道从来没有带过女朋友回家吃饭吗？下次把他也带回我们家表演一场，看看我爸妈会是什么反应。”

晚饭后，罗小燕和东方轩一起离开，东方轩把罗小燕送回家，夜风十分清凉，两个人似乎都在默默地享受着夜晚的宁静，一路无话。

到了小燕楼下，东方轩站住了，小燕看看他：“上去吗？”

东方轩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你上去吧。”

罗小燕点点头：“好。”

说完这几句，两个人却都不动身，就在楼下站着，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告别。半晌，东方轩拍了拍罗小燕的肩膀：“早点睡吧，我走了。”

看着夜色中东方轩的背影，罗小燕忽然喊了一声：“喂！”

东方轩回过身，罗小燕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东方轩也不着急，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等着。罗小燕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情：“戒指，要还给你的。”

东方轩转过身，晚风中吹过来他淡淡的声音：“你先替我保管吧，改天再说。”这一次他坚定地走了，在罗小燕看来，他的背影里有着逃跑的意味，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罗小燕也没有头绪。她只是觉得最近自己的推理能力似乎有所下降，好多情绪都找不到答案，只是下意识地发生着。

罗小燕目送东方离去，自己也转过身准备上楼，没想到背后忽然有个人说起话来，让她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琳达。

琳达冷冷地看着小燕说：“你果然是个里美。”

2乍一看到琳达，罗小燕竟觉得有点心虚，为什么呢？难道因为自己假作东方轩的未婚妻去吃了一顿饭么？可是，不正是因为琳达的离开才使得这个位置出现空缺需要人救场的吗？思绪流转之间，罗小燕没有听清楚琳达说的话：“你说什么？”

琳达冷冷地说：“你不就是《东京爱情故事》里的那个里美吗？因为和江口洋介的感情破裂了，反过来缠上了永尾完治。”

罗小燕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喝酒了吗？不然为什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琳达逼近她，声音低低的，但是有着一些恨意，夜色中显得有点吓人：“这些年来，你明明知道东方轩对你的感情，可是你只管沉浸在对天宇的思念中，故意封闭自己，对你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而东方轩这个傻瓜情愿做你的后备，不是吗？你寂寞的时候他陪你，你生病的时候他关心你，你发脾气的时候他容忍你。你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谈恋爱？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白白投入一场了。”

罗小燕有点惊慌了：“你是说东方轩他一直爱着我？这怎么可能？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赞成我登征婚启事，还陪天宇来我家相亲？”罗小燕用一种好像是安慰自己的语气说：“不，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傻，我也不会这么迟钝，你只是一厢情愿地推测罢了。”

琳达忽然笑了：“你们两个是鸵鸟，难道我们这些人就是傻瓜猎人吗？你们打着朋友的旗号，想把周围的人都拉扯到这个漩涡里来。为了陪你去朱家角，东方轩跟我大吵一架；为了帮你完成心愿，东方轩帮你安排了和天宇的相亲，自己却回家喝得酩酊大醉。记得那天你打电话来，我在他家的事情吗？就是那天晚上，你为了天宇打电话来向他道谢，那时我们都已经喝得大醉了，他说他完蛋了，你不可能爱上他了。那一瞬间我才知道，我也完蛋了，原来他一直爱的是你！”

笑声中，琳达流下了眼泪，泪水把她脸上的妆冲掉了，显得更加凄惨。罗小燕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来，却不去擦脸，只是在空中挥舞着这张纸巾：“你看看你，夜里生了病，电话会打过来；早上起了床，电话会打过来；每天晚上，你的电话准时到达。有时，我就在他的怀里，他的身边，你的电话一来，他就忘了我的存在。我好像跟你们两个人在谈恋爱。我安慰自己，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这种感情是稀有的，但是，让我怎么才能说服自己呢？这两天，我在家里看《东京爱情故事》，看到莉香，我就像看见了自己，我只是他的现在，如果没有你这个‘回忆’，也许我还有机会，可是，只要你一出现，就没有了我的地盘。”

罗小燕看着琳达绝望的脸，心里生出一丝丝寒意，她想起自己写的一部，情敌之间仇恨演变的故事，最后两败俱伤。这个跟自己的性格颇有些相似之处的女孩，忽然成了对立面，她觉得很歉疚也很不忍。为了缓和琳达的情绪，她退后了一步，温和地低声说：“琳达，我不会做里美，我也不希望你是莉香。我不想抢夺什么，至于东方轩和我是不是相爱，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你这样说了之后，我会反省我自己，好吗？”

琳达终于想到了擦掉脸上的泪水，她因此而停了一下，情绪似乎也缓和了一些：“你是个作家，想象力丰富，但是，生活是实实在在的，你不能像人物一样地活着，你知道吗？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东方轩也不是你的情感拐棍。如果你不爱他，请你放掉他，让他有机会爱上我。我也求求你，给我一点点空间，不要总是夹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我很爱他，他也不讨厌我，在我们中间，你是多余的。”

琳达说完，转过身离开了，留下罗小燕一个人站在夜色里。她掏出钥匙，打算上楼回家，忽然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两个女人之间的这一场对话，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好像武林中的侠客对决，为什么每个东方轩身边的女人最后都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走入感情的困境？琳达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这样的指责罗小燕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不过琳达说的话好像真的有点道理，东方轩真的不知不觉从一个童年友伴的角色演变成了自己情感上的拐棍了吗？罗小燕问自己，那种不愿意失去东方轩的情绪难道就是爱吗？那种感觉跟天宇的爱是不一样的，天宇的离开带来的是痛苦和挫败感，而如果失去东方轩，罗小燕觉得自己根本不愿去想这个问题，这到底是爱还是依赖，小燕没有答案。

她忽然有一种不愿意回到孤单单的家里的感觉，她在小区里慢慢地走着，想把思绪整理清楚。东方轩说琳达发现了他的致命的缺陷而和他分手了，可是琳达却说因为发现东方轩爱着罗小燕而伤了感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罗小燕想起东方轩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自己把心封闭了起来，把身边的人都当成了透明的，他说她没有看见别人的用心良苦，难道他是在暗示自己的情感和失落吗？

东方轩，这个亲若手足的人，如果他爱我的话，那么我爱他吗？罗小燕不断问着自己，她想起了那天在去一茶一坐的路上，东方轩突如其来的拥抱，那个让人陶醉的拥抱说明了什么呢？

罗小燕想见一见东方轩，当面看看他。据说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会泄露他内心的秘密，罗小燕仔细回想，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东方轩的眼睛了，也许真的是忽略了。

她不想坐车，安步当车地走着，寂静的脚步声在夜里特别清晰，就像人的思绪，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波涛汹涌。东方轩的家离小燕家并不是很远，步行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当罗小燕走在这个小区里的时候，远远地她已经看见了东方轩的窗口还亮着灯，他也在思考吗？什么让他夜不能寐呢？罗小燕想着，脑海里“东方轩”这三个字让她觉得温暖亲切，今晚，好好谈一谈，即使花上一个通宵的时间也是值得的，但是，罗小燕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见琳达在她的前面走了进去。

22

琳达走进了东方轩的那栋楼，罗小燕因此停下了脚步，那种两个女人一起去跟一个男人对质的场面是十分让人尴尬的。小燕决定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着等一等，她脱下鞋子，走了这一程还是有点累的，尤其是今天她为了搭配连衣裙穿的是一双细高跟的凉鞋，脚趾头承受了蛮重的压力，正好让清凉的晚风抚慰一下。

罗小燕抬头看看天空，这里的街道灯光不是很亮，所以她隐隐约约看得见几颗星星，树影扶疏，夜晚被枝枝杈杈分割开来，显得十分静谧。夜凉如水，已是秋天了，夏末的一次独自出游发展到现在，竟让自己解开跟天宇的那个心结，小燕觉得这个夏天因此而显得很有质量，而随之而来的这个秋天希望会轻快一点，也许这取决于今晚的这一场谈话吧。这是一场不知道结果的谈话，以罗小燕的性格，她一旦有了问题就很想找到答案，她觉得这样才会减少误解。

她坐在花园里等着，开始的时候她还悠闲地晃荡着凉鞋，然后开始烦躁不安地在树下走着，接着便不断拿出手机来看时间。这个琳达还挺会耗时间的，已经上去两个小时了，为什么还不下来，难道他们和解了吗？

罗小燕有点耐不住了，在她等了两个半小时之后，她拨通了东方轩家里的电话，东方轩来接了电话，声音十分冷静和沉稳：“你好，我是东方。”

罗小燕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挂了电话，猜测着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些什么。她想起了那天清晨东方轩在琳达家里，那天半夜他们两人一起赶到医院，现在，整整两个半小时一百五十分钟，为爱情发了狂的女人会用什么来挽回男人的心呢？罗小燕觉得自己很傻，琳达也许只是跟东方轩吵了架心情不好而已，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她那些关于东方轩感情方向的言语只是表达她的嫉妒罢了，偏偏还有一个傻瓜当了真，满怀期待地跑来求证，只是人家两个人看来已经双宿双飞言归于好了。

穿上凉鞋，罗小燕决定离开，这一次她扬手招了一部出租车，心中只感叹这么长的路刚刚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于濂的电话把罗小燕从睡梦中惊醒。奇怪，自己居然没有失眠，而且和往常一样睡到了日上三竿，罗小燕一下子惊醒之后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她呆呆地看着电话，半天才意识到应该接电话。于濂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说：“罗小姐，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吗？最近你不是没有什么大作需要写正在享受假期的嘛，怎么还是这样晨昏颠倒？一把年纪了，这样晚睡晚起对心理和生理都没有好处喔。”

罗小燕在他唠里唠叨的话语中总算清醒一点了，有气无力地问：“干吗？看电影？没兴趣！吃饭？还没有饿呢。逛街，我跑不动，就这样吧，再见。”她决定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再躺下去继续睡，于濂却没有打算放过她：“不行，今天中午有个重要的人要见你，你一定要来，算我求你。”

罗小燕闭上眼睛，努力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嘴里应答着：“什么人都不见，我还没有睡醒呢。”

于濂不依不饶地说：“这个人你一定要见的，人家是特地赶来见你的，千万给我这个面子，关系到我的终身幸福，我打算今天利用你在场的机会向她求婚，没有你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