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者鲲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4
|本章字节:10786字
天很快就黑透了,雨越下越大,小县城一片寂静。两排简陋的房子在夜色中黑乎乎的,要不是几家小饭店的门口挂上了汽灯,竟是一种凄凉的感觉。浪舟在一家饭馆门口站着,雨夜中,瘦长瘦长的影子晃动着,很孤独的样子。这是一家川菜馆子,就在下午吃粉丝汤的西北人饭馆的对面。这家小川菜馆子里有一台黑白小电视,川菜馆老板是一女的,也是四川人,长相一般,30多岁的少妇,却是很泼辣的样子。浪舟看来跟她很熟,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张扬、晓行、浪舟围坐在一张小饭桌旁,没点什么菜,就要了三瓶啤酒,两包有些发霉的五香花生,一包同样有些怪味的五香瓜子。啤酒满上,看着小黑白电视里的无聊的节目。时间还早,投票结果要半夜才出来。正看着聊着,老板娘说话了:“要好久有结果嘛?11点整个县城就停电了。”张扬和晓行大吃一惊,11点停电,那就看不到结果了,赶紧和浪舟商量怎么办?最后决定去找供电所,看能否延长到电视节目结束。好在县城实在是太小了,在雨中走了没有多久,就找到了供电所,找到了供电所领导的家。幸运,又遇到了通情达理的好人。领导说你们放心,保证让你们看完节目。从供电所出来,觉得不放心,又冒着雨找到了县广播电视局,找到了局长家里。局长是一个豪爽的康巴人,听完情况说明,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中断播出,还热情地让三个人喝酥油茶。
事情都办妥了,张扬、晓行和浪舟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青藏公路上,雨水把全身几乎都淋透了,却没有丝毫的凉意。93年的当雄小城,那个雨夜,人们都是那么淳朴善良,让年轻的心感到温暖。
回到小川菜馆,老板娘赶紧泡了三杯浓茶。张扬、晓行和浪舟喝着茶水,继续看着小电视。终于,到了宣布结果的时间,主持人陈佩斯的光头在屏幕上晃动着,和在现场的观众一起大声数着倒计时。最后结果出来了,不是北京,是悉尼。
张扬沮丧地盯着屏幕,心忽然空落落的,估计晓行和浪舟也一样。节目转播完毕,电就停了。张扬推着晓行的三轮车,浪舟打着手电筒,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兵站。站岗的士兵握着半自动步枪,静静地看着三个人走进大门,没有说话。兵站招待所静悄悄的,今晚没有部队车队到来,院子显得很空旷。雨渐渐地停了,天空像是洗过一样,清亮高远。一簇簇的星星眨动着,像不可知的神秘的眼睛,居高临下,注视着尘世的喜怒哀乐。
张扬、晓行和浪舟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一夜无话,睡得很沉很沉,没有梦来打搅。
第二天醒来,张扬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恍惚间,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早饭是在昨天晚上收看电视的小川菜馆吃的。老板娘早已熬好了浓浓的稀饭,稀饭、包子、泡菜,可口实在。
吃罢早饭,张扬和晓行向兵站的领导告辞,并再三地表示感谢,说了许多暖人心的话。领导也说:“欢迎你们再来!年轻人,好精神!有老西藏人的那股子劲。”最后依依惜别。
浪舟激情澎湃,说当雄的房子盖好后就来拉萨找张扬和晓行,大约十天,在布达拉宫对面的“庄园”川菜馆见面,又写下了老板的姓名,大包大揽地说:“老板是我的朋友,有什么困难找他,没得问题!”
又是依依惜别,彼此珍重!然后,张扬就又和晓行朝着拉萨的方向前进了。
“庄园”川菜馆就在布达拉宫的对面。布达拉宫对面是一排简陋的房子,全部都租了出去。租户大部分是四川人。(当时拉萨的四川人居多,今天也一样。四川人能吃苦,就是中国的“吉普赛人”,为了赚钱,漂泊四方。张扬对他们充满了敬意。)除了四川人。陕西人,山东人也不少。他们大多做些小本生意。开饭馆、摆小摊、蹬人力三轮车、卖菜、开小舞厅,也有包工程的。
张扬拿着浪舟写的字条,走进了“庄园”川菜馆。门面不大,进门左手就是收银台。收银台里靠墙摆着一排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白酒、饮料、香烟之类。架子上专门空出了一个大格子,供奉着红脸的关公。大厅大概有十几平方米的样子,摆了四张圆桌,上面铺有钩针勾出图样的白色桌布,后面还有三间不大的雅间。不是饭点,大厅里没有客人。
“请问陈忠在吗?”张扬问了一句。没有人答应。
张扬走到里面的一间屋子,好像是厨房。隔着布帘子,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一口四川话,很好听。
张扬掀开了帘子,就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听到张扬的声音,抬起了头。他30岁左右,但比较显老,头发稀疏,却梳得很整洁,向后背着。头发上面抹了摩丝,一股绿丹兰的味道。脸面瘦,颧骨高,尤其一双眼睛,心事重重的样子。鼻头肥大,鼻翼下垂不露孔。此时,这个叫陈忠的老板正蹲在地上,在给一只老母鸡褪毛。旁边的女人在择菜。女人穿着朴素,身材不高,眼睛不大,脸上胖墩墩的,一脸的福相。
陈忠把老母鸡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抖落了几支碎鸡毛。
“我就是陈忠,请问找我有啥子事?”
张扬更仔细地看着陈忠。他个子不高,170米左右,体型偏瘦,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
“啊!陈忠你好!我叫张扬!是当雄县的浪舟介绍我过来找你。”张扬把浪舟写的字条递了过去。
陈忠接过字条,扫了一眼,说:“浪舟是哪个?我不晓得。你找我有啥子事情嘛?”
张扬一愣,随即明白了。张扬说出了浪舟原来的名字。
“噢,杨家娃儿。咋个又叫‘浪舟’呢?”陈忠摇了摇头。
张扬看陈忠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就说:“没有啥事情,过来看看,浪舟让我向你问好。”
看来浪舟的脸面在陈忠眼里似乎没有张扬想象中的那么大。张扬想了一下那个正在当雄县城盖房子的大包大揽的年轻监工,轻轻摇了摇头。
“噢!谢谢你了!”陈忠依旧不冷不热。
“噢!外面坐嘛?”陈忠才想起厨房不是说话之地,把张扬请到了大厅,然后泡了一杯茶。
“你是做啥子的,跟杨家娃儿是咋个认识的?”陈忠问张扬。
张扬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陈忠。
陈忠听说张扬是走路来到拉萨的,态度大变,脸上开始洋溢着笑意。
“这个陈忠也是耿直人,胸无城府。看来浪舟和陈忠的关系并不像浪舟表白的那样铁。”张扬心里想。
“我是大邑县的,安仁镇。当兵的,跟杨家娃儿的堂兄认得,他堂兄来我这里吃过几次饭。”陈忠话多了起来。
“我知道大邑,有个地主庄园,里面有水牢。有个恶霸刘文彩。”张扬说。
“啥子恶霸!假的!刘文彩在我们大邑安仁口碑好得很!”陈忠愤愤不平。
陈忠从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皮夹,打开皮夹,取出了一张3寸黑白照片。
“这个就是刘文彩!哪里像恶霸嘛?”陈忠对张扬说。
张扬把照片拿过来,托在掌心,仔细观赏。
这是一位60岁左右的人,头发灰白,脸型瘦长,双眼皮,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颧骨奇高。感觉就是一个大乡绅。张扬把照片还给陈忠,有些迷惑,不知道陈忠怎么会有刘文彩的照片。这个陈忠和刘文彩有什么关系?
“那场大革命,好多宣传都是假的。”陈忠成了愤青。
“你的生意好吧?”张扬转过了话题,不想谈论革命运动。政治就是妓女,谁逮住谁蹂躏一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总想着教育这个,教育那个,其实最该教育的恰恰是他们。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什么时候把这些神仙们关进了笼子里,这个世界就清净了。在有限的生命里,还是少折腾老百姓吧。
“马马虎虎吧,刚开张不久。过得去。”陈忠一边说,一边把照片小心地放回黑皮夹子,揣进了西服口袋。
“浪舟说他大概过十天左右来拉萨。我们约好了在你这里见面。”张扬说。
“噢!好的!”陈忠的语气又不冷不热了。
“看来浪舟和陈忠也就是普通朋友,没浪舟吹嘘的那么火热。长了鹰钩鼻子的人果然不太实诚。”张扬又在心里品味了一下浪舟。
张扬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快2点半了,就对陈忠告辞。陈忠的老婆一直在厨房忙活,就没有打招呼。
人行道上,晓行坐在三轮车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腿脚不方便,就没有进来。
张扬又向陈忠介绍了晓行。陈忠又是大吃一惊,感觉摇着三轮来到拉萨就和走路来的一样,毅力虽好,神经却不太正常。
张扬、晓行、陈忠,三个人一起照了张合影,又单独照了几张,背景都是布达拉宫。
告别了陈忠,张扬和晓行一起向西藏电视台走去。西藏电视台就在布达拉宫对面靠西一点的位置,离陈忠的“庄园”川菜馆几百米的样子。张扬后背背着一个大牛仔包,左手拎着一个小牛仔包,右手拄着打狗棍,头上一顶破旧的草帽,又恢复了流浪汉的状态。晓行摇着三轮车,两杆红黄颜色的大旗猎猎飘荡。
快到电视台门口,晓行忽然扭捏起来,似乎有话对张扬说。
张扬盯着晓行的眼睛,微微笑着,等着他开口。
“张扬,我想了一下,还是我一个人进去的好,你就别跟着了。从那曲到拉萨,走了十天了。暂时分开一会儿,等电视台采访完,咱们再见。”
晓行说完,眼睛躲躲闪闪的,好像很不好意思。
晓行终于说出口了,真不容易。张扬明白晓行的意思,因为张扬也是走路来到西藏拉萨的。(在1993年的拉萨,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批的驴友们五花八门的进藏方式。)徒步走进西藏的人也有一定的新闻价值。而晓行是摇着三轮车来到拉萨的,况且又是残疾人,也有新闻价值。两个人都有新闻价值,矛盾就出现了,你说该采访谁?该宣传谁?该突出谁?况且一起从那曲到拉萨走了十天,如果电视台的记者知道,就显示不出一个残疾人独自克服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独自完成了来到拉萨的所谓壮举。这里有个关键词,就是“独自”。
张扬完全理解晓行的想法,作为残疾人,他比张扬更需要媒体的帮助。更需要借助媒体的力量使他以后的旅程少一些阻力,多一些实际的利益。
理解归理解,可是张扬仍然觉得很别扭。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倒是挺耿直,不拖泥带水,但是伤人心。
“还是推你进去吧,你腿脚不方便。”张扬坚持了一下。
“采访你就可以了,我不说话,我去拉萨电视台就可以了。”张扬又说。
“还是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可以在外面等我!”晓行说。神态又恢复了自然,黝黑黝黑的脸上看不出冷热。
“行!那你进去吧!后会有期!”张扬说。
因为年轻,又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委屈,张扬连手都没有握,就和晓行分了手。
人啊!张扬对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又有了一层理解。
张扬又独自回到陈忠的“庄园”川菜馆,找到陈忠,向他打问西藏大学的位置,准备联系讲课的事情。
“晓行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去电视台了吗?”陈忠问。
“反正已经到拉萨了,他自己去就行了。我要去西藏大学。”张扬说。
可能语气中带着一种情绪,陈忠感觉到了张扬的不高兴,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按照陈忠的指点,张扬向金珠东路走去。西藏大学就在那条路上,在拉萨大桥旁边。
1993年的金珠东路很简陋,路边有些树,两边基本都是破旧的平房,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就像一个乡镇。其实当时的整个拉萨城除了布达拉宫金碧辉煌,高高在上之外,基本没有什么高层建筑,都是些低矮的平房。连西藏电视台也是刷了白灰的土坯围墙后那么简陋的几排平房。去西藏大学的路上,张扬看到了一所中学,铁门边的石柱上挂着一块破旧的漆皮斑驳的木牌子,上面写着:“拉萨市第八中学”。
看到这个牌子,张扬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到这所学校联系一下。中学演讲一般都是全校学生参加。人多,场面大,显得对张扬的活动充分重视。电视台拍摄起一些画面来好看些。最重要的是,张扬已经身无分文了,需要补充一些金钱。如果讲的好,学生反响强烈,校长一般会给100到200元的赞助费。当然张扬从来没有提出过要钱,完全凭自愿。如果一分没有,张扬也能接受,没有怨言。
张扬背着大包,迈进了铁门旁边的一个小门。门卫是一个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张扬,什么话都没有说。张扬有点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
张扬直接找到了校长。校长是一个藏族女人,仔细听了张扬的介绍和要求后,非常热情,豪爽地答应了讲课的事情。定好明天下午3点开始报告会。张扬握住校长的手,满怀真情地说着扎西德勒!走出校门,张扬很感动,心中暖洋洋的。趁热打铁,张扬抖擞起精神,向行人问清楚了拉萨电视台的位置,就大步流星地向桑钦东路走去。拉萨电视台就在那条路上。金珠东路向东走到头,就见到了拉萨大桥。丁字路口向北拐,就看到了钢铁搭建的细高细高的转播塔,拉萨电视台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右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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