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历史研究会举办讲座是在晚上，山田教授本想推托不去，但想起上周岛津的话，山田决定还是去看个究竟。历史研究会的讲座原定的题目是“历史教科书问题的由来”，拟请日本教师会的顾问基永先生来作报告。可是临时改成了“21世纪日中关系的民间变数”，主讲人也变成了岛津。

这种改动事前一点也没有透露给与会的人士，大家都觉得突然。山田回想起上周岛津到学校找他，临走时一定要自己来参加这次讲座的事，恍然明白其实岛津与历史研究会的主持人早已偷梁换柱，只是秘而不宣而已。这样做，明显感到轻视了大家。山田气愤之余，把自己知晓的事告诉了左右的人，大家都有受蒙蔽之感，纷纷提出质询。会场一度闹哄哄的，弄得主持人很是尴尬。

主持人不得不出来重新解释说，历史研究会的讲座当然主要是针对历史问题的，但是帮助国民认识历史，引导日本青年一代确立正确的历史观，应当是研究会的目的。临时增加的今天的课题，相信岛津君不会让大家失望。

岛津的演讲矛头直指近年来中国不断增多的军事挑衅和中国民众不断出现的排日情绪。他说道：“以往就中方来说，多数是以官方‘友好’的声音出现，民间的声音较为微弱。这一点我们日本就聪明和有利得多，懂得合理利用民间的力量表达官方不便公开表达的意思。官方民间声音交替出现，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互为呼应和弥补，所以在战略上处于主动。可是今天完全不同了，中国官方依仗自己已经跃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实力和日益增强的军事实力，越来越无所忌惮；而民间的声音也越来越强，越来越刺耳，传播渠道和表达方式也多样化了。前不久发生的中国航母侵入我尖阁诸岛海域的事实，以及中国纵容学生游行闹事的实例，说明官方和民间都加大了对日胁迫的力度。今天，中国人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我们再不寻求对策主动出击，将坐以待毙。有什么对策？除了加强日美同盟，修改宪法，完善周边有事法案和自卫队军事升级外，最好的策略就是像当年对待台湾、对待满洲国一样，将战线延伸到中国内陆去，发挥各种手段，包括用糖衣炮弹俘获中国年轻一代的心，这样才能赢得我们自己的未来。唯有如此，大日本才不会被中国取代，终至衰亡。”

岛津的演讲温文尔雅，与他往常给人的好的挥舞拳头的印象大相径庭。这让山田教授感到吃惊。演讲结束，岛津赢得了热烈的掌声，更出乎山田教授的意外。岛津得意扬扬并频频回礼，眼神有意无意飘忽过山田的脸，嘴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山田实在听不下去，没等散场就出了报告厅，下了楼直回家了。

夜里，山田教授怎么也无法入睡，索性起来一个人到书房读志贺的作品《暗夜行路》。志贺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作品所透射出的苦痛、郁闷、无奈的心境勾起山田教授的心绪。志贺总是在这种心境中不断寻求解脱的道路，不断追寻与自然的和谐、心灵的平和。如同主人公谦作一样，无私的自然和恬静的山野启开了他的灵悟，内心的浮躁归于宁静，一切的烦恼和重负也都挥发了。每当山田教授心里郁闷之时，他就找出《暗夜行路》翻看一段，至今大约已完整地读过不下五遍，许多章节耳熟能详，甚至还能背下来，谦作第一次在荒神桥河滩边见到直子的情景深深印在山田的脑子里。为一个一眼相中的女人，在附近徘徊了六个来回，确是一幅再唯美不过的图画。山田每次读它，谦作那晚幸福的激流都强烈地冲击着自己的心田。他觉得这一段场景是中令人沉郁的灰色调中最软色的一抹，读一千遍也不会起腻，读一千遍都会涌起一千次的冲动。

山田沉浸在的氛围中，突然一声爆响，书房的窗玻璃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屋里落进了一颗大石子。山田教授冲到窗口，大声斥责：“哪个无耻卑鄙的家伙？”因愤怒，声音剧烈得变了形，颤抖中夹杂着凄厉。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荡出很远。邻居们听见了，开了灯打开窗高声问：“山田教授，是你家吗？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美智子披着睡衣慌慌张张跑下楼来，看到书房一片狼藉的样子，惊愕地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得罪了什么人了吗？”美智子发现了地毯上那颗不小的石子，不胜担忧地问。

“我能得罪什么人呢？”

“可是，为什么平白无故威胁爸爸呢？我看我们去报警吧。”美智子放心不下，说着就去拿电话。

山田教授劝阻道：“没弄清楚前匆忙报警只会把事情弄糟，等再出现类似情况再报警不迟。”

“可是……”美智子依旧不放心，“整扇玻璃都被击碎了，这些人真是冷血，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不行，我们还是先报警吧！”

山田教授生气了：“爸爸这样做一定有爸爸的道理，你就不要再坚持了，只是你自己今后也要小心点儿。”他说这样的话是实在不愿让美智子被莫名的噩梦纠缠之外再遭遇什么不测。其实，他的内心已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西村将日记本交托给自己才几天，怎么就先后发生了这么多的怪事呀？那本日记本难道真的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碎玻璃落在地毯上真是难清扫，晚上又看不清楚，没办法，只好先卷起来，弄到院子里等天亮后再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