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9464字
怀揣着哥伦布去发现新大陆的心情,马普尔小姐跨过小桥,走上小路。不到四分钟,她人就在奥布里巷了。
当然,她早就从巴辛市场街上遥看过开发区了,看到那儿的各种“巷子”,以及成排的整洁坚固的房屋。房顶上都装有电视天线,门窗被漆成蓝色、粉色、黄色和绿色。那里就像一幅真实的地图,她从来没进去过,也不可能属于那儿。现在她站在这里,目睹着华丽的新世界拔地而起,她所认识的人都觉得这样的世界相当陌生,就像是由孩子们的积木搭起来的齐整模型。对马普尔小姐来说,它不太真实。
同样,住在里面的人看上去也不太真实。穿裤装的年轻姑娘、冷酷凶相的年轻男子,还有胸部正在蓬勃发育的十五岁女孩们。马普尔小姐不禁想,这一切看上去是多么的堕落。走了这么远,沿途都没人注意到她。她从奥布里巷拐了出来,到了达林顿巷。她走得很慢,边走边热切聆听那些推着婴儿车的妇女交谈的片段,听着姑娘们挑逗年轻小伙,听着小阿飞们互相打着暗语。母亲们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叫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孩子们则跟往常一样,忙着做大人们不允许的事情。马普尔小姐感到很欣慰,孩子们真是永远不会变。她微笑着将这个记在心里,成为她赞赏的事情之一。
那个女人很像凯瑞·爱德华兹;另外那个肤色稍暗的像霍珀家的姑娘——她也会像玛丽·霍珀一样,把自己的婚礼搞得一团糟。至于那些男孩们——那个黑黑的很像爱德华·利克,言语狂妄却毫无恶意,事实上是个不错的小男孩;皮肤白皙的是贝德维尔太太的另一个儿子乔希。他们都是好小孩,两个都是。但那个像格雷格里·宾斯的,恐怕就没那么好了,我打赌他老妈和宾斯的老妈是一副德行……
她在一个街角转了弯,到了沃尔辛厄姆巷,她的情绪时时刻刻都在上扬。
新的世界和原来的没什么两样。房屋的样子变了,街道的叫法变了,人们的穿着打扮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但人还和之前一样。尽管在措辞上稍有不同,但谈论的话题始终未变。
由于此趟探险历经好几个拐弯,马普尔小姐慢慢地失去了方向,她停在一个住宅区边上。此时她正身处卡里斯布鲁克巷,这里有一半尚在建设之中。在一幢即将完工的房子二楼,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正在谈论周边的环境,声音飘了下来。
“你得承认,这幢房子的位置很好,哈里。”
“另外那个也一样好。”
“可是这幢要多两个房间。”
“那两个房间又不是免费的。”
“嗯,我喜欢这个。”
“你当然会喜欢这个!”
“哎哟,别这么扫兴嘛。你知道妈妈是怎么说的。”
“你妈妈的嘴巴从来就没停过。”
“不许说她的不是。没有她,哪儿来的我?况且她本可以让事情变得更糟,她完全可以把你送上法庭。”
“哦,快别说了,莉莉。”
“这儿真是欣赏群山景色的绝佳之地。你几乎能看到——”她把整个身体朝左倾,并不断地向外探出去,“几乎能看到那个蓄水池。”
她的身子继续往外探着,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正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几根横搁在窗台的松动木板上,木板经不起这点分量,向外滑了出去,把她也往外带。她大叫起来,试图保持平衡。
“哈里!”
这位年轻小伙子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拼命地抠住墙壁,挽救了自己。
“哦!”她缓了口气,“我差点儿摔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过来拉我一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没出什么事。”
“你只会这么说,我告诉你,刚才我真的差点儿就摔下去了。瞧瞧我的外套,都弄脏了。”
马普尔小姐本已走过他们好几步了,但一个冲动,她又掉头走了回来。
莉莉站在路边,等着那位年轻小伙子把房子的门锁上。
马普尔小姐走向那位姑娘,快速地低声说道:“如果我是你,亲爱的,就不会嫁给这位年轻人。你得找一个遭遇危险时能靠得住的人。很抱歉跟你说了这些话——但我认为应该提醒你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莉莉在原地望着她。
“嗯,都搞定了——”
她的心上人走上前来。
“刚才她跟你说了什么,莉莉?”
莉莉刚要张嘴,又闭上了。
“一个难解的不详警告,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接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至于马普尔小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们俩,结果急转弯时被几块松动的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一名妇女急急忙忙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
“哦,天呐,摔得多重呀!您没伤到吧?”
她极度热心地张开双臂,将马普尔小姐抱住,把她拽了起来。
“没有骨折吧?现在好点了吗?刚才您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声音很大,但很友善。是位身材丰满、四四方方的妇女,大概四十来岁,棕色的头发正渐渐变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嘴巴很大,双唇饱满,白得发亮的牙齿教人看着怪可怕的。
“你最好进屋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来给您泡杯茶。”
马普尔小姐向她表示了感谢。随后跟她走进蓝色的大门,来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摆满了鲜艳的印花椅子和沙发。
“我们到了。”这位恩人说道,接着把马普尔小姐安置在一张有垫子的单人沙发上,“您先静静地坐一会儿,我去烧水。”
她匆匆离开,房间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马普尔小姐深呼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受伤,但着实吓了一跳。就她的年龄来讲,跌倒可不是什么好事。幸运的是,奈特小姐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内疚。马普尔小姐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无大碍,只要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就行。或者还是先喝杯茶好了。
正想到这儿,茶正好来了。托盘上还有个小碟子,上面放着四块甜饼干。
“都给您准备好了。”她把托盘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我来帮您倒茶吧,最好多放点糖。”
“我不要糖,谢谢。”
“您必须补充点糖分。要知道,刚才您受了惊吓。战争期间我曾跟急救队去过国外,我知道糖分对治疗惊吓有奇效。”她往杯子里放了四块糖,用力地搅拌着,“这一杯下肚,你一定就能恢复了。”
马普尔小姐接受了她的建议。
真是位好心人,她心里想着,她让我想起某个人——是谁呢?
“您对我太好了。”她微笑着说道。
“哦,这没什么。小小救护天使,就是我。我喜欢帮助别人。”大门的门闩咔嚓一响,她朝窗外望了望,“应该是我丈夫回来了。阿瑟——家里来了位客人。”
她离开房间去了前厅,阿瑟跟着她一起进来,显得有些困惑。他人很瘦,脸色苍白,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
“这位女士刚才摔倒了——就在咱们家门口,所以,我理所应当地把她领到了家里。”
“您妻子人真好,您叫?”
“巴德科克。”
“巴德科克先生,抱歉,我给您妻子添了不少麻烦。”
“哦,不会的。对希瑟来说这不算什么。希瑟乐意为别人做点什么。”他好奇地望着马普尔小姐,问,“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不,我只是随便走走。我住在圣玛丽米德,就在牧师家后面。我姓马普尔。”
“哇,不会吧!”希瑟惊呼道,“您就是马普尔小姐呀!久仰大名!您就是专搞谋杀案的那个人吧?”
“希瑟!你在——”
“哦,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搞谋杀案,而是指办谋杀案。是这样的,对吗?”
马普尔小姐谦虚地咕哝说自己的确曾被卷进过一两桩谋杀案里。
“我听说,这个村里也发生过谋杀案。某天晚上,宾果俱乐部里的人都在谈论那件事。戈辛顿庄园里就有过一起。我可不会买发生过谋杀案的房子。我敢肯定,那种房子会闹鬼。”
“谋杀并非发生在戈辛顿庄园里。只是尸体被搬到了那儿。”
“他们说,尸体是在图书室里的炉前地毯上发现的?”
马普尔小姐点了点头。
“您听说了吗?他们要据此拍部电影呢。或许这就是马丽娜·格雷格买下戈辛顿庄园的原因吧。”
“马丽娜·格雷格?”
“是的,她和她的丈夫。我忘记他叫什么了——我想他是制片人,或是导演——叫贾森什么的。不过马丽娜·格雷格十分可爱,不是吗?虽然近几年来她很少拍电影了——她一直身体不好,但我依旧认为没人比得过她。您见过她在《卡梅奈拉》里的出色表演吗?还有《爱的代价》和《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她不再年轻,却永远是一名出色的女演员。我一直是她的超级影迷,十几岁时就经常梦见她。我整个人生中最欣喜若狂的一次,是有场为百慕大圣约翰急救队筹款的大型演出,马丽娜·格雷格前来揭幕。我激动得快疯了,可就在演出当天我发烧了,医生叮嘱我不能去。但我不打算被病痛击败,况且我并没觉得有多糟糕,所以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就出去了。别人把我介绍给了她,她跟我聊了足足三分钟,还给我签了名。真是太美妙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马普尔小姐凝视着她。
“这么做没让你的病情恶化吧?”她担忧地问。
希瑟·巴德科克大笑起来。
“完全没有,我的感觉从没那么好过。我要说的是,如果你想做成一件事,你就得冒点险。我就总是这样。”
她又大笑起来,笑得得意又刺耳。
阿瑟·巴德科克也赞赏有加地说:“从来没有东西能阻止得了希瑟,她总能侥幸得手。”
“艾莉森·怀尔德。”马普尔小姐咕哝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巴德科克先生问。
“没什么,是个以前我认识的人。”
希瑟探寻般地望着她。
“您让我想起了她,仅此而已。”
“是吗?我希望她是个好人。”
“她人确实非常好。”马普尔小姐慢悠悠地说,“善良、健康、充满活力。”
“但我想她也有缺点,对吗?”希瑟大笑着说,“我就有不少缺点。”
“嗯,艾莉森总是非常确信自己的看法,很少能听进去别人的观点,也不知道同一件事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
“就好比上次,你收留了从那该死的农舍里疏散出来的一家子,结果他们走时把咱家里的茶匙也捎上了。”阿瑟说。
“可是阿瑟,我无法拒绝他们,那样太狠心了。”
“都是些祖传的茶匙啊,”巴德科克先生忧伤地说,“乔治时代的,是从我母亲的祖母那儿传下来的。”
“哦,阿瑟,忘了那些旧茶匙吧。你总是对此喋喋不休。”
“恐怕我不那么擅长遗忘。”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您那位朋友现在在做什么?”希瑟带着友善的好奇心问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艾莉森·怀尔德?哦,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