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树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8704字
我们村子北面是一汪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荡中芦苇森森鱼虾丰足,芦苇晒干了可以编席子、篮子、帘子卖钱,鱼虾是大伙最鲜美的下饭菜,芦苇荡从来就是水乡人的饭碗,更是孩子们天然的乐园,可是那年那月,荡里忽然让人害怕起来。
先前有人划了小船进荡捕鱼,忽然看到碧灵灵的水中央漾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随后水面上赫然出现一个红通通的大洞,再仔细一看,那不是一张巨大的正向天张开的嘴吗?那人吓得魂都没了,怕那怪物伤害自己,情急之下操起一个用来坠网的小孩拳头大小的铅坨砸了过去,说来也巧,那铅坨不偏不倚正好砸进那大嘴里,大嘴随即瞑合、慢慢沉了下去,那人正庆幸,一股水注却冲天而起,耀眼的水花中那铅坨被高高喷了出来。
那人也不知怎么回的家,回到家就躺了半个月,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更使大伙惊恐万分:一个养鸡的婶子早上把一趟鸡撵到荡边青草滩上放养,晚上鸡回窝时却发现少了两只最大最凶猛的大公鸡,那两只大公鸡连黄鼠狼都不敢惹的,婶子两口子便到滩上找,找来找去却只发现两摊血迹和一地零乱的鸡毛;更有那放羊的老爹在荡边只背过身抽了一口烟,就听到身后有小羊的哀鸣声,掉头一看,一只小羊羔正向水下急速沉去,似乎被什么东西咬着了拖了下去,转眼间就不见了,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串串血泡。
整个庄子一下子慌了神,那东西有人说是蛇,有人说是一条巨大的鲇鱼,有人干脆压低声音说是妖怪、是鬼,因为荡里曾经淹死过人。芦苇一天天长高了、老了,鱼虾好多天不进肠胃了,这还罢了,把各自的孩子看得死死的才是最要紧的,生怕小家伙们溜下河戏水,可那些小家伙你不让他们戏水比杀他们还难受,出大事便成了早晚的事。大伙心急如焚,却没有人胆敢闯进那诡异的芦苇荡一步,生产队队长终于急了,这天晚上在大队部召集大伙开会想办法。
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主意,即使有几个平日里力气胆量最大的汉子跳出来跃跃欲试,也立即被他们的婆娘骂了个狗血喷头。夜渐渐深了,大伙纷纷打着呵欠要散去,就在这时角落里有人翁声翁气地冒出一句:“让我来吧!”
大伙一听掉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是六十岁的王爷!
王爷自然姓王,年轻时曾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人物,听老辈人讲他有几项绝技无人能敌:力大、胆量大,还有一个就是饭量大。打日本鬼子、烧鬼子汽艇那阵儿就数王爷最欢,没有人比得上他,所以大伙都尊称他叫王爷。可那只是传说而已,现在的大伙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王爷的风采,只是看到他整天恹恹地蜷着身子抽树叶子烟,好像掉了牙爪的老虎。泼辣的儿媳妇嫌他年纪大了挣不到钱饭量又大,便不时给他气受,又在饭菜上扣他,所以这几年王爷格外的显老相,大伙都快忘了这一号人物了。
现在大伙听王爷这一开口心里忽然一亮堂,隐隐觉得有戏,这除怪的事或许非王爷莫属。谁知大伙还没开口王爷那儿媳妇先扁着嘴说开了:“我说孩他爷爷,你逞什么能?告诉你,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可没钱给你治。”
队长一听用力叩着桌子插进话来:“王爷要是为这事出事,队里出钱治,王爷,你准备怎么个法子除怪?有什么条件?”
王爷抹了一把老树皮似的脸,说:“放心,我去除怪,要么我被它吃了,要么它被我利索地除了,绝不会拖累大伙的。要说条件,只要给我准备几样东西就行:一斤白酒、二斤面条、三只熟鸡,鸡要整烧不要斩碎了,最后准备一柄钢火最好,磨得最快的镰刀,刀要队长你亲自磨,还要把镰刀绑在一根两丈长的竹竿头上,那竹竿不粗不细还要有十分的弹性。就这些,明天中饭前把所有东西交给我,办到我就去,办不到就算了。”王爷点名叫队长磨刀是有原因的:队长磨刀是一绝,同样的刀在别人手里磨出来只是一般的快,可在他手里磨出来像纸一样薄、像冰一样寒,用起来却像切豆腐一样锋利,而且绝不卷刃。
儿媳妇一听又说开了:“嗬嗬嗬,原来骗吃骗喝来了……”
一直不吭声的王爷儿子这回忍不住了,指着自个媳妇骂道:“说什么呢?皮子痒了是不是?”
儿媳妇一听火了,男人从来都是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软柿子,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敢这么甩脸子!顿时一跳三尺高,指着男人破口大骂:“有种的就来打我啊,哟,瞧你能的,跟你爹一个样,撑死不饱的窝囊废……”
队长一拍桌子,横眉喝道:“要砍要杀回自个窝里去,别有这儿丢人现眼!我说王爷,你要的这些东西我个人掏腰包,为我们你都不要命了,吃顿好的还不能吗?那镰刀我非磨他个通宵不可!”
第二天艳阳高照,中饭前王爷依旧倦着背叼着个老烟锅进了大队部,大伙早就眼巴巴地等着他了,一张桌子上二斤白花花的面条正堆成小山一样堆在小面盆里,队长还让他女人在面里打了七八个荷包蛋,上面洒了蒜叶、浇了麻油。还有一个更大的脸盆,三只炖得粉烂的鸡六爪朝天,浓浓的香气馋得大伙直咽口水。队长一见王爷来立即“嘭”的一声咬开一瓶白酒的盖子,“哗哗哗”地把酒全倒进一只乌黑的大海碗里,说声:“王爷,请!”
王爷一见这些东西眼就亮了,把一刻不离嘴的烟锅磕掉灰别在裤腰里,坐下说声:“不是我贪吃,我是一分饱一分力气,十分饱便十分力气,”然后伸出蒲扇大的双手开始大吃,这一吃可把大伙吓坏了。
只见王爷吃起面条来那声势真是山响雷鸣,像狂龙吸水、像银河倒灌,荷包蛋是一口一个;吃起鸡来更是如饿虎下山,双手连撕带扯,嚼起鸡骨头如爆炒黄豆。片刻功夫面条全光,三只鸡没了两只,汤水半点不剩,这才端起那海碗来,一仰脖子,大伙还没听到那“咕咚”声,王爷已放下空碗来,碗里已水尽山空!王爷甩掉一脸大汗,又用袖子抹抹油光光的嘴,一脸快活地说:“这一顿饱饭能管五六天哩,当年脑袋别在裤腰上打鬼子,哪有闲空按时按顿吃饭,所以就养成了一顿撑饱几天不饿的习惯。”
王爷说完站起身来,只见他面如关公身架高大,一身筋骨不怒自威,大伙这才发现,原来咱王爷以前蜷着个身子时不显眼,一旦直起腰来简直像尊天神哩。却见王爷用一张报纸把剩下的一只鸡包了塞到怀里,一伸手提了那明晃晃的镰刀往外就走,两丈长的沉甸甸的镰刀在他手里如提花篮,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太阳略偏时不回来,我就没了。”
到了河边王爷如弹丸一样跳上小船,跟上来的队长正要上前解缆,却听耳朵里“唰”的一声响,缆绳早被王爷单手挥动镰刀割断,然后一手刀一手篙,撑了船箭似地直奔那绿得逼眼的芦苇荡中而去。身后队长和众人早就看呆了,好半晌队长才说出话来:“我比王爷年轻二十岁,也算个壮实人,可王爷的这一手我不及半分!”
火红的太阳当头照,大伙就这么在岸边等着,浑身大汗倒不全是晒的……有人似乎见到芦苇荡内有白光在丽日下急速闪过,不是一闪,而是两闪,中间只间隔不到一秒,那是什么光……太阳略西了,大伙眼都望酸了,哪有小船的影子?队长再也忍不住,青筋暴暴地吼道:“王爷恐怕出事了,我说,谁不怕死的跟我进荡?”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穆,队长再吼一声:“让一个老爹进荡除怪,我现在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哩!”说完“托”的一声跳上一条小船,撑了小船就走,身后有人叫了起来:“我去!”
接腔的正是王爷儿子。他媳妇一见拼命地上前,一把拽住男人,说:“我不让你去……”早被她男人使全力一甩甩了个仰八叉,这男人从未有过的疯了,一双眼都烧红了,喊道:“我不去,还是我爹生的种吗?还是个男人吗?”
汉子们的血性一下子全冲出来了,个个“嗷嗷”叫着跳上各自的船,旋风般向芦苇荡前进,身后是女人们又惊又怕又敬的目光。
进入荡中心是一大汪清水,众人四下散开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忽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血、血!”
大伙心一紧,齐刷刷掉头一看,那边的水面上殷红了一大片,那血稠得像凝固了一样在水面上化不开,极度浓重的腥气味随风直扑过来,有人忍不住张嘴干呕起来。
王爷儿子吓得魂都没了,在船头“扑通”一声跪倒,哑声破咙地大叫起来:“爹、爹!”
忽然他不叫了,他听到耳畔响起如打雷一样的声音,那声音太熟悉了、大伙也太熟悉了,因为那声音只有一个人能发出,就是王爷,那是王爷的呼噜声!
声音是从旁边的芦苇丛中发出的,大伙急上前,却发现王爷正四躺八仰地在船舱中睡大觉,身上毫发无损!
王爷儿子喜极而泣,却又有人用一种恐怖至极的音调喊了起来:“那那……是什么?”那人的牙齿“咯咯咯”直打架,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见鬼了?
大伙循声一看,原来王爷那月牙状的锃亮的镰刀头勾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面目狰狞鲜血淋漓的头!
“这就是咱荡中的妖怪!”说话的是王爷,他醒了,抄起清水洗了一把脸又说,“嘿嘿,好长时间不喝酒了,想不到酒后发困,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让大伙担心了。”
中饭前王爷悄没声地进入荡内后,见太阳正当空,这时水中鱼鳖蛇龟之类的东西都爱出来晒影子,便把那熟鸡绑在一个浮球上漂在水面上,然后在芦苇丛中藏好身子。只等了一小会,那怪物便闻着鸡的香味游过来了,一等靠近便伸长脖子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鸡,就在这时王爷出手了,两膀一较劲,那两丈长的镰刀便划破晴空急若闪电直剁下来,谁知第一刀失了准头,与那怪物的头差之毫厘,怪物急缩头,却缩不进腔里,原来鸡和浮球太大,它舍不得松口,说时迟那时快,第二刀挟着风声又到了,只一刀就剁下了它的头。
王爷最后轻描淡写地说:“这世上除了我当年打过的日本鬼子,哪还有鬼,我才开始以为它是条大蛇,想不到竟是只大王八,我今年60岁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也只有咱这荡***此大家伙,再不除就成精了!”
众人神驰目眩,王爷说得轻巧,可大伙实在想象不出长空下那两丈长的锋利无比的镰刀急速划过时的壮丽,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使出那急如星火的两刀连砍?更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又准又狠地一刀砍下那碗口粗的头?
当大伙簇拥着王爷,在夕阳通红的余晖下出现在岸边众人面前时,男女老少全都惊呼起来,大伙看到一个巨大的丑陋的头,还有一个有八仙桌桌面大的躯体,那是王八的盖子!
王爷儿媳妇第一个迎上前,对王爷说:“孩他爷爷,咱回家去,我这就打酒去,还要杀两只老母鸡!”
有婆娘接口说:“瞧你这颠样,不嫌你公爹饭量大了?”
大伙笑了起来,那儿媳妇啐了一口,毫不示弱地说:“我以前哪知道咱爹这么英雄啊,这样的公爹,你家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