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9
|本章字节:18200字
八、青春当然是浪漫的
人们总愿意毫不吝啬地把最美好的语言赋予青春,这是对的。
青春从不辜负任何赞美!
正因为此,我们就不必追问少女楚霞在列车上那十五六个小时心情如何了总之非常非常奇特。或许,即便她愿意告诉你,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予以表达。
就是这样。
是不是太大胆了,是不是太不顾一切了,还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不管怎么说,当列车终于启动的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对不起了,姥姥!
夜色奔驰在车窗外,抑或列车奔驰在夜色里。远方的灯光像无数的精灵在游曳,然后远去。她曾想借对面那位东北大汉的手机给家里去一个电话,可是一想父母接到电话定会彻夜失眠,便决定算了。
车厢喧哗了些许时候,便在不觉间睡去了。人们的睡相真是奇形怪状、五花八门、惨不忍睹。对面那东北大汉居然流出了一尺多长的口水。
楚霞对着窗外的夜色遐想了几乎一夜——这些内容如果记录下来,绝对是一首漫长的抒情诗。
全都是杜兵那句该死的话——有本事你跟那个庄老二跑呀,跑呀你!
杜兵死也不会想到,就是他这句话,激活了少女楚霞一直蠢蠢欲动的那个想法。干吗不呢?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来月,干吗不呢!
她用列车上那墨绿色的窗帘挡住脸,隔开了现实世界的一切。这样,自己的思绪便抛进那无边无涯的夜色里了……
一只老鹰在追一只白色的鸽子,眼看就要叼住了,鸽子一忽闪,逃了!
自认识了庄二娃以后,楚霞经常做这个梦,特怪!
这个梦似乎隐含着什么不太吉利的内容,她开始总这么想。所以在他们交往的初期,楚霞对那个乡下小子是非常警惕的。
确确实实,庄二娃长着一对鹰眼,贼亮!他头一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这个特征和通体的土气构成了日后留给人们的最初印象。
老师用一种很欣赏的口吻把庄二娃介绍给大家,大家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不怀好意地热烈鼓掌。有谁吹了一声口哨,庄二娃的鹰眼刷地扭了过来。从此楚霞就开始做那个梦了。她经常猜想:莫非我真的和这个老冒(土老冒儿)前世有缘?
庄二娃当然是他们乡下的骄傲,不然家里就不会不惜血本儿地把他弄到北京上高中了。接下来的事实的确证实了这一点。庄二娃稍微适应了一些日子,就成了班上的重点,名次甚至若干次超过楚霞。楚霞一向钦佩比自己厉害的人,但她对庄二娃超过自己总有些不服。一次英文摸底,她胜出庄某3分儿,刚笑出点样子,庄二娃却说:“楚霞你还别得意,我要是不抄你那道答案,照我的理解做,九十分儿是肯定能上的。”
“噢,闹半天你是靠抄起家的呀!”楚霞好像逮着了什么。
庄二娃不急不恼,指点着试卷儿说:“只有这道题是抄你的,这道题我拿不准,就抄了你的。结果却抄了个错的!唉,叼蚂蚱叼了个屎壳郎。”
能这么让楚霞下不了台的事情绝对不多,尤其是折在这么一只秃鹰手里。可不知怎么搞的,楚霞那天不但没闹,反倒突然觉得班上的男生统统变得特没劲,统统没有人家庄老二过硬。不说别的,能承认自己抄了题并且抄错了,庄老二是第一个。
这样的家伙,不是人杰便是枭雄!
庄二娃很快就有了一些背后的崇拜者,当然指的是女生。这些女生当面常常挖苦庄某土,背后却不惜为了称赞他某一点而争得面红耳赤。她们甚至算出了庄二娃在不到半个学期的时间里长高了约六公分。
是的,庄二娃在不经意间蹿成了班上的第二“高大”。
第一高大是“骆驼”,有些驼背的那个。
那时候他已经是班级的主力得分手了,凡有篮球赛事,就是发烧也得上场。啦啦队长楚霞为他那优美的“背投”心醉神迷——这一点她丝毫不予掩饰!
估计关于她和他如何如何的说法那个时候就开始有了。楚霞觉得挺开心的,这一点她不否认。
同学***双入对的无数,学校屡禁不止,表现得非常无力。而作为“美女”标本的楚霞肯定不乏追求者。楚霞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叫“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她好像看见那只兔子了。
庄二娃当然很帅,帅得让人发呆!
不过,他的土有时也非常令人惊讶。比如有一个星期一上课,这家伙第二节课才匆匆赶来。一打听,乖乖,原来他跟一老农赶大车赶到了顺义,在人家里住和吃,又跟人家要了五块钱才不至于走回来。
被叫到校长室一了解,他说他就是想过一过那个赶大车的瘾。于是,在相当长的一些日子里,庄二娃变成了高一第一“酷”!
他打架永远是靠撂跤取胜的,洋拳他学不会。哪怕被人打得“封”了眼睛,也要使用大背胯那一手儿,把对方摔得喘不上气来才算完。有一次碰上伙流氓,他额上被划了一刀。先是举校皆惊,待那刀伤长封了口儿,举校学生皆赞——天上掉下个西部大牛仔!
庄二娃被真正刮目相看似乎就是那个时候。
那时,楚霞和他好已经不是秘密了。也许还可以多隐瞒几天,但是没有办法,偏偏那天二娃和几个坏蛋赌吃馒头,居然一个人就着酱萝卜吃了九个二两的馒头,吃得被抬出了食堂。楚霞那天和赌馒头的人吵架竟有些歇斯底里。
这等于向世界公开了她和二娃的关系。
随后,有人给教生物的孟老师茶水里放通便灵,想收拾这个动不动就拿教鞭戳人的“生物孟”。庄二娃认为不合适,冲上去咕咕喝那杯茶。楚霞为了不使二娃太惨,冲上去把剩下的半杯抢下来喝了。结果那节课的后半截,两人轮番上厕所,几乎变成了腔肠动物。
渐渐的,说二娃好话的女生少了,刻薄的挖苦取代了曾几何时的赞美。楚霞也很明显地觉出自己被孤立了。不过她无所谓,她知道为什么。
通常所说的“多梦时节”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降临了。两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懂得了一些“人事”,他们下意识地疏远了一些日子。但,一股更强烈、更焦灼、更不可言喻的力量,使他们发觉了事情的不妙。情感——这个平常不太使用的词汇,开始昼夜不停地冲击着两个人的心。两个人的成绩册上先后出现了“红灯”。
就像庄二娃信中所说的——那个座位能看到你的侧面。
事实上他不说楚霞也知道,背后的侧面有一双眼睛,灼热地在凝望着自己。
当然不会忘的,许许多多的细节——更多的叙述显得多余。这许许多多的细节勾织出两个人不宁静、不好受,却又不能舍弃的最后几个音节,它们深刻地烙在了两颗尚未完全成熟的心上,将伴随一生。
有人管它叫“初恋”。
这一天到底来了。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楚霞总怀疑其中除了二娃所说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没说的原因。那天晚上楚霞是被二娃的电话叫到学校去的,他们立在空旷的球场上,望着宿舍楼都哭了。二娃说家里经济实力不能保证他继续在北京念书,期末考试结束他就回老家了。楚霞认为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为了拯救两人的学业。
她没问,他也没说。
分手的那一天显得极其苍白,大家送二娃上火车。依依惜别之情掩盖了他们俩最想表达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同学们成心这样。只是在开车前二娃把楚霞叫了过去。
“亲我一下。”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楚霞最终没有满足他,什么原因,说不清。列车带走了二娃,似乎也带走了那个应该结束的故事。但二娃的一封情书,使过去的一切蓦然间苏醒了!
青春的激情呀,如幻,如梦,如醉,如痴……太不可思议了!
楚霞知道,这正是人类最美好的那种情感——爱情。
小站的名字令人怦然心跳:白马。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两个字在楚霞的意识中,深深地被淹没在“x省x县xx乡白马镇xx村,这一大串汉字中间,恍若水滴掉进河里般毫无所察。此刻,蓦然间面对着小站那白色牌子上的两个鲜明的大黑字——白马,女孩子脸红心跳恨不得大喊一声:嗨,真绝啦!
确实太神了!这不可能不使人联想到接下来的另两个相关的字——王子。哈,太像那些浅层次的纯情了,自己此行真的像是寻找梦中白马王子哩——绝!
一只牛高马大的美洲火鸡昂然地在白马站屁大的站台上走来走去,非常目空一切。
楚霞忍俊不禁地随着不多的人们出站,闻着来自空气中的干虾米的腥味儿,略有点儿呼吸困难。奇怪倒是不奇怪,庄二娃宣扬过他们老家盛产淡水虾,还用大拇指比划那虾米有多肥多大。但二娃绝对没说淡水虾如此腥臭。
白马。
她的出现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肆无忌惮地追着她看。很可能像她这么高挑的女孩子此地太少见了,更可能因为她过于漂亮、过于现代,谁知道呢。她隐约听见有人说。妈妈的,裤子包着屁股蛋紧绷绷的”。
逗!
后来打听电信局,一个老奶奶操着当地口音说:“大姑娘,看得出你是大地方来的!坐了一晚上火车,不容易是不!
这恐怕才是关键,楚霞走在不大的小镇上时,确实有一种另类之感,“大地方来的”!
中午的小街上,满眼都是“白马”。白马信用社,白马兽医站,白马茶室,白马妇幼医院……非常好笑。
根据老奶奶的指点她找到了“电信局”——一个绿色的大邮筒。她笑着想,可能在老奶奶的心目中这就是邮电局了。还好,刚巧遇上个来取信的邮递员,告诉她:打长途出北口再往东一点点。
她给家去了个电话,家里意料当中,没人,又给爸爸单位打,单位居然也没人。那就再说吧,反正自己好好的还活着。
打听了长途车站的方向,她离开了邮电局。
好了好了……还等什么呢,下一步就是到大淀子去,到那个“芦苇如云,水道纵横、雪白的鹭鸶翩翩飞进苇荡深处”的地方去,去寻找那匹光脊梁高个儿大白马吧!
她看见街边的土杂商店真的有长柄的大鱼叉在出售,和二娃照片上拿的是一种。
楚霞买了一根大老玉米,一路啃着去长途车站。庄二娃那个村在一个叫“大淀子”的地方,据说坐长途汽车要三个钟头。在共同念书的那些日子,二娃差不多用尽了所有美妙语言来形容他那个水乡。他曾说:“你去过白洋淀吗,我们那个淀子完全超过了白洋淀。只是没名气而已。”
楚霞记得当时说:“等你将来成了名人,你们大淀子就成名人故居啦!哈哈!”
二娃有点受伤害似的说:“跟你们城里人说这个相当于对牛弹琴。滚!”
楚霞明白,那是一种对自己家乡无比深切的热爱,他的纯朴就表现在这些地方。他和城里那些帅哥最大的不一样也在这里。有一次二娃指着几个头发飘飘的帅哥,悄声对她说:“他妈的,我一看见这些吃鸡蛋糕长大的家伙就来气。真的楚霞,有时我这人特别狭隘!”
二娃好就好在他不在乎自己的农民身份,哪怕有时多少有些过分。楚霞甚至怀疑自己所以喜欢这个家伙,有一大块原因来源于他的水乡。
但是,所谓的水乡,在白马镇是看不到的。甚至乘车开出将近一个钟头,也不过在极远的地方看到白闪闪的一条线。车上人说,那就是大淀子了。
楚霞的心忽地滚过一股热热的东西,完全是不由自主的。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离二娃越来越近了。
远处的大淀子白晃晃的一线,必须眯缝着眼才能看。楚霞的脸紧贴着车窗,心慌慌的。其实可看的东西极少,偶有一两只瘦瘦的狗出现,被呼啸的客车吓得狺狺而窜。楚霞莫名其妙想起一个情节,教数学的古老师有一天用粉笔头儿打睡觉的庄二娃,正打在脑奔儿上。二娃从座位上嗖地一声蹿起来,特像刚才那只狗。
不过,当时真正引人注目的并非二娃那敏捷的一跳。不不,所以至今仍然铭记,完全在于当时自己发出嗷的一声尖叫。的的确确,就像古老师打的是自己什么人。
那声尖叫越发暴露了楚霞一切。
接下来的好些天,被二娃称为“吃鸡蛋糕长大的”那些人,接二连三地和她“谈话”,严肃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们质问楚霞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土包子好了。
楚霞朝他们喊:“管着吗管着吗!你们算老几呀你们。我爱和谁好也用不着向你们汇报呀!”
“楚霞,你也不看看那是只什么鸟儿。”
“什么鸟儿也比你们好!”
告诉二娃,二娃笑了:“我是只老鹰,叼他们还不跟叼小鸡子似的。”
“你也别臭美啦你!”楚霞闹不清怎么就朝庄二娃发火了,“你就不能把自己弄白点儿吗,你就不能让头发稍微长点吗!你上课的时候能不能不把臭球鞋蹬下来,弄得全班寻找臭源。”
二娃噌地就恼了:“嫌我臭你走哇,我又没求你!其实我真是的,忘了你也是吃鸡蛋糕长大的了!”
楚霞愤愤而去,又冲回来狠狠给了二娃胸口一拳。
几天后,好像听说二娃收拾了那几个吃鸡蛋糕长大的,其中一个眼泡子还是青的。问他们,他们不承认。问二娃,二娃也不承认。但是楚霞敏锐地认定,二娃确实干了。
她决定这回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一定。打人岂能白打。不过,一个人能把一帮人收拾得兔子似的,说实话,这样的男孩儿绝对让女孩儿心动。
楚霞偷偷笑了。
就这样晕晕乎乎的颠簸了不知多久,楚霞迷迷瞪瞪地被人喊醒了。见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喊她的是那个长得跟电视剧里宰相刘罗锅似的司机,他说:“你再不睁眼我就要搡你啦,你不是大淀子下吗?”
楚霞傻傻地望望窗外,哇,好一片水乡!她蹿起来就往车下冲,全车大笑。
“你干吗不搡我呀!”她朝那司机做怪脸。
“这么一个大姑娘,我怎好意思!”司机厚道极了。
“这就是大淀子吗?”
“你再不下车我就拉你去孙家旺啦!”
汽车把她甩在这四顾无人的地方,远去了。楚霞刷地紧张了,往四下看,整个儿一水浒。碧水无边,苇荡无边,若不是那条公路,你说它是水泊梁山,无人不信。
可这……怎么走哇?
由公路岔出许多土径,有些垫着石头,有些没垫。没垫石头的能看见两道车辙压出的沟。土径边上东一簇西一簇地歪长着些大柳树,不少树干竟然长进水里去了。
怎么走哇,这……
看看表,快下午四点了。依照太阳的方位她估计了一下哪里是西。可就算那真是西又怎么样,西充其量是西,庄二娃呢!
“喂——”
她高声喊。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电影里找不着人的时候都这么喊,因为除了这么喊,别无他法。
喊到第四声的时候,有了动静。不是人声,是机器的突突声。楚霞怪叫着沿一条土路跑下去。赶到时见是一条机动船正欲离岸。她拼命大叫:“大爷,你认识庄二娃家吗?”
直起身子那人根本就不是大爷,顶多也就是个大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挺尴尬。随后那人说:“上船吧,二娃子在苇荡里呢!”
楚霞兴奋得两腮发烫,呼吸都有些不均匀了。
上了船那人也不多问,突突地开着船便进r苇荡。楚霞站在船头上目不暇接。是的,无边无际,真的很棒!天地开阔极了。
但是她此刻想看见的不是这些。
终于,那个“大爷”哟嗬地喊了一声,朝前一指:“你看,那不是二娃吗!”
远远的,没有船,有一个栽在水里的木架子,庄二娃像鱼鹰似的蹲在木架子上,在抽烟呢居然!听见吆喝他抬起头来,紧接着他噌地站起身扔掉了烟卷。
无疑,他看见了船头上站着的女孩儿。
“楚霞——”
白马王子一个漂亮的入水动作,飞起,落下溅起一片水花不见了!