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9
|本章字节:20942字
九、这天午后的情节
一个小偷像摘葡萄似的沿着每一栋楼走,一路“摘”下去,摘到被捕那一刻,共把一楼晾的衣裳裤子“顺走”16件。当然啦,在接下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这家伙就被揍肿出一圈儿,鼻青脸肿。
打他的是大呆。
大呆拎着那小偷一一将赃物送还,然后连踢带扇地给押派出所去了。大呆得到应有的表扬,他跟派出所小孙要了根烟抽,然后出来。不留神看见杜兵正坐在门房里间写东西,旁边立着好人董良颐。
“嗨,干吗呢杜兵?到这儿赶功课来啦。”他拿了份儿《参考消息》瞟瞟,又扔回桌上。
“狗屁,我这儿写检查呢。”杜兵不敢看大呆,“我把四大妈她孙子踢拉稀了。”
大呆自然不知道杜兵不敢看他的原因和昨晚被老麦抓住有关系,而且他尤其不明白怎么能把人踢“拉稀”。董良颐解释说,杜兵没事撑的给了那孩子屁股一脚,正踢在尾椎骨上,老人说踢尾巴骨会导致一辈子拉稀。
大呆哈哈大笑:“他妈的封建迷信!”
董良颐点头:“我觉得也是。哎,大呆,你等等!我跟你说点儿事。”
在杜兵好奇的目光中,董良颐攀着大呆的肩膀出了派出所。大呆假惺惺地推开他:“离我远点儿啊,你可是好人。什么事?”
董良颐把他请进树阴里,又抬头看看午后的天空:“大呆,你看是不是要下雨?”
“听说傍晚有雨。什么事儿,说!”
董良颐看了大呆一眼,四目相对又赶忙闪开。大呆嘿嘿一笑:“是不是不好说。”
董良颐挺尴地望着他,也笑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跟你说说。对了大呆,昨天薛健找佟芳芳,晚上回来都饿虚脱了。”
大呆不笑了,望着天抽烟:“这孙子挺仗义的——我说薛健。”
“这人可以。”董良颐说,“另外,派出所已经报分局了,听说还要通过网络寻人。”
“因特网?佟芳芳不会跑国外去吧。”
董良颐道:“不是因特网,因特网是国际互联网。公安局的网络是特设的。大呆,你觉不觉得芳芳可能出事了。”
“不至于不至于,我觉得不至于。”
“难说。”董良颐显得忧心忡忡,“佟芳芳心态长年都不太好。我早看出来了。”
大呆把烟头弹飞:“你小子少年老成,说话跟人物似的。看,白头发都有了。”
“我表弟刚四年级就有白头发了。”董良颐莫名其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了一支给大呆。
大呆很惊讶:“咦,你丫也开抽啦!”
“没,我不抽。装一包关键时候有用。”董良颐真的表情老成,“另外杜兵这两天也鬼烦鬼烦的,他踢人家小孩儿屁股一脚纯粹是莫名其妙。”
“失恋了估计。”大呆把烟点上。
“他还没有目标呀。”董良颐比较认真,“没听他说过谁呀!”
“小子蔫土匪一个,表面上什么都不吝,其实肠子花着呢!”大呆的口气极为自信。
董良颐猛醒般哦了一声:“喂,会不会是佟芳芳。”
“不好说,他好像没有参与寻找吧。”
“他想去,薛健不带他去。嘿,要不就是楚霞——楚霞一走他就不对劲儿了。”
大呆猛摇头,一口一口用力地抽着烟:“不可能,楚霞比他大两三岁呢,不可能不可能!”
“这事种不完全取决于年龄。”董良颐分辩着。
大呆的牛眼瞪圆了:“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他妈废什么话呀!”
董良颐不言语了。
几颗大大的雨点掉了下来,挺凉挺凉的。两人缩进一个门洞里,雨随即就来了。极猛!
“樊老师都快疯了。”董良颐说。
大呆不以为然:“佟芳芳出走就是她妈导致的。你爱信不信,我觉得佟芳芳她妈是个老变态!”
“她教书挺棒的!”
“教书归教书,变态归变态。她就是个老变态。”
董良颐盯着他:“你好像知道的不少,那你说佟芳芳会跑哪儿去呢。”
大呆没有马上回答,望着那猛烈的大雨点儿过去了。
“你别问我佟芳芳的事,你他妈再问我和你急。要问应该问佟芳芳她妈去!”
董良颐不吭气了。
大呆问他:“嘿,说半天你有了吗?”
“有什么?”
“装什么傻呀,人家说你长得像黎明,有妞了吗?”
董良颐耸耸肩,又挠挠脸,摇头道:“不骗你,我真没有。”
“不可能!”
说到这儿大呆突然哟了一声,原来不远处出现了落汤鸡似的麦国力。麦国力一脑袋黑头发溻在脸上,显然也看见了这边的两个人。
“大呆,过来我有事问你。”麦国力喊。
大呆没过去,而是撒腿就跑。老麦大骂一声,推着破自行车奔跑几步蹿上去就追。大呆有经验地闪动着,很快就不见了。而老麦则在董良颐的亲眼目睹中翻了车,人像破麻袋似的摔出去老远。
董良颐冒着小雨奔上去拽老麦,老麦半天起不来。他说逮着大呆非把他活劈了。然后找摔跤的原因,竟是只破胶鞋颠的。
“推着车,跟我到派出所去。别怕,没事儿,我跟你说点儿别的。”
于是董良颐推着车,再次来到了派出所。
补习学校证实,小麦芽根本就不好好补课,纯粹是找人聊天儿胡侃去了,那好几百块的补习费等于白扔。
麦国力被请去就是挨说的。
苏曼娟本来说她去,麦国力说:“你算了你,还是我去吧。你那高血压别闹出点儿意外来。昨晚上看见楚霞她妈了吗,高血压!”
结果麦国力挨了一通臭训,血压也快出毛病了。
严格地说,麦国力决定亲自去补习学校,除了准备挨骂外,还有一层目的,就是找那位顾老师了解一下佟芳芳她妈樊小卉的情况。这两人很早就共事,应该有所了解。麦国力总觉得和樊小卉之间什么话都说不深入。
芳芳出走,麦国力急得就跟麦芽丢了似的。芳芳是他看着长大的呀!怎么出走了呢!
可不知是不是警察这个身份的原因,樊小卉的态度明显的不主动。开始是不配合,弄出大呆的线索以后,倒是不抵触了,但依然暖暖昧昧、躲躲闪闪。麦国力凭借着职业的敏感,觉得这母女俩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顾老师告完麦芽的状,发表了一通关于未来前途的可1怕威胁,然后和麦国力分析佟芳芳母女。顾老师说,麦国力听。整体感觉顾老师并不怎么了解樊小卉,共事不等于交心。就其所知,樊小卉跟谁都差不多,感情封闭。
“这恐怕和樊老师的婚姻失败有关,我个人觉得。”顾老师用粉笔点着黑板,“派出所不会不知道这事儿吧。”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老麦说,“离婚谁都知道,为什么离婚谁都不知道。顾老师,你觉得和她的婚姻有关系吗?”
“绝对有关系,但关系多大不好说。”顾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问号,“老麦,我觉得你与其费劲了解这些,倒不如了解一下孩子,我指的是小芳。单亲家庭有的是,并非个个孩子都出走呀。”
“我一直认为芳芳很优秀。”老麦说。
“你指的是学习。”顾老师敲碎一截粉笔又拿起一截继续敲,“我这儿说的是心理!”
“嗯,对。要是搁我们家麦芽头上,绝对不会这样!”
“嗨嗨,快别夸你们家麦芽啦,我看见她就头大。你说你挣那几个钱吧,也真是够辛苦的,可你闺女呢一抓起来给你打水漂儿了。”
“可她肯定不会出走。您说呢!”
“绝对不会!”顾老师哈哈大笑,然后长叹,“老麦呀,妈有问题,女儿也有问题,这就是你面对的事情。要是知道点儿芳芳的内心情况就好办了,对吧。”
“翻了,找了,一片儿纸都没留下。”
“所以还得和樊小卉深谈。”
谈话就这样绕回了起点。直到分手顾老师才喊了一句:“嗨,麦国力,你觉不觉得这孩子有什么别的事儿……比方说,早恋。”
老麦当然闪过这方面的想法,是受女儿的影响。但还没来得及找人分析呢。听顾老师这么说,忙问:“顾老师,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一点了?”
顾老师又抓起一根粉笔,眼睛颇有神:“我怎么想到这一点了,这应该问你才对呀!知道吗麦国力,你那闺女现在都成恋爱心理学大师啦,来补习不听讲,就瞧她的了。这个男的怎样怎样,那个女的怎样怎样。这个男的于是怎样怎样,那个女的于是又怎样怎样。最后,作为女生最要紧的应该怎样怎样……哎哟喂,一套一套的,非常系统!说得她那些听众一惊一乍的。连我都半晕!”
麦国力不是半晕,是全晕。他想到了麦芽那一墙的酷男肖像。
“胡晓伟。”顾老师点出了一个学生的名字,“你记不记得这个男生,小学时候有名的大鼻涕虫一个!”
“这孩子我知道,听说转学到武汉去了。”
“我估计你闺女喜欢的就是这个。武汉算什么,真喜欢火星电不远。”
“不可能不可能,麦芽经常骂这小子!”
“骂?骂能说明什么!当年苏曼娟还经常在我面前骂你呢!好了,你回去审你闺女去吧,反正她不会出走!”
麦国力就这么回来了,心情可想而知。
刚才他追大呆其实是想了解一下女儿的蛛丝马迹,结果大呆被吓跑了。另一个了解对象考虑的是杜兵,没见着杜兵顺手把董良颐“牵”来了。
董良颐听麦叔叔问他这个,自己的脸先红了。
老麦把门关得严严的,非常信任地拍着男孩子的肩膀:“别不好意思,知道什么说什么。麦叔极其信任你。”
“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难道你会看着麦芽滑向深渊吗?”老麦急得语无伦次,“这是一辈子的事呀!”
董良颐往后躲着老麦那比比划划的手:“麦叔,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吧。麦芽挺单纯的!”
“她越单纯我越不踏实!我说董良颐,你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人家没有,我怎么察觉!”董良颐急了。
老麦唉声叹气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把麦芽学习多么多么糟糕,语文、代数、英语的分数多么多么的低,一一讲给了董良颐,那张嘴简直不见了平日的果断利落,整个一婆婆。
“你说,她要是再给我搞上个对象,这前途不就完了吗。是不是董良颐。”
“是是……可麦叔,问题是我没听说她和谁好呀!你说那个胡晓伟我知道,麦芽说一次骂一次!”
“骂?骂能说明什么……咳,无论如何你帮帮我,麦叔最信任你!”老麦知道也只能谈到这儿了,推开窗户,外边的雨已经不下了,“董良颐,你刚才跟大呆聊什么呢?”
董良颐被老麦牵来,原本以为他是要了解大呆的。因为自己就挺怀疑大呆。现在话头集中了,他便问:“麦叔,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心怀鬼胎?”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佟芳芳那事儿……”董良颐拿不准的样子。
麦国力重新坐回椅子上,胡撸着湿乎乎的头发说:“其实呀,我刚才追那小子是想了解一下麦芽的动态的,他不是知道的特多吗。结果他这么一跑,倒可能真让你猜对了,佟芳芳那事定和他有关。不过董良颐,你说我们家麦芽儿的事他可不可能知道一鳞半爪什么的。”
董良颐搔着头皮,无奈地咧着嘴:“麦叔,我没法儿跟你谈话,你们家麦芽到底有什么事儿呀!你不能无缘无故瞎怀疑呀!”
麦国力不想把女儿变成了“恋爱心理学大师”的情况暴露,也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那……佟芳芳的事儿,你听说了些什么?”
董良颐道:“你们大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在孩子这个圈儿里,觉得她跟大呆跑的人不少。”
“都怎么说?”老麦忙凑上来。
董良颐不由自主地往后闪:“麦叔,你耳朵那儿好像流血了。”
老麦一摸,疼得直吸溜儿:“姥姥的,肯定是刚才磕的。看我逮着大呆不揍出他屎来——接着说,你都听到了一些什么说法。”
董良颐遭:“好多人都证实佟芳芳和大呆这些日子来往频频。一块儿说笑,一块儿吃东西,有没有一块儿看电影都难说。您知道,他们俩其实不是一类人!”
这一点,派出所和街道都分析过了,感觉和董良颐说的一样。大家都认为:那是佟芳芳一种逆反心理的表现,是成心做给她妈樊小卉看的。
“嗯,接着说。你们估计会是怎么回事儿?”
“芳芳跟大呆来往绝对是跟她妈赌气。真正坏的……麦叔,真正坏的是大呆!”董良颐突然有些激愤,“他基本上算是成年了吧……”
说到这儿董良颐不说了,但意思麦国力全明白。他惊异地发现,孩子们的思维丝毫不比大人差。
“董良颐,你找大呆聊天恐怕是想探底吧?”
“对。”
“有收获吗?”
“难说,反正在谈到佟芳芳的时候他挺激动的,骂芳芳她妈是老变态。我问芳芳可能会跑哪儿去,他差点儿跟我急。麦叔,我们说到这儿,你出现了。”
麦国力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人怎么这么背呀!应该让你们多聊会儿。”
“估计聊不出什么。”董良颐老成地说,“大呆防备之心很明显。”
两人又分析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新东西,老麦就送董良颐出来,临走拜托他多关心麦芽。
董良颐答应得很痛快。
警察老麦本想晚上再去找樊小卉认真交谈,便去处理了一件家庭财产的纠纷。天快黑的时候告辞出来,意外听说樊小卉被送医院去了。
倒不是什么可怕的病,完全是因为樊小卉不吃不喝饿虚脱了。
老麦匆匆赶到医院却扑了个空。据说樊小卉输了点儿液就走了,钱都没交。麦国力替她交了钱便赶回小区,忽闻樊小卉把大呆打了,乍一听真有几分石破天惊之感!
大呆被抓得满脸是伤,演京戏上场不用化妆。麦国力隐约加深了预感:这小子心里肯定有鬼,不然的话,只要他稍作反抗也不至于这么惨。
“你他妈的给我回去好好想想!”麦国力咬牙切齿地警告大呆,“我现在什么都不问,等着你来找我!滚!”
大呆滚了,老麦去看气虚体弱的樊小卉,提出跟她谈谈。樊小卉死不开口一点辙都没有。老麦让街道大妈留心照顾一下樊老师,垂头丧气地回家吃饭。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空气潮潮的挺不舒服。远处的枝形路灯灭了四五盏,有几个溜旱冰的孩子呼呼地冲过去,生猛无比。其中一个骂老麦碍事儿,老麦没力气收拾他们了。
这就是生活吗,老麦想。这就是生活——老麦接着就给回答了。生活的烦恼和生活的乐趣相比,估计前者多一些。就拿他来说,现在几乎没有乐趣,全是烦恼!
女儿,女儿,老子养的女儿老子越来越闹不懂了。怎么搞的嘛,这是!由自己再联想到樊小卉,他涌出些同情——难道不是吗,自己家那么民主、自由、博爱,女儿尚且闹不懂,樊老师家那种不良的母女关系,弄懂显然更困难了。
可以想像樊小卉有多深的难言之隐。
孩子在长大,这就是生活。老麦胡乱想着,包括自己的青春时代,包括好多人所经历的内容。
唉,有的东西在变,有的东西可能永不会变!
人们理想中“背着书包上学堂”那种乖乖的小儿郎,至少在如今的城里是难找了。这一帮牛奶面包喂大的小东西,仿佛天生就是些生猛的货色。他们身上穿的,脚上蹬的,脑袋上顶的,书包里揣的……大抵都是名牌儿,即便是假名牌儿也比不是名牌儿要好。
他们目空一切地横行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大人在他们眼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威严,父母加在一起恐怕也赶不上一个他们所认定的“偶像”!
有人说他们的内心是幼稚的,和他们的块头儿不成正比。但许多事实却证明他们懂的东西简直不可思议地多,冷不丁说出一句话,能把老爸老妈弄晕过去。
这当中比较突出的便是性心理。
就如同季节的降临,孩子们在走向成熟,谁想挡都是徒劳。加上这发育的过程的确是不知不觉间的事,等你有了反应的时候,他们已经像小麦的籽粒一样渐渐开始饱满了。这里指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心理!
其实,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有些东西便存在了。譬如一群男孩子和一群女孩子打架,败阵的一方马上会冲进属于他们性别的那个厕所,快乐已极地嗷嗷怪叫。就如同流亡者躲进了某个同盟国的大使馆。几乎也是很小的时候男生就天生明白自己应该保护女生,他们甚至会为被保护者去和另一个男生打得掉了裤子都顾不上提。再大一些男生就不理女生了,鸿沟形成。但暗中偷偷往女生身上瞟的恰恰是这些小子。女生那一头大致也差不多。她们与生俱来就会吃醋,与生俱来就习惯于在男生面前假傲假傲的。事实上男生稍微给她们点好脸,她们就舒服得不行,不表现在脸上就是了。当然也有公然和男生站在一起的女生,这很容易使自己孤立。但是谁知道呢,可能不少女生在暗中羡慕着她也说不定哩。好了,数不清楚的微妙东西不必细说了。总而言之,你若是一个男生,你若是被一大群疯丫头很好地收拾了一顿,相信你心理绝不是难受,而是难以形容的快乐。
……老麦觉得自己快成思想家了。不过他一时还有些东西想不透,比如说:烦恼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最终结果会怎样呢?各个孩子是不是都一样?
很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